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若我还能复活。你喜欢神仙喜欢，我就做神仙，你喜欢正道，我便尝试走正道。你别再恨我，可好？”
提及恨字，魔王漆黑的瞳孔猛然似地狱震颤。
他猛然想起，他杀了所有天神，三界皆是尸山血海。
他一把烈火焚毁九重天，天宫也烧成灰烬。
七十二重天中，只有司命殿需要保留慕浮国的命簿得以幸免于难，其余神仙的神邸全已沦为废墟。
她的竹园只剩残垣断壁，再无一丝绿意。
他生吞二十三天神的内丹，她的母亲也了无踪迹，恐怕早已葬身于焚火之中。
可他不知晓她们是她的亲人，他能为她留下慕浮国，若知道竹林是她的家，有她的亲友，他便绝不会伤害他们分毫。
哪怕，他明明已然恨死天界。
她若醒来，看到如此破败的三界一定会对他恨之入骨。她曾因恨他对他虚情假意，自绝生机也要取他性命。
她一定会因为恨他不愿与他相识，一定会因为恨他不再对他动情，甚至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再见他。
第一次遇到她，他是因为弱小无助她才对他起了怜悯之心，他才能够留在她的身侧。
第二次遇到她，是因为他走了正道，她看到他断手断脚的惨状，才会因他落泪生出救他的念头。
第三次遇到她，他生出灭世之念，哪怕她浑身颤抖灵力低微，也要凝出尖利的竹子刺向他。
她曾在神魂珠里说过，若有下辈子，希望他们不复相见。
他绝不要不复相见。
她厌恶魔，喜欢正道，她从不喜欢厌世嗜杀的他。
若有来生，他要伪装弱小假装正道，决不能让她知晓他生而为魔。
少年深暗的瞳孔渐渐起了痴魇之色。
兴许他可以像泥妖那样，变成她喜欢的模样，慢慢接近她。
若泥妖从未自爆身世，他很难发现她是个假冒者，若月竹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是魔，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厌恶他了？
若他们之间无身份的对立，一定能幸福安稳地相处下去吧？
她有一颗善良怜悯之心，那他便先装弱小。她喜欢承渊那样的神明，那他便变成承渊的模样。她崇拜承渊法力高强，那他便渐渐在她面前变强。
没错，就这样。
想到这些，少年沉着眼眸静静想好了今后之路。
他凝出留声珠，给栀影、霖裔带话，又唤出无数分身，寻找月竹亲友的踪迹，探查她的亲友是否会流落人间、探查世间是否还残留有神仙未散的魂魄。
檀巳从未想过，天外天竟封存着月翠微的种子，月竹的娘亲竟幸免于难。
原来清姬在与檀巳作战之前，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将月翠微化作种子藏在竹园地底，他的焚火并未烧至竹园的土地深处，所以月竹的娘亲还活着。
对檀巳来说，这无疑是当前天崩境遇中最好的一则消息。
檀巳唤分手用所剩无几的法力，将天界恢复成原貌，将月翠微的种子带回竹园，耗损修为滋养她受损的魂魄，养于竹园之中。
两日后。
檀巳这世的生命终是走到了尽头。
他满眼不舍地将月竹放回贝壳之中。
他凌厉的指骨凝出法力，一抹淡红色的荧光浸入少女额间：“阿竹，若能再遇，下回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可好？”
话落，少年的身子彻底变得透明，消失于清澈的瑶池水底。
月竹天生灵根弱，她下凡历劫魂飞魄散伤至灵根，待贝壳为她滋养修复灵根之后，她将慢慢苏醒。
*
两千年后。
魔宫。
霖裔正毕恭毕敬同堪堪复活的魔王汇报如今四界的现状。
“天界失去古神、天帝、二十三神的庇护后，只剩草木神女和月竹神女尚存。曾经躲避在人界的妖族崛起，新一代妖皇的修炼天赋强极强，短短千年已晋升至神界境。四界皆传……”
