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电闪雷鸣,倾盆骤雨,下了一整晚。
三人在客厅尽情喝酒,情绪上头,彻夜长谈起往事,聊着聊着,最终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地沉沉睡去。
莫杳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他们演唱会当天,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场馆里拼命奔跑,寻找着什么,场馆很大很黑,却始终找不到出口,看不到任何人,仿佛被困在无尽的迷宫中……
大清早,她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
他们两人都还没醒,段齐晞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束伽则是枕在他腿上。
宿醉后的头痛欲绝来袭,莫杳睡眼惺忪中找到掉进沙发缝里的手机,屏幕显示着小叶的来电,在此之前,已有六个未接。
“莫杳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对面传来小叶心急如焚的声音。
“昨晚喝多了刚醒,今天不用回公司上班啊,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么急?”
“你还没看到今天的热搜吗?”
“什么热搜?不是演唱会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吧?”莫杳瞬间清醒,坐起身来打开热搜榜单。
今天的热搜第一的词条是——“深扒娱乐圈大瓜288页文档”。
“束伽在你旁边是吗?最好把他手机收起来,先别让他看到这些……”
听到束伽的名字,莫杳低头瞄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他,点进那条热搜,附带的图片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爆料娱乐圈中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八卦,真假混杂。
尽管里面的人名多用缩写代号,但总有网友能精准对号入座,评论区一片沸腾,疯狂求文档的完整版资源。
“这种爆料经常有啦,这和束伽有什么关系?”莫杳强压着不安,仔细浏览每张截图,并未发现束伽的明显信息。
“你再往下看排第八名的词条,下面评论的网友,都猜出这个料爆的人是束伽了。”
那个词条标题是——“新晋归国混血儿小鲜肉竟是豪门小三的私生子”。
“这个完整版的文档我给你看一下,里面爆了圈内一百多位艺人的瓜,但其他人身份指示都不是很明显,就束伽那个太明显了,现在他父母那边的身份信息全都被曝光,还有在LA的住址,就是幸好没有提到你……”
莫杳匆匆挂断小叶的通话,把那个文档快速简单地看了一遍,作为圈内人,她很快就能根据蛛丝马迹,对文中的部分当事人对号入座,某些爆料确实真实性高达80%。
而关于束伽的那部分,在最后一页才出现,字数不多,但意思指示就差把束伽名字写在上面:
【惊天大瓜!据知情人士爆料,某新晋混血小鲜肉表面营销富二代华裔人设,实为豪门富商见不得光的小三私生子!其母林某当年介入富商的家族联姻,协议生下小鲜肉后索要高额报酬,富商原配起初因多年无子,后经过治疗诞下龙凤胎,私生子随即被富商家族抛弃,成为家族极力掩盖的丑闻!更劲爆是林某还曾因欺/诈/罪/入/狱……】
这段惊人的信息量映入莫杳眼帘,她的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突然听到段齐晞叫束伽的名字。
“束伽你怎么了?”
莫杳一抬头,束伽已经醒了,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脸色惨白地站起来。
以他现在的中文水平,或许无法完全读懂那些爆料文字,但他看到的是视频,关于他的那段爆料,已被不少营销号做成视频发出来,正以病毒式的速度疯狂传播。
束伽脸色一沉,眼里闪过震惊、难过、挣扎、愤怒的复杂情绪,一言不发转身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紧接着传出他和妈妈通话争吵的声响。
电话开着免提,莫杳和段齐晞在门外,大致听完了争吵内容的全过程。
刹那间,莫杳对过往在LA那个没有全家福的房子里感受到的怪异氛围,对妈妈与束伽爸爸关系的直觉疑惑……现在都能解释上了……
房间里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莫杳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阿杳……现在你弟弟怎么样了?他刚挂了我电话,不肯听我解释完……”林漫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惶恐。
“你知道爆料的这个‘知情人士’是谁吗?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莫杳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林漫雪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没多少人知道……就连你外婆舅舅他们都不知道……”
莫杳敏锐地捕捉到母亲语气中的迟疑和闪躲,不由地怀疑试探问起:“但其实你知道是谁,对吗?”
