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李眠玉游离的神魂一下飘了回来,她爬了半日的山,又解了一晚上的机关,这会儿困顿疲累,只想趴在燕寔怀里睡一觉……可她听到了什么?
她茫然地抬头,朝着赵平丘看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赵平丘周正的脸上是严肃的神情,他态度却依然恭敬,微微弓着背,“回公主,臣说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李眠玉一下攥紧了燕寔的手,认真道:“他不止是宿龙军首领,更是我的驸马,驸马当然可以与我同住。”
赵平丘却一下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声音显出几分沉闷:“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青年脊背就算微弓,也有军人的刚强,语气更是坚持,不知是不是李眠玉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和燕寔同样性子沉默的男人仿佛要哭的语气。
可仔细听,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地宫内静寂无声,墙壁上的烛火倒映着三人的影子。
李眠玉没有出声,她皱紧了眉,几分茫然也几分倔强,她许久没有犯过倔了,今日却也坚持,不想松开燕寔的手。
她安静着,身上很少流露的天潢贵胄的气势流溢在周围,她声音却轻轻的,“为什么呢?”
赵平丘静了会儿,低声说:“回公主,此处是太祖帝长眠之地,燕首领不能以下犯上。”
李眠玉没想到这点,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消散了,她脸都红了,羞赧愧疚,心想她可真该死呀,怎么能在先祖长眠之地还想着和燕寔睡在一起呢?
她红着脸看向燕寔,对上他沉静的双眼,她又有些不舍,一时没有立即出声。
燕寔却无声笑了一下,对她低声:“我替公主收拾好屋子便出来。”
赵平丘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吭声。
李眠玉回过神来,忙让他起身,羞窘道:“适才是我考虑不周,请起。”
赵平丘恭敬磕了头,才垂首起身,身姿笔挺站在一侧暗处。
李眠玉心中还羞愧着,忍不住还想多说两句,燕寔便返身将门关上了,门外的赵平丘自然也被他隔绝在外。
她立时脸就更红了,轻声说:“只是收拾打扫,也不必要将门关上。”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贴住她额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清润的笑意,“没关系,因为我听见你在说快带我走。”
李眠玉不好意思极了,又无法否认,只脸颊红红的,静了会儿,也忍不住笑了下。
这间起居室无人进来过,四处还蒙着布,燕寔松开李眠玉后,便开始轻手轻脚收拾,期间出了一趟地宫,去弄了雪水进来擦洗。
待收拾干净,床上也铺上被褥,烧上炭火,炭火是赵平丘送过来的,甚至还给李眠玉烧了热水,倒进了那只被燕寔擦洗干净的浴桶里。
李眠玉沐浴过后,钻进干净的被褥里,她抬头看燕寔,眼睛亮盈盈的,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矜持道:“好了燕寔~你出去吧。”
燕寔坐在床沿看她,俯首过去亲了亲她的脸,才点头出去——
赵平丘一直安静等在外面。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了过去,目中竟是有几分湿润,抿紧了唇没说话。
“师父。”燕寔也抬脸看去,声音很低地叫了一声。
赵平丘没有应,转身往地宫外走。
燕寔在门口稍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才是跟了上去。
习武之人脚步轻,走得快,不过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走过原先的机关通道,回到了山中。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山中雪夜,风吹过来都是刺骨的凉意。
赵平丘负手于后站在前面,听到身后缓步跟来的声音,一下没绷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朝燕寔揍了过去,毫无章法的一棍。
燕寔挺直脊背,面色平淡地站在原地。
树枝打在他身上的一瞬便断成两截,其中一半落在雪地里,另一半还在赵平丘手里拿着,赵平丘呼吸急促地瞪着燕寔。
“师父,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公主。”燕寔终于出声,声音低低的,依然平静。
赵平丘听了这话,在李眠玉面前的沉稳冷静一下子丢了个干净,一把丢了手里的树枝扑了上去,捉住了燕寔的手腕,手指搭脉上去,月色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燕寔反倒是很平静。
赵平丘把完脉,也没做声,与燕寔并肩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淡漠的声音几分沙哑,“圣上把你教给我时,你才十一,瘦条条的小身板,才到我胸口……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燕寔安静听着,目光微动,自然也想起来了,低声:“师父那时也不过二十。”
两人都静了下来,气氛几许沉闷,赵平丘先又低声开口:“公主心里有你。”
燕寔终于笑起来,露出几分少年气,“昂!”
赵平丘:“……”他鼻子酸涩,又笑出声来,一巴掌拍在燕寔后脑袋,“开心吗?”
“开心。”燕寔还是在笑,声音低低的。
夜色下,他的眉眼模糊不清,但赵平丘却仿佛能看清他脸上唇角眼梢翘起的弧度,忍不住跟着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再多问诸如心疼不疼这样的废话,转过脸后,望着眼前的雪景,声音郑重又有些哽咽:“那你便不要辜负圣上的期望。”
“不会辜负。”燕寔声音轻轻的。
赵平丘一时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不会辜负圣上,还是不会辜负公主,他顿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先前我打听过,京中卢三忠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卢元珺掌事,要在明年孟春时北伐。”
燕寔漆黑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点点头。
赵平丘便无甚可多说的了,就是京中的情况,公主应当也是知道些情况的。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燕寔就要返身进去,赵平丘一下转头叫住他,“小寔!”
少年偏头,黑暗里的眉目扬起,笑了一下,再不理会他,回了山壁内。
赵平丘则是在他身后瞪了两眼,却也早就管不住,自来就管不住,宿龙军以武为尊,能成为首领的人,不论年纪,自然是各方面最出色的。
何况,燕寔从小看着安静不多话,却最是难管桀骜。
他默默收回目光,脸色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静,只看着这雪这山,再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公主,也是他们宿龙军如今的主上。
只是想了会儿,他又想到了燕寔,若是公主心里有他,不知到了那时,是否会伤心?
赵平丘轻轻叹了口气,毫无睡意,索性从地上又拾起一根树枝扫雪——
李眠玉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偌大的起居室仿的是宫中寝宫的规格,空荡荡的,不知是不是在地下的原因,总有一种阴森,分明四周的壁灯都点着,可她还是觉得屋中幽暗。
李眠玉努力告诉自己这地宫里躺着的是她的先祖……但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她还是睁开了眼,她坐了起来,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书柜上,便掀开被子下来。
方才燕寔在的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竟是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书柜。
两百多年前的书!
李眠玉立即凑过去,随意抽出一本来看,翻开一看,竟是传闻中早已遗失的前朝大儒的遗作,十分惊喜!
她目力不好,便捧着书回到床边,并在床头多点了一盏灯。
李眠玉一旦开始读书,尤其读的还是自己没读过的书便容易沉浸进去,再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周围动静,所以都没察觉到房门被推开了。
燕寔抬眼看向床,烛火莹莹,少女秀美的脸柔和专注,他忍不住盯着看了会儿,才是轻手轻脚取了自己衣物,去一旁屏风后的浴桶那儿,脱了衣服沐浴。
待他洗完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李眠玉还沉醉在书中,全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陶醉神情。
燕寔无声笑了下,轻手轻脚走过去,上床时也未弄出一点动静,轻轻把另一侧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
李眠玉读的这本书是大周之前的大卫王朝的大儒王道成游历江山写下的游记,记录了不少人不少事,他用词诙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都能读出其中乐趣,回味无穷,一个悲苦的故事也只有读到最后才眼眶酸涩,灵魂被一击的伤感。
她正读到伤感处,眼底便有些湿润晶莹,便小声抽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未伸手抹眼睛,一只粗糙的手便伸了过来,抹去了她眼睫上的泪。
这一瞬间,李眠玉浑身都一僵,猛然从书中世界抽离出来,脸色呆住了,心跳极快,一动不敢动,吓得不轻。
那粗糙的手又抹了第二下,指腹的茧子轻轻擦过时,她被吓飞了的神魂仿佛飞回来了,只是还未和她的身体贴合完全,她呆呆抬头看去。
烛火下,少年面容俊美,静幽幽地低头看过来,漆黑眼底带着笑意,见她如此神色,眼尾还翘了下。
李眠玉终于大喘了口气,捂着胸口,“燕寔~你吓死我了。”
她的语气带了点埋怨,可上扬的尾音却掩饰不住高兴,她说:“你怎么进来了?你偷溜进来的?”说到这,她不等燕寔开口,又赶快说:“我先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你等等。”
燕寔:“……”
他只好坐在身侧挨着她,长臂一揽,将她抱住,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偏头看着她专注可爱的侧脸。
李眠玉本是要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的,可燕寔这样直勾勾的目光,实在让她很难再继续专注读书,她的心神在被勾引和强迫专注之中来回徘徊。
最后草草读完了这一篇章,没能细细领悟其中精妙便抬起了脸看他。
她的脸已经渐渐红了,她忍住没亲他,只好奇小声问道:“你怎么偷溜进来了?”
燕寔可没管什么规矩,稍稍抬了下巴,就在她粉润的脸上亲了口,慢吞吞道:“我才是首领。”
话是这么说……但李眠玉觉得在先祖的坟上躺在一起多少有点不大好,她心里虽然想和燕寔在一块,但是、但是……
燕寔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纠结的神色,低声:“我好不容易趁他不注意偷溜进来的,公主~你要赶我走吗?”
“冬夜的风雪,真冷啊。”少年附在她耳边幽幽道。
李眠玉立即就狠不下心赶燕寔了,心里又想,他们李氏的先祖定然是善解人意体贴小辈十分宽宏大量的,毕竟她这些优良的品德都继承自先祖呢!
所以先祖怎么忍心她的驸马出去受冻呢?
李眠玉立刻说服了自己,忙道:“没呢,既然来都来了,那你就睡在我这儿,先祖、先祖他不会生气的。”
燕寔唇角翘了一下,漆黑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他盯着她看。
李眠玉没有太多心思再读书了,也真是奇怪,原先她觉得地宫里极为阴森,这会儿却觉得暖意融融。
她偏头将书在旁边的床头案几上放好,再是转头看燕寔,抿着笑也不说话,靠在他怀里。
燕寔抱着她躺了下来。
李眠玉今日爬了山,双腿还是有些酸累的,但这会儿依然毫无睡意,她撒娇般的语气:“燕寔~我有些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燕寔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漫不经心,“你说。”
李眠玉便兴冲冲地跟他说:“方才你走后我睡不着,看到那儿有个书柜,我没细看都有什么书,可两百多年前的书,定都是孤本古书了,等明早起来,我要多点一些灯,好好看看都有什么书!方才我看的是大儒王道成写的游记,可有意思了!”
燕寔听着她叽叽咕咕,心中情潮便忍不住,又将她抱紧了一些,身体贴住她的身体。
李眠玉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面红耳赤,抬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燕寔~”
燕寔无辜地看她,“它非要那样,我控制不住。”
李眠玉也知道少年人血气方刚,她又这般娇美可人,腰是腰,胸是胸的,燕寔会被她迷住也很正常,她娇矜道:“你忍一忍,今天真的不可以。”
燕寔抱着她,慢慢嗯了声。
李眠玉静了会儿,莫名想笑,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腿间收回来,问道:“方才还没问呢,你从前见过赵平丘吗?”
燕寔点头,语气懒洋洋的,“见过,他是我师父。”
李眠玉呆了一下,一下从他怀里撑起来,大眼睛睁大了一些看他,“是你师父?”
燕寔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笑,“十一岁后,我就跟着他习武,学宿龙军要学的东西。”
李眠玉回忆方才见到的男子,迟疑道:“他年纪看上去也不大,正常来说……”
燕寔的手抓着她的头发玩,低声:“比我大九岁,正常来说,他才是被培养的这一代宿龙军首领……但是我比他强,圣上选了我。”
李眠玉听到这,神魂飘了一下,想到万一皇祖父挑的是别人,那……
她全然不敢想,赶紧抱紧了燕寔的腰,语气骄傲又庆幸,“还好你厉害!”
燕寔笑了出声,忽然凑到她耳边说:“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圣上选了很多,若是没有我,若是没有人能胜过赵平丘,那么会从里面选最厉害的一个做暗卫,送到公主身边,但赵平丘会如常成为首领。”他顿了顿,慢吞吞道,“但不巧,我胜过了赵平丘,所以我是首领,我也是公主的驸马了,没有别的可能了。”
李眠玉一边痴迷于燕寔说这些话时的傲然语气,一边又在想,皇祖父这哪里是选暗卫,当初她选驸马也没这样麻烦呢!
