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尘目光紧盯异种实时地图，她把情绪隐藏得很好，程虔和吴廿都没有发现队长有什么异样。
但戚许不一样，她从呼吸频率就能发觉陈让尘正在极力压抑紧张的情绪。
能让她陷入这种情绪的时刻不多，几乎都是跟异种交手到命悬一线的那些时刻，带着对死亡的虔诚和自毁的兴奋。
地图上，红色光点轻轻往左挪了一步，红色丝线立即向左侧延伸出一段距离，陈让尘的呼吸又重了一点。
地图上的红色丝线倒映在她眼睛里，丝线还在生长，像一张血色的蜘蛛网正在慢慢吞噬整个三十一层。强烈的自毁意识和复仇的信念也像一张蜘蛛网，在陈让尘心里生长，正在逐渐蚕食她的理智。
她感觉脚踝一凉，就像一双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踝骨爬上她的小腿，那双手暗暗发力，试图把它拖下去，拖进深渊去。
戚许看出她不对劲，立刻关掉地图。
“队长。”戚许低声叫了一声，陈让尘的目光像一颗钉子，还钉在刚刚地图的位置。
戚许皱眉，音量和语调都更重了：“陈让尘！”
陈让尘回过神，看向戚许的眼神里隐约透出点后怕的意思，她稳住心神才开口对戚许说：“异种有问题。”
戚许点了点头，问题出在“生长”。
楼下碰见的男人提到过几个关键词，“花”，“人”，“吃掉他”，“藤蔓”。
用这几个词组成句子，很容易就能得到“花的藤蔓吃掉了人”这个答案，也就是说，异种是一种有藤蔓的植物，这种植物利用藤蔓吃掉了鲁坤。
如果为了除掉鲁坤，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在陈让尘和礼斯律的计划中也本应停在这一步。
异种发生了变化，它还在生长。内部通讯里有黄昏的监视，陈让尘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戚许提起计划，但戚许知道这差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清理异种的难度远超预期，他们极有可能无法清除，导致任务失败。
陈让尘终于移开目光，注意力转移到戚许身上。
“我们上楼。”戚许给她递了个眼神，那道目光足够令人安心，像一只手破开情绪黑洞向她伸来。
陈让尘稳住情绪，在内部通讯里回应：“上楼。”
四个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楼梯间很黑，除了楼梯边缘断断续续的灯带以外，没有任何光源。
研究院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异种有些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和应急能力也比普通民众高一些，或许是从入职研究院的那一刻，他们都曾经设想过异种会冲破实验舱的情况。
研究院的人不知道这个异种害怕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决定把所有可能刺激异种的因素统统扼杀。
整栋楼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避难层里挤满了人，无数双带着泪花的眼睛透过宅宅的门缝望向她们，没有哭喊，没有吵闹，只能听到啜泣和叹息。
关闭光源，阻断异种的行动通道，让整个研究院陷入沉寂。
他们能做的仅此而已，剩下的就是祈求特调局的人早点来解救他们。
走了一段，戚许借着员工手环上的指示灯看清了楼梯间的数字，29层。
越靠近31层，戚许心脏就跳得越快，指尖开始颤抖，肾上腺素正在疯狂分泌，血液在飞速撞击她的肺，她呼吸不太顺畅。
熟悉的兴奋感再次涌遍全身，她的身体机能已经调整到巅峰状态。
30层。
心脏一只鼓槌拼命敲打耳膜，陈让尘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异种已经近在咫尺，全身的骨血都在叫嚣，她没有办法忽视31层对她强烈的吸引力。
她用力吞了口唾沫，想要把这种异常的激动压下去，但无济于事。
楼梯边缘的灯带闪了一下，她觉得墙面都在震动、扭曲。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抚上墙面，她甚至觉得她在这里就已经能够跟异种产生连接。
她有一种冲动，想要把五根手指伸进墙里去，想要刨开墙面抓住什么。
她目光盯着手指触碰的地方，指尖正在暗暗用力，她的目光正在灼烧那面墙。
