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清剿赛!结束!
珀珥是紧闭着眼眸被影子们亲手交付到本体手中的。
当克拉肯通过精神力喃语询问他“准备好了没”的时候, 珀珥轻咬着下唇,在众人的注视中点点头,又低声道了一句——
“我准备好了。”
巨大而瑰丽的幻境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静止的,在被遮蔽了双眸的黑暗里, 珀珥看不见外侧的变化, 只能感受到风停后的寂静。
精神力构造的幻境在一片一片地破碎, 第一个被波及到的便是因幻境而诞生的影子。
他们的皮肤、身形向外扩散着裂纹, 宛若受到外力打击的陶瓷, 那些皲裂的痕迹一寸一寸向外四散,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已经遍布影子们的全身。
正值日出前的半小时,盘踞在海洋星上, 体型庞大到难以预测的克拉肯终于开始缓缓活动他的本体, 准备将腹腔内部的参赛者们吐出来——
翻天覆地的震颤瞬间席卷大半星球,深蓝色的海浪一股接一股地涌动着, 海鱼跳跃、巨鲸嘶鸣,滑行而过的飞鸟拍打翅膀远离海面,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海洋星上空的战舰内,负责人拧眉看着这一切, 扬声吩咐道:“底下什么情况?快进行扫描!”
旁侧工作人员的手指几乎在光屏上划拉出残影,他急急道:“无法探查, 有一股力量在影响我们深入,应该是王级异兽的精神力!”
匆忙而来的艾伦询问:“之前的观测球有反馈新的画面情况吗?”
另一个工作人员道:“还是雾蒙蒙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战舰内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指着外侧颤声道:“你、你们先来看这个……”
众人聚集到了那边的战舰窗前。
即便天色依旧昏沉、即便隔着千米的距离,但战舰上的人都能看见海洋星上海水掀起的巨大浪潮,那是蔚蓝色的, 比天空的天色更浓,像是花瓣一般旋动着,一圈又一圈。
终于,在那咆哮着的深蓝色海水中央,裸/露出了一条粗壮、巨大的紫红色腕足。
战舰下的光源照在了这只腕足之上,暗沉的紫红色给人一种背后发毛的诡异感,上方遍布圈环状的花纹,内侧则是分布有从小到大的肉红色吸盘。
对比人类,甚至是对比战舰,这只克拉肯也显得过于巨大、巍峨,当其将半个身体浮现在海面上时,就宛若一座紫红色的岛屿,令人心生一种纯然的,对巨物的恐惧之症。
或许在人类的本能里,本就存在对大型怪物的惊惧.
那极有可能是原始时代下,人类祖先曾被大型动物狩猎过的基因恐惧。
“我的天……”
一位星盟工作者忍不住发出惊呼,甚至无法克制地庆幸自己身处高空的战舰里。
本次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的BOSS克拉肯终于露面——
在上空战舰所能窥见的、专门由克拉肯创造的幻境画面里,这头身长绝对超过2500米的巨兽嘶鸣着吐出了其他的参赛者,于这片混乱中,同恢复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缠斗在一起。
毋庸置疑,这场战斗是激烈的,是属于那尔迦人的高光。
当战舰内的工作人员为幻境而震惊的同时,实际情况下,影子们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消失了。
双眸紧闭的小虫母似有所感,在眼瞳深处溢出了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打湿了那条属于莱茵斯的发带。
然后,晕染出一片湿痕的发带也同样伴随着影子,彻彻底底消失在逐步溃散的幻境之内。
在最后的几秒钟里,珀珥模模糊糊听到了来自影子们有些雀跃、兴奋的声音。
他们说,这一次,妈妈是真的在为我们而流泪了……
珀珥咬着下唇,睁开了眼睛。
那双莹润着朦胧水汽的浅蓝色眼眸就像是雨后的天空,清亮湿润,带有几分天光旖旎的缱绻与柔和,正清凌凌地倒映出皲裂的幻境,以及消散如尘埃的影子们。
珀珥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下意识紧紧抓住了赫伊的衣衫,哑声呜咽道:“他、他们,就是你们,对、对吗?”