她由衷地赞叹:“燕寔~你真厉害!”
燕寔不做声,亲了亲她脸。
李眠玉由着他亲。
燕寔闭着眼,此时才说:“卢三忠昏迷不醒,卢元珺监国,他打算来年孟春北伐狄人。”
李眠玉眼睫一颤,她简直有些不敢置信,“北伐?”
她不曾为将,全然不理解卢元珺要北伐是为何,“狄人已经元气大伤了,若是国富力强,是该乘胜追击,可新朝不过初立,百废待兴,南边还有涝灾疫症,卢三忠又命悬一线,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卢元珺显然是不管卢三忠是死是活都要北伐。
燕寔低笑:“蠢。”
李眠玉认真点了点头,不得不赞同,又想了一想,声音低了几分,“二皇叔也蠢,若不是他勾结北狄入京,不会有如今的一切……卢元珺原先的确做好将领即可。”
燕寔轻轻抚着她的背,知道她又想起了圣上,情绪有些低落。
李眠玉很快便回过神来,如今是十一月,召集宿龙军要一月,那便是十二月,卢元珺北伐是正月孟春,她声音轻轻的,“等卢元珺北伐时,或可入京。”
卢三忠只两个儿子,一个卢元珺,另一个窦白飞都给自己改了姓,平日言语之中也多有不敬,若京都有难,卢元珺已率大军离去,而窦白飞就算要去,也赶不及呢。
燕寔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冷静。
李眠玉又走了会神,想了一下京中布局,又想了一下新朝的新老旧臣和京中百姓,小声:“希望不必大动干戈。”
若说她从前还只觉得宿龙军是遥远神秘的传说,那如今她对宿龙军的能力深信不疑。
一来,那是一代代李氏君主培养的,二来,她亲眼见识过燕寔的能力。
燕寔淡声:“不会很麻烦。”
李眠玉听他这语气里的傲然,便又抿唇笑了,语气几分赧然几分骄傲,“皇祖父都铺好了路,即便不是我,只要有宿龙军,便是所向披靡。”
燕寔却心想,只能是你,必须是你,不然,他不服。
李眠玉叽叽咕咕说了许久的话了,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些困意,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她在燕寔怀里蹭了蹭,无意识地仰起脸。
这是这些时日每晚入睡前养成的习惯,燕寔自然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李眠玉闭着眼睛抿唇笑了起来,便在怀里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酣然入梦。
燕寔听着她渐渐绵长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临湘县。
“公子?公子!”成泉声音不自觉大了一些。
崔云祈从睡梦中醒来,皱眉看向身侧的成泉,他近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面色苍白阴郁,今日难得好眠又被叫醒,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
成泉将手里的信递过去,“相爷从京中递来的急信。”
崔云祈按了按额心,起身披上衣,就着床头灯打开了信。
一看信中内容,却是瞬间清醒,眉目凛然。
成泉不知信中所写为何,但见公子如此肃然的神色,忙问:“公子,相爷信中说什么了?”
崔云祈缓缓放下信,低声:“皇帝崩逝。”
成泉惊骇不已,倒抽了一口气!
任凭如何也想不到今年四月还在马上征战、十分雄壮的皇帝竟然才做几个月皇帝就崩逝!
这消息实在是太骇然了,他说话都要结巴了,“那、那公子现在是不是要回京?我立刻去收拾东西!”
崔云祈闭了闭眼,摇头,“消息被压下去了,没有传出来,如今除了内阁六位大臣及皇后、太子外,明面上还无人知晓此消息。”
成泉的脑子想不通这消息有何可遮掩的,太子不正好登基吗?
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崔云祈今日似乎多一些耐心,回答了成泉:“新朝初立,原先强壮的皇帝不过几月便崩逝,南方又有一些天罚的谣言,民心将不稳。”
可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那相爷来信是为何?”成泉又问。
崔云祈摇头,只说:“我不回去。”
公子答非所问,成泉也不多问了,便转身打算退出去。
崔云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约莫五更时,他已经没有睡意,索性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张有矩起了吗?”
成泉:“方才路过时看到张先生屋中灯亮了,该是又要去棚区看患疫之人。”
崔云祈点了下头,下床起身。却在起身的一瞬头晕了一下,身形一晃。
成泉扶住他,又惊呼一声:“公子!”
崔云祈感觉什么从鼻子里流下来,伸手摸了一下,满手的血。
成泉心慌极了,忙让人去将御医和张有矩都请过来!
崔云祈倒是不慌不忙,拿了帕子低头擦血,捏住鼻子温声道:“慌什么,不过是余毒未清。”
成泉当然慌了,先前公主暗器之毒还未清除,公子又来了这等疫症发作之地,更是未曾休息好,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张有矩本是收拾好了要去棚区,却被卫士急急忙忙拉到了崔侍郎的屋里,他有几分茫然,但看到另外两名御医来时还衣衫不整时,又紧张起来,以为是哪里又有严重疫情。
但等到他走到崔云祈床边,看到他拿着染血的帕子捂着鼻子时,又是一惊。
等那两名御医替崔云祈诊脉过,他便也赶紧搭了脉听脉,只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另两名御医也看向了张有矩,张有矩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我家公子怎么了?”成泉见没人说话,急得不行。
御医先行开口:“大人身上的毒虽只残留余毒,但大人近日不曾好好休息,这余毒极为亏损身体,大人需得好好养身子。”
张有矩也点了头,“侍郎大人需卧床一些时日。”
崔云祈听此,无甚反应。
当日天亮后,崔云祈照常起来办公,成泉侯在书房中,心中一边怨当日公主狠心,又一边想,若是公主在,公子也不会这样了。
想着想着,成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阴阴的,怕是正如现在京都的天,他轻轻叹了口气——
京都的天如何,李眠玉不知道。
但是或许是睡在先祖长眠之地的缘故,她做了个梦,第一次在梦中梦到了皇祖父。
梦中她依然是在宫中,她去皇祖父的书房读书。
夏日炎热,路上青铃姑姑给她撑着伞,脖颈里却依然生汗,她小声与青铃姑姑抱怨着今年是个酷夏,青铃姑姑笑着安抚她,告诉她再过些时日,就能去别宫避暑。
她一下高兴起来,“好,这回我要带上燕寔一起去!”
青铃姑姑笑着点头。
等到她一进书房,便看到皇祖父负手于后,站在那一排书柜前,她见了皇祖父心里开心,脆生生喊:“皇祖父!”
皇祖父没回头,依然看着书柜,声音苍老又欣慰,“玉儿长大了,朕心甚慰。”
她听了心中害羞又高兴,“皇祖父,玉儿早就过及笄了,玉儿都和燕寔成亲了,本就长大了呢!”
皇祖父笑了起来,终于转过脸,慈和地看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玉儿很喜欢燕寔?”
她心里觉得奇怪,皇祖父真是的,燕寔早就是她的驸马,她当然很喜欢燕寔。
她不喜欢自己的驸马喜欢谁呢?
“那当然!”她抿唇笑着,“皇祖父忘了吗?玉儿还要和燕寔生小孩儿呢!”
皇祖父神色慈祥,一直低头看着她,眼中却露出怜惜来,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低声:“玉儿,燕寔已经死了,皇祖父会为你再选一个驸马。”
李眠玉一下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甜文甜文真的是甜文,如果有老读者都知道,我一般都写甜文[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么么么么么么!谢谢大家营养液么么么么么!
第67章
燕寔是被耳畔一声哽咽惊醒的,他瞬间睁开眼,低头就看到李眠玉陷进了梦魇里,伤心悲绝,脸上一片水意,他胸口的衣襟也湿了一片。
“小玉?”他心里一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但她似乎陷在那梦境里,哭得一抽一抽的,燕寔只好又俯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唤:“小玉,醒醒!”
少年声音清润沉静,总让人觉得安心,睡梦里的李眠玉同样被安抚到了,她睁开了泪盈盈的眼睛。
她的神魂还飘在梦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记得皇祖父慈祥又怜惜地告诉她燕寔死了,要给她再寻一个驸马,再后来……再后来她不记得了。
皇祖父温柔的话语那样残忍,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明白为什么燕寔好端端地会死呢?
燕寔武功高强,身强体健,身上筋肉分明,是长命百岁的福相,怎么会还未及冠就死了呢?
她根本不相信。
“李眠玉。”燕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他独有的清朗与沉静,淡淡的,却十足有力。
李眠玉的灵魂一下子在这一声里抽了回来,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燕寔的脸,依旧鲜活,比她见过的少年都要器宇轩昂。
活生生的,用那双漆黑明润的眼睛看着她,安静又温柔。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却又往外滚落,睫毛上都沾着泪珠,她一下抱紧燕寔,破涕为笑,“燕寔~你怎么叫我全名?”
只有他喝醉的时候,他才会叫她全名。
燕寔心不在焉,还在想她做了什么梦,低声:“陷入梦魇醒不来的话,叫全名就能把魂召回来。”
李眠玉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鼻涕都擦在燕寔衣襟上,又忍不住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平丘说的。”燕寔低头亲了亲李眠玉还在往外冒泪珠的眼睛。
李眠玉闭了闭眼,鼻子又酸涩了,她一边因为梦到皇祖父而高兴,一边又因为皇祖父说的话而伤心,即便是梦,她也有些无法承受。
燕寔是这世上如今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了,如果燕寔离开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不要做孤家寡人,她还要和燕寔生小孩。
此刻燕寔的话,又想笑了,可她又想了想,忽然睁开眼,“燕寔~你从前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燕寔语调寻常:“不记得了,只记得这话。”
李眠玉却觉得,肯定是燕寔小时候经常做梦,赵平丘才会这样说,或许……或许她可以找赵平丘,问一问他燕寔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光是想一想,她就有些迫不及待。
梦里的情绪一下子淡了许多,抿唇又笑了,“那我明天问问你师父。”
燕寔:“……”
他静了会儿,才是低头又亲了亲她的眼睛,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梦。
毕竟,梦只是梦而已,会令人伤心的梦有什么值得再被提起?
可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后,却忽然说:“燕寔~刚才我梦到皇祖父了。”
燕寔轻声嗯了声。
李眠玉神思又轻晃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说:“我梦到我还在宫里,是夏日,我去皇祖父的书房读书……但梦里的我已经及笄了,我还和你成亲了。”
燕寔呆了一下,全然没有想到她做的会是这样一个梦,忍不住好奇了,“那为什么哭?”
李眠玉就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梦里的皇祖父太可恶了,说你死了。”
她没有再多说,只说这一句,心里又难受起来,只抱紧了燕寔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才能缓过劲来。
她想到这里,又抿唇笑了一下,说:“不过梦只是梦,青铃姑姑说过,梦都是相反的。”
燕寔垂下眼睛,没有立即吭声,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李眠玉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燕寔低头看她,因为是睡在地宫里,昨晚上的烛火没有熄灭,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略微矜持地说道:“燕寔~你说外面天亮了没有?在这里都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
她话音刚落下,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李眠玉一下就脸红了,睫毛轻颤了一下,听到燕寔笑了声,又撒娇般说:“可能是做梦的时间太久了,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何时辰,所以我才这样饿了。”
燕寔坐起身,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穿上。
李眠玉也跟着坐起来,虽然这是她李氏先祖的长眠之地,但是一个人留在这儿还是怪阴森的,她有过燕寔陪伴,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燕寔便将衣服拿过去,替她穿上。
地宫比别处还要阴冷,李眠玉才从被窝里出来没多久,手就有些凉,燕寔捉着她的手握住暖了暖。
李眠玉脸颊红润,抿着唇看他笑。
昨夜燕寔已经打好水了,燕寔将水用炉子热了热,再兑成温水,李眠玉洁牙净面,又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净房中更衣过,才是往屋外去。
屋外要阴冷得多。
李眠玉再次看到殿中堆着的金子,还是被这金灿灿的光晃到了眼。
“燕寔~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她现在还是对一会儿要吃什么更在意一些。
燕寔牵着她的手,手里提了一盏灯笼,让通道更亮一些,慢吞吞说:“赵平丘会做。”
“他是你师父,你该叫师父。”李眠玉轻声嗔他一眼。
燕寔左耳进右耳出,李眠玉见他静幽幽的脸,也没有多说,抿唇又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日顾着解开机关,没有怎么看,这通道墙壁上都是壁画。
当她的目光往壁画看,燕寔便将手里的灯笼凑过去一点。
“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先祖征战四方的经历。”李眠玉目力虽不好,但燕寔的灯笼照过去,再怎么样,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燕寔没吭声,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壁画。
李氏先祖骑着一头黑色骏马,身后簇拥着许多人,有男有女,开始时人不多,后来人渐渐多了,可是越到后面人就越少,到最后他只一个人站在梁渠山的山顶上。
李眠玉喃喃说:“先祖是征战途中重伤不愈仙去,所以葬在梁渠山……这画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燕寔的目光也注视着高山之上的李氏先祖,静静的,没有说话,却拉着李眠玉继续朝前走,很快就回到了赵平丘守墓的那间起居室。
赵平丘不在那儿,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燕寔直接带着李眠玉出去。
山壁的机关打开,外面的天光一下照进来,李眠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外面的天色。
昨天外面的地上还堆积着雪,今日已经被扫除干净了,露出了下面贫瘠的黄土地。
赵平丘在外面架了一口锅,袖子挽起,正在炖煮什么,锅里沸腾着冒热气,听到声音便偏头,起身恭恭敬敬面朝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如今知道他是燕寔的师父,比起单纯的宿龙军守墓人的身份来,多了一丝亲近,她抿唇朝他笑,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你在煮什么?”