陈让尘听到身后脚步声突然停住，回头去看，就看见戚许直勾勾盯着墙面。她顺着戚许的目光看去，只有灯带打亮的那一小片昏黄。
她不想发出声音，干脆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戚许肩膀。
戚许很快转过头看向她，那双原本像话梅糖一样漂亮的眼睛里，兀地闪过一道诡异的暗绿色光芒。
来了！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陈让尘浑身僵了一下，她抬起指尖，缓缓把手从戚许肩膀上拿下来。她确信，现在的戚许和她平常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不！非常不一样！
她周身散发着杀戮的气息，狠戾，坚决，甚至残暴。
“队长，”陌生的神色下，是她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现在不是深究戚许的好时机，陈让尘犹豫一瞬，干瘪的嗓子挤出四个字：“你还好吗？”
“嗯。”戚许已经是狩猎的姿态，语气中流淌着兴奋，“当然。”
陈让尘对上她的目光，原本总是给她力量的那双眼睛现在让她觉得有点可怕，但她还是坚定望进那双眼睛里：“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戚许当然知道她的弦外之音，眯眼笑笑，回答：“记得牢着呢。”
陈让尘看她没有丧失理智，稍稍放下心来，转身继续往楼梯上走。
31层。
戚许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双手用力攥拳又松开。
程虔伸出一只手，谨慎小心地搭上门把，手指缓慢攥成拳头，回头看向陈让尘。
获得她首肯，程虔缓缓转动把手，门拉开一条缝隙。
里面很安静，不像她们脑子里设想的那样遍地都是异种。地面干净整洁，四周没来得及关掉的显示器还在一闪一闪发出光亮。
陈让尘示意四个人拉开距离，按照地图上的位置标识，向房间深处靠近。
血管里奔腾的血液提醒戚许，她跟异种的距离正在缩短。
“我爱她……我爱她……”
一道低沉嘶哑的男声从前方飘来，戚许脚步一顿，侧过头仔细听。这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和听众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听起来闷得透不过气。
“有声音。”陈让尘提醒戚许。
“听到了，是从墙壁后面发出来的。”戚许顿了一下，给出结论，“有暗门。”
“黄昏，智能助手能打开暗门吗？”陈让尘在内部通讯里问。
“陈队长，根据权限记录，能打开暗门的只有研究院副院长鲁坤和植物学家肖雨。”黄昏回答。
“肖雨？”戚许反问，“他在吗？让他来开门。”
“调查员戚许，植物学家肖雨，在第112次联邦高层会议安保任务执行过程中，被你杀死。”黄昏回答。
“我？”戚许停下靠近暗门的脚步，那张在联邦大楼里被飞蛾异化的身体又浮现在她面前，扭曲的脸和这个名字重叠在一起。
那个捧着半截手指跪在地上嚎叫的男人，植物学家，肖雨。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戚许还以为自己对他的认识只会停留在焚烧炉的那一捧灰烬。
这么巧？
肖雨前脚在联邦大楼死亡，剩下的唯一一个能够打开暗门的人后脚就被异种入侵，异化成怪物。
是巧合吗？还是……在联邦大楼的那一次任务，戚许就已经走进了别人的圈套？
陈让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分头找线索，打开暗门。”
“好。”“是。”程虔和吴廿相继回应完就转身离开，分头调查。
陈让尘也往戚许的反方向走了几步，她的注意力聚集在鲁坤的书架上。
戚许往门的方向迈进两步，借着黑暗伸手，指尖触到墙壁，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腹席卷全身，她打了个寒颤，将力量运转到手上。
她想了想，从指尖送了一个字出去：“嗨。”
指腹传来轻微波动，戚许耐心等着这扇门的回应，投石问路这招，昨天晚上已经很熟练了。
果然，没一会儿她就等到了门的回应：“谁？”
“来救你主人的。”戚许随口回答。
昨天晚上戚许去找陈让尘这一路，几乎把路上能看到的东西都摸了个遍，万物聆讯这能力她算是摸透了。
这能力的重点不在于能够跟接触的目标对话，而在于“对话效果受目标物体智力影响”。
普遍来说，像门这样没有智能体植入的物体，思维相对简单，容易透露真实信息。
