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妃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擦去眼泪，面上又悲又喜。
“干娘身上不干净，怕把殿下的衣裙弄脏了。”
安宁正黯然神伤，听到禾妃这样说，她暗淡的眸子又亮起来，三两步走到禾妃身前，一把抱住了这个瘦削的女子。
“什么脏不脏的，安宁才不怕呢。”她确有洁癖，平日里是一点儿灰尘也不沾的，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是在禾妃身上的，那就不脏！
禾妃疼惜地想像安宁儿时一样摸摸怀中女孩儿的粉颊，却见她带着面纱，而且自己刚在地里劳作过，此时手上沾满尘土。
只离女孩儿脸颊两指宽的地方，禾妃虚虚抚了抚，“殿下......”
禾妃身边的觅芳姑姑道：“二位主子久别，先别在这风口边站着累，进屋去吧。”
禾妃道：“对对，进屋去，殿下身娇体弱，可不能感染风寒。”
几人相携进到蓬莱宫的主殿，禾妃把安宁带到暖阁之中，让觅芳姑姑找出炭火点燃。
一进主殿安宁又四处打量了一下。
殿内干净倒是干净，却没有一件新器具，全是腐朽落漆的老物件，横梁上雕刻的黑燕褪成灰的，殿内的帐帷灰扑扑的，几乎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连觅芳姑姑从外头拉出来的火炉子，都是前些年就淘汰了，如今个宫早已不用的旧款式，看那火炉子里积的灰，还有暖阁中如冰窖的寒冷，就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点燃炭火。
也不见有地龙，禾妃她们就是这样过冬的吗？
安宁的视线扫过禾妃和觅芳手上的冻疮，皱了皱眉。
禾妃察觉到安宁的视线，不自然地藏了藏手：“殿内简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干娘，安宁不嫌弃的。”安宁收敛沉重的心情，回以甜笑。
还想说些什么，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小宫婢。
那小宫婢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声音巨大，整个主殿都听到了，她大摇大摆迈进主殿，手里握着一把扫雪的扫帚。
紧接着，暖阁的门被扫帚大力捶打，“哐哐哐——”
小宫婢肆意喊叫的声音传进来：“喂喂喂！外头的雪今个还没扫呢？真当自己是娘娘了？禾氏听到没？快点出来扫雪，晚了今天的饭就别想了。”
小宫婢喊完，连门都没进，外头又是一片扫帚击打阁门的声音。
暖阁内，安宁瞬间立起身，要去教训那个嚣张跋扈，目无主子的宫女，禾妃却按住了她。
“干娘你别拦着我，我这就去撕了她的嘴！再押她去掖庭。”安宁是一刻也忍不了。
禾妃道：“殿下稍安勿躁，她是曹皇后的人。”
这么一说，安宁立刻就懂了，这个小宫女是曹皇后派来监视禾妃的，见禾妃不承宠，平日里也不出门，因此胆子渐渐大起来，仗着有曹皇后撑腰，已经不把禾妃放在眼里了。
禾妃：“殿下，别看那采儿跋扈，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没听命于一个好主子，就放她在此吧，若是赶她走了，指不定又会来什么样难对付的角色。”
如果把这个叫采儿的宫婢赶出去，曹皇后那边不仅要问责，还会派新人过来，她实在是懒得应付。
“岂有此理！”安宁道，“干娘，这些年你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禾妃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我如今自给自足，且远离后宫纷争，没什么不好。”
安宁：“干娘想出宫吗？安宁可以帮你。”
禾妃惊了惊，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一日入宫，便终身为妃，殿下今后若是想起我来，来看看我，与我说说话便是，莫要为我动那出宫的心思。”
“干娘，你当年...缘何入宫？”
禾妃一听，垂下眼，不敢去看安宁。
安宁隐隐知晓原因，她甫一进到这暖阁里，就看到挂在拔步床里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男子虽然没有脸，但安宁一眼就看出那是年轻时的父皇。
禾妃心中是有父皇的。
所以她不愿出宫。
安宁道：“干娘，你喜欢父皇，是吗？”
禾妃抬头看向她，嘴唇不住颤抖，像是生怕面前的小姑娘又要怒斥她，继而弃她而去。
安宁心疼地牵起禾妃的手，语气真诚道：“对不起，干娘，从前是安宁不懂事，喜欢父皇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插足父皇和母后的感情，没必要愧疚。”
“可是我，成为了你父皇的妃子。”
“那时我母后已经仙逝了，你追求自己的爱情，又有何人有资格苛责呢？”安宁落寞了一瞬，道，“不过干娘，你也太傻了吧，何必为了我的三言两语，苦了自己这么多年？”
禾妃艰难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后。”
安宁摇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语气变得轻松，“干娘，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不要再圈地为牢啦。”
禾妃愣了愣：“追求什么幸福呀，我现在这样真挺好的。”
安宁：“可在这深宫中，干娘你想安稳度日，有人偏不会如你所愿的。”
“你是说，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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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放晴，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止住了，眼看年关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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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殿内，国师闻宥亲自刻画了几道桃符，命内侍们挂到殿门的左右两侧。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出自孟昶《蜀梼杌》）
“好诗！”
殿外一人，拎着一盒茶饼进了清辉殿。
闻宥回头见他，笑道：“什么风把曹小国舅吹来了。”
曹砚辞把包装精美的茶饼搁在闻宥的长方桌上，“江南上好的雨前龙井，请闻国师笑纳。”
闻宥：“拿走拿走，你父亲曹相拿来的，本国师还没喝完呢。”
“存着。”
“存久了就不好喝了，可惜一盒好茶。”
曹砚辞漫不经心：“一盒茶而已，曹府还不缺，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闻宥道：“那本国师赏给下人。”
曹砚辞看向他，目露寒光：“闻国师，你似乎不怕得罪我。”
闻宥轻哼，笑道：“曹小国舅，本国师知你心中恨我当初在曹相面前谏言，将你送去江南一事。但倘若曹相不信八字一说，你就不会被送走。”
当初曹砚辞还没生下来，曹相就来找过闻宥，让他替曹砚辞算过一卦，闻宥说曹砚辞此人身承极大气运，会压住曹相，妨碍曹相的官路。
故而一出生，曹砚辞便被曹相送去了江南老宅。
此时闻宥是要告诉曹砚辞，他要恨的、怨的，不是他，而是曹相。
曹砚辞弯唇，掩住眼底的寒光：“闻国师想多了，砚辞没有恨国师和父亲的意思，只是砚辞想问问国师，我此次回京，是凶多还是吉多呢？”
他说着，取出一个钱袋，放在茶饼旁。
闻宥：“听实话？”
“实话。”
“实话就是，曹小国舅啊，本国师观你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
曹砚辞冷嗤：“闻国师何时学了那些江湖神棍的言辞。”
“嗯，正经了。”闻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道，“曹小国舅，未来不久你会有一场大劫，若平安度过，你会心想事成、得偿所愿，自此平步青云。”
“若不能呢。”
“若不能，那必是血光之灾，凶多吉少，自此气运散尽，孤苦潦倒，直至......横死。”
曹砚辞眼神犀利，瞥了闻宥一眼，从袖中抽出银票，放在桌上。
“依国师之见，如何化解？”
闻宥看向窗外的某处宫落，思索良久，方才道：“很难化解，这是你命中必经之劫。”
“曹小国舅，本国师知你心中不信，但本国师善，还是奉劝你一句。”
“莫要伤害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