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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作者:木与青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燕览气冲冲回府后,便暂安生了几日。


    这几日,看不见谢游,她心里闷气也不堵了,只是不时总会想到他。


    沉水香的帕子放在了梳妆台的盒子里,燕览起初没搞明白自己为何要留下它,后来才想到,也许是未雨绸缪的举动,便心安理得放了起来。


    但也许是借口。


    不过想到总会有机会杀了他,借口与否,燕览也不在乎。


    大黑猫抓了鱼不慌着吃,反而还硬要在鱼跟前摇尾巴,明找着送死。他谢游既然敢在她面前暴露,那她燕览磨磨刀耗着,想个好法子杀他,也不急。


    来日方长嘛。


    这厢,长公主忙于寻乐,整日由她的面首陪着游戏消愁,不问世事。官印栽赃一事也如燕览所料,暂以关押冯水结案。东厂厂公左春来是个识相的主,没定论生杀,只先关着冯水,要是哪日长公主想起这人了要救,他也不至于拿不出来,若是没人管,那再送上刑场不迟。


    以及官印被盗,偷印文书自然不作数,本要今日行刑的囚犯秦杨也暂时留了条命,听候发落。


    盛夏到了梅雨季,几日连着几日的酷暑,天边氤氲着的乌云散了又团,团了又散,今儿才终于难耐,聚成沉甸甸的墨砚,像打落的天湖一样猝不及防下了下来。


    夏天一下雨,周边就一阵潮湿。嬷嬷领着女婢们又清扫起地板,趁雨一停就开窗通风,落了雨再关上。书房的小厮勤勤恳恳把堆叠的典籍挪到干燥处,免得生了霉点子。不能挪的书架,便覆上油布。


    一到梅雨季,府内上下就忙里忙外地打点。


    公主府厨房里,燕览正在杀鸡。


    准确的说,是在捉鸡。鸡绕着灶台跑,燕览懒洋洋跟在后面追,颇有势在必得的气质,一边说着“你先跑吧,一会儿就跑不成了”。一旁,烟雾缭绕,雾气腾腾的锅子里正煮着什么清香的羹汤,惰珠正挥着团扇子将烟气散开,一边捏着鼻子咳嗽。


    奈何鸡飞过脚下,吵得惰珠好生不安,又恼又笑。


    “我的好姐姐,你快抓了这鸡,否则锅可翻了!”


    燕览笑,“我想让它跑跑再杀,肉更肥美。”


    “哪真能啊!”惰珠苦笑,“要不是今儿个膳房嬷嬷告假,我也忙着给长公主殿下煮这薏米茯苓汤祛湿,也用不着叫燕姑娘你来帮忙。好燕姐儿,你别给我添乱了。”


    “成吧,”燕览拍拍手头的灰,看着脚下的活蹦乱跳的鸡,可怜道,“只好早些行刑了!”


    没一会儿,燕览便捆住了鸡的双脚,准备放血。


    刀具银碗热水一应俱全,燕览眼睛都不眨便动了手,鸡血溅了一身,幸好提前系上了围裙。


    这边惰珠忙着起锅,半晌才闻到血腥味,转头望去,燕览正十分熟稔地杀鸡放血、烫毛拔毛、开膛清理...场面一度有些出其不意的震撼。


    “想不到燕姑娘你...做起此等事,还是一把好手。”惰珠讶异。


    “嗐,”燕览边挑着内脏边道,“原来你不知道?我以为你专程挑我来做呢。那你之前可小瞧我了,我自小便会这些。”


    “自小便会?”


    “是,何止杀鸡,要叫我杀猪,也不在话下啊。”


    惰珠听罢一笑,的确有些意外,一边盛着滚烫的羹汤,一边好奇:


    “可燕姑娘不是生在书香门第的宁北燕家,为何儿时会接触这些?”


    燕览杀鸡的动作顿住了。


    惰珠还杳着热滚滚的羹汤,没注意燕览表情忽得僵硬。


    “幼时不懂事,好奇,跟着膳房的人学的。”


    “原是如此,”惰珠点点头打趣,“怪不得看你动作,的确娴熟呢。”


    燕览干笑以回应,而后便再没说话,杀鸡的动作也更干净利落。


    鸡毛一根根拔干净,热水再淋一遍,手也烫得通红,但燕览却好似心不在焉,痛觉也失去了似的,麻木做着肌肉记忆的动作,思绪却飘飞了。


    府里人尽皆知,她是宁北燕氏的燕览,书香门第,十七岁孤身求仕越京,被长公主招募入府,至今已有十年。她的言行举止的确大家闺秀,不卑不亢,和此等身份毫不违和,故她也一直毫无破绽地藏在这副面具下,苟活于世。


    但实际上,她压根不是什么宁北燕氏的人。


    她是浔阳燕氏的孤魂野鬼。


    浔阳燕氏是个没落世家,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死光了。


    她杀的。


    就像手里杀鸡的动作一样,一刀刀,剐肉剔骨,干脆利落。


    “燕姑娘?”


