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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1章

作者:是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齐家复婚后的第一次家宴,定在今天晚上。


    今天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映年大学毕业,昭岁高考结束,父母新家装修完毕。各归其位。


    回家,顺便搬离宿舍。


    映年为了塞下行李,穿上最占体积的皮靴。这靴子大一冬促期间买的,平日里在特定场合才拿出来穿,每次脚都受罪,可脱下时还是拿专业鞋油翻来覆去擦。


    她本来觉得麻烦,没想到出考场下了场雨,糟糕的下水系统让教学楼前的台阶处积了一滩水,靴子的高度正好能平平顺顺不绕路地趟过去。


    东西是收拾好了的,一件一件往下搬,外头有雨,蛇皮口袋就暂时垒在一楼的过道里。


    祁孝逑来时,她正坐在行李箱上看招聘信息,而那堆考试资料被扔进了垃圾袋里。


    两人合力把袋子扛着去车上,大多是祁孝逑出力,她伸手拖着,手上还在打伞,两边没讨到好。于是搬第二个袋子时,她干脆撂给祁孝逑搬,她帮着打伞。


    还剩个行李箱,映年想拖着走。祁孝逑不让,说溅水进拉链里面都湿了。她说是防水的,祁孝逑又说雨天泥多,全卷轮子上了。


    映年不再说,由着他了。一手打伞,一手正正想去拿挂在行李箱上的垃圾袋。


    她刚伸手过去,就被祁孝逑别开。


    “垃圾。”


    “噢。”


    祁孝逑稍微靠过来,映年去拿,没想到祁孝逑又一转身,垃圾袋一下就被扯破了。


    复习资料散落下来,网球拍要掉未掉,被祁孝逑一把手握着球拍柄,拿了起来。


    映年不满睨祁孝逑一眼,把伞塞给他脖间夹着,把资料都捡起来,湿哒哒地还在滴水,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不考了?”


    “以前的,写过了。”


    “噢。”


    映年重新把伞打上,想要抓网球拍,被祁孝逑避开了。


    “这不挺好,正好锻炼。”


    “线都断了。”


    “重新接上不就行了。”


    “场地也没有。”


    “停车场不就行了,搭个网。”


    “而且只有一个啊。”


    “还有一个……”祁孝逑问句戛然而止。


    映年算是明白祁孝逑这费力搬行李箱的醉翁之意,她摊开手,不理他,伞也不打了,又塞出去,只撂下一句“那你自己扔吧”,走到副驾驶前开门坐下了。


    不多时,后座被打开又关上。


    映年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抱着胸没说话。


    后座的书包上面放有一个断掉的网球拍。


    “网球又没错。”祁孝逑开车上门说。


    “是,网球又没错。”映年重复说。


    祁孝逑没说话,启动车辆。


    车窗打开,风肆虐响。


    谁也不说话。


    车至高架桥上,时速上升,祁孝逑关闭了所有车窗,打开空调。


    “我回头扔给老张,他拿去玩。”祁孝逑让步。


    “扔了。”映年说。


    “老张平时锻炼……。”


    “扔了。”映年打断。


    祁孝逑“噢”一声,没再吭声。


    半晌,他又道:“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再考不就行了吗?”


    映年说:“你没资格这么说。”


    祁孝逑带着缓和:“你妈马上退休了,平时运动打球。我也腰痛,网球不是挺好吗?”


    雨变小了,一丝丝发粘,扑在脸上不觉得冷。过了会儿,雨彻底没了。窗外绿树红叶,因高速行进的越野车被抛下,不留眼底。


    映年觉得空间挤,调整座位往后退,背靠椅背时,才有父母复婚的实感——齐美裳喜欢副驾驶坐得与祁孝逑平齐,所以总是调整到很前。这样想着,映年又按着座位钮,将座椅调到刚才的位置。


    同样,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轮胎减速短暂的颠簸中,映年成了先松口的人:“我到现在都没学会打网球。”


    祁孝逑不置可否,随着减速带一起摁动了几个“嗯”,又讲起道路维修、路牌建设、车道变速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争论并不持久,让旧事重提又赫然止住,回归每次父女俩的万金油话题。二人心知肚明讨论着在建的隧道,又讲出饶有兴致的问题,以方便下一句不会让对方落空。


    映年熟练地应着声,打开手机无序地反复刷新社媒,点开帖子,推送的都是些教师考试相关,她刚浏览完第一行又退出,又循环于此。


    微信的新消息成了破口。


    映年点开看。


    这是祁孝逑拉的四人群,邀请的理由是方便晚宴通知,大家又心知肚明这是复婚完毕的家庭群。


    映年便带着礼貌地将群内称呼改为真名。


    现在齐美裳在群里询问:出发了吗?


    “还有多久?”映年抬头问祁孝逑。


    作为三十年的司机,祁孝逑带着傲气,几乎不会使用导航,总是说“心中自有路况”,目前为止还不算吹牛。


    “一个半小时。”祁孝逑说,“今天市政堵车。”


    映年便打字:一个半小时。


    齐美裳很快发来表情包,是一只开车的柴犬,配字是:一路顺风。


    群里没人再说话。


    映年往上翻,是上周五她发在群里的准考证。她的六级分足够看了,这一点,祁孝逑不懂。


    “六级考试”延期家宴。是延期,不是取消。


    再往上翻,是齐美裳询问菜单。一问一答,全是映年和齐美裳在说话。


    齐美裳:映年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忌口?