赵平丘不卑不亢,“回公主,是鹿肉。”
李眠玉当然吃过鹿肉,不过她没有一大早上吃过鹿肉,和燕寔在一起时,他也不会猎鹿,因为他们两个人吃不完,所以这会儿有些新奇地凑过去。
锅子里蹲着切成块的鹿肉,裹着酱油,看起来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骨酥肉烂。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着,眼睛亮亮地抬头看赵平丘:“燕寔的厨艺,是你教的吗?”
赵平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少年,淡漠的脸上露出很浅的笑,“算不上,只是我做的时候,他会看着。”
李眠玉心里还有许多想问的,但一时不知从哪里先问,只跟着抿唇笑。
赵平丘在一旁又取出两只放在火堆旁热着的竹筒:“北地冷,此处又是山里,这是鹿血,公主可以喝了暖身。”
李眠玉呆了一下,她当然也喝过鹿血,那是因为秋猎时见皇祖父和皇叔们都喝,她心里好奇便也要了一小杯来喝。
那时本以为是什么美味珍馐,一入口她便吐了出去。
“多谢,但不了,我现在不冷。”李眠玉婉拒。
赵平丘不比燕寔十一岁之前三教九流什么都待过,宿龙军中的守墓人选拔同样严格,他自小除了习武读兵书,女人接触极少,更没有和李眠玉这样十几岁的女郎接触过。守墓人要年过而立才会隐藏身份娶妻生子,若是生的儿子天赋根骨不错,便可选做培养,到了十二岁由皇帝考核。
他想着公主既为主上,自然要吃最好的,刚好这梁渠山附近有鹿,便去猎来一只。
赵平丘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见公主端庄又柔软的声音:“正好可以给燕寔喝,他如今身子虚,要补一补。”
说话间,公主细白的手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竹筒。
他怔了一下,抬头朝燕寔看去。
少年面白如玉,凌厉冷峻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脆弱,浓长的睫毛垂着,无辜又脆弱……还真有这么几分意思!
赵平丘一时想笑,可他往深处想了想,又有些笑不出来,冷淡的一张脸因此扭曲了一下。
李眠玉记得那回她闹着要喝鹿血时,皇祖父笑着跟她说过,鹿血是对男子大补的东西,所以他和皇叔们年年都要喝。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燕寔身上的毒,燕寔有这个毒,身体当然算得上虚的,当然要补一补。
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一个令她不安的梦。
“燕寔~你喝。”李眠玉将竹筒递给燕寔,声音轻柔,眉宇间有些担忧。
燕寔接了过来,低头嗅了嗅,倒没吭声,一口气全喝了。
赵平丘眼皮跳了一下,但想了想,习武之人喝一点用真气压一压躁动也没什么。
鹿肉已经炖了许久了,他取了碗恭敬地给公主盛了一碗递过去。
李眠玉看到那大海碗里冒尖的一大碗鹿肉,没做声,默默要去接,但还没碰到碗,就被燕寔接了过去。
赵平丘全程低眉垂首没看到究竟是谁,只等人接过去后,便直接就着锅子用筷子插了一大块肉捞起来啃。
当他的视线一转,便看到那对少年男女已经走远了几步,胳膊挨着胳膊凑在一起,一向寡言沉静的燕寔低垂着头端着碗,看着公主慢慢吃肉,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似有柔和笑意。
似察觉到自己视线,燕寔抬头看过来一眼,目光里还残留着那样的柔和。
赵平丘收回目光,低头咬了一口鹿肉,忽然怎么觉得这鹿肉没滋没味了?
他冷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怅然来——
用过朝食,李眠玉让赵平丘准备,在祭祀的吉时摆了香烛等物,祭拜先祖。
她跪在地上时,在心中祈愿有二。
一是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而是盼燕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待起身时,李眠玉捶着自己的膝盖,对燕寔道:“我腿有些疼,大约还是昨日爬山累到了,燕寔~你去给我烧点热水,一会儿我回屋泡脚。”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去啊!”
他慢吞吞收拾着地上的香烛等物,没有吭声,却是乖乖去准备。
李眠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是转过身,看向一旁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青年,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道:“赵将军,我有些关于燕寔的事想问你。”
赵平丘躬身,“公主问便是。”
李眠玉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浓浓忧虑:“燕寔身上的毒,可是宿龙军都会服用?还是只是因为他被皇祖父送到我身边做暗卫才服用呢?”
赵平丘:“……”他没想过公主的问题会是这个,更没想过公主如此灵慧敏锐。
李眠玉见他没有立即回答自己,便已是心中明了,她看着远处贫瘠的石山,眼睛一下湿润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又轻声问第二个问题,“燕寔说,等那时,他身上的毒就能解,那时,指的是我能站在那里的时候吗?”
她看着的方向是京都宫城的方向。
赵平丘已经从这两个问题里深知公主的聪颖,也是,老谋深算的圣上选中的继承人又怎会真的是天真无知之人?
她不过是年纪还不大,心性纯然而已。
他不敢再有任何停顿,即便这问题极难回答,还是应了声,“回公主,是。”
李眠玉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赵平丘,声音轻柔柔的,“我想不通。”
赵平丘一时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想不通,没有贸然开口。
李眠玉接着柔声说道:“难道非要站在那里,才能给燕寔解毒吗?解毒的丹药又在哪里呢?若是你保管的,或是在这地宫之中,那我现在就命令你,拿出丹药,我现在就要给燕寔解毒。”
分明公主的语气轻柔,但赵平丘却感觉到了几分从前圣上给他的压力。
他一下跪在了地上,很是恭敬道:“回公主,是圣上的遗旨,臣与燕寔都不得违背。”
李眠玉抿了下唇,眼睛越发湿润,她喃喃道:“皇祖父虽年迈,有些事力不从心,可皇祖父从来算无遗策,我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样。”
赵平丘没有吭声。
李眠玉却忽然转身,少女声音严肃了几分,“燕寔身上的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赵平丘伏在地上,沉默了会儿,才斩钉截铁:“回公主,有。”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他没有骗自己,才是缓缓收回了盯着他的目光,或许只有回到京都,才会知道皇祖父究竟还有什么安排。
宿龙军只听命于皇帝,她只是公主,不论是燕寔还是赵平丘,自然是优先遵从皇祖父的命令。
李眠玉静了会儿,努力忍下心里莫名的不安,声音软了几分,又问:“赵将军,你起来吧,别跪着。”
赵平丘依言起身。
李眠玉又问:“皇祖父可有给我留下联络宿龙军的诸如私印的信物?”
赵平丘:“圣上未曾留下,但地宫那间起居室里有李氏印信,请公主仔细寻找,首领发出召集令时,需公主的印信。”
李眠玉点了头,又静了会儿,便忽然道:“你和我说说燕寔小时候吧!他来的时候,才十一岁吧?那时的燕寔是什么样的?”
赵平丘还沉浸在方才颇为沉重的情绪里,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再开口时语气也轻了些,道:“沉默寡言,倔强桀骜,蔫坏。”
说燕寔沉默寡言,倔强桀骜,李眠玉觉得都很寻常,但是说燕寔蔫坏,她一下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蔫坏?”
赵平丘回忆了一下,十一岁的燕寔瘦条条的,但自小作为杀手培养,身手确实过人,那时他生得更秀美漂亮,面上真是再乖巧不过,讨人喜欢,一点看不出性子里的蔫坏。
他低声说:“他被臣教导不服气,觉得自己武功比臣高,臣与他开始打过很多架,若是正面打他十次里输给臣十次,若是用一些杀手的暗招,勉强十次里能赢一次,面上平静,私底下却有些恼,常半夜睡不着捉弄臣。”
李眠玉笑了出来,好奇问:“他怎么捉弄你?”
“比如,在臣的被子里放毒物,喝的茶水里下巴豆粉,有一回还去妓寮里请了个老妓过来躺在臣的床上。”赵平丘语气平淡,但听得出来那淡漠的声音柔了一些,“每回被臣发现时,他便用沉静的眼睛看着臣,无辜又可怜,也不解释,但那眼神仿佛臣才是那个过分之人。”
李眠玉呆住了,全然想不出她沉稳可靠的驸马竟然小时候这样调皮。
她想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
赵平丘看出来公主想要知道更多的燕寔从前的事情,便继续说:“待他十四岁时,臣与他打架时便有些吃力了,十次里有三四次是输的,每每他赢了臣,当晚便会多吃两碗饭。
“因他生得实在俊俏,臣见过的宿龙军没有在样貌上胜过他的,他十五岁时,臣第一次带他执行任务,他扮成小公子,正值七夕,他怀里收到的花多不胜数,臣却只有三两支,他极得意,目光幽幽扫过臣平凡的脸,将花都送给了臣。”
李眠玉又笑了出来,心里算着,燕寔十五岁的时候,她才十二呢,那时过七夕,她的花都是送给崔云祈的。
赵平丘回忆了会儿,也想笑了,忽然眸光一转,道:“公主,臣这儿有燕寔十一岁到十七岁时的画像,原先圣上每年会命人替他画一幅送往宫中,臣让画师多画了一幅放着。”
李眠玉眼睛更亮了,“我想看。”——
李眠玉从赵平丘那儿拿到一叠燕寔的画像便回了那间起居室。
地宫阴森寒凉,她将屋中所有烛火都点亮后,坐在了书案旁。
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幅画应当是燕寔十一岁时的画像,还是个小少年,眉眼比如今稚嫩许多,脸颊隐约还有些圆润,猫儿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极为秀气漂亮,仔细看脸上的神色,唇瓣抿得紧紧的,显出几分不悦。
李眠玉觉得画师笔风实在精妙,将燕寔画得栩栩如生,就只是看着一幅画,她仿佛都见到了十一岁时的他。
身后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李眠玉回头看去,燕寔端着水进来,她盯着他如今凌厉的眉眼看,唇角翘起来,十分促狭道:“燕寔~听说你七夕时收过满怀的花呢?小公子俊俏,十分得女郎欢心啊!”
燕寔:“……”
明亮的烛火下,他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脸色竟是一下红了,但他没吭声,只将屋门关上,端着水走了进来。
李眠玉眸光流转地看他一眼,便抿唇笑着继续看手里的画。
燕寔放下水,从后面悄声走近,低头往桌上看去。
第二幅画里,画师画的是全身像,少年站在马旁,穿着黑色的武袍,身形清瘦,眉眼里还是有些不悦,脸看着比一年前还要圆润一些,可爱又俊俏。
李眠玉爱不释手,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了那时的燕寔一样。
她继续往下翻,每一年燕寔身上穿的都一样,不过是黑色武袍,一年一年变化的是身高,以及越发棱角分明的脸。
“燕寔~你怎么每一张画里都是不高兴的?”李眠玉指着画里燕寔的眼睛,抿唇就笑。
燕寔在后面也跟着看了会儿,这会儿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慢吞吞道:“画师很烦,要画很久。”
李眠玉眼睛亮亮的,“可是如此才能记下你那时的模样,皇祖父命画师给我画了很多画像,每年春夏秋冬都要画一副,都收藏皇祖父的书房里,若是我们能回去,你也能看到我小时的模样。”
燕寔一听这个,漆黑的目光一下凝住了她的脸,低声:“从出生到离宫时?”