    燕览回过神,手里的野鸡几乎已经处理完毕了,才看到惰珠望着她,手中端着餐盘,一副疑惑。


    “怎么了?”


    “燕姑娘做事倒是专心,接连唤你都听不见。”惰珠打趣,“我这厢要去给长公主送羹汤,随后回来。”


    “好。”燕览愣愣应道。


    “对了,上回长公主赐予姑娘的布匹我忘了捎给姑娘,刚已经叫慵罗去取了放姑娘房内,姑娘弄好了就回去吧,这边过会儿就有人了。”


    燕览应下来,惰珠便端着汤离开了。


    鸡处理完了没过多久,屋外又是一阵瓢泼大雨。天一阴,金色斑驳的光也瞬间变成了墨蓝色的浪,一丛丛包裹着大地,厨房外的回廊边,灰绿的灌木迎风而立。


    燕览净了手,却找不见伞了,没辙,只好就这么回去。反正也是走廊道,不会淋着太多。


    快走到寝屋,正巧看见慵罗讪讪合上房门退了出来。慵罗转头看到燕览,飞快迎上来打伞。


    “姑娘,你怎么没伞?我正找你呢。布匹已经放你屋子里了,那边长公主召你去。”


    “长公主找我何事?”


    慵罗摇摇头,抿嘴推搡道,“你快去吧,长公主今儿个心情...”慵罗挤眉弄眼,一脸难色。


    “多谢。”燕览点头,便往长公主的寝殿走去。


    雷电交接而来,惊雷带着滔天波浪把天搅个稀碎,电光悬在天边,刺眼地炸开火星子。雨越下越大。要去长公主的寝殿,势必经过一段没有屋檐遮盖的路。


    燕览嗅了嗅自己身上,尚还留有野鸡的余腥,反正都要淋雨,干脆让雨洗洗腥味也好。


    于是待燕览到殿前时,已经成了落汤鸡模样。她拨开额前沾湿的碎发,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接过一旁女婢给的棉布擦了擦才走入殿内。


    殿内正是另一个光景。


    浓郁的合欢香飘在空气的每一寸,金玉装潢的床榻上,长公主斜倚在堆云般的绣枕中央,石榴红的寝衣被挣开大半,露出肩头雪似的肌肤,被合欢香染得泛着层薄红,身旁还陪着几位男子,个个相貌姣好,风韵犹存。


    燕览屏气垂眸,不敢直视。


    她欠身,“燕览来迟了,殿下恕罪。”


    闻声,长公主睁开惺忪的眼眸瞧了一眼,挥了挥手,身边的男人们便好自觉地退了。


    她身如软缎般柔媚,微弱气力般搭在床榻上,单手撑起头颅,另一手拢了拢垂在胸前的发丝,这才正色看燕览。


    即使微醺的样子,那双眼睛看到燕览时,还是和平常一样妖冶锐利。


    “去哪了?”


    “回殿下,属下在膳房杀鸡,为殿下炖汤。”


    闻言微顿,长公主撑起身子,“杀鸡?本宫还以为你在干什么大事,原是被丫鬟们当奴才使了。”


    说罢,长公主走到燕览跟前,扶着她起来,好生道:


    “燕览,委屈你了。”长公主凑近在燕览身上细嗅,接着像打理一件物品般动手动脚,“这衣服沾了血味,正好前几日给你送了几匹料子,拿去缝件新衣服穿。”


    燕览微微欠身,道了句“多谢殿下”,却总觉着这屋子里气味虽甜腻,实则却如外面一般酝酿着暴风雨。


    长公主不疾不徐,转身走到镜台前收拾自己,往头上簪了一个个华丽的簪钗。


    “冯水死了么?”她冷不丁问。


    “还未。”


    背对着自己,燕览看不见长公主的神色。


    “那你觉得,她会死么?”长公主徐徐转身,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燕览,乌黑如瀑布的头发上簪上了一支凤钗。


    燕览垂头不语。


    “或者说,你想让她死么?”


    燕览抿唇,心里听懂了此话真意,却装作糊涂道:


    “冯水是殿下您的奴婢,她的命只由殿下一人说了算。”


    闻言,长公主并无情绪起伏,半晌才柔声:


    “那本宫要她死,你也跟着陪葬,如何呢?”


    此言一出,燕览压住了心下惊愕。她明白长公主一向喜欢玩弄人,此番不一定是真话,更多可能是借此兴师问罪,那日大殿上,燕览什么都没做罢了。


    见燕览不答,长公主顺势说了下去,不愠不恼:


    “燕览,你与冯水素来不对付,你不想救她可以,冯水死,也当本宫给你一个交代,”长公主骤然一顿,语气急转直下,变得严肃狠厉,“但周显和孙正,也绝不能活。”


    燕览心里明了,所谓“交代”,不过是长公主知道自己架空燕览理亏,在这挽尊罢了。


    燕览后退半步,明知故问,“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杀了他们?”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本宫要赢这一局。怕什么,你身上背着的人命,还少么?”


    长公主靠近燕览。


    “那浔阳燕氏全府十几口人,你可放过了一个?”