霖裔停滞片刻，他忍住笑意，脸蛋憋得通红：“皆传其有尊上当年的一丝风范。”
果然，尊上眼底立起厌恶嫌弃之色。
“尊上陨落后，奴婢和栀影按照您的吩咐，默默守护天界和月竹神女。栀影和魔界将士化作清姬神女和月竹神女亲友的模样陪在月竹神女身侧，栀影一直协助翠微神女管理天界事务。如今魔界诸多魔灵努力修炼成仙，跟随栀影将军守护天界。”
“两千年来，人界的修仙者愈发稀少，大多数人开始臣服于新妖王，但仍有正道修士成功飞升九重天，担任天官，负责掌管人间四季等事务。妖界虽有攻占天界之意，但有栀影将军镇守，尚且不敢轻易来犯。”
“关于月竹神女。”
檀巳声线喑哑：“阿竹的事本座已全然知晓，剩下之事全听本座安排。”
“是！”
檀巳自魔纹椅站起身，他身着一袭白袍，剪断了及地的墨发。
如今他及腰的长发披散，墨发悉数染成了银白，用一根桃木发簪随意别着，两侧垂下几缕泛着冷光的发丝。
霖裔看着尊上这幅模样，悄然扁了扁嘴。
我威望神勇的尊上如今看起来竟似一名风神轩举的清峻神仙。
尊上怎就将自己扮成他曾最讨厌的模样，当初墨发玄袍，多么桀骜俊俏。
红发魔瞳更是令人心生敬畏，那张带着肃杀之气的俊俏面皮，至他一个男子都挪不开眼。
“你有何不满？”檀巳声线平静。
霖裔却打了个寒颤：“罢了，我的尊上如何都俊俏！”
霖裔说服自己。
“？”檀巳瞥眸看他。
霖裔看着尊上平静可怖的面色，当即慌了。
他语无伦次：“尊，尊上，您此次提前复活，身，身子可受得住。”
檀巳淡淡垂眸：“记住，本座只会越来越强。”
“是！”霖裔暗自欣喜，他的尊上不愧为天生强者命格。
此次尊上提前出世数千年，他原本颇为担心，幸好尊上的身子并无异常，反而变得愈发强大。
哎，尊上真是爱惨了月竹神女，他必然是感知到月竹神女近日的身子状况愈下才着急出世。
天界覆灭后，月竹神女努力从仙神境初期修炼至仙神境后期。
可她先生灵根弱，越是精进修为灵根越容易受损，致使寿命缩减。
如今她的身子愈发虚弱，急需找到一个天生灵根强的徒弟或丈夫替她滋补灵根。
近日九重天正在举行月竹神女的收徒大典，欲图寻觅能够滋养她灵根的弟子。
寻觅能滋养自身灵根之人极需要缘分，犹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前往九重天参加收徒大选的四界修仙者络绎不绝，可收徒大典已然过了半个月，还是未能找到能滋补神女灵根的有缘人。
若是能够成为她的徒弟，可入高贵的神族族谱，还能入住灵力充沛的天宫，对提升修为极为有利。
如果有幸与她日久生情成了亲，生出的孩子一降生就能拥有仙神境修为，不用从最初境界开始修炼。
再加上她容貌美丽，令三界众多男子倾倒，他们争相竞逐，连妖界二皇子都不顾一切前来参与，恨不得要成为她的徒弟。
夜里，檀巳命栀影给月竹送上滋补的丹药，而后他带上一批魔界将士变成人间修士的模样，一道前往九重天参与月竹的收徒大典。
半月后。
终于排到檀巳进入七十二重天参加收徒大典。
七十二重天云浪滚滚，霞光万丈。
曾经的天宫如今已变成碧梧宫。
碧梧宫巍峨耸立，宫前的广场上摆着无数翡翠玉案，案上皆是灵果仙露。
檀巳随意挑选了一个位置坐下。
周围当即有衣饰华丽的修仙者投来鄙夷轻蔑的目光。
“那穷酸修士昨日不是被打断了腿？今日怎就走起了路？”
“听闻是为了参加大典自个为自个接上了骨头。”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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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想山鸡当上凤凰啊，他那弱鸡灵根能是天生灵根强者？”