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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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好骗。
戚许根本不需要跟这扇门多费什么口舌，只要下达指令，必要的时候进行暴力威胁就能达到目的。
“肖博士？你们来救肖博士？”这扇门回答，“可是……肖博士不在这里。”
肖博士？肖雨？它认为自己的主人是肖雨？
“不是肖博士，”戚许尽量让自己的话简洁明了，“我们来救鲁坤，鲁院长。”
“……”
“开门。”戚许耐心即将耗尽，“或者告诉我怎么开门。”
“……”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这扇门自从听说了戚许要来救鲁坤之后，就再也不回应她了。
没想到，“必要的时候”来的这么快。
戚许整个手掌贴在门上，脸冷下来，盯着这面暗门。
“欠揍？”戚许这句话没忍住说出声来，顺着内部通讯传到陈让尘耳朵里。
原本趴在电脑前找开门线索的陈让尘直起腰，往戚许这边看过来，抬眼就看见戚许单手撑着墙，板着脸认真训斥它。
陈让尘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很快，她的脑子里蹦出第二个答案——戚许脑子出了问题。
她开口的时候还没完全把犹豫藏好：“你是在……威胁这扇门吗？”
眼看这门不回应她，戚许决定采用第二种方案，她发动万物聆讯，力量宛如滚烫岩浆从身体里划过，聚拢在左手掌心。
“是啊，”咔嚓一声，戚许手心正下方出现一道一指长的裂缝，话虽然是对陈让尘说的，但戚许的眼睛没离开这扇门，“我在威胁它。”
陈让尘注视着她的背影，她今天情绪阴晴不定，又对着一扇门威胁它把自己打开……戚许可能真的因为执行任务压力太大了，回去一定要给她放假。
咔嚓——嗡——
一声脆响切断了陈让尘的思绪，那面墙从正中间一分为二，向两侧徐徐打开，内里发出的光亮打在戚许身上。
暗门……打开了！
陈让尘快步走到戚许身边，暗门内，冷白色灯光相继亮起，实验室的模样逐渐显露出来。
惨白的灯光照在她们俩身上，陈让尘眼中的诧异不加掩饰，即便她已经知道戚许是个古怪的人，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到底做了什么？”
戚许两手一摊，神情认真：“我威胁它啊。”
陈让尘没忍住拧了下眉毛，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有一瞬间想要相信戚许的说法。
她不再纠缠，转身往实验室里走去。
面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走廊两侧从地面到天花板，满满当当全是培养仓，一格格培养仓里关着形态各异的异常植物。
透明的玻璃上隐隐染着血色，戚许往培养仓里面看了看，一眼就看见那些隐隐泛红的喷洒装置。
顺着喷洒装置的管道，她看见连接在管道背后的无数个血仓。
“他们在用血浇灌植物。”戚许沉声说。
陈让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拧得更深。她心里奇怪的感觉愈演愈烈，但现在还不是调查研究院的时候，今天优先级最高的任务是清除鲁坤。
她低头打开手环上的实时地图，看到异种坐标，她当即停住所有动作。
“怎么了？”戚许凑过来。
“我们跟异种的坐标……重合了。”陈让尘小声说着，飞快扫视周围的培养仓，“未发现目标。”
戚许对异种的感应非常强烈，直觉告诉她，异种就在这里，不可能有错。
为什么没有锁定目标？
培养仓里没有……她低头往地上看去，光洁的地面没有植物生长的痕迹。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缓缓抬头，因为紧张，颈椎像生锈的老旧零件一样发出吱嘎声响。
目光触到天花板的瞬间，她浑身上下所有汗毛炸起，头皮发麻，血液在身体中瞬间凝滞。
成百上千条细细的血色藤蔓缠绕而成的人形物体，倒吊在她面前，嘴里一朵艳丽的红玫瑰正在发出呜呜的声响。
仔细听，它在说……
“我爱她……”
戚许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绿色幽光在眼中一闪而过，那朵玫瑰旁边浮现出一行字——
【A级异种：嗜血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