赫伊抱紧了怀里的小虫母,他低声道:“是的妈妈,是我们……我在的……我们一直都在的。”
阴暗面被凝聚的影子在此刻重新回到了子嗣的脚下,它们在幻境消散的同时一寸一寸凝实,同时将某些旖旎的、掺杂着引诱与驯服的记忆碎片,传递给了一无所知的本体。
当本体与影子融合后,那些记忆,都是共享的。
他们消失了。
但是,他们也又回来了。
这份阴暗面永不会消失,甚至……会比之前更加明显。
赫伊环抱着珀珥的手臂一寸一寸收紧,当他沉默而克制地消化那些记忆的同时,不少本体都因此而暴/露出几分古怪的异样。
下意识抚上自己下颌缘的奥洛维金,用指腹将咽喉捻红的赛特,轻抚过自己面具下唇角的厄加……
那一刻,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该嫉妒被选择了的本体,还是应该去羡慕永远在小虫母记忆中留下了痕迹的“影子”。
幸而,他们就是“他们”。
……
战舰下方所能窥见的地动、海啸以及混乱依旧进行着。
克拉肯的幻境下,99%的人都被蒙蔽在其中——
他们看到原先浓郁的海雾消散,裸露下方的全部场景;看到这只巨型王级异兽被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掣肘、打击;看到翻涌的巨型腕足狠狠砸下海面,惊起高达百米的浪花;也看到分布于海上的小型岛屿、礁石变得濒临破碎……
而在几分钟前,同样被克拉肯“吐”出来的星海自治城邦的城主凯撒则骤然从剧烈晃动的海水中冒出脑袋。
他随手将被淹得有些头晕的秘书长用斧柄挑起来,自己游动着爬上礁石,抖了抖身上的水,眯眼看向远处的混乱中心。
“……呕,”秘书长痛苦地往外吐着海水,甚至嘴里还钻出来一条小指长的鱼儿。
他俯在礁石上,忍不住道:“城主,您、您在看什么……”
“看那个精神力毛茸茸的小国王,哈——”
凯撒挑着眉头,神情上闪烁着几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秘书长又呕了一口水,他看着自家城主那一脸坏相,觉着对方准没想好事,便咳嗽着开口:“您、您又想把人家的小国王骗走了?”
“说什么呢?我那哪是骗?只不过是想友好地认识一下而已。”
说着,凯撒眯眼,视线依旧落在远方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大战巨型克拉肯的画面上。
比起自己的城民与下属,凯撒在精神力上的敏锐更强,虽然无法强过克拉肯与虫巢之母的程度,但当他窥见远方海面上的混战时,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他觉得自己站在了某种同时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的古怪界限之上,无法看清迷雾下的真实,却也能感知到世界所构造出来的那一片虚假。
凯撒轻“啧”一声,他尝试闭着眼睛,沉下自己的精神力去感应远方的混战,但几乎是他的精神力刚刚离体的瞬间,便被另一股柔和的力量给押送了回来。
有点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把他脆弱的精神力给折断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凯撒头一次被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那张浸染风霜的糙汉脸上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和古怪。
要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实年纪……他还以为自己是刚刚生出来的小婴儿呢?!!
“这家伙……”
凯撒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不信邪地又把精神力探出去一缕——
然后不出意外地,他的精神力又一次被押送了回来。
对方的力道依旧轻轻柔柔,没有任何的压迫性,甚至还很礼貌,在离开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似乎在告诉他“危险”、“不要靠近”云云。
……怪有意思的。
凯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啊……这小国王,我以为他是个小坏蛋,没想成还是个小天使啊……敢爱敢恨,我喜欢!我可太喜欢了!啧啧有点像我。”
秘书长满脸迷茫:“城主您在说什么啊?”
明明都是从异兽肚子里飞出来的,怎么他家城主在这儿满脸深沉,一副“我就知道”的反派样儿,所以到底知道什么了?他刚刚吐小鱼的时候有忽略掉什么吗?
凯撒笑了一声,十分欠揍地对着自己的下属道——
“秘密。”
秘书长:“……”
作为智囊的秘书长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
当其余参赛者被克拉肯吐到海里的时候,海洋星上汹涌的海潮依旧继续着。
在克拉肯构造的幻境,以及所有人看到的“真实”里,一切的结局都是既定的——
原始形态的那尔迦人或许一开始显露出几分劣势,可当他们的虫巢之母、他们的小国王抬手撑起精神力凝聚的蛛网,将那莹白色的精神力散开如新的能量,注入到每一个子嗣的身体内部时,原本略颓的战事立马翻转。
在这场有超强治疗的团队战里,那尔迦的王就是他们唯一的核心,是能够让他们安心战斗的中央锚点。
混战逐渐临近尾声。
海水四溅,浪花翻涌,不少路过的鱼群被掀翻着砸在了礁石上,几乎形成了一片大丰收。
当SSS级克拉肯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鸣后,他紫红色的腕足骤然升高,又僵硬一般地重重垂落,将本就混乱的海水再一次搅浑。
那由巨物狠狠砸落的水花抵达千米之高,完全挡住了战舰以及悬浮于高空中观测球的视线。
哗啦啦!
海水倾盆而下,如暴雨般夸张,将下方好不容易从水中露出脑袋、趴在礁石上喘息的参赛者又一次淋湿。
当这抹高达数千米的浪潮落下后,蔚蓝色的海面上荡漾出一圈血红,似是王级克拉肯死亡的证明。
至于这头曾被星盟定为此次联合异兽清剿赛内BOSS的尸体,则随着海水而向深处沉落,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战舰上的异兽检测器在精神力的影响下发出鸣叫声,正诉说着这只巨型克拉肯的陨落,也同样宣布着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的彻底结束。
彻底风平浪静之时,黎明已经悄然到来。
海平面上升起了橘红色的光,几乎将整片海水渲染成了淡金色,天色一寸一寸放亮,晴空朗朗、云卷云舒。
夹杂有海水腥气的风带来了湿咸的空气,原本被惊扰的海鸟鸣叫着掠过,在灰黑色的礁石上捡着那些被浪潮翻上来的脱水鱼。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海鸟:嘎!感谢!噶!感谢!