“不可能是他……”林漫雪这句话声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莫杳还是听见了,她随即慌乱掩饰,“我不知道!可能是无良记者查到的吧……”
“束伽他没有红到会有记者专门去扒他身世,除非有人故意的,所以你还要隐瞒我吗?一直跟你联系的那个男人是谁?你不说清楚,我也没办法去帮束伽澄清,我不仅是他姐姐,还是他经纪人!我有这个知情权,到底怎么一回事?”莫杳的质问斩钉截铁。
林漫雪自知事到如此纸包不住火,这个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终究保不住了,她长叹一口气,向莫杳揭开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故事要追溯到林漫雪与莫华诚离婚的那一年,也就是莫杳被抛弃的那一年。
那时候的林漫雪身无分文,为给自己父亲治病借了不少外债,莫华诚靠不住,还家暴她。
走投无路下,那个年代听闻出国务工赚钱多,离婚后她就跟着同乡漂洋过海来到加州。没有一技之长的林漫雪,只能在中餐馆当服务员,但那份工作赚钱的速度,根本还不完她欠的债。
在极度绝望和对金钱渴望的驱使下,她通过同乡介绍的“捷径”,遇到了改变她命运的男人——束伽的生父Jordan。
他是当地声名显赫的富商,祖上三代都是名门望族。原配妻子身体不好多年无法生育,但家族急需继承人,Jordan背着妻子想找一个身体健康、基因契合和背景简单的女人“帮忙”,协议生下孩子后会支付巨额报酬,并解决绿/卡身份问题。
孤独绝望中的林漫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在名利双收诱惑下,答应了这一“协议”。
于是,她成了Jordan婚姻名义上的第三者,他们并没有假结婚,这只是骗莫杳和她家人的说辞,准确来说,束伽的爸爸是林漫雪的雇主,他们之间没任何感情,只有协议和交易。
林漫雪按照协议生下了束伽,在Jordan家族内部小范围知晓,但基于畏惧原配同样有着权势的娘家是绝对保密,Jordan利用束伽暂时稳住了家族对他继承人问题的压力,也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有后代。
然而,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几年后一直被诊断难以受孕的原配夫人,经过多年治疗出现了奇迹自然怀孕,生下一对龙凤胎,这对他们家族来说才是真正的喜讯和正统血脉继承人。
此后,束伽的存在成了多余的私生子、家族的丑闻和被抛弃的棋子。
Jordan的注意力与情感,迅速被名正言顺的新生孩子们占据,对束伽他能给的只有冰冷物质和经济上的补偿。
而这一切真相被原配夫人知道后,她勃然大怒,无法容忍丈夫的背叛。束伽的存在更是威胁到她亲生子女的地位和名声,在她强势施压下,Jordan家族迅速做出切割。
固定每个月给林漫雪高额赡养费,本来一周看一次束伽的频率,也变成了一个月才一回。原本答应赠与林漫雪的车子和房子,全都收了回去,说要等束伽成年才改到他的名下,可以借给林漫雪暂时使用,就像租客一样。
林漫雪之前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都是Jordan给的,她本以为帮有钱人生孩子,拿到绿/卡,从此就可以换来长期饭票,不用工作,衣食无忧。直到Jordan家族明确告知她,束伽永远不可能被他们家族正式承认。
Jordan本人对束伽本就稀薄的感情和责任,在家族和原配妻子压力下也变得荡然无存,林漫雪的美梦自此彻底粉碎。
就在林漫雪再次陷入人生低谷时,她与阔别多年的初恋情人许延在LA街头意外重逢,才得知他离婚后也在此务工,旧情复燃的林漫雪仿佛又抓住了黑暗中的微光。
可惜好景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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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漫雪很快发现许延是个赌鬼,欠了不少债务,甚至还用自己的钱帮他还过部分。
待到束伽长大,离开LA去韩国做练习生后,Jordan给的那点赡养费也不再够填补许延日益膨胀的赌债窟窿。在许延的怂恿和逼迫下,为了赚快钱,林漫雪铤而走险,卷入了非法金钱交易,最终因欺/诈/罪/入/狱半年。