    映年:我只吃素,蛋奶可以。荤菜你们自己决定。


    映年:爸爸胃病重,也少点。


    齐美裳:#表情包/好!


    对话便结束了。


    四人中唯一没有冒泡的就是昭岁了。


    映年在去年加过她微信好友,除了通过页面上的对话框,没人开口。


    离婚时候,姐妹俩还没有一个手机,微信推出不够普遍。两人偶得上网机会,还在登录着□□账号的企鹅宠物小游戏,乐此不疲。


    哪有想到能这样分开。


    又哪有想到能这样重逢。


    点进昭岁的朋友圈,三天可见,毫无内容。之前映年刷朋友圈也没刷到过昭岁,不知是真当不喜欢发,还是现在将她从屏蔽中拉出来了。


    车内安静一会,祁孝逑又打开话题。


    “毕业了,要不要去旅游?放松一下。”


    “去哪?”映年问出后,又反应过来,这是如家宴群般的家庭旅游计划。


    “都行啊,看你想去哪。”


    “好,我先想想。”映年悻悻然应下。


    祁孝逑突然问:“以歌演出好看吗?”


    一直以来,祁孝逑对以歌的摇滚身份颇有微词,提起几乎居心叵测。


    映年不咸不淡道:“你不是看过吗?”


    这话没给祁孝逑留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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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可他还是硬接着话题夸赞两句。这让映年更加笃定接下来可能的话题。


    果然,祁孝逑道:“你和以歌关系处得好,那我就放心了,昭岁应该和你也不会差。你和昭岁分开这么久,爸爸妈妈就是害怕你们太生疏。”


    落日从躲藏的云出来,劈头洒下橘红的光,斜倚在门上的映年眼睛被闪,出现一个集中一团的黑点。


    她在眩晕中,尽可能强硬说:“以歌姐愿意和我一起吃素。”


    “昭岁还说要减肥呢,你正好和她一块呗。”祁孝逑说。


    话刚落,群里有新消息。


    是昭岁发的菜单。


    映年憋闷着气。这菜式,可不像是在减肥。


    祁孝逑显然也觉得别扭,继续找补说:“分开时候昭岁牙都没换完,没想到这么快都是大姑娘了。”


    或许这是多年未见女儿的慨叹,也可能是为了接下来家宴破冰的提前练习,再大概能是为彼此缺位的十年进行微不足道的串联,总之,父女俩竟然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见面前一个小时,藏匿的尴尬无处遁形。


    _


    公交车时缓时快。


    06号车会在拐弯上桥时,遇到另一辆交换车,单向的司机似乎有意识控制见面的时刻,有时候会在桥头有时候在桥尾,大多数是在桥中心。


    过了桥,就到了中点站。


    耽误或提早的时候一般是有闯红绿灯的路人,或者说是现在的情况:有人想硬塞上车。


    昭岁偏爱不期而遇公交车重叠又错开,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她站在车窗旁,拉着扶手,见路灯亮起来。


    七点了。


    她迟到了。


    车前门有争执声,后面没人说话。车上上班族多,也有放假的学生,他们略显疲态,一手吊着拉环,脑袋半倚着肩膀,一手举着手机在看。


    如果说每趟班车恍若城市流动的血脉,高峰期就是无意戳破的脓疮,反复溃烂又自我愈合。


    如若不是家宴,她不会来坐这趟高峰期的班车。


    这几日天气转凉,公交车的空调也停了。现在人群密集,窗边稍稍带些凉风,昭岁感觉背已经汗湿了。


    车厢里气味参杂。前头是一股运动后的汗味,往里走则是浓烈地药草味,现在昭岁站立的中段,是身旁吃的鸡柳香。


    是,等会儿要去吃鸿门宴了。


    昭岁想着特意筛选出的素食菜单,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到现在也没吭声。


    这时,齐美裳的电话又来了:“到哪了?”


    “公交车,还差一个站。”


    昭岁说着,停靠站的车突然启动了。


    “这点路骑车不就行了。”


    “没打气。”昭岁随口扯了个谎。


    齐美裳说:“你爸已经到了。”


    昭岁一愣。她的“爸”,一年前还是刘海洋,现在又转回到祁孝逑了。


    昭岁抿抿唇,问:“你还有多久?”


    齐美裳说:“马上。”


    昭岁问:“大概多久?”


    齐美裳说:“没多久。”


    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昭岁惴惴不安。


    她还是想问,好让心中确信:“几分钟?”


    答案却未得昭岁所愿,齐美裳说:“快了快了。”


    反复拉扯,薄弱了镇定,昭岁数着掠过的一排排商铺,感觉大限将至。


    推她上断头台的就是车内广播,腾开的车门宛如挥动的砍刀,告诉她:“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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