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香风拂过。
人未到,声先扬,柳浮萍转身望去,果然是如今柳家的当家主母,和柳昭月的母亲,秦明珠正经的外祖母。
柳夫人款步而来,一身烟霞红绣缠花枝的长身褙子,下身则是大红洒金的石榴长裙,头戴八宝攒珠的金翅大凤簪,眉心正中间一颗珍珠吐露,更显贵气非常,粉光脂艳,含笑而立,端的是多年当家主母的威势。
一旁的柳老夫人则手持沉木拐杖,银发轻绾,虽已年迈却瞧着精神矍铄。
众人见主人来了,也都纷纷起身见礼,一时间言笑晏晏,香风阵阵,仿佛刚才的口角都是镜花水月。
自从柳夫人现身,柳浮萍就借着众人起身的动作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更在柳夫人说话时候以帕子掩面,但她动作很快,一时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柳夫人照旧和其余几位寒暄了两句,而后才后知后觉般看向柳浮萍,一脸歉意:“瞧妾身这记性,还望国公夫人见谅,一时间只顾着同其余姐妹闲话,竟把您忘了,真是该打。”
她轻抬手拍了拍自己,作势向柳浮萍赔罪,又十分亲热地握着柳浮萍的手闲话家常,
“国公夫人初来乍到,想必定是有些不习惯,若夫人不嫌弃,不若同妾身同座,咱们两家本是姻亲,合该比旁人更亲近些才是。”
柳夫人靠近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铃兰香味瞬间充斥鼻腔,柳浮萍面色未变,心底却忍不住冷笑两声。
这位柳夫人瞧不出底细,但柳老夫人她年幼时却曾见过,自己的二婶,彼时爹爹娘亲都尚在人世,柳家自然轮不到二房做主,柳老夫人向来捧着自己和娘亲,期望能多得一两分好利,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也有如此高人一等的时候。
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样的辉煌,却是踩着他们一家的骨血往上爬,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六道轮回神佛管不到,她早晚会自己亲手报这个仇!
柳浮萍心中所想无人得知,一旁的柳老夫人却也在细细打量她。
昨日秦明珠递了消息来,大肆哭诉府中如今已全是柳浮萍的天下,日日霸占国公爷,从中作梗使得他们父女反目,连从前府中的两个姨娘也视为眼中钉,便是伺候国公爷更衣用膳都被动辄打骂,来报信的婢女更是声泪俱下,声称大小姐如今处境水深火热,
柳老夫人没了女儿,对这个外孙女自然是如珠似宝的宠爱,比起秦骁策更甚,得知柳浮萍才从寺庙回来便逼得秦明珠发疯示弱才得以保全自己,身旁连一个得用的人都没用,柳老夫人立刻便坐不住了。
她当下亲自张罗着这一场赏花宴,更是提前让儿媳请了侍郎夫人来,便是为了今日能给柳浮萍一个下马威。
她方才一直在暗里看着,侍郎夫人向来难缠,可在柳浮萍手里才几句话就败下阵来,连御史夫人都被她轻而易举哄的开心,柳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惊,忙现了身。
“夫人怎得一直盯着我看?”
柳浮萍从方才起便始终一言不发,只定定瞧着柳夫人,眼底似霜若冰,让人瞧不真切。
柳夫人原本斗志昂扬的气竟莫名消了一半,被柳浮萍看得心里没底,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亲外孙女还在国公府受这毒妇磋磨,便立刻又反应过来。
柳浮萍却已经收了冷色,又恢复了寻常温软无害的神色,仿佛刚才只是柳夫人看走了眼。
“我只是见夫人眉宇间隐隐仿佛有一股佛气,衬得夫人恍若天人,竟没听见夫人说话,还望夫人见谅。”
柳浮萍朝着柳夫人轻轻颔首,说得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柳夫人没说什么,身后却已经隐隐传来笑声。
“国公夫人好大的口气,竟能看出佛气,莫不是夫人背着国公爷已经出了家,得了高僧点化,才能这样慧眼识珠?”
语气娇蛮,说话的人一身鹅黄色妆花锦缎襦裙,头上斜簪着一支白玉兰簪子,衬得人如同迎春花一样娇嫩,只是说的话却不怎么讨喜。
柳浮萍这次是真的疑惑,她先前所看的册子之中,并没有此人。
“温妹妹此言差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国公夫人月前曾在南山寺小住,得素怀大师指点,大师曾夸赞萍儿佛缘深厚,如此慧眼,对萍儿来说哪里是什么难事?”
众人纷纷福身见礼,柳浮萍抬头看去,果然是白月蕊。
诧异转瞬即逝,柳夫人遍邀勋贵人家,白月蕊身为瑞王妃,于情于理都会来,只是她方才没看见,只当是白月蕊看不上。
见瑞王妃替柳浮萍说话,言语之间还如此熟稔,柳夫人面上的亲热险些有些维持不住。
然而其他人却没管她,方才还娇横无礼的女子立刻变了脸色,蹭蹭两步到了柳浮萍面前:“你和素怀大师讨论过经书?”
她语调骤然拔高,直直盯着柳浮萍,满眼热切。
“兰儿!”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语气浅淡,却让眼前的人立刻蔫了下去。
出声呵斥她的女子快步走开,向柳浮萍见礼道歉:“家妹性子急躁,不常来京城,冒犯了国公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首辅家的儿媳温逸旻,柳浮萍终于认出来,鹅黄衣衫的女子则是她的嫡妹温逸兰,难怪画册之上没有她。
柳浮萍好脾气地摇了摇头:“无妨,温小姐心思纯善,人也冰雪聪明,我也很是欢喜。”
温逸兰虽然性子骄纵,却最信佛法,此刻听了她的话,立刻像姐姐扬了扬下巴,便自来熟地扒上了柳浮萍的衣襟。
“姐……夫人,您真同素怀大师讨论过佛经吗,那您一定很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温逸兰有心撒娇,一双水眸睁得滚圆,柳浮萍甚至能从葡萄似的黑瞳仁里瞧见自己的倒影。
她没来由心软了两分,却还是道:“不过是有幸听过素怀大师几次讲经,大师心怀大义,我远远比不得,是王妃谬赞了。”
白月蕊含笑不说话,温逸兰便不信,仍缠着柳浮萍。
柳老夫人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气得握紧了拐杖,她本想借机让柳浮萍丢脸,却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