脱水鱼:……
克拉肯的幻境影响着参赛者与围观工作人员的认知,后续收尾工作时,星盟的裁判人员无法理解为什么每一个观测球都不曾拍摄到全景?为什么每一个积分手环都显示为零?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亲眼认证的过程里,他们极其很确定——这场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的最终胜利方,就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
毕竟那尔迦人可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死SSS级异兽克拉肯的!
至于其他参赛人员……
那尔迦人干架的时候,他们都还在海水里沉沉浮浮呢!
毋庸置疑,此次清剿赛最终获胜方依旧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甚至他们又一次超越了往年的纪录,在开赛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找到了BOSS并成功击杀。
往年其他参赛者的积分手环基本在赛事结束前,最低也能有小一千,但是今年……
星盟工作人员看着清一色的“零蛋”,无奈叹了口气。
那尔迦来的战士们,完全就是说不给其他参赛者留活路啊!!!
在赛后的扫尾问题上,星海自治城邦的凯撒城主、联合星域帝国的机甲军队,以及第六渠道的星际自由人员对本次清剿赛胜利方的判定全无异议。
至于赫贡帝国……
神嗣的首领死亡,内部成员失踪,在这样近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老国王彻底失去了支持,已经被王室成员们联手赶下了台。
在这场属于赫贡帝国权力交替的紧张局面里,他们的王室自然也无暇再对星盟的决定有任何别的想法。
而奎克帝国的七王子伊修·卡当斯本来是打算有异议的。
但他在幻境中想要杀死同伴的行为,是被所有奎克帝国的参赛人员看在眼里的,因此在他准备发表言论的同时,便已经被藏匿于队伍中的国王心腹按住,准备带回王室进行重审。
帝国王储可以有被藏起来的、见不得人的阴私,但绝对不可以有被臣民、民众看在眼里的污点。
寻常人在幻境中被放大了阴暗面后,如果他们加以克制,那么等幻境结束,这份恶劣情绪也会烟消云散。
但偏偏伊修不仅不曾克制,甚至还纵容恶欲有意杀死同伴,当阴暗面被放纵、被满足,即便作为源头的幻境消失,可这层精神力导致的影响仍然存在,甚至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被消化。
而此刻,这位从贫民窟黑市里爬出来,挂有私生子名头的皇室成员忍不住在重启的清剿赛观测球下暴躁失态、言语无状——
七王子伊修·卡当斯恨极了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
那些假意追随在他身后的下属、那些用轻蔑视线看他的贵族,嘴里一套实际心中嫌弃他私生子身份的老国王,甚至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那尔迦人……
最让伊修憎恶且心中生出恐惧的,则是已经从污泥中爬出来,仿佛坐在了王座之上,眼睛再也不会看向他的小瞎子。
这样的落差是伊修无法接受的!
至少在从前数年的幻想里,他都把自己确定为高高在上的拯救者,而不是需要仰望小瞎子的下等人!
都是污泥里的垃圾,凭什么有些人能干干净净站在高台之上,凭什么他依旧要在深渊里挣扎着往上爬……
直播中的观测球似乎在数据运算中天生有追寻新闻爆点的能力,它们一个个悬浮着围在七王子的周身,将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尽数收录其中。
最初那尔迦人漠视着这对奎克帝国王子的丑态。
可当被阴暗面侵蚀了心神,彻底口不择言的伊修开始攻击珀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原始形态的02忽然行动,锋利的钳足一把勾起伊修领口将人狠狠按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之上。
碰!
剧痛让伊修那张可以称之为是帅气的面庞瞬间扭曲,豆大的汗水浮现在他的额间,再配上那被海水打湿的短发,实在显得狼狈。
他小麦色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有些发白,喉头剧烈滚动,眼瞳深处倒映出那尔迦人七米多高、近乎恐怖的原始形态,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发窒。
02那哑光黑的尾勾悬空抵在伊修的眉心,锋利冒着寒光的尖端已然刺入他的皮肤,于眉峰中央印出一抹血痕。
死亡的危机笼罩在他的周身,促使伊修鬓角渗出冷汗,似乎终于从阴暗面的影响下回神,吓得开始求饶。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
依旧保持有人型的厄加慢条斯理走来。
在观测球之下,他半蹲着用匕首轻轻拍了拍伊修的脸,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沙哑说:“……你应该庆幸,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你、你什么意思……”