李眠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那些画像,羞涩了一下,道:“当然!”
燕寔的眼睛清亮如星河,道:“入宫后就找出来,我要看。”
李眠玉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面红,抿唇笑,娇矜道:“我批准你了。”
她慢吞吞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画像,声音轻软软地又说道:“等回了京都,我要找最好的画师,给我们两一起画像。”
燕寔在她背后看着,目光安静柔和,低声说好,“这次我一定会开心。”
他静了会儿,俯身朝李眠玉挨近,伸手轻轻环住她。
李眠玉怔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劲,伸手去摸他的手,小声:“燕寔~你怎么身体这样烫?”
燕寔埋首在她脖颈里,幽声道:“我喝了鹿血。”
李眠玉本不懂喝鹿血的含义,但燕寔滚烫的手捉着她的手摸向他衣摆之下,她呆了一下,脸色一下涨红了,神魂便从什么画像上飘了出去,喃喃道:“男子喝鹿血……原来是这个功效吗?”
燕寔捉着她的手揉了一下,她面红,小声:“我先祖在下面看着呢!你忍一忍!”
“……”——
李氏印信就在书案里放着,上面雕琢着麒麟,中间一个“李”字。
召集令给李眠玉过目按下印信后,宿龙军的召集令便正式发了出去,一月后,将在梁渠山整军集合。
燕寔开始忙了起来,经常与赵平丘下山。
地宫安全,李眠玉便趁着这时候读书架上的书,几日的工夫让她摸清楚那上面的书多是关乎治国、治军、治人方面的书,哪怕如王道成的那本游记,也是蕴含个中道理。
其中有些书,李眠玉从前就读过,有些书却是不传世的孤本,内容都极丰富。
她读得津津有味,若不是有燕寔看着,怕是要废寝忘食,读个昏天暗地。
十一月中时,京中传出皇帝因殚精竭虑处理政事而病倒,最终崩逝,举国同殇,同时南边传来疫症平息的消息,京都朝臣赞颂大行皇帝治疫大功德。
李眠玉听罢,不过抿唇笑了下。
这一日,是晴天,李眠玉照常要读书,燕寔却替她裹上斗篷,低声:“我们下山回小镇一趟。”
她茫然,几分不解:“为何?”
燕寔脸上露出笑,漆黑的眼睛翘了一下,慢吞吞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乖乖被戴上兜帽,抿唇笑,“燕寔~你不要打哑谜呀,现在就告诉我。”
“我看见你十二皇叔了。”燕寔拉着她慢吞吞往地宫外走,低声笑了下,终于说道——
作者有话说:在收尾了,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以及这本主要写小情侣,很多剧情只当背景哦,么么么么,文案也有写么么么!晚点要精修
第68章
李眠玉久违地听到十二皇叔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果真?”
燕寔点头,低头替她将斗篷系好,“果真!”
李眠玉再不迟疑,自然是要去那北地小镇见一见十二皇叔的。
其他皇叔都被二皇叔弄死了,如今只剩下十二皇叔还活着,虽从前与十二皇叔不算熟稔,可那也是如今所剩无几的亲人!
燕寔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李眠玉迫不及待抬头问他:“燕寔~十二皇叔是怎么到这偏远小镇的?”
“不知道。”燕寔摇头,低声,“我见了人就命人将他看着,直接回来了。”
李眠玉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我们快走吧!”
但燕寔走了两步却将她拉住,“等等。”
李眠玉回头看他,燕寔松开手,回了起居室,不多时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她一看就明白了。
十二皇叔不适合来梁渠山里住,但她可以在镇子里住两日。
李眠玉抿唇笑,眼睛亮亮的,“你帮我把桌上的书带上了吗?”
“带上了。”少年清声,重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从地宫出来,今日天暖,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李眠玉早上醒来后在外面扎马步锻炼了一会儿,知道今日这天有多舒服。
出来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四处找了找,没看到赵平丘,便仰脸,“燕寔~我们离开几日不需要和你师父说一声吗?”
燕寔那浓黑的眉一挑,一板一眼道:“我才是首领,他听我的。”他说完,顿了顿,“我听你的。”
李眠玉便又抿唇笑了,待少年弯腰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自然地双腿挂在他腰上,脸蹭了蹭他脖颈,不知想到什么,眼睛转了一下,十分娇矜道:“偶尔你也不听我的。”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朝她看去,似对她这话疑惑。
李眠玉闭上眼睛,轻哼一声,“在床上啊,偶尔你不听我的,让你快你偏要慢,让你慢你偏要快,让你重你偏要轻,让你轻你偏要重,坏得不得了。”
燕寔:“……”
李眠玉说完这话,又笑了起来,语气颇为不矜持:“当然了,这个时候我是批准的。”
燕寔笑了声,在她脸上亲了下——
北地小镇的一处破院里,门被拴上了门闩,窗倒是没有关,但屋里的人悄悄往外看,院子里站了个灰袍卫士,高大健硕,一拳头能把人砸死的气势。
屋里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珠子转得飞快,但想了又想,还是愁苦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回又是谁要抓我当幌子,这该死的卢三忠怎么是个短命的!”
卫士察觉到身后动静,冷冷回头看过来。
李启善立刻心一抖,将窗关上了。
他捂着自己心口,瘫坐在屋里唯一的破炕上,炕没烧,冷冰冰的,他冻得直发抖,双手环胸,想了想若是见到人要怎么求饶才行?
他愤愤地掏怀里冷硬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先吃饱了再说。
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李启善一口牙都要废了才啃完,正打算躺下来睡会儿,便听到外面一阵动静,隐约是门开的声音。
他赶忙又凑到窗边往外看,看到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进来,男子敏锐非常,察觉到他在偷看便立即抬头看过来,他赶忙又将窗放下来。
李启善酝酿了一下情绪,抹了抹口水在眼睛下面。
燕寔收回目光,让开身体,牵着李眠玉进这小破院。
李眠玉也有些紧张,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鬓角,再是整理了一下衣摆,仰脸看燕寔,“燕寔~我瞧着头发乱不乱?衣衫整不整洁?”
今日天光好,她又穿得暖,一路上被燕寔抱着,双颊粉润。
燕寔静静看着她,伸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李眠玉嗔他一眼,轻轻拍开他的手,本想恼他,又忍不住笑,深吸一口气,牵着他往里走。
这院子很破,里面也就一间屋子,她看向紧闭的房门,小声:“十二皇叔就在里面?”
“嗯。”燕寔漫不经心点了一下头。
李眠玉还分心看了一眼院子里守着的卫士,不知何时过来的,身强体健的青年,此时已经低垂着头后退几步隐匿在暗处了。
燕寔见她目光偏头看向卫士,默默便朝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察觉到燕寔的小动作,抬头瞭他一眼,抿唇就笑。
几步的工夫就到了屋门前,燕寔将门闩放下来,推开门进去。
才一进去,里面就传来重重的一声跪地声,仿佛骨头都要被磕碎了的重响。
“大人饶命啊!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反抗,绝不废话,绝对听话!”少年铿锵有力的求饶声同时响起。
李眠玉茫然了一瞬,因着门太窄了没法两个人并排进去,她从燕寔身后探出脑袋往里看。
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衫,十分瘦削。
她一时怔了一下,有些迟疑起来,印象里,十二皇叔虽比她只大两个月,但是个贪吃,身宽体胖,伸出手时,手背上都有肉窝窝,但现在跪在地上的少年清瘦单薄。
至于声音……印象里十二皇叔的声音好像还要清一些,这有些粗噶了,鸭子似的。
但燕寔是不会认错的。
燕寔往里走了两步,李眠玉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声音有些轻:“十二皇叔?”
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如春水如杨柳,李启善乱转的眼珠顿住了,他有一瞬的呆滞,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恍惚了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
李眠玉本已经蹲了下来,当看到地上跪着的少年怔住的反应时,已经心里一酸了,当看到他抬起头来,当她看到他的脸时,她的眼睛一眨,忽然泪浸满了眼眶。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少年的脸,恍惚间仿佛见到了父王……竟是与父王年轻时像了五分。
李眠玉盯着这张脸,没想到十二皇叔瘦下来竟是与父王这样像,一下哽出声来,“十二皇叔!”
若说李启善从宫变到现在变化颇多的话,李眠玉则变化极少,除了长高些,脸上稚气的圆润消下去了些,变得更美了一些外,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一下也哭出了声,“玉儿!”
李眠玉一下抱住了十二皇叔。
李启善也激动地回抱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会见到李眠玉,“你还活着啊!”
他之前短暂做傀儡皇帝时,听说到处找不到李眠玉,以为她早就死了……早就死在宫中了,那些北狄人那样残暴,女子留在里面没有好下场。
李眠玉也点了点头,泪水糊满了脸,“十二皇叔也还活着呢!”
李启善一听这话,潸然泪下,虽然和这侄女不算熟,但如今亲人相见,血脉亲缘的感触就来了,“玉儿,活着真是太难了啊!”
李眠玉想到十二皇叔逃命的辛苦经历,眼泪鼻涕忽然就停顿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下来,神魂开始飘,忍不住心想……十二皇叔现在应该不会钻粪桶了吧?
李启善不知道李眠玉此时的纠结,他抱住自己的大侄女,嗷嗷哭,“我被关起来时以为又要被谁抓去做傀儡了,我是听说那卢三忠死了,担心有人又要来拿我做幌子,便逃到这偏僻的犄角旮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你!玉儿!你不知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我还被人抓着当傀儡皇帝,每日战战兢兢!还有你一定想不到我连粪桶都钻了,你都不知道那黏答答粪钻进衣领里是什么感觉!”
李眠玉:“……”
十二皇叔你也不必说得这样详细!
李眠玉小脸绿绿的,想到南清寺后面的茅房,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仿佛闻到了十二皇叔身上馊馊的味道,她流着泪问:“十二皇叔,你身上好像馊了。”
李启善把脸往李眠玉衣服里擦了擦,哽咽着说:“两月没沐浴了,能不馊吗?”
李眠玉:“……”
她僵硬着身体,朝一旁亲爱的驸马投去求助的目光。
燕寔低头笑了声,伸出手,将李启善拉开一些。
李眠玉感觉松了口气,忍住了不去嗅闻自己,跟着站起来后,目光还游移在十二皇叔那张和父王几分相似的脸上。
李启善则是从方才的激动中稍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后……身后生得凌厉冷峻的少年,比他大不了几岁,模样俊俏,但看起来不像是好惹的,虽然脸色挺平静的。
他心里先是下意识咯噔一下,但想到这人是和李眠玉一起的,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又看向李眠玉,“那个……玉儿,这是谁啊?”
李眠玉红着眼睛,唇角却是翘着的,姿态端庄语气娇矜道:“他是我的驸马,燕寔,我们已经成亲办礼了。”
当初李眠玉和崔相长子的婚约,天下皆知,但现在,李启善听到这武袍少年是李眠玉的驸马也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他们李氏亡国了,崔云祈抛弃了李氏公主很寻常。
但他想,这燕寔是什么人呢?竟是让这有过第一公子做未婚妻的侄女愿意与他成亲。
李启善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燕寔。
燕寔神色平淡,任由他打量,无动于衷。
李启善从这态度里估摸出此人虽穿着普通,但必定不凡,摸了摸鼻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再转头一看侄女穿着华美,那暖和的斗篷就不是寻常女郎穿的,更加认定这少年不是寻常人!
不是寻常人好啊,不是寻常人就是侄女有依靠,侄女有依靠不就是他有依靠吗?
李启善两只眼睛里立刻流出泪,哽咽着说:“玉儿,咱们以后不用逃命了对吗?”
