入宫那日,聂府的马车终究还是停在了别院的门前。
聂相宜趾高气昂地上了车。
车内,只见聂元苇朝她柔和而顺从地微笑,想来已然等候多时。
她抬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两样,冷冷嗤笑一声,“入宫也这般寒酸?你母亲没有另外一对飘花镯子给你吗?”
聂元苇今日着一身羽蓝衣衫,发间佩着一副掐金头面,颇有几分出尘之姿,很是素雅。
反观聂相宜,头上戴着带着聂元苇一直想要的那套红玉头面,又着一身珊瑚色衣裙相配,环佩叮当,极是明艳动人。
“原是我忘了,我走之前已将芙蓉院尽数拆下。怎得?你母亲竟没有体己?用惯了我母亲的东西,她自己倒连一副好头面都拿不出来?”
聂相宜扬着唇看她,歪着头的模样天真单纯,只是颊边的笑容带着挑衅,实是恶劣又张扬。
聂元苇紧了紧手中的绢子,面上却依旧温和置之,“长姐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入宫见了贵人,可别在这般口无遮拦了。”
她抿了抿唇,“若是叫旁人听见,又要笑话长姐无礼俗气了。”
聂相宜闻言,修长指尖抚上发间红玉,挑眉看她,神色轻蔑又鄙夷,“你当初哭哭啼啼找我要它的时候,怎得不嫌它俗气?”
聂元苇语气一滞,手中的绢子被她攥得死紧。她想起芳瑞回府时高肿的脸颊,和母亲的嘱咐,终究不急在这一时。
她还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马车内一路无言。
等得马车行至宫门前,便见不少世家马车陆续前来。
有宫人前来相迎,自缦回宫墙而过,这才行至上林苑中。
时辰尚早,贵妃并不曾露面,只派了宫仆传话,让诸位世家贵女们先闲逛稍许便是。
聂相宜与诸女并不相熟,加之前次薛府之事,她亦不愿与她们过多来往,便独自往了花圃里逛去。
正是春日负暄之时,上林苑中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各色名贵花朵正是争奇斗妍之时。蝴蝶流连,叫人目不暇接。
她一人颇觉无聊,便想着寻一寻自家表姐钟灵玉的影子。
按理说这样的宫宴,齐国公府必定是会收到帖子的。
只是聂相宜寻了半晌,还未先找到钟灵玉,反倒是裴琅一行世家女撞上了。
裴琅一见了她,顿时秀眉紧皱,只觉冤家路窄!
上次聂相宜害她落水,因着有三殿下的澄清,让她平白吃了个哑巴亏,委实让人有些气不过。
“这不是聂姑娘么?”她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颊边仍恪守着端方有礼的笑容。
“早遍听说姑娘迁居侯府别院,已成聂家弃女,姑娘怎得还有心情在此闲逛了去?”
聂相宜听得她挑衅之语,正欲还嘴,却听得人群最末端的聂元苇柔柔开口,
“裴姑娘误会,坊间传闻,都是讹传呢。长姐不过刚回京城不甚适应,这才迁居别院独居呢。”
有姑娘好奇地问:“如此说来,竟是聂姑娘主动搬出侯府的?”
聂元苇像是好心为聂相宜解围,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对呀!”那姑娘面上忽露疑惑之意,“我前日里才听说,那别院与三殿下在宫外府邸相对而居。莫不是……她以此为由,蓄意接近三殿下?”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众人看着聂相宜的脸上顿时有了鄙夷之色。
“怎得这般没脸?一个王五郎还不够她痴缠的?竟还妄想攀附殿下?”
“你以为整日里追着三殿下跑,三殿下就会理会于你么?”
只听得裴琅冷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过是蛮夷之地回来的女子,水性杨花,轻佻放浪。如此不顾脸面,还妄图嫁与三殿下不成?”
她这话实是难听。
众人闻言却是面不改色,仿佛这样难听的词若是配了聂相宜,却也相当。
唯有聂相宜冷了冷脸。
她不愿落了下风,只扬着下巴,拿鼻孔看着裴琅,神情骄傲又坦然。
“是又如何?至少我敢承认了去!你们在此阴阳怪气,焉知不是嫉妒我敢这般?”
她被裴琅的话激起了气性,昂首挺胸的样子像只气势十足的吵架小猫,“今日我便把话放这儿了!我还非就三殿下不嫁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聂相宜的身后。
“三、三殿下!”
直到众人纷纷朝她的身后行礼,聂相宜猛然回过头去,这才与众人同样地瞪大了眼睛。
三殿下竟也来了?
她一看见那张冷清俊秀的面庞,便能瞬间想起那个吻。
她忙跟着行礼,这才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脸颊陡然间便热烫起来。
前日里偷亲他也就罢了,方才自己那一番“豪言壮语”,三殿下听到了多少?还是全都听见了?
他会又如同那日一般斥责自己不知羞耻吗?