伊修的手指在颤抖着,他盯着02那狰狞的外形吞咽唾液,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厄加没说话,只是扶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将匕首别在了腿侧。
凶戾异常的02也将尾勾彻底放开,似乎暂时放过了这位冒犯了那尔迦王的他国王子。
……只是暂时而已。
早已经擦干净眼泪的小虫母从赫伊怀里下来,他左手牵住了02原始形态下的钳足,右手勾着厄加的手指,轻声道:“别理他啦,我们回去吧。”
珀珥心里,伊修并不是值得再投以关注的对象。
顿了顿,珀珥偏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回看了一眼礁石之外那空茫茫的海面。
他低低道:“我想回家啦。”
回那尔迦帝国,回中央星,回太阳宫……
他有点想夏盖、想比约恩、想小队长德米特里;他还想尤利西斯、林,想阿库、威尔、星弧,想克里斯和刀疤;还想幸存者,想昆汀,还有……阿斯兰。
想到这里,珀珥轻轻蹭了一下脚踝,将视线收了回来。
……
悬停在高空的战舰将变成落汤鸡的参赛者们一一接回,在这场结束过快、超乎预料的清剿赛暂时落幕后,巨大的金属战舰缓缓升高,向那片被温暖日光照亮的天际行驶而去。
很快,战舰启动升空后的嗡鸣声逐渐变远,阴影一寸一寸消逝。
当这片海域重新恢复原有的静谧后,一只海鸟从低空掠过,然后被一截探出来的紫红色腕足惊得瞬间远离。
克拉肯从海面上探出了半截脑袋。
他的脑袋很大很大,在脑袋上趴着那几只湿漉漉、丑兮兮的人造怪物,正眼巴巴盯着早已经看不见的战舰。
【别,看了。】
【他们已经,走远了。】
趴在克拉肯脑袋上的人造怪物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是在不舍。
克拉肯用腕足蹭了蹭他们。
【珍珠,会来……】
【接你们的。】
小恩人叫珀珥,但克拉肯那生疏的说话能力总把“珀珥”叫成“坡坡”,最终他选择更好发音的“珍珠”来称呼对方。
作为交换,克拉肯也告诉了珀珥他的名字。
他就叫“克拉肯”,因为他目前是克拉肯这类异兽中的最强者,所以很霸道地征用了这个名字,至于其他克拉肯同类……
要么等比他强了以后来抢名字,要么以后叫别的什么小黑、小白,总之“克拉肯”是他的名字!!
克拉肯:霸道.jpg
其他克拉肯:痛失种族姓名所属权.jpg
寂静的海面上,趴在克拉肯脑袋上的人造怪物用低低的嘶鸣声作为回应,但视线却从不曾战舰离开的方向挪开。
他们会等妈妈来接他们的。
很快……就可以团聚了……
……
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在这一天的清晨结束,那尔迦帝国作为最终的优胜者,他们赢得了星盟颁发的奖品——
一个临近那尔迦、内部囊括23颗中小型星球的无主星域,两颗可以迁移的大型资源星球,以及一管极其珍稀的基因改造药剂。
当两位首席赫伊与奥洛维金在与星盟工作人员进行后续事宜的交涉时,蝎组首席厄加和02趁着夜色出去了一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至于不爱凑这种社交热闹的珀珥……
他则在短暂的休整后,于当天夜里带着赛特、莱茵斯,以及偷跑过来的维尔颂乘坐小型飞行器,偷偷摸摸又回了一趟海洋星。
他们是来接那群小怪物的!
寂静的海面上,克拉肯同意让飞行器暂时停在自己的脑袋上,等一个个激动得晃着尾巴的小怪物们都爬进飞行器后,珀珥坐在这只巨型异兽的腕足上邀请道——
“等你度过蜕变期,也、也变成人了,可以来那尔迦找我玩。”
顿了顿,珀珥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克拉肯那巨大的眼睛在海水下亮了一下。
【我、我们,可以是,朋友?】
珀珥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是珀珥继那颗小行星上的小女孩后,第一次主动提出交朋友的请求,他已经比从前进步很多啦!
珀珥:珍珠骄傲.jpg
【愿、愿意。】
【朋友。】
【我的,朋友,珍珠。】
克拉肯曾在那些与他交易的人类心中,见识过所谓“朋友”的份量。
那是从少年期一起开始的情分,然后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两个灵魂,只是当朋友因意外死去,那位同他交易的人类近乎心碎而颓丧,在进入幻境前许愿——
“让我再见一见他吧。”
克拉肯答应了,并为这位可怜的人类附赠了一场没有任何悲伤与错过的美梦。
他会溺死在其中,然后化为克拉肯的养分,让这头聪慧的异兽更加贴近人类那复杂又多变的情感。
克拉肯羡慕人类的友情,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友情。
朋友不能交/配,但是朋友可以相处一辈子!他也是有朋友的克拉肯了!
克拉肯:骄傲.jpg
他承诺说——
【等我蜕变成功……】
【会去找、找你的。】
珀珥:“好,我等着你!”
不远处,满身缝合线的小怪物们雀跃着挤到了飞行器内部,他们像是小朋友似的学着赛特、莱茵斯和维尔颂的样子坐上座椅,又听话地抬起脑袋和爪子,任由珀珥帮他们系安全带。
等一个个都坐好后,珀珥冲下方紫红色的腕足招了招手。
他隔着玻璃说拜拜。
克拉肯也挥了挥腕足,学着新朋友的声音说——
【拜拜。】
安宁的海面之上,只剩下自己一个的巨型异兽浮出脑袋,默默注视那乘着夜色而远去的小型飞行器。
当天空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任何动态痕迹后,克拉肯吐出几个巨大的泡泡,又一次沉入到了深海之下。
他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度过蜕变期,然后去那尔迦帝国找他的朋友!
