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不会出错，没有人能在仪器上动手脚，测试污染数值的仪器每一台都有自己的编号，而且强制性链接公网，数据实时上传。
人类基地对仪器数据保护非常严格，毕竟只要一个数字就能当场判定一个人是死刑立即执行还是当场无罪释放。
正因如此，中尉才能在信息库里找到女儿两次数据测试的结果。
污染数值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颤抖着拿出那两张检查报告，上面一行猩红的批注“存在异化风险”。那行字在它眼中慢慢融化，变成小丑咧开的嘴角，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检查报告上模糊的防伪标识，没对齐的数字，潦草的医生签名，似乎都在嘲笑他。
这报告伪造得太低级了，如果他是在物证袋里见到这东西，一定会跟同事嘲笑这东西做得太粗糙。
现在角色颠倒了，他是被嘲笑的那个。
这张报告单上的每一个符号都在嘲笑他的粗心。
事情发生在他自己头上就方寸大乱，女儿住院的那么多天，他甚至没想过去看看那张检查单。
跟数据一起跳出来的，还有女儿跳楼前的一段监控录像。
检查报告摊在她腿上，她眼睛又大又圆，明亮得像洗过的葡萄，泪珠滴在那张报告上，洇成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她没有吵闹，只是一个人安静坐在病床上流泪。
医生慢慢走过来，小心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别担心，只是超过标准数值一点，不会有事的。”他安慰道。
她抬起那张已经哭花的脸，眼睛里流露出医生不懂的坚定。
“我不想变成怪物，”她垂下头，手指揉皱报告单的一角，“爸爸每天都在杀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
医生的手颤了一下，停在半空中。
女孩神色恢复清明，她笑起来，笑得很漂亮，但莫名让医生心里发怵，直觉告诉他，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个想法在女孩下一次开口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爸爸不会杀我，但他必须保护人类。”女孩说着攥紧手指，那张报告单在她手中发出细微脆响，她摇摇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变成怪物，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说完，她用力眨了下眼睛。
中尉知道，这是她做好准备大战一场的信号，每一次和她玩游戏的时候，他都会看到这个可爱的表情。
监控录像进度条前进了一秒，他看见那个他爱的女孩抓着报告单从窗户一跃而下。
鲜血溅在那张惨白的纸，红色慢慢洇开，那片最小的湖泊也成了血海。
他站在军区的信息控制室里，一动不动盯着屏幕，直到因为违规擅自访问数据库被关进禁闭室，他双眼只能看见那片醒目的猩红。
他在脑子里把自己骂了成百上千次。
他怒斥几天前的那个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女儿！
他被关在禁闭室七天。
从女儿出生的第一天，一直到她死去，每个生动的表情都在回忆里刺痛他。
他为自己并不纯净的爱感到羞愧。
从小到大，他总是听到有人教育他“父母的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直到当上父母，他也仍然这样相信着。
他对女儿的爱是最纯净的，最无私的，他觉得自己可以为女儿做任何事，不图回报。
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女儿对他的爱，比他给的爱伟大得多。
从她出生开始，他就像所有家长一样，想要为女儿规划一个美好的未来。
房间要干净整洁，穿着要大方得体，性格要乖巧懂事……
他们教导她要好好学习，在学校要乐于助人，做人要谦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见到老师和长辈要主动问好。
他们竭尽所能想要在她成长的路上把她规训成一个完美的人类。
女儿越优秀，他们就越爱她。
他深知女儿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小孩，但他仍然最爱她，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他好伟大。
可他女儿呢？
她没想过改变父母，没试图要让他们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爱也不是因为激素作祟，她甚至无法决定遇见他们的时间。
他深知自己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但他的女儿从未想过拿他跟别人比。他甚至不需要改变自己，就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而这个她深爱的爸爸，竟然成了她选择死亡的原因。
他糟糕透了。
这七天，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
禁闭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刺眼的白光不讲道理地闯进阴暗的房间。
这瞬间，他想清楚了。
他要那些害死他女儿的人全部下地狱，他要让他们向那份纯净的爱低头忏悔。
第一个是医生。
他把那张假报告单塞进医生嘴里，枪口抵着他眉心，他很快就交代了是谁让他这样做的。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没发出多大声响，他必须在治安局的人抓到他之前解决掉剩下的人。
他在第112次联邦高层会议的参会名单上看见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名字。为了能参加这次会议的安保任务，他不要命地清理异种，他负责看守的二区方圆十公里之内没有任何异种活动的迹象。
终于，他凭借优异表现，等到了执行这次任务的通知。
他开始筹划杀人计划的下一步。
植物学家住在二区，一想到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守护二区，却像蝼蚁般被二区的人随意剥夺和践踏他就怒火中烧。
他要在这次会议的时间里，杀掉植物学家和他心爱的儿子。
核心区管控严格，凭他一个人很难顺利完成计划，于是他在自己的工作手册上选了一个好搭档——飞蛾。