几年前,本来给莫杳的留学费,也被许延抢去还赌债。
上个月他又来找林漫雪要钱,这回她终于看清他的真实面目,死心如灰地拒绝了许延,却彻底激怒他,转头威胁扬言不会让她和束伽好过。林漫雪不信,但丧心病狂的许延还是做了,真的找到八卦的狗仔队将束伽的身世之谜当作报复的武器,公之于众。
……
这些秘密,林漫雪背负了十几年,她是有感到羞愧的,无论对莫杳还是束伽,她都不敢让自己孩子知道她是如此不堪的母亲。
或许是执念,也可能是对许延有滤镜,她竟对许延还抱有一丝幻想信任他。
毕竟,他们从年少时就一见钟情相恋,许延对她很好,只是败给贫寒的家境和需要照顾的残疾母亲,最终被莫杳的外婆强行拆散。
固执的林漫雪,在那之后一直没有结婚恋爱,直到听闻许延另娶她人,才彻底死心,顺从家人的安排相亲。然而到了年纪的女人,相亲对象的条件又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她认识了丧妻的莫华诚,媒人婆将他条件吹得天花乱坠,外婆也十分满意。彼时心死的林漫雪想着,既然不是许延的话,日子跟谁过都一样,起初莫华诚为人看起来还算忠厚老实,便将就下嫁给了他。
男人的伪装,往往在生完孩子才会彻底暴露,就在莫杳出生后,看到她是个女孩,莫华诚性情大变,露出狰狞的家暴本性。后来才得知,他对前妻亦是如此,前妻的早逝,是因为癌症加上抑郁成疾造成的。
最终,林漫雪鼓起勇气和莫华诚提出离婚,他以莫杳相胁,以为这会是林漫雪的软肋,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狠心扔下年幼的女儿离开了。
为了离婚,她连自己孩子都可以不要。
……
故事听到这里时,莫杳情绪再也崩不住,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断林漫雪的电话,眼泪像决堤一样滚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当真切听到这些真相时,她的心脏像被刀子捅了一下又一下,心痛到无法呼吸。
原来她的父母之间真的没有感情,也真的不爱她。
她同时也为束伽的身世和遭遇感到痛彻心扉。更讽刺的是,原来自己一直羡慕被爱着的弟弟,也不过是包裹着谎言与屈辱糖衣下的牺牲品。他们姐弟俩,谁也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纯粹的爱。
下一秒,那些潮湿阴冷,如同绵长梅雨季般的童年记忆浮现在脑海……
莫杳自我怀疑过、挣扎过、反叛过、逃离过,裹挟着难以消散的阴郁和生长痛,她一一尽数咽下。
她曾天真地以为,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创伤早已愈合,可此刻,隐匿多年的疤痕伴随着所有崩溃一同发作,原来她一直从未走出过那个雨季……
莫杳哭到喘不过气,强压着哭声,沿着墙壁双腿无力地蹲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失控地从指缝中无声滑落,每一滴都像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裂痕。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哭,可是她哪能想到,昨晚的眼泪是喜极而泣,今天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呢?
真是……前一秒天堂,后一秒地狱,每次感觉快要靠近幸福的时候,就飞来横祸,将她狠狠打回深渊。
忽然间,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紧紧抱住,抬眸泪眼朦胧间,她看见段齐晞那盛满心疼和欲言又止的眼眸。
他抬起手,指腹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擦拭掉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烫得他指尖发疼。段齐晞轻抚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埋进自己宽阔的肩头。
“想哭就哭吧。”头顶传来他低哑又心碎的声音。
莫杳死死咬住的嘴终于松开,压抑已久的悲鸣冲破喉咙,滚烫的泪水早已浸湿了段齐晞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