……
与此同时,有两张邀请函通过层层的关系,几乎一前一后地递送到了那尔迦的接待所内。
正好处理完星盟社交事项的缇兰拧眉看向这两张卡在门缝里的邀请函,他弯腰捡了起来,轻轻将其打开——
第一份邀请函上的署名是“格蕾丝”,内容简短,只是很小心翼翼,甚至带有几分试探性地询问珀珥是否能见一面:
如果可以,“格蕾丝”说想要邀请珀珥去自己的家中做客;如果不可以,“格蕾丝”附上了一句祝福,她只愿珀珥能够得到幸福,远离一切苦难。
至于第二份邀请函内,那是一串很漂亮的花体字,透过纸张,甚至能嗅闻到一股甜腻,犹如浓厚枫糖浆的滋味——
“诚邀我亲爱的小珍珠在明晚一聚。”
“注意,是单独。”
“有一个事关你生命与灵魂的秘密,或许你会感兴趣?”
“你的故人,图卡斯。”
第92章 阿斯兰的夜访
两份邀请函, 两个邀请方。
第一份来自格蕾丝的邀请时间是第二天的中午,第二份来自图卡斯的则是晚间,在那一前一后的送信时段里确实显得有些默契。
但这样的默契并非是谁有意为之,而是另一种有迹可循——
不论是格蕾丝还是图卡斯都很清楚, 清剿赛之前珀珥与那尔迦人要关注的东西有很多, 自然分不出别的时间。
而清剿赛之后, 距离那尔迦人回程不过几天, 在有限的天数里, 他们的选择寥寥无几, 撞在一起也是无可厚非的。
拿到第一份邀请函的时候,珀珥眼睛小小地亮了一下,在珀珥所有的记忆中, 他只认识一个“格蕾丝”, 因此只是看到那熟悉的名字,珀珥甚至都没有过多地思索, 便应下了下来。
在子嗣们略有好奇的注视下,珀珥有些不好意思地翘了一下嘴角,轻声道:“格蕾丝是、是妈妈。”
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子嗣们总叫自己为“妈妈”、“妈咪”, 这位容易害羞的小虫母补充道:“是珍珠的妈妈哦。”
缇兰的神情中闪过微妙的讶然。
小虫母的过去他们从未主动探寻地追问过,不是因为不在意, 而是因为太过在意了,那尔迦人反而惧怕他们的追问与探究会再一次揭开珀珥心上的疤痕。
因此, 在这群子嗣们的默契之下, 他们谁都不曾主动询问,他们在等时间与爱意治愈珀珥的旧伤,也在等某一天真正适合的时机, 再提起这些旧事。
见子嗣们的面上浮现有淡淡的好奇,珀珥弯着眼睛解释说:“是第三个买下我的人,格蕾丝妈妈很好、很好。”
那是珍珠的妈妈。
即便小人造人为此经历过第三次退回,但在他心里,格蕾丝依旧是记忆中那有些悲伤、脆弱,会抱着他轻哼着唱歌的母亲模样。
珀珥不知道格蕾丝为什么会出现在奎克帝国,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份邀请函的真假,但只要署名是“格蕾丝”这三个字,即便是假的,珀珥也想去看一看。
对于第一份邀请函以及小虫母所表露出来的情态、依恋,那尔迦人倒是不曾对这位“格蕾丝女士 ”抱有太大的警惕,但面对第二份的时候——
“妈妈,这不行——”
接待所的客厅内,首先传来的是缇兰略有些紧绷的拒绝声,他手里还捏着那冒着甜味儿的邀请函,俊美的面庞被一种近乎恼怒的冷漠覆盖,低声道:
“妈妈,图卡斯是红乌贼的内部人员,您单独去见他太危险了!”
珀珥怀里抱着他狗,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公爵的毛发。
在他脚边蹲着如小尾巴一般跟来、寸步不离的维尔颂,作为从前的“老相识”,维尔颂与公爵相处得很好,他们似乎总有一些不能被珀珥知道的小秘密。
珀珥看了一眼缇兰,低声道:“但、但他说有秘密……”
图卡斯是个奇怪的人。
他很坏很坏,但在坏到骨子的时候,却又分给了小虫母一点点的“好”——
那些“好”对于寻常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于生活在黑市、拍卖行里的小人造人来说,那些“好”足够他避开很多更加黑暗、恐怖的危险。
珀珥体验过那一点点的“好”,他对老板图卡斯的感情也很奇怪,是微妙的依赖,本能里的抗拒,以及另一种深深的……害怕。
他怕图卡斯。
是想起这个人会下意识缩一下肩膀的感觉。
“妈妈。”
赫伊半跪在沙发前,穿戴有半指手套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小虫母的膝盖上,为珀珥带来了几分温暖。
他低声道:“当您成为虫巢之母、成为那尔迦的王后,一切寻常人认为能够束缚您的秘密,都不会再存在了。”
就好像是灵魂与信仰的双重选择。
在大多数人以为的现实里,他们认为人造人将会受到实验室,以及掌握有数据和基因编辑的实验人员的掣肘,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为人造人的本体无法脱离实验,不论他再怎么活得像是正常人类,可他的生命依旧由实验捏造、是基因组合的结果,自然也会受到实验数据的影响。
但小虫母——或者说是已经成为虫巢之母的珀珥不一样。
他从前的躯干确实是以人造人为基础,存在有很多细微的小问题。
脆弱、单薄、容易受伤,即便体内的精神力再如何活跃,可那具人造躯干却跟不上精神力的发育,这才会导致珀珥最初阶段的孱弱。
可当珀珥开始学会使用精神力后,这股奇妙的、源自于虫巢之母的精神力会在成长的同时,淬炼这具过于脆弱的躯干。
精神力改造身体,身体适应精神力。
当它们二者相辅相成的时候,小虫母身上属于人造人的特质将彻底消散——在有关于珀珥身体的问题上,没有谁再能威胁到他。
他不是人造人,而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独一无二、精神力强盛到可以跨越宇宙的虫巢之母,是他们的王。
听着赫伊的解释,珀珥的眼眸一寸一寸睁大。
他下意识问道:“真、真的吗……”
他已经那么厉害了吗?