他做了详细的计划，二区留下来看守的人都成了他的棋子。他演练了很多次，确保万无一失。
事实的确如此。
飞蛾顺利飞入二区，吃掉植物学家的儿子，然后按照计划进入核心区，在他的引导下攻击植物学家。但是……
他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戚许，这个女人！完全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当他得知特调局只会派出一个E级小队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两个没有异能的人类，两个戴上控制器就是废铜烂铁的仿生人，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但就是这个他完全没放在眼里的E级小队，现在把他摁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徒劳地看着植物学家跪在地上，捧着那根机械手指，为他死去的儿子痛哭流涕。
“各位！”海斯从不远处跑来，声音还在抖，“人工智能屏蔽已解除，可以让黄昏同步现场情况呼叫支援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核心区那道白色拱门外传来几道刺耳轰鸣，听起来是几辆飞车急刹的声音。
海斯愣在原地，错愕地看向戚许。
她打开定位器的地图，那颗红点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几乎重叠。她对海斯点点头，示意是她叫来的人，海斯这才安下心来。
治安局的人听了海斯的话才想起要叫增援，几个人对视一眼赶忙低头操作手环。
提示音在脑子里井喷，戚许揉了揉眉心。
黄昏：“调查员戚许，连接成功。”
【正在尝试重新获取连接……连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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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研究员时泰已提交支援申请，异常生物部、医疗部已介入。”
【C级异种寂生飞蛾主动上交异能】
【已学习能力：万物聆讯】
黄昏：“支援队伍预计在3分钟内抵达现场。”
【万物聆讯：利用声波入侵目标生物或非生物，感知并操控声波频率，可操控声波攻击目标，也可控制声波与目标“对话”，对话效果受目标物体智力影响。】
【当前生存概率：12%】
原来是声波操控，怪不得她手按在车门上就能听到飞车的声音，抓着中尉的手腕就能让他受伤。
这是她学习的第一个攻击性的异能，杀伤力很强，但对身体的消耗也远比之前的异能大，她瘫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对四肢的掌控。
铺天盖地的信息里，有两个字格外吸引她注意。
上……上交？
而且还是主动上交？
她直起身体抬眼往飞蛾的方向看去，那声稚嫩的“首领”又回荡在耳边。
“戚许！”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时泰的声音，是从拱门方向传来的。
她转头往那边看去，几道黑影穿过冰蓝色帘幕，正往她们所在的地方奔来。
时泰在最前面，身侧跟着苏谅睿，后面是十几个行动队员，他们俩身上的白色外衣在一众黑色作战服之间格外显眼。
时泰目光在那群呆站着的高层和仿生人里扫了一圈，语气更加急切：“戚许！”
戚许皱了皱眉，她实在没力气回应他，干脆举起一只手，对他的方向挥了挥。
“在那。”苏谅睿眼睛一亮，指着戚许的方向对时泰说。
“戚许！”时泰不管不顾往她的方向奔来，几乎是滑跪在她面前，他一只手按在她肩膀，目光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看她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望进她眼睛里，“你怎么样？”
戚许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苏谅睿蹲在她身侧，医药箱里拿出注射器，先抽了一管血，然后又拿出一支强效营养剂，顺着她手臂打进去。他一言不发，打完就拎着医药箱起身，往陈让尘身边走。
时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多猛烈，刚才还自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现在怎么看都不自在，手心在莫名发烫。
“没事了，没事了……”时泰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他垂下眼睛，手指轻轻一抬，而后紧紧攥拳，喉结在脖子上重重滚了一道，手缓缓收回身前。
特调局的人闯入现场，沉默像初春的冰面，开始出现裂痕，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涌现出来，刚刚躲在车里的高层也冒出头，这才有心思仔细观察情况。
行动队的人缓缓向飞蛾靠近，开始采集数据。苏谅睿采集了陈让尘的血液，正在给她打营养液。
时泰把戚许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的力量承过大半，帮她站起来。
她们往前走了两步，那只飞蛾完全显露在时泰面前。
“麻醉。”戚许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时泰理解了她的意思，跟着点点头。苏谅睿看着时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道理上讲，在她们的血液污染浓度检测完之前，他们都该和这只队伍保持距离。但情感上讲，他也不愿意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就把舍生忘死的队友当成污染物。
于是他对时泰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心，时泰点头作为回应。
凝重的气氛开始松动，联邦政府大楼第一次这么热闹，人们三两成群攀谈起来，眼神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往飞蛾的方向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戚许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随后，是枪上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