李眠玉眼睛也很酸,点点头,“十二皇叔,咱们不会再逃命了。”
李启善松了口气,一激动便晕了过去。
“十二皇叔!”李眠玉忙叫了一声。
燕寔将李启善拎起来放到破炕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偏头对李眠玉道:“晕过去了。”
他起身朝外走,吩咐外面的卫士去请医士。
李眠玉满目忧愁地看着炕上的十二皇叔,真的瘦了太多,脸色瞧着也太过苍白,她忍不住又鼻子酸涩,抹了抹眼睛,听到燕寔回来的声音,便偏头朝他看去,声音几分哽咽,“燕寔~你是怎么认出来这是我十二皇叔呢?”
燕寔站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抱住,低声:“我见过懿成太子的画像。”
李眠玉把脸埋进她燕寔怀里,缓了会儿,喃喃道:“父王离开的时候,我还小,我以为我会一直记得父王的面容,但其实我谁也没说过,若不是有父王的画像,父王的脸在我心里已经慢慢模糊了,直到我见到十二皇叔。”
燕寔没吭声,听着她叽叽咕咕,轻抚着她的背。
李眠玉又抬起脸去看炕上躺着的少年,抿唇又笑起来,心里还是高兴的。
医士很快过来,他心里正埋怨这抓他来的男子粗鲁难言,抬头一看那对有些眼熟的少年男女,便就知道这是一脉相承了。
“请医士看看他是怎么了。”李眠玉马上从燕寔怀里起身,红着眼睛指着床上的李启善。
医士点点头,忙过去把脉。
半晌后,医士收回手,道:“无甚大碍,大悲大喜过后厥过去了,很快就能醒来。”
李眠玉眉眼还是忧愁,“他这样瘦,真的没有旁的问题吗?我看他手上都长冻疮了,十根手指和萝卜似的。”
医士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抽条了长得都瘦,这小郎君虽气血虽有些不足,但无甚大碍,养两日也就好了,多吃几顿肉,也不必吃药,手上这冻疮我配些蛇油膏抹着就是。”
李眠玉这才松了口气——
李启善觉得自己许久没这样好好睡一觉了,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方才见到李眠玉是否是一个梦。
“十二皇叔,你醒了!”耳畔是少女含笑惊喜的声音。
李启善偏头,看到李眠玉俏生生地坐在一旁,立刻又红了眼眶,缓缓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处干净的屋中。
“燕寔~十二皇叔醒了!”李眠玉偏头朝外喊了声,再是看向李启善,笑眯眯道,“燕寔厨艺很好,在炖肉,一会儿皇叔多吃一些。”
李启善一听,又抹了眼睛。
不多时,燕寔端了一大盆的红烧肉和一大盆饭进来,李启善的目光一瞬不瞬的,飞快地掀开被子,但落地的瞬间又有些不好意思。
李眠玉虽也是狼狈逃出宫,可她太幸运了,一路上有燕寔保护着,没饿过肚子,也没冻过,所以此刻见到十二皇叔这般,眼眶又湿了,拉着他的袖子就往桌边去。
李启善拿起筷子,看到自己两只手油腻腻的,低头嗅了嗅,还闻得出药膏的味道,他的眼睛也红红的,“玉儿,你给我抹的呀?”
李眠玉点点头,将肉往他面前推了推,“十二皇叔你吃肉。”
李启善吸了吸鼻子,眼睛也花了,“这么多,你也吃,你们也吃!”
李眠玉抿唇笑了下,“我和燕寔不饿,你吃吧。”
李启善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埋头就吃饭。
燕寔在李眠玉身旁坐了下来,她便悄悄在桌底下握住他的手。
李启善从前在宫中的食量都是惊人的,如今虽身形看着瘦弱,但那一大盆的肉和饭竟是都下了肚,待吃完后,他打了个饱嗝,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看向燕寔,套近乎道:“侄女婿的手艺是很好!”
李眠玉便抿唇笑,几分骄傲。
李启善吃饱喝足了才想起来问:“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一早就逃到了这里?”
关于宿龙军的事,李眠玉自然不能随意和他说,便只含糊说:“也是近日到这里的。”
李启善点点头,压低了声说:“卢三忠死了,保不齐又要打仗,这里离得远,安全!”
李眠玉也跟着认真点头,“这些时日十二皇叔就住在这里。”
李启善想到方才院子里那卫士,心想定是保护他的,非常满意了,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瞥了一眼燕寔,目光闪烁,又拉了拉李眠玉的袖子。
燕寔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吭声,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没有避开的意思。
李启善没忍住,还是凑过去小声问李眠玉:“所以侄女婿……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李眠玉提起燕寔,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她抿唇笑了起来,“燕寔是我的暗卫。”
李启善一听,一下羡慕起来,他可没有暗卫,不过他知道父皇一向疼爱李眠玉,早已习惯了。
李眠玉又问了李启善这一路上的经历。
李启善说起这个就抹了抹眼睛,分明也才过十六岁生辰没几个月,但那一瞬间苍老的神情仿佛已半截身子入土,他叹一声:“玉儿,我苦啊!一路上没银钱,挑过粪也洗过碗,还画过春宫图卖,可惜人嫌我画得丑都不肯要!最后还是挑粪洗碗最挣钱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李眠玉越发觉得十二皇叔辛苦,用十二皇叔洗过的碗吃饭的人也很苦。
她红着眼睛忍不住安慰他,“没关系,十二皇叔,以后你再也不必挑粪洗碗了。”——
李启善在北地小镇住了下来,李眠玉和燕寔就住在他隔壁的小院。
当天晚上她趴在燕寔怀里时,眼睛还有些酸涩,“燕寔~还好我有你,十二皇叔太不容易了!”
燕寔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抱紧了她笑,慢吞吞道:“是啊,还好有我,我能干。”
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酸涩都消失了个干净,脸有些红,自然地仰起脸,迎上了少年凑过来的柔软的唇。
北地的冬夜,也可以热情似火。
燕寔白日里不见人影,李启善便从隔壁过来找李眠玉玩,本就年纪不大,心情一放松,还是有几分玩心的,但他过来时见李眠玉在读书,便有些羡慕道:“父皇从前就喜欢亲自教你读书。”
李眠玉难免想到从前皇祖父对十二皇叔的忽视,忙拉着他袖子坐下,“十二皇叔,我们现在可以一起读书。”
李启善本就闲的没事,也就坐下来,只是李眠玉读的书晦涩,他多处读不懂,李眠玉便轻声细语与他说,他很快也就理解了。
李眠玉发现十二皇叔领悟能力极强,她不过说一遍,他便能都懂,不仅如此,还能举一反三。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声:“皇祖父为何不喜欢十二皇叔呢?”
李启善倒是语气平淡得很,“父皇不喜欢我母妃,我母妃是宫人趁着父皇喝醉爬的床,而且我从前痴肥。”
李眠玉心想,若是皇祖父能早日发现十二皇叔读书上的聪颖,或许……
当天晚上,李眠玉梳洗过后躺在炕上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燕寔。
燕寔将衣物叠好放在炕尾,听了这话,歪头看着她,黑眸清亮,慢声说:“你比他聪颖。”
李眠玉被自己最神武的驸马一夸,脸就有些红了,双眼妙盈盈地笑着看着他。
燕寔返身将门闩落下,才是钻进被窝里。
李眠玉一下朝他缠了过来,准备寻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燕寔却抬起手,捉起她的头发玩,弄得她脖颈里头发堆得都是,嗔他一眼就要将头发理好,可她一摸头发,却摸到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燕寔,眼睛里一下沁出春水来,她睫毛颤着,将摸到的东西从头发里拿出来。
烛火还未熄灭,她可以看到手里的是一根簪子。
一根乌木雕琢成的簪子,簪头是一只展翅的燕子站在枝头上,十分俏皮灵动。
燕子啊~那哪里是燕子,那分明就是燕寔。
李眠玉伸手摩挲许久,才抬眼眸光潋滟地朝燕寔看去,欢喜异常:“燕寔~是你自己雕琢的吗?我好喜欢!”她说罢就要起身挽发来戴。
燕寔一直看着她,见她喜欢,耳朵渐渐红了,拉住她将她重新压回炕上,低声:“明日戴也一样。”
李眠玉还捏着那只簪子看,尤其喜爱那燕子,憨态可掬,她眼睛笑弯弯的,“燕寔~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么忽然送我这个?”
少年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里如缓流的溪水,清澈又动人,“才学会,我想送你。”
李眠玉唇角就没落下来过,娇矜道:“那我以后还要,要各种各样的燕子木簪,每日换着花样戴!”
燕寔静了会儿抱紧她,轻声应下,又忽然说:“我也要。”
李眠玉怔了一下,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一点不会,雕得一定没你好。”
“没关系,我喜欢。”燕寔顿了顿,低着声却理直气壮,“就当做及冠礼,过几天就想要,提前戴上。”
李眠玉这才想起来,燕寔明年该及冠了,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里浸着蜜,“燕寔~你明年才及冠呢,哪有现在就要及冠礼的?”
燕寔静了会儿,幽幽道:“但我现在就想要了。”
李眠玉真拿自己的驸马没办法,她想了想,应该也不会很难,雕就雕了,她有些娇矜地说道:“那我试着雕一雕,不过这个不是及冠礼,待明年你真的及冠时,我再另外送你簪子,等到那时,我雕得一定很好了。”
燕寔笑了起来,翻身伏在她身上,眼睛亮晶晶看她,低头蹭了蹭她鼻尖,“嗯!”
李眠玉仰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将簪子放到枕下后,一只手环住了燕寔脖颈,被窝里的腿也勾上了他的腰。
她的脸红着,另一只手轻轻将他本就松垮的衣襟往下拉,露出大半胸膛,便低头往他心口亲去。
燕寔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随即便粗了起来,他却没有动,任由李眠玉吻着亲着,浑身滚烫,轻轻颤栗着,将脸埋进她脖颈里,喃声:“多亲一会儿我的心。”
李眠玉知他最喜欢她亲那里,吻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好了,再亲下去,你的心要肿起来了。”
燕寔笑,抱着李眠玉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又伸手去摸她的心,少年声音低哑,“明明是你的心跳得好快,今日是你先想上我。”
李眠玉眼睛像含着水,她捧住他的脸,红着脸笑。
“是呀,我想,谁让我的驸马这样诱人呢?”
当燕寔对她情不自禁的时候,她也总是情潮涌动,男欢女爱,谁都忍不住呀——
作者有话说:收尾ing,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么么!最近更新都是半夜,大家除非是夜猫子,否则第二天再看哦。
第69章
土炕烧热后,冬夜里也不冷了。
但李启善睡不着,再一次睁开了眼,忧郁地又翻了个身。
他也是在宫里跟过太傅读过书的,虽然读得不算精,但总能看出来大侄女今日读的书不寻常,他兀自发了会儿呆,正想努力闭上眼睛睡去,便听隔壁传来异样的动静。
李启善立刻竖起耳朵听,很快便涨红了脸,面红耳赤,拉过被子遮住了脸——
在梁渠山的地宫里时,为了以防老祖宗从棺材里跳起来,李眠玉很克制,也不许燕寔太放肆,顶多就是亲一亲抱一抱揉一揉。
昨夜里算得上“小别胜新婚”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玉散着头发躺在被窝里懒洋洋的,脸上还泛着潮红,她侧过身看燕寔穿衣,目光落在他背上的抓痕时,脸便往被窝里又藏了藏。
“燕寔~你背上有伤,我要不要给你上点药呀?”她支吾着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出口的瞬间便摸了摸自己喉咙,想到昨夜里的放纵,有些羞赧。
少年将衣衫拢上,听到这话,偏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又笑出桃花来,慢吞吞说:“不要。”
李眠玉也知道他定是不要的,但她想和他说话,就顺着他的话语气娇娇地问道:“为什么呢,燕寔~受伤了就要上药的呀!”
燕寔低头将软剑裹上特制的皮革,在腰间环上,再抬头瞭她一眼,低声笑了下,“因为你摸我,我就会变成棍子。”
李眠玉:“……”她瞪了他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坐起来。
燕寔取过一旁干净的衣物给她穿上,李眠玉仰脸看着自己的驸马,忍不住在他好看的脸上亲了一下。
等到燕寔抬眼看她时,她便抿唇笑着,用十分娇矜的语气道:“没办法,我的驸马生得太俊俏了,我忍不住。”
燕寔便将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李眠玉凑过去也亲了下,又说:“你送我的燕子簪的木料还有吗?小刻刀呢?待你有空时教教我怎么雕刻。”
燕寔的声音立刻带了笑,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耳朵莫名红了,低声:“有。”
李眠玉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哝着,“你要得这样急,我雕得一定没你好。”
两人黏黏糊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屋中出来。
燕寔去灶房备热水,李眠玉则一眼看到十二皇叔蹲在井水旁洗裤子,忙隔着半人高的土墙高兴喊道:“十二皇叔!”