所以……他也并不需要害怕图卡斯掌握着的那个“秘密”么?
“真的。”
赫伊颔首,隔着手套,那温热的手掌贴在小虫母的膝盖上轻缓地揉了一下,他道:“您并不需要去见他。”
顿了顿,赫伊补充道:“除非您想。”
不是因为受制于秘密,而是仅作为那尔迦的王想要去看一眼“故人”,但这样的场合,必然要有子嗣们在身侧陪同了。
单独……是绝不可能的。
奥洛维金侧身坐在沙发边上,从离开海洋星后,他又恢复成了往日优雅的模样,长发侧编在肩头,环着几条用于装饰的银链,细细密密编于发丝之间,隐隐能看到流动的微光。
他开口,嗓音华丽如黄金宝石,温柔又低沉,似是已经恢复了最全盛的状态,“我可爱的小珍珠,对于这场明显心怀不轨的邀约,您想去吗?”
缇兰拧眉:“这种邀约还有什么去的必要?奥洛维金你自己都说了‘心怀不轨’,这不是让妈妈主动往火坑里走吗?”
赫伊低声训斥自己的双生弟弟,“缇兰,这件事应该由妈妈自己来决定。”
缇兰烦躁地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显然对于这个选择充满了排斥与反感。
珀珥没说话,依旧思索着,只是他的神情却染上了几分古怪的沉郁。
毕竟对于珀珥本身,他都无法具体理解图卡斯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把他从实验室里接出来、最开始像是“父亲”一样的引导者;是一次又一次将他拍卖出高价,恍若游戏操作师的幕后者;是看着他被卖出、退回,居无定所的旁观者;还是带他认识伊修人性的魔术师……
图卡斯的存在之于从前的小人造人,再到现在逐渐坚强、自信、大胆、外放的珀珥而言,就像是一颗攥在手里的浆果。
最开始摘下来的时候果子是鲜美清甜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珀珥发现果皮下的果肉是有些坏的,发现里面藏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的虫子,发现这颗被摘下来的果子其实是需要付钱的……
但这颗果子又是珀珥最初唯一拥有过的。
他在果子上尝到了甜味,却也不可避免地会咬到坏了的、被虫蛀了的果肉,他本来是想把果子扔掉的,可又有一点点微妙的舍不得。
……矛盾至极。
奥洛维金抬手抚了一下小虫母鬓角的碎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珀珥之前剪掉的短发又蓄了起来,到现在已经长过肩头,柔软而显得乖巧,安安静静散落在那里,于灯光下透出莹润的光泽,正彰显着他被养得很好的事实。
奥洛维金问道:“妈妈,这件事情很难抉择吗?”
如此看来,这位所谓的拍卖行老板在小虫母心底的存在意义,似乎并非是纯粹的负面……但这也无法掩盖图卡斯是个垃圾人渣的事实。
奥洛维金眼眸微垂,睫毛在铂金眼瞳上蒙了一层阴影,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珀珥不曾注意到子嗣神情的变化,他只是揉着狗狗公爵的耳朵,小声道:“……我想再考虑考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反、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好。”
赫伊颔首,安抚似的摸了摸小虫母脑袋,“妈妈,您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情。”
见与不见,那是与小人造人最初缔结过联系的故人,在这样的事情上即便他们想要关心,却也没有资格去干涉——
那是那尔迦人不曾参与过的、属于小虫母的过去,这种时间,他们只需要陪伴,只需要成为珀珥身后最有力的后盾即可。
总归他们的小妈咪做什么决定,都有一整个帝国为他撑腰呢,一个沦为通缉对象的拍卖行前任老板……处理他还是轻轻松松的。
在这一刻,所有的子嗣——甚至是最初有些不支持的缇兰,都看向珀珥,他们神情、眼瞳中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一致的——
“我们会支持您的任何决定。”
……
晚间,那尔迦人的接待所内一片安宁。
偌大的会客厅沙发上,缠绕金丝的薄毯里睡着的是小声扯着呼噜的狗狗公爵。
隔壁半长的廊道,则是属于子嗣们的房间,其中的空房甚至还在这晚新住进去一个成员,即空洞者维尔颂。
在廊道尽头,则是招待所内最大的主卧室,装潢华丽精致,内部从枕头到被单全部在皇家护卫军的贵公子们手里经过一遍,力求最好。
夜深人静,众人皆处于休憩、睡眠之时,这张柔软又奢华的床铺上,却藏着个卷起来被子,如同小毛毛虫一般蛄蛹蹭动的小虫母。
没错,珀珥睡不着。
向来睡眠质量极好的他难得失眠了。
……还是因为图卡斯的事情。
珀珥并不惧怕见到故人,比如格蕾丝妈妈——珀珥是怀有期待情绪等待第二天邀约时间到来的。
但倘若这个故人变成了图卡斯……
哎!