聂相宜悄悄掀起眼皮,想要看一眼谢知的表情。
然而谢知依旧只是长身玉立,眉目淡漠,恍若未闻。只与她擦肩而过,漠然离去,半点视线也未曾给她。
她泄气般瘪了瘪嘴,方才真不该由着裴琅她们激得上头。
自己多次冒犯,殿下必定是生气了。
或是与她们一样,觉得自己是轻浮放纵,痴心妄想。
聂相宜的余光只能瞥见他青白衣袖的衣角,转瞬即逝。
“呵!”见谢知走远,裴琅噗嗤笑出声来,“你这般死皮赖脸,也没见三殿下多看你一眼?”
聂相宜有些失落,又有些气馁。谢知的冷漠仿佛是对她冒犯的审判。
心绪陡然有丝丝缕缕的难过缠绕。
聂相宜不肯让人看出,只扬着眉反唇相讥,“那你这般故作矜持,我也没见三殿下瞧你啊。”
“你!”
“裴姑娘别与她一般见识了。”见裴琅辩不过她,一时气结,便有姑娘上来好言相劝。
“她不过是仰仗着安西大将军的军功罢了。”
“世子夫人乃安西大将军嫡亲的孙女,也不见像她这般嚣张跋扈,行事狂悖。”裴琅冷嗤了一声,“区区一个姓聂不姓钟的外孙女,怎敢打着安西大将军的名号?”
“裴六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钟家出身武将,没有那么多亲表的讲究。”
聂相宜正欲再度与她理论,忽地一明快声音乍然响起,好似春风化雨,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侧身看去,钟灵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半步身前,一如小时候那般替她出头。
“说句冒犯的话,若非上头有宗族礼法压着,即使是相宜想改姓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钟灵玉的笑容爽利,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即使这话颇有些出格,也让人只觉是轻巧玩笑。
聂相宜有了底气,站在她身后,任由她牵着手,狐假虎威地朝裴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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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了个鬼脸,十分得意。
一场口舌之争,因着钟灵玉的解围,这才逐渐散去。
有钟灵玉在一处,聂相宜便觉轻松许多,她环着钟灵玉的胳膊撒娇,“灵玉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府里有些事情耽搁了片刻,这才来迟了些。”
钟灵玉拉着她的手,一边与她往林不远处的桃李林里逛去,一边与她闲叙。
“倒是你,快把人愁死了!京城只怕是都传遍了,听说你被聂府赶出来了?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得她这般问,聂相宜自是竹筒倒豆子般将那些事一骨碌全说与钟灵玉听了。
亲近之人在侧,她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手脚并用。
“呸!我便知这江氏不是什么好货!”
同是将门虎女,钟灵玉的脾气亦十分泼辣。她冷哼了一声,“当初人人都传你难以管教,说她贤惠大方。我还就不信了!必是有她从中作梗之故!”
聂相宜跟着附和,“她们娘俩都是,惯会装怜卖乖的!看着那副调三窝四的样子我就来气!”
“你且在别院里住着,她们纵使请你回去你也别回!”钟灵玉一甩袖子,“等祖父哪日回京,我看她们怎么说!”
“嗯!”聂相宜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有关三殿下的那些传闻,近日里也是满城风雨,难听得要命,只说你缠着殿下不放呢。这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样直白问起,聂相宜不由得脸颊一红,低声忸怩地嘟哝,“其实……也……确有其事……”
她听见钟灵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可知道,若由着这样传出去,你还如何议亲呀!”
“这样的好名声,表姐猜不出来是谁传出去的么?”
她与三殿下的来往,除了那日聂元苇偶然能看见之外,还能有谁?
“她们是笃定了你嫁不了三殿下,直欲以这件事来抹黑你罢了!”钟灵玉一脸忿忿,“我总要让这起子人知道厉害!”
“我真的嫁不了三殿下吗?”
聂相宜歪了歪头,望着钟灵玉的眼眸羞涩却真挚,“可我就喜欢三殿下呀。灵玉表姐,我不可以和殿下议亲么?”
钟灵玉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知三殿下是什么人么?”
聂相宜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罢了。”钟灵玉似是欲言又止,她只问道,“你这般非三殿下不嫁,你都喜欢他什么?”
聂相宜语气兀的一滞。
她不由得认真想起来。
始于鄯州那张鬼面初见的惊艳,盛于上元节那盏花灯的悸动。
她都喜欢。
她最喜欢他的那双眼睛,鬼面下那双冷静、漂亮的眼睛。
这厢,谢知得了传召入宫,此刻陪着贵妃同行。
他听得贵妃一一关心他平日起居饮食,只是平静答过。
见他神色冷淡,贵妃像是叹了一口气。
“从前宫宴召你,你总是不来。我知你公务繁忙,用心勤勉。可如今你已有十九,也早该提及姻亲之事了。”
贵妃语气微顿,“今日宫宴,世家女子众多,品貌才行皆是出众,若有合你心意的,择做皇子妃或侧妃都可。”
谢知闻言不由皱眉。
还未等他出言拒绝,自不远处的花林中传来熟悉的欢快声音。
“我就是喜欢三殿下冷清持重!如同皎皎明月,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