李启善听到李眠玉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表情幽怨,不止是表情幽怨,他两只眼窝都泛着可怕的青黑色,活像从地宫里飘出来的。
李眠玉捂着胸口,有一瞬心里胡乱想着难不成是老祖宗的魂进了十二皇叔的身体里,说不定十二皇叔和老祖宗也生得几分相似呢!
“十二皇叔……你这是怎么了?”李眠玉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一时也不知是怕惊扰到老祖宗还是十二皇叔。
李启善盯着李眠玉仿佛吸饱了精气的花妖,一张脸粉润润的,他秀气的脸上幽怨就更重了一些,忽然老气横秋道:“小玉啊!虽然你还年纪轻轻,但是太过纵欲对身体不好啊!”
李眠玉呆了一下,脸慢腾腾红了。
李启善郁闷地继续搓裤子。
李眠玉在土墙这尴尬了半天,脸颊红红,好不容易将羞赧的情绪压下去,才是又小声:“十二皇叔你吃了吗?一会儿燕寔做朝食,他做什么都很好吃,你过来一起吃啊!”
李启善脸上幽怨的神色立刻一收,忙应了一声,夸道:“侄女婿真贤惠!”
方才那一茬算是过去了,李眠玉才慢悠悠往灶房去。
她仿佛回到了陈家村一般,虽这里和陈家村的小院有些不同,可带给她的感觉却一样,这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燕寔。
李眠玉靠在门框往里看,燕寔刚将锅盖掀开,听到动静回身。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变得朦朦胧胧的,唇角的笑意沉静温柔,李眠玉心里却忽然一坠,站直了身体朝他走去,走近雾气里,仰头看到他清晰的俊美的脸,才是松了口气,小声嘟哝,“怎么雾气这么多啊?”
燕寔见她脸红红的,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漫不经心道:“熬了粟米粥。”
李眠玉捉住他的手捏了捏,眼睛水润明亮,“有没有多做一些,我让十二皇叔一会儿过来吃。”
少年点头,又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李眠玉看过去,见到了沾了盐的牙刷子和兑了温水的杯子,心里甜蜜,看她一眼,便去洁牙——
李启善坐在灶房里的小方桌这儿,喝上热腾腾的粥,吃上可口的蛋饼,眼眶都红了。
一碗粥下肚后,他看了一眼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淡漠的燕寔,对李眠玉道:“这个侄女婿好,比崔云祈好!”
李启善无比真心地夸道,毕竟崔云祈曾是第一公子,燕寔比崔云祈还好,自然是最高的夸赞,再者,崔云祈好也没给他做过朝食啊!对比下来,自然是这个侄女婿更好!
李眠玉还没有何反应呢,一直沉静的燕寔又给李启善盛了一碗粥。
李启善埋头喝粥。
李眠玉这才笑了起来,温柔柔说:“燕寔当然是最好的。”
李启善鼓着一张脸又看她,心想,完了,大侄女陷进去了。
父皇难道没教过大侄女作为皇室中人,不能随便把真心给出去吗?
李启善又偷瞄了一眼燕寔,低头吃饼,算啦,他们也不是皇室了。
吃饱喝足就好——
吃饱喝足后,燕寔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小院,留下了卫士守着,李眠玉则拉着十二皇叔去读书。
今日读的还是昨日读的那本,关于策论的。
李启善也不懂,李眠玉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读这些读得津津有味,可拿着问题问她,她总能说出自己的观点,有趣又新奇,弄得他也来了兴致,觉得读书有意思起来。
“我以前在宫里时不爱读书。”李启善忽然道。
李眠玉抬起头来,眼睛一弯,“为什么呢?读书很快乐啊!”
李启善回忆了一下,倒没说别的,只如实说:“因为在宫里吃喝不愁,我是皇子,什么都不愁,为什么要读书?”
李眠玉想了想从前十二皇叔的体型,十分相信他这话,她抿唇笑着说,“读别人的所思所想很有意思,而且以前我父王就很喜欢读书,我读过好多书都有父王的批注,那就感觉父王在陪着我一样,所以我喜欢读书。”
李启善那张秀气的脸上露出笑来,“是蛮有意思的,但我现在读书又有什么用呢?也不是寻常人,还可以参加科举。”他唏嘘道。
李眠玉眼睛还是明亮的,只说:“没关系,自己会开心,就很好了。”
李启善低着头看着李眠玉,忽然道:“我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皇独独最爱你了。”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有些娇矜道:“十二皇叔现在明白也不迟。”
李启善:“……”
他看着李眠玉臭不要脸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你的驸马去忙什么了?”
李眠玉眨眨眼,还是娇矜的样子,“去忙着养我呀。”她顿了顿,幽幽说,“不过应该我养他的,毕竟我是公主,公主就该养自己的驸马。”
李启善:“……还是读书吧。”
李眠玉便笑着,翻开书里正读的那一页,问十二皇叔对此有何看法。
十二皇叔的看法就是李眠玉可真是磨人!——
日子不知不觉进入十二月,南边的疫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张有矩手里也没什么事了,他心里惦记着许久没见的爹娘,打算回长兴镇一趟,若是爹娘无事,便再回一趟三莽山。
他本不必再回那座匪山,但他想起那送他下山的公主,心头生热,想再回去一趟。
这一日一大早,张有矩便寻到崔云祈,想要道别离去。
崔云祈有些意外,他请张有矩坐下,温声挽留,“张兄有大功,将来到了御前,亦是要论功欣赏的,不如再留下来些日子。”
张有矩听到这话,心中甚觉奇怪,这崔侍郎此前也未曾有带他入京的意思,哪怕永武帝大行,也以在疫区为由上奏了一番没有回京,怎么今日却说这话?
而且,他也不想入京,永武帝大行后,新皇才登基,待过年入了正月就要出征北伐,如今百姓赋税苛重,他实无心情去做这官。
当然,他自是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只诚恳道:“在下家中父母年迈,许久未归,如今事已毕,想要回去一趟。”
崔云祈想了一下,自然不好再挽留,便问了一句他家住何方,派卫士送他归去。
张有矩忙推拒了一番,道:“在下父母在陇西长兴镇附近,不必劳烦崔大人。”
听到陇西长兴镇几个字,崔云祈怔了神,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不再阻止,却坚持让卫士送张有矩回去。
张有矩推脱不得,便应了下来。
他离开临湘县这一日,崔云祈亲自去了城门外相送。
一直到张有矩的马车缓缓从视线里离去,崔云祈才转过身,缓缓往城内回去,他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成泉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咱们何时回京?相爷已经来信催了几次了。”
崔云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一句,反而笑着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入孟春了,军饷当是筹集得差不多了,春假过后,卢元珺要亲征北伐了。”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直呼如今的皇帝大名,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在这官道上见到什么人才松口气。
“慌什么呢,这大庸朝也快覆灭了。”崔云祈见成泉这模样,又温温柔柔笑了一声。
成泉脸都白了,直觉公子是疯了,“公子!在外面还是、还是不要这样说为好。”
崔云祈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走了会儿后,才道:“张有矩是个人才,此等人才,留着新朝用正好。”
成泉已经当没听到了,自从公子放公主离开后,便一直有些不对劲,他还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公子,所以咱们何时回京。”
“总会回的,不着急。”
成泉心想,他急也似乎没有用啊!
京中朝堂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户部与兵部已经连续忙了几月,拼尽了国库,军饷才凑了个七七八八,内阁以崔相为主依旧不放弃劝阻新帝放弃北伐。
但卢元珺却有雄心壮志,对此事势在必行,更拿出历史上皇帝亲征解决外患的例子,他觉得朝臣们太畏手畏脚,寇贼九该乘胜追击。
眼看进了十二月,崔相再次单独留在宫中,劝阻新帝,用词堪称严厉甚至有些逾矩。
卢元珺听罢,爽朗一笑,十分宽宏大量地拍了拍崔相肩膀,“相爷所忧朕也知晓,但相爷到底是文臣,不懂打仗这些事,北伐必是会大获全胜,到时也给北狄一个震慑,让此等屑小百年不敢再进犯!”
崔相的脸色到底有些难看,“圣上,狄人也休养生息了近一年,待开了春,狄人又草丰马壮,实在不容小觑!”
卢元珺皱眉,“相爷怎长大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莫非是不信朕能全胜归来?”
话说到最后,他已是有些怒意。
崔相脸都黑了,心中憋了一口气,最终只好不再多说,离了宫中。
只是离开时,他的背弯了一些,短短几月,苍老许多,甚至庆幸长子已将妻子与幼子送出京都。
在外面等候的其他朝臣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崔相出来,忙上前,只不等他们开口,便见他摇了摇头,众人皆是愁容满面。
“如今,只能在军备上撑住。”崔相丢下这一句,便登车离去。
其余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往家回。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的官员眷属离京去探亲,崔相再不往临湘县递信——
宿龙军在十二月初于梁渠山悄然整合,李眠玉回去一趟见过之后,五万大军化整为零先往京都方向去。
李眠玉曾担心过粮草问题,燕寔笑了笑,低声道:“宿龙军在南北各地都有屯田,且地宫饷银足够。”
她喃声感慨先祖之远见,一时又想到皇祖父。
若是、若是皇祖父那时便召出宿龙军……这念头不过在她心里一闪而逝,她便明白皇祖父的选择,当日并不是宿龙军出山的最好时机,外忧内患不提,另有如卢三忠这样拥兵盘踞一方的枭雄。
到了此时……才有一线机会。
宿龙军已经离去,李眠玉和燕寔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在北地小镇待下去,在宿龙军离去当日一大早,燕寔便收拾了包袱。
李启善如常一般起来时,便见隔壁院子里多了两匹马,他张望了一下,心一紧,忙跑着喊:“玉儿!”
李眠玉穿着兔毛斗篷俏生生站在屋门口,眼睛弯弯的:“十二皇叔早。”
李启善指了指院子里两匹马,秀气的脸上几分紧张,“你们两要走了?”
李眠玉摇了摇头,抿唇笑:“不是我们两,是我们三。”
李启善怔了一下,先是不解为何要离开这安详的小镇,又是心里莫名一松,眼眶都湿了,“我也一起呀?”
李眠玉看着十二皇叔秀气的脸上那双和父王相似的眼睛泪汪汪的,一下心里很软,柔声细语:“十二皇叔当然一起,我不会丢下十二皇叔的。”
李启善当即就哭了,顾不上侄女婿在一旁,一下上前保住李眠玉,哽咽着说:“太好了!”
李眠玉轻轻拍了拍十二皇叔的背,认真道:“以后我去哪儿,十二皇叔就去哪儿,再不会让十二皇叔钻粪桶。”
李启善感动的眼泪瞬间一收,吸着鼻子说:“倒也不必再提此事。”
他又抱了一会儿李眠玉才是松开她,擦了擦眼泪后便赶忙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还是生怕晚一步就被抛下了,他的衣物都是侄女婿去买的,可不能丢在这里。
燕寔倚靠在灶房门口,等李启善走后才慢慢走出来。
李眠玉歪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燕寔~我们带十二皇叔去三莽山过新年。”
燕寔抬手轻轻擦了擦她眼睛,视线在她头发上的燕子簪上停留了会儿,点头低声说好。
李眠玉靠在他怀里,又有些怅惘,“可惜来不及和春花还有陈大娘他们一起了。”但说完这一句,她又笑起来,“等明年可以一起过年。”
明年……燕寔盯着怀里的人晃了会儿神,才笑着点头——
十二月底,难得的晴天,无风无雪。
即将过年,三莽山也喜庆起来。
窦白飞指挥着土匪布置山寨,到处都挂上红布红灯笼,买了红纸给卢姝月写春联。
“月儿,你这字写得真好!一会儿都贴门上!”他围在卢姝月身旁,殷勤地替她磨墨。
卢姝月没抬眼看他,淡声:“这是给隔壁的。”
窦白飞撇了下嘴,“谁知道还回不回来。”
卢姝月笔一顿,抬起眼看他,他立即粗着声道:“回来!一定回来,当然会回来!”