被子里的珀珥狠狠叹了一口气。
在被窝里卷吧了许久,大抵是实在有些闷,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的小虫母先是从被角边缘探出一截脚尖,探着感受了一下微凉的空气,脚趾蜷了一下,又蹭动着把小腿也伸了出来。
被窝前方被珀珥捏造出来一个小小的天地,他用手臂撑着,探出一点点脑袋,将轻薄的被子搭在头顶,像是个深林中而来的小女巫,浅蓝色的眼瞳在深夜昏暗的光线里莹润着微光,漂亮极了。
珀珥换了个姿势。
他干脆将被子褪到后腰,整个人趴在宽敞的床上,柔软宽松的睡袍在这一番动作下被从皮肤上蹭了起来,裸/露出大片后颈、肩胛,隐隐能窥见一对服帖生于蝴蝶骨部位的微红肿胀。
珀珥用手背垫着下巴,小腿翘起来摇晃着,不禁自言自语道:“要是阿斯兰在就好了……”
他忽然有些想见阿斯兰了。
有些莫名其妙的。
那圈在珀珥脚踝上的银白菌丝颤了一下。
它细得就像是那发丝,不仔细瞧根本无法发觉,可那菌丝上能够感知的某些讯息与触感,却能够跨越空间而进行传递的。
当小虫母陷于思索和纠结,无意识晃着腿,用脚踝蹭动小腿的时候,光年之外的那尔迦帝国,中央星太阳宫的外围宫殿内,立于露台上的阿斯兰正遥遥看向远方的星辰。
那尔迦帝国与奎克帝国享有的并不是同一片星域。
前者星子繁盛、银河交替,再加上中央帝星纯天然的好位置,甫一到夜间,便有种能够触摸到星云的错觉。
但后者——奎克帝国却显得距离星空很远很远,细小的星星散落在空中,聚不成什么明显的图案,大抵要专业研究天文的专家,才能从这稀碎的星空中找到与神话有关的各种星座。
夜凉如水的露台上,阿斯兰并不曾换上更为居家的睡袍,而是一身极其罕见的作战类军服。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星际战场回归的强大指挥官,有一人抵挡千军万马的架势,甚至隐隐漂浮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毕竟在半小时前,他才匆匆回来。
在珀珥与皇家护卫军、秩序同盟以及蝎组成员去奎克帝国参加清剿赛的时候,阿斯兰也没闲着,大多数时间里他与幸存者都日夜关注着虫巢物质的活性情况。
先前那一次极其微小的“复生”与“活跃”并非是错觉。
尤其从近日开始,原本干瘪枯萎的虫巢物质重新被注入生命力,那些纤细的触须一寸一寸由无形、无影踪的力量缓慢撑开,被滋养、被浸润……
就连虫巢物质所粘连的、孕育有那尔迦人的卵也重新充盈,似乎正彰显着这一切重获新生的好消息。
它们在逐渐地重新活起来。
这对于整个那尔迦人来说确确实实是个好消息,但是……
当虫巢物质重获新生的同时,作为远古时期就是其守护者的阿斯兰也同样受到影响——
他的力量在以一种很夸张的速度膨胀着,甚至比虫巢物质本身的复生速度还要快,连带着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又一次咆哮着从冰封层中醒来,张牙舞爪想要冲出束缚。
……这让阿斯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深深埋藏在白银种战神的神经和骨血之中。
以至于在虫巢物质疑似恢复活性后,被这股不安驱使着的阿斯兰便匆匆乘坐飞行器,用最快的速度去了一趟那颗古老的、那尔迦人最初的发迹星球——艾瑟瑞恩。
艾瑟瑞恩星,是那尔迦人的起源。
是阿斯兰的故乡,也是凝聚着原始时代白银种成员生与死的地方。
没谁知道那天阿斯兰重回故土是去做了什么。
只是当他又一次回到中央帝星时,阿斯兰的精神力蓬勃暴虐到让昆汀和幸存者都忍不住远离,甚至还带有一身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一如现在。
而这一晚的半小时前,阿斯兰正是从艾瑟瑞恩星上回来的,他的精神力在静谧的夜间流动着,绽放出一种极其夸张的躁动与暴虐。
它们蓬勃着、涌动着,如果不是阿斯兰将这如疯马一般的精神力狠狠束缚着,他毫不怀疑,这个房间将被其肆虐成一片混乱。
露台上,沉默望着远方天际的阿斯兰有些躁郁,他抬手扯了一下作战军服内部的衬衣领子,露出了凸起的喉结和明显的锁骨形状。
甚至在松垮的领口下方,隐隐能窥见深麦色的丰厚起伏上,正缓缓流动过那过于躁动的银白色虫纹。
那些银纹流动的速度很快、很疯,几乎如横冲直撞的野犬一般,有种想要冲破牢笼与束缚的架势。