    燕览双脚似被黏住一样,若有桎梏一般站在原地,头却不曾垂下。只有眼眸直直望着地面,强压愠色。不与长公主直视,已是唯一残存在二人间虚以为蛇的君臣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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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公主轻蔑一笑,“手刃血亲,燕览,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这故事,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要想在这世上苟活一日,就必须听从本宫的命令。不然,本宫能助你复仇,亦能顷刻间叫你再和家人团聚。”


    烛香燃尽半柱,倒在香炉之中,香灰碎成一段段,犹如平原上被风侵蚀的白骨。


    燕览抬眸,勉强微笑道,“殿下说笑,燕览不敢忤逆殿下。”


    “燕览,”长公主勾起燕览的下巴,盯着她长眉如水,眼波微颤,端详了好一会儿,“本宫还记得你十七岁时的模样,就和现在一样,那么坚毅,那么痛苦。你就是顶着这张脸,来投靠本宫,求着本宫替你复仇,杀了自己全家。多狠辣呀!”


    “可现在呢?做了懒锦之后呢?你不会真的相信你是个天真简单的婢女,待到五十岁就能告老还乡了吧?”长公主发出刺耳的笑声,“燕览,你跟他们可不一样啊,你是杀人犯啊——”


    笑声回荡在殿内。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这样全世界就没有人知道你这段过往了。但真可惜,”长公主嗤笑,“你和我,一直都是同一种人。你不仅不能杀我,还要倚靠我,获得荣华富贵。”


    燕览默不作声,只听着长公主发疯,心里一股子酸一股子恨。她恨她这么说,但她更恨,她说的是事实。


    可在公主府多年,她早已学会隐忍,尤其是对宛平。面不改色,成了她最好用的面具。


    只是不知为何,兴许是今日听着雷声阵阵,再听着眼前宛平像说戏一样道着她的过往,她这颗冰封已久的心竟觉得凄惨,刀剜一般,要流出血来。


    她还记得,灭浔阳燕氏的那天,也下着这般大的雨。


    雨色和血色混在一起,泪也混在一起,被从天而倾的雨柱洗刷,她麻木地走在曾以为是家的地方,确认每个人都断了气,再拾起地上沾满水珠的银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翌日,浔阳燕府以被劫匪袭击惨遭灭门为由宣告于世,十几条人命,却轻得等同一张薄如蝉翼的告示文书。


    世间众人庸庸碌碌,这边死了人,那边灭了门,路人只道是看戏一般叹惋“可怜了这大家子!”便匆匆而过,转头忙起自己的生活来。只要祸不临头,就算有人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也懒得考究。


    那时燕览就明白,人性如此,人性自私。


    长公主问完了话,叫燕览好自为之,她便悻悻离了寝殿。


    屋外雨过天晴,燕览没回屋子,而是去了醉春楼,上了八层。那里不仅是她居高望远用以思考谋略之地,更是她心有不快时缓解愁绪之处。


    雨后的越京城澄澈清透,青瓦屋顶渐次晒成渐变色,鳞次栉比,矗立在直溜交错的道路之间。远处苍山如翠,天光乍泄,大川滚过,把城围了起来。


    待燕览出醉春楼时,外面却又下起了雨。


    “怪天气。”她倚靠在醉春楼门前,等了许久。


    雨还是没停,她只好硬着头皮跑了出去。虽说身子骨好,但这淋了又晒,晒了又淋,弄得她也是一阵阵难受。


    见着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街坊商铺纷纷提前歇业,满条街都是小跑四散的人群。燕览抓住一个卖伞的铺子,好不容易和商贩商量好给她一把,这一摸兜,钱忘带,被商贩说了一通,伞也没买成。


    燕览此刻觉得自己才是只猫,怕水,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雨雾如同软锦堆叠的小山,一层层往身上倒,燕览没脾气了,步子也不快了,时而小跑时而慢走。


    满目混沌之时,身旁竟冷不丁冒出个人。


    一布衣男子穿着朴素,扎着小辫,长得面生。他打着伞,叫住燕览。


    “姑娘,我这有把多余的,给你。赶紧回去吧!”男子还没等燕览看清,便将伞塞到了她手里。


    遇到个好心人!


    燕览喜,“多谢小哥!”


    燕览撑开伞,还想道声谢,却看到这人已经不在了。


    兴许是忙着避雨去了。


    她想罢,抬脚欲走,却陡然停住。


    大雨滂沱中,燕览迟疑地回身,后仰伞檐,往高处望去。雨水丝丝缕缕织成密网,阻挡着燕览的视线,刮过燕览的肌肤,霎时清冷更甚。她用手挡着雨,努力向远处眺望,试图看清什么。


    只见高楼之上,唯有一扇窗在梅雨天仍被撑了开,十分醒目。窗后空空一片,不见一人。看街角,那送伞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上这座酒楼,没有别处可以这么快地离开燕览视线。


    而那窗沿上斜斜挂着的,是枚正被雨水吹打的香囊。


    燕览定睛一看,这香囊她曾见过,和那游船的桅杆上的是同一枚。


    ……


    半晌,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嘁,还算有点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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