她这才垂眼继续写字。
窦白飞观察着她婉柔宁静的神色,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小心翼翼说:“卢元珺应该在过完年,正月中左右亲征北伐,你是如何打算的?”
卢姝月手都没有抖一下,“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能有什么打算?”她说罢,却又忍不住冷笑一声,“难道你愿意跟他一起出征,或者趁他不在夺位?”
不论哪一个,窦白飞可都不想,回去了就要做卢家二郎,那怎么和月儿在一块?
他粗声粗气:“老子是你夫君,名窦白飞,就是个屠夫的儿子,不是将军,出征不了,对那位子更没兴趣,谁要坐谁坐,反正我不坐!”
卢姝月没作声,安静写字。
窦白飞到如今一直摸不准她心思,但知道她心里肯定还念着卢元珺和她娘,只好说道:“待日后,你想见他们,我偷偷带你回京,到时……”
“小表姑!”外面忽然一声喊。
窦白飞鹤卢姝月俱是一怔,抬头朝外看去。
卢姝月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写坏了的春联,揉作一团丢到地上,将笔放下,抬腿朝外走去,窦白飞才赶紧跟上。
但卢姝月走了两步便顿住,窦白飞堪堪稳住身形,“月儿?”
卢姝月返身,找到放在床边窝里的兔子抱起来,才朝外走去。
络腮胡等一众土匪将李眠玉和燕寔团团围住,激动难以言表,你一言我一句,热闹非凡。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看着喜气洋洋的寨子,也有些高兴,唇角翘着没下来过。
“李眠玉!”
女郎温婉又带着几分冷淡的声音响起,李眠玉忙抬头看去。
窦白飞是五当家,卢姝月是五当家夫人,土匪们都噤了声,忙让开身体。
几步之外,卢姝月抱着兔子走过来,她看着李眠玉,抬手将兔子还回去,不冷不热道:“你的兔子。”
李眠玉也看着她,抿唇笑,伸手摸了摸肥硕了一圈的兔子,“谢谢卢女郎。”
卢姝月又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没有多说什么,返身便又往木屋回。
窦白飞则在后面两手抓了十几只鸡,往竹楼前面的鸡窝里一放,“整日叽叽叽,吵得人不得好眠,赶紧带回去!”
鸡一放下,他便返身去追卢姝月,半点不停留。
李眠玉往鸡窝里一看,走之前还大多掌心大小的鸡崽,如今已经长成了,她偏头看燕寔,眼睛一弯,“燕寔~今晚我想喝鸡汤!”
李启善爬山爬得腿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听到李眠玉这话,喘着气道:“玉儿,能给叔先喝口水吗?”
李眠玉回头一看十二皇叔白着脸大喘气的模样,笑出声来,忙让络腮胡带他去喝水,顺便寻一间屋给十二皇叔住。
络腮胡一听李眠玉叫那十六七岁的少年“叔”,立刻明白寨子里又来了个祖宗,态度极为亲热恭敬。
李启善渴得快死了,顾不上别的,跟着人就走。
土匪们还想和李眠玉多说两句,抬眼一看燕寔,想起至今每日还在继续的操练,顿时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人都走光了,李眠玉拉着燕寔推开了竹楼的门。
几月没回来,扑面而来的尘灰,燕寔往里扫了一眼,搬了张椅子出来简单清了清灰,让她坐在院子里,便撸起袖子打了水拿了抹布进去打扫。
李眠玉乖乖地如他所说坐在院中,只是余光见燕寔去了二楼打扫后,便将兔子放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支乌木簪来。
是她趁着燕寔不在身边时做的,在北地小镇学了如何用刻刀后就开始做的。
可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和燕寔在一起,到昨日晚上才差不多把簪子做得像个样子。
李眠玉又摸了摸头发上的燕子簪,心神飘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了,起身就往竹楼去。
燕寔先打扫二层寝间,听到李眠玉上来的声音,直起身歪头朝她看去:“怎么了?”
李眠玉仰头看他一眼,忽然脸上露出略微羞涩的神色,很自然地上前抓起他的手,将簪子放在他掌心里。
燕寔垂目看向掌心,掌心处是一根同样乌木的簪子。
他拿起来细细地看,簪头竟也是只燕子,但这只燕子笨拙憨笨,圆滚滚的,只简单勾勒了几笔。
李眠玉红着脸说:“先送你这样一根,待之后我雕得更好些,再送你新的……不许说丑。”
燕寔早就知道她偷偷开始雕刻了,她学什么都又快又认真。
他漆黑的眼从簪子上移开,目光湿润地看她,轻轻牵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尖,摸着那里两处细小的划伤,将簪子放在心口的位置,低声:“小玉,我很喜欢。”
李眠玉莞尔,心里也高兴起来,娇矜道:“我知道你肯定喜欢。”
燕寔伸手将她揽住,俯身下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再次低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就是我的及冠礼,不要别的了,到时你要给我戴上。”——
作者有话说:收尾,背景剧情收一下今天,明天开始应该解密小燕的秘密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
第70章
李眠玉心想,到了燕寔及冠时,她肯定还要送他别的,她才没那么小气。
她闭上眼睛笑,仰脸轻轻亲了亲他的唇,再是推开他,别开脸整理小鬓角,红着脸矜持道:“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十二皇叔还会过来找我呢!”
说完这话后,她许久没听到燕寔出声,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一双眼含羞带娇。
燕寔低着头,浓长的睫毛垂着,还在看那根簪子,粗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簪头那只圆滚滚的燕子。
李眠玉见他如此喜欢,眼睛都笑弯弯的,正要再说话,忽然看到燕寔浓黑的睫毛上似有晶莹闪烁,她心想,不会吧,不过是一支簪子,燕寔竟然哭了吗?
她一下去扯他衣摆,嘟哝一声,语气温柔柔的,似有些无奈,“燕寔~你哭什么呀?”
少年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琉璃一样清澈,有一瞬间李眠玉心里忽然有点伤心。
她怔怔看着燕寔,半天都没吭声,脑子里空荡荡的。
燕寔翘唇笑了笑,眼睛一眨,那层水雾又收进了他漆黑明润的眼睛里,了无痕迹,仿佛刚才只是李眠玉看错了,他低头亲了亲她,将那枚簪子重新贴近心口放着,低声,“今晚上喝鸡汤。”
李眠玉缓过神来,忙抱住他,盯着他看,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还是抹到了一点点湿润。
她的心跳得很快,又有些酸胀,一时觉得是不是平时对燕寔不够好,所以她送他一根亲手做的簪子他就要哭了,便小声说,“以后还会有的,你别哭呀。”
燕寔还是笑,低头凑过来,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若有所悟,仰脸亲了亲他的眼睛,亲完一边又去他另一边眼睛,“以后每天都亲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早晚各一次!”
燕寔睁开眼,还是微微弯着腰和她平视着,眼里有笑,慢吞吞道:“一次怎么够,起码各三次。”
李眠玉也跟着笑,抱着他脑袋,啾啾啾一边各自亲了六下,双倍!
燕寔这才起身,低声:“这里都是灰,你去院子里。”
李眠玉不想走,就想留在这里,但还是被燕寔扛下了楼,她还想跟上去呢,余光看到十二皇叔在外面探头探脑过来,这才是罢休。
“十二皇叔!”她整理了一下衣摆,妙盈盈的眼又嗔了燕寔一眼便往外走去。
燕寔站在她后面看了会儿,才慢慢上楼,走到一半又将那支簪子拿出来,放在掌心里摩挲,垂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住,揉了揉心口,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他捏紧了手里的簪子,上楼后翻出包袱里的药瓶,倒出一颗吞下。
李启善在络腮胡的招呼下去了灶房喝了一海碗的水才缓过劲来,一缓过劲来就要好好打量打量这三莽山。
一打量不要紧,瞎子都能看出这到处摆着武器的山中村寨是个匪窝啊!
他惊了又惊,感慨自己还是太胆小了,怎么就没想过上山做匪呢!还是父皇亲自教出来的大侄女胆子大啊!
此时他已经甩掉络腮胡了,见了李眠玉赶紧凑过来,神秘兮兮又满脸惊叹道:“玉儿,你现在是不是这里的老大?那络腮胡一口一个叫你小表姑!”
李眠玉颇为谦虚地说:“他们大首领还在呢!”
李启善忙说:“我刚都打听了,那大首领瘫在床上,你就是这儿的老大!”他如今很是秀气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我看这山陡峭得很,官府想要派兵上来都不容易,咱们以后就在这儿过了是吗?这么个好地方,我看我能活个七老八十!”
李眠玉:“……”她没有应声,语气很娇憨地问,“十二皇叔,大胡子把你安置在哪间屋子了?”
李启善挺起胸膛,“那络腮胡说我是小表姑的叔,那就是贵客,让我和这寨子里的大首领住一处!包袱已经放过去了!”
李眠玉想到从前张有矩住在那儿,便十分了解到络腮胡对十二皇叔的敬重了,抿唇一笑,点点头。
李启善东张西望了一下,看看鸡窝里的鸡,又看看蹲在屋门那儿的兔子,正好隔壁木屋的窦白飞出来,他一看这男人生得英俊又高壮,很是个人物的样子,默默往李眠玉身边靠了靠。
李眠玉笑眯眯地看窦白飞,软声打了个招呼。
窦白飞每回见这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小公主都有些莫名发怵,但人家对他打了招呼,月儿又挺喜欢她的,只好忍住瞪她的冲动,递过来春联,中气十足:“月儿写的!”
他嗓门大到李启善抖了抖,李眠玉眨了下眼,掏了一下耳朵,抱怨地看了一眼窦白飞,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呀,我又不是聋子,怪不得卢女郎不爱和你说话。”
窦白飞:“……”他一双眼快从俊脸瞪出来。
李眠玉慢悠悠展开春联看了看上面的字,抿唇笑,“卢女郎的字很潇洒,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她。”
窦白飞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一句,生怕又被这小女郎呛了,赶紧转身回去了。
他一走,李启善就问李眠玉,“玉儿,他是谁呀?”
李眠玉想了想,抿唇笑了下,如实说:“他叫窦白飞,卢女郎就是卢三忠的女儿。”
李启善瞪大了眼睛,听到卢三忠的名字有些紧张,但他转念一想,想起来卢三忠似乎把女儿许给石敬山做了继室,后来这事又不了了之了,卢元珺还娶了石敬山女儿,关系乱得很!
他偷偷摸摸说:“所以这卢女郎不满嫁给老头子和情郎私奔了?”
李眠玉歪头看他一眼,声音柔软:“别人的事,我才不多管呢!”
李启善也就随便好奇一下,很快注意力就被院子里的鸡吸引了注意,少年兴致勃勃道:“玉儿!晚上要喝鸡汤是吗?”
等李眠玉应声后,他连连咽口水,蹲下来看着鸡窝,心里已经在想吃哪一只了。
李眠玉跟着他一起蹲下来,两个人挑挑拣拣,挑了两只最肥的。
三个人吃,起码要两只才够呢!——
寒夜照山,银星漫漫。
李眠玉晚上鸡汤喝撑了,拉着燕寔在山路上走了会儿路,这样冷的天,她裹着兔毛斗篷又一肚子热汤,一点不冷,手暖烘烘地牵着燕寔的手。
“燕寔~明天就除夕了,咱们上山都没买什么,还好卢女郎让窦白飞下山买了好些过年的东西,连炮竹烟花都有呢!”少女声音轻柔柔的,被寒风一吹,都似带着盎然的春意。
燕寔低头看着她,他手里没提灯,只凭星光与不远处山寨的灯火,光线有些昏暗,但他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明日下山再买些?”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声音娇娇的,“也不要了吧,一来一回好累,卢女郎买了好多呢!”她顿了顿,又有些端庄文雅起来,“燕寔~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过年呢!”
燕寔听罢,忽然幽幽道:“第一次在陈家村时,你只惦记着让崔云祈来接你,心不在焉,没放烟花,也没点炮竹。”
李眠玉:“……”她的脸一下就红了,支吾着说,“我们一起守夜了呢!”
