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四点。
门铃准时响起。
叶弈墨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女人,神情恭敬,手里捧着几个巨大的黑色礼盒。
“叶小姐,这是傅先生为您准备的礼服和珠宝。”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们将东西放下,确认无误后便转身离开,全程没有一丝好奇。傅薄嗔的人,和他一样,精准而冰冷,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礼服是暗红色,丝绒质地,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剪裁极简,却勾勒出最极致的线条。配套的珠宝是一套红宝石,火焰般浓烈,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冰冷,昂贵,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这不是礼物,是装备。是“傅太太”这个角色登台亮相的戏服。
她换上礼服,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像一层不属于她的伪装。镜子里的女人,面容精致,身段玲珑,可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荒芜的冻土。
七点整,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公寓楼下。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坐进去,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是傅薄嗔惯用的味道。
他已经坐在里面了。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衫的袖扣是和她耳环同系列的黑钻。他没有看她,正在翻阅一份文件,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发冷硬。
仿佛她只是一个拼车的人。
“安全带。”他提醒,没有抬头。
叶弈墨扣好安全带,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
一路无话。
直到车停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他才合上文件。“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我丢脸。”
“傅总放心,我拿了钱,会把戏演好。”她回敬。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却像探照灯,要把她从里到外都扫射一遍。
他什么也没说,率先下车。侍者为他打开车门,他绕到另一边,极为绅士地为叶弈墨拉开了车门,并朝她伸出手。
这是演戏的一部分。
叶弈墨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包裹住她的瞬间,有一种被掌控的错觉。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当傅薄嗔挽着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出现时,整个大厅的喧嚣似乎都停顿了一秒。
无数道探究、审视、嫉妒、鄙夷的视线,像密不透风的网,朝叶弈墨铺天盖地罩来。她能感觉到那些黏腻的打量,在她昂贵的礼服和陌生的脸上来回逡巡。
她背脊挺得更直了。
“傅总,好久不见。”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视线在叶弈墨身上打了个转,“这位是?”
“我太太,叶弈墨。”傅薄嗔的介绍言简意赅,却像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太太?
傅薄嗔什么时候结婚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立刻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原来是傅太太,幸会幸会!傅总真是好福气,太太真是漂亮。”
“您过奖了。”叶弈墨微微颔首,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跟在傅薄嗔身边,像一个完美的道具。他介绍,她微笑。有人敬酒,她就端起香槟,姿态优雅地轻抿一口。她不多话,也不露怯,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从容,反而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无从下手。
傅薄嗔没有刻意为她引荐任何人,也没有解释她的来历。他就这样带着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薄嗔哥。”
一个娇俏的女声插了进来。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年轻女孩快步走来,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亲昵地挽住了傅薄嗔另一只手臂。
是乔家的千金,乔安安,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受宠,也是傅薄嗔最狂热的追求者之一。
乔安安像是才看到叶弈墨,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这位姐姐是……?”她的视线落在叶弈墨挽着傅薄嗔的手上,笑意淡了几分。
傅薄嗔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她挽住的手臂,语气平淡:“乔安安,叫傅太太。”
乔安安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傅太太?薄嗔哥,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都不通知我们。”
她转向叶弈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姿态,仿佛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这位傅太太……看上去有点面生啊。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是什么千金。”叶弈墨平静地回答。
“哦?”乔安安拖长了语调,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对,薄嗔哥一向不看重这些。只是……”
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叶太太……这个姓氏,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商业诈骗案,主角好像也姓叶?”
来了。
叶弈墨心里冷笑一声。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验。
傅薄嗔没有反应,他端着酒杯,安静地看着,仿佛一个局外人。
“乔小姐记性真好。”叶弈墨没有回避。
乔安安见她承认,愈发得意,声音也拔高了些,足够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清楚:“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天啊,薄嗔哥,你怎么会……”她一脸痛心疾首,“这位叶小姐,可是有过牢狱之灾的。这种人,怎么能做傅家的太太?”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叶弈墨身上,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一个刚出狱的女人,竟然成了傅薄嗔的妻子?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乔小姐。”叶弈墨开口,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你说‘牢狱之灾’,是指我被关押过这件事吗?”
“难道不是吗?”乔安安嗤笑。
“那么,乔小姐如此关心时事,想必也清楚后续的报道。法院最终判决,我是无罪的。”叶弈墨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无罪释放,乔小姐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乔安安的脸色变了变:“无罪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没做过,怎么会被抓进去?”
这是最经典的荡妇羞辱逻辑。
叶弈墨却笑了。
“乔小姐的逻辑很新奇。”她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你的意思是,司法机关会无缘无故冤枉一个好人?”
乔安安被她问得一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叶弈墨步步紧逼,她的态度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还是说,乔小姐认为,自己的判断力,已经凌驾于我们国家的司法体系之上?你一个人,就能推翻法院的最终判决?”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乔安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可以羞辱叶弈墨的出身,可以嘲讽她的过去,但她绝不敢公开质疑司法公正。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
“我没有!你……你胡说八道!你强词夺理!”她气急败坏。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叶弈墨放下酒杯,动作优雅,“倒是乔小姐,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妄下论断,还当众宣扬。这不仅仅是教养问题,往大了说,是在扰乱视听。傅家和乔家是世交,我想,乔家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千金,是个以造谣为乐的人吧?”
乔安安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哆嗦着,眼眶都红了。
周围一片死寂。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反击起来竟然如此凌厉,三言两语就将盛气凌人的乔安安逼到了绝境。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傅薄嗔始终没有插手,他就站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直到此刻,他才伸出手,将叶弈墨揽进怀里,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他对脸色惨白的乔安安说:“道歉。”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温度,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乔安安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甘、屈辱、又畏惧。她看着傅薄嗔,又看看他怀里的叶弈墨,最终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说完,她哭着转身跑开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傅薄嗔没有再停留,揽着叶弈墨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外的露台。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厅内的浮华和喧嚣。
“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出手。”他终于开口。
“我们的交易里,不包含这个。”叶弈墨挣开他的怀抱,与他保持距离。
傅薄嗔没有在意她的动作。他倚着栏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你比我想的,更适合‘傅太太’这个身份。”
叶弈墨的心沉了一下。
这不是夸奖。
她忽然明白,今晚的一切,包括乔安安的挑衅,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根本不是在让她扮演一个花瓶,他是在看她的爪牙够不够锋利。
他要的,不是一个温顺的妻子。
他要的,是一把同样锋利的刀。
“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急什么。”傅薄嗔转过身,面对着她,“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那支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从不开玩笑。
她的人生,真的已经偏离了预设的所有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