“能有什么办法，有些人总爱做白日梦。”
几位刚刚赶来仙气飘飘的女修士见到檀巳，纷纷找离他近的位置落座。
她们在九重天仙舍便注意到这位修士，这位修士的长相极为俊俏，他那身朴素的白袍全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光华。
许多仙子都向他递上求亲贴子，他都一一礼貌回绝。
只可怜他修为太低，在仙舍总被欺负。
“废物就是废物，做白日梦醒来也是废物。”
“你们这些乡村野狗是第一次见鬃毛狮子，所以满眼都是嫉妒啊。”
一位听不得这些轻蔑言论的少女站起身双手交叠，高高在上的蔑视那些嘴碎修士。
几个修士窃窃私语：“这好像是九重天的明月仙子，惹不起惹不起。”
话落。
眼冒青光，迈着狂妄脚步的妖界二皇子离石被簇拥着来到广场上。
他一眼看到檀巳：“啧啧，你怎么还敢来参加竞选啊，小废物？”
“离石，你别以为你哥哥如今修为突破至神级境，你便随意可以欺负人！”
离石淡淡瞥了一眼明月仙子并没有理他，而是顺路踹翻檀巳的翡翠玉案，紫红色葡萄汁洒在少年纯白的衣袍上，瓜果滚落一地。
檀巳神色未变，他平静地扶起案桌，伸手一一捡起水果，一只紫色蛇纹靴踏下，踩住少年冷白的指骨。
“我让你捡了吗？”离石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鞋尖左右碾转，重力愈来愈重。
檀巳听到指骨细微断裂的声响，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你是哑巴？不会喊疼，也不会挣扎？”靴子移开。
少年抽出手，印着鞋纹的手背破了皮，两根手指以怪异的姿势垂落，血迹自手指蜿蜒而下。
离石两只眼距极开的死鱼眼凑近檀巳，他刻意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趣味：“本皇子再问你一次，今夜，你来不来本皇房间？”
少年忍不住扯唇淡哂，撩起一尾眼睫睨了他一眼。
这种恬不知耻的蝼蚁到底为何敢来参加阿竹的选徒大典。
檀巳蔑视的眼神彻底激怒离石。
离石的脸气成猪肝色，他暴喝一声扑向檀巳，当着众仙的面对他拳打脚踢。
几名仙子起身想要搭救檀巳，却被离石的护卫牢牢拦住。
“离石！这可是七十二重天，你怎敢在此撒野！”
“七十二重天又如何？本皇……”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翠绿色身形闪到离石身旁。
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离石的身子已被数条蔓藤缠得严严实实，他的四肢百骸扭曲地环抱着身体，整个人被卷成球状。
更滑稽的是，他的两根手指还死死拉扯着鼻孔，将鼻孔拽成朝天猪鼻。
众仙捧腹大笑。
还未等离石开口，他和他的护卫全被蔓藤捆绑着滚回妖界。
众仙连连拍手叫好。
月竹拍拍手转过身，向少年伸出莹白的手掌。
她的声音清甜而温柔：“小友，你可还安好？”
檀巳从未知晓原来心脏竟可以跳得如此之快。
他背着光，脸色藏于阴暗里，心情极复杂。
被她搭救的欣然，再次相遇的愉悦、自阴暗心底渗出的自卑和贪魇，纠缠交织。
她还是她，是一缕能斜照入昏暗角落里的光。
他也还是他，是连光都照耀不到，湿冷角落深处被世人厌恶的魔物。
檀巳沉着眼眸，压下擂鼓的心跳，敛去复杂的心绪，没敢抬眸看她。
明明夜夜潜出分身到她身旁为她滋补灵根，可正式与她相见竟让他乱了些许方寸。
见檀巳毫无动弹，月竹以为是少年在众人面前被欺负心觉丢了颜面正难过。
她俯身，粉粉的唇角漾开笑意，再次向他伸出手：“小友，别为不值的人难过，来，我扶你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