“守到一半你睡着了,我抱你进屋的。”少年声音幽怨。
李眠玉心里莫名有些羞愧,那时她让燕寔将信递去节度使府后,确实满脑子崔云祈怎么还没来接她,又气又闷。
她想着想着,一下拉住了燕寔停了下来。
燕寔歪头看她。
李眠玉走到他面前,抬手环住他脖颈,又仰起脸来,本想哄两句她的驸马,但开口又有些绷不住笑了出来,“燕寔~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怎么还酸溜溜的呢!”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李眠玉便轻柔柔地说:“我以后只跟你过新年,只和你一起守岁,明年,后面,大后年,以后几十年我都和你在一起。”
黑暗里,燕寔浓黑的睫毛上又闪烁出晶莹来,他眨了一下,又眨掉了,只低声嗯了声。
李眠玉仰脸去亲他的唇,很自然的,唇齿纠缠了起来,冬夜下,缠绵悱恻又炙热的一个吻——
回到竹楼后,燕寔便将灶房里热着的水抬上了楼,倒进了浴桶里。
屋子里点了三个火盆,暖意融融的。
李眠玉已经洁牙更衣过,这会儿正在拆头发,当她听到燕寔将门闩落下的声音,便抿唇笑了起来。
燕寔是习武之人体热,这么会儿工夫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他走过来,伸手抓起李眠玉的头发,慢吞吞说:“今日我们一起洗。”
李眠玉睫毛轻颤,站了起来,视线朝他一点,面朝着他展开双手。
燕寔低下头来,伸手抽她的衣带,她的目光落在他长翘的如鸟羽的睫毛上,脸红红的。
衣带揭开,衣衫一件件落到地上。
“燕寔~你好好看一看我,我每一天都在长大呢,青铃姑姑说女郎要长到二十,每年都会有变化。”李眠玉说这话时,几分娇矜几分害羞。
说话间,她身上的肚兜也轻飘飘落了下来。
李眠玉看向燕寔的眼睛浸了三月的春水,她看着他也不说话,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神色渐深,看他目光从她的锁骨一路往下,呼吸声在屋子里渐渐粗重起来。
“燕寔~好看吗?”她抬手,轻轻放在燕寔的腰上。
燕寔捉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她身上,但手却捉着她的手,“腰间是软剑,小心。”他说罢就飞快将剑解了下来放在一边。
李眠玉嘟囔:“不是还有皮革套着吗……”
燕寔只解了腰带便不动了,面朝着她站着,她看他一眼,抬手剥开了他的衣衫,从里到外,一件件脱下来。
她的视线也流连在他优雅如豹的身体上,最后落在他脐下,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燕寔呼吸颤了一下,低声问:“你冷不冷。”
李眠玉本想说不冷,但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声音轻轻的,“好像有一点。”
燕寔上前一步,便杵到了李眠玉的腰,她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燕寔伸手一揽,将她抱进怀里,胸口相触,各自轻轻颤了一下,他低下头,含住李眠玉。
李眠玉仰起头,还要固执地问一句,“燕寔~你刚才好好看了没有?我是不是又长大了一些?”
少年仿佛含了糖,声音都含糊了起来,低低嗯了一声。
李眠玉才笑起来,满意了,小声,“你好像也长大了一些……我是说肩膀更宽阔了。”
燕寔唔了一声,轻笑了起来,忽然将她抱起来,李眠玉自然地环住他的腰,他带着他长腿一迈,带她进了浴桶里。
浴桶不算大,燕寔坐进去后,李眠玉只能坐在他腿上,水都漫出来一些。
温热的水将身体浸润,李眠玉低下头去亲燕寔的心,他靠在浴桶边缘,漆黑的眼就这样安静又深邃地看着她,两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背。
“小玉。”少年低低喊了她一声。
李眠玉神魂已经有些迷乱了,从他心口抬起脸,把脸挨着他的脸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
燕寔抱紧了她,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停顿过后,他比往常急切几分,低头埋进了她怀里,尖尖的牙齿又啃又咬,又掐着她的腰轻轻抬起,蹭了蹭她后,仰脸咬她耳朵,“可以了吗?”
李眠玉的灵魂早就飞到了三月春雨夜里,她低头亲了亲他鼻子,以亲吻催促着他。
浴桶的水急切晃动起来,在地上漫出来,少年男女如两根再不愿分离的藤蔓,亲吻交缠,缠绵悱恻——
李眠玉喘着气,被棉布裹着又落进了被褥里,她看着不停晃动的床帐,意识迷迷糊糊地想,今夜里的燕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都要激烈。
她闭上眼,抱紧了他,轻声呢喃他的名字,“燕寔~”
燕寔听到了,喘着气亲亲她的脸,滚烫的汗水落在她脸颊上,他低头吻她的脸,“小玉~”
李眠玉再次沉沦在情潮里,分不清是此时究竟是春夜还是冬夜——
夜半时,窗外悄悄飘起了雪,雪落地无声,无人知晓。
李眠玉趴在窗边时浑身热得冒汗,意识迷糊地推开了些床,冷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冷颤,一时不知是燕寔带给她的还是寒风带给她的。
“燕寔~下~雪了。”她的声音有些断续。
少年撩起眼皮看了外面一眼,合上了窗。
“为什么关窗,好热。”李眠玉轻轻喘着气,声音带着春潮后的软。
少年声音低低的,“明日会着凉。”
李眠玉喃声又说了什么,燕寔凑过去听,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和小钩子一样,她还在晃神,就被翻了个身,又被托着腿抱在了他怀里,慢慢走回床。
她将脸埋在他脖颈里,也笑,意识迷迷糊糊地想,确实不会着凉呀,燕寔那样热,她也跟着里里外外好热——
除夕的晚上,整个三莽山热闹非凡。
竹楼的门上贴上了卢姝月写的春联,冯大盆烧了几大锅子的肉,又包了饺子,吃席一般在外面摆了桌子。
冷倒是不冷,人多了,便不会冷了,何况还摆了好些火盆。
李启善最爱吃肉,一坐下便埋头吃。
窦白飞喝了好些酒,卢姝月温温婉婉地坐在一边,没有阻拦,时不时也和李眠玉一起抿两口酒,说几句闲话。
她问李眠玉:“这次回来还走吗?”
燕寔不会喝酒,低垂着头安静给李眠玉剥花生,李眠玉吃完燕寔替她剥的花生,抿唇笑,“还会走的。”
卢姝月看看她,没有多问下去,又与她碰了一下杯。
李眠玉喝了些酒后,眼睛就很亮,她盯着卢姝月淑柔的脸看了会儿,才出声:“那你要一直留在山上吗?”
卢姝月笑了一下,语气柔婉,不见往日愤懑与戾气,道:“去哪里都一样。”
李眠玉看着她许久,到底没有问出声,只抿着唇笑,点了点头。
夜晚终究有些寒凉,吃了一半,李眠玉便拉着燕寔悄悄离开往竹楼回。
一楼放了几个火盆,桌案上则摆着干果点心,今夜要守岁,李眠玉心里发誓定要好好守这一次的岁。
她将竹椅搬在火盆旁,与燕寔挨蹭着坐在一块儿烤火,嘴里含了一块糖,觉得好吃便往燕寔嘴里也塞了一颗,笑眯眯问:“是不是好甜?带了点桂花的味道。”
燕寔低头看她,嘴巴鼓鼓的,像是小松鼠一样,俊俏又无辜,李眠玉看他这个样子便想笑,她是故意的,往他嘴里塞的一块最大的糖块。
“燕寔~甜不甜呀?”
燕寔没吭声,点了点头。
李眠玉看着他又笑了。
两人到了山里没再提起宿龙军,卢元珺正月里出征,若是要往京中去,自然要等他带着大军离开京都足够远的时候。
“玉儿!”李启善打了个饱嗝从外面进来,他摸着肚子,已是吃饱喝足的模样,“那冯大盆的手艺不错,当然比起侄女婿还是差一点!”
他理所当然搬了个板凳在李眠玉身边坐下来一起守岁,把两只手靠近火盆烤着。
他一来,李眠玉和燕寔就克制了一些,只两只手牵在一起。
不多时,卢姝月带着窦白飞也款款而来,窦白飞殷勤地给她搬了个椅子,卢姝月看了一眼李启善,李启善被女郎这样一看,脸一红,火烧屁股一般坐到了燕寔身边。
卢姝月在李眠玉身旁坐下,窦白飞就在她身边坐下。
李眠玉抿唇笑了起来,屋中静悄悄的,却莫名气氛安宁。
夜半的时候,窦白飞和燕寔出去放了烟花。
李眠玉站在院里,仰头看着绚烂的焰火在夜空炸开时,忍不住找寻燕寔所在,等他回来,便倚靠在他怀里,静静看着,心中宁和。
后半夜时,李启善实在熬不住,歪靠在椅上睡了过去,窦白飞则带着困乏的卢姝月也回了隔壁木屋。
李眠玉让燕寔给十二皇叔身上盖了条薄毯,便依旧和燕寔挨蹭在一起,她也好困了,但她强撑着,燕寔低头看她,“回楼上。”
但李眠玉却拉着他坚持。
燕寔便笑,将她揽进怀里,忍着心里的疼,轻轻说:“我们已经一起守岁了。”——
李眠玉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进来,屋子明亮,仿佛象征着新的一年是个明媚的开始。
她眨了眨眼,有些懊恼终究没守到天亮,又忍不住想笑,抱着燕寔蹭了蹭,撒娇般道:“燕寔~新的一年了!”
燕寔没有吭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揽住她将她搂进怀里,他依旧平躺着,睡熟了一般没有反应。
李眠玉眨了下眼,抬起头来,抿唇笑,以为他昨夜里守岁太晚所以还没睡醒,稍稍拔高了些声音又喊他,“燕寔~醒醒!”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再没别的声音。
李眠玉皱了下来,忽然撑起身来,低头看燕寔,他的脸色如常,只是睡熟过去的模样,眉宇沉静柔和,她的心里却忽然咯噔一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燕寔~醒醒!”
燕寔依旧没有反应,她的脸跟着也白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似乎有些凉……
李眠玉坐直了,想起上一回燕寔毒发的样子,手有些发抖,又拼命镇定下来,屏住了呼吸探了探他鼻息,气息十分微弱但还有气息。
她喘了口气,又凑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几声。
燕寔始终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李眠玉心中惶恐又茫然,不解他怎么会忽然发作醒不来,他是宿龙军首领,他们还未入京。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床上呆坐了几息,踉跄着从床上爬下来,竭力镇定着找到联系赵平丘的脆哨,推开窗户,吹了三声绵长的哨声。
赵平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只是不现于人前,藏在山中。
吹完哨子,她抖着手飞快地将衣服穿上,便静等人来。
赵平丘很快赶来,楼下的门被轻轻推开后,他扫了一眼还熟睡的李启善,便轻轻上楼敲了门。
李眠玉打开门时,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她让开身体,没有质问燕寔究竟怎么了,也没有大哭,抓着赵平丘的袖子进去。
赵平丘眉宇紧皱,坐在床沿替他把脉,又轻轻拉开他衣襟看了一眼,他的胸口光滑,并无什么毒纹,但他却没有松口气,从怀里掏出早前就一直备着的药喂他吃下。
“燕寔……身上的毒是不是解不了?”李眠玉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秋叶。
赵平丘转头恭敬对她道:“燕首领会带公主入京,今日只是他身体累到了,吃下药不会有事。”
李眠玉神色恍惚了一下,想到燕寔与她曾经说过的话,想到皇祖父算无遗策,想到宿龙军的特殊,她的呼吸轻得快要消失,没有力气与赵平丘多说什么,只问道:“燕寔一会儿会醒来对吗?”
“会醒来。”
“好。”
赵平丘应声,迟疑了一下,低着头离开了竹楼。
李眠玉在床沿坐下,替燕寔掖了掖被子,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依旧微凉,不像从前那样温热。
但如赵平丘所说,只过了一会儿,燕寔的脸便渐渐恢复血色,呼吸也不再微弱,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瞬间,他漆黑的眼睛便对上了李眠玉已经裹满泪珠的双眼。
李眠玉的声音在发抖,眼睛里是朦胧的水雾,呢喃着:“皇祖父算无遗策……你是宿龙军首领,却又成了我的驸马,成事之后,你不能活着,是不是?”
燕寔静了会儿,拉着李眠玉躺了下来,抱进怀里,他没有立即说话——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最近更新很晚的!!!么么么么!晚点会精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