甚至就连那只被阿斯兰冰封在精神力世界里的怪物也不安分,已然拖拽着被体内骨刺扎的鲜血淋漓的躯干,用钳足生生刨开了一侧的厚冰。
它想要爬出来。
想要噬主。
想要……取而代之。
这股汹涌在精神力深处的疯狂同样影响着房间内苍白色的菌丝。
阿斯兰站在露台上的同时,他身后的菌丝一寸一寸延伸、暴胀,几乎凝聚成一头巨型的怪物。
它们不受控制地立起庞大的躯干,带着沉沉阴影压迫而来,悬于阿斯兰的头顶,似乎想要吞噬它们的主人。
露台上的气氛一度变得很紧绷。
正当此刻,一簇从很早之前便环在阿斯兰左手尾指上的菌丝颤了颤。
刹那间,所有张牙舞爪的菌丝、精神力内嘶吼的怪物、疯狂涌动的银纹都顷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它们很清楚,这截拴在主人尾指上菌丝的另一半,正环绕在小虫母的脚踝之上。
透过银白菌丝传来的讯号,这一刻它们陷入了无尽的狂欢与兴奋——
它们“听”到了,小虫母在思念。
精神力世界内的怪物停止了挣扎,正半截身体卡在冰封层里探着脑袋。
环绕于躯干各处的银白虫纹像是得到了指令,盘旋着聚集于阿斯兰的左手手背上,完全如银白手套一般密集。
而原先由菌丝凝聚,悬空如巨兽的阴影也瞬间变脸,它们温驯靠近,蹭着阿斯兰的手指,藏起那份想要噬主的野心,似是在催促他快点看看另一颗星球上小虫母的动态。
阿斯兰垂下银白眼眸,屈起指节在栏杆上轻敲了一下,小指微晃,菌丝与银纹便也摇晃着追了过来,如哈巴狗似的缠溺。
他轻“啧”一声,喃喃道——
“还真是……”
“……像狗一样啊。”
只是这话,却不知道是在说菌丝、说银纹,说那只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还是在说……
他自己。
没谁知道。
或许阿斯兰自己都不知道。
当菌丝、银纹,以及那只大半躯干脱离冰封的怪物又一次催促时,阿斯兰闭眼,不过转瞬之间,那由汹涌精神力凝聚的银白躯干便出现在了数光年之外,那间招待所内属于小虫母的卧室内。
趴在床上晃悠着小腿的珀珥一顿,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翻身坐起来,一回头便看到了阿斯兰的精神力。
珀珥小小“呀”了一声。
然后他撑着手臂往前探了一下脑袋,有些新奇地望着阿斯兰此刻的形象。
跨越空间、距离而形成的精神力投影是阿斯兰先前动用力量时的形象——
他穿着那身暗色调的作战军服,领口微敞,露出深麦色的肌理,胸膛轻微起伏,偶尔能窥见窜动着的银白纹路。
这是珀珥第一次见阿斯兰穿这么……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衣服。
有种微妙的,似乎叫人后颈、脊背都发麻的感觉,就连腹腔深处……珀珥都觉得有种莫名的热意,轻微酸软。
……好奇怪哦。
珀珥有些不自在动了一下身体,但依旧赞美道:“阿斯兰这样穿,好、好帅气呀。”
从皇家护卫军身上学来的技能,小虫母总是活学活用,从不吝惜于分享自己的夸奖与赞美。
阿斯兰喉结滑动,那张深邃立体的俊美五官被昏暗夜色下的阴影覆盖着,显得有些危险难测。
但也只有小虫母会本能地亲近,并且认为这位远古时代的白银种战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哑声道:“……珀珥,衣服。”
小虫母没理解,“嗯?什么?”
阿斯兰的精神力投影轻晃了一下,他无声抬手,那截深麦色的手腕已然爬满了银白纹路,在那无法碰触到实物的不同存在状态下,阿斯兰悬空轻点了一下珀珥锁骨下方的位置。
他哑声道:“珀珥,不要在其他雄性面前,这样露出你的……皮肤。”
珀珥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顺着阿斯兰手指的位置低头,于昏暗、但却并不完全黑沉的夜色里,看到了自己被蹭开了大片的睡袍。
……以及柔软布料下,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暴/露出来的小珍珠。
小虫母脸蛋爆红!
珀珥羞涩地脚趾蜷缩,他有些不自在地勾了勾手指,但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没有抬手拉扯衣服,只躲着阿斯兰的视线,壮胆似的挺挺胸,有些结结巴巴道:
“但、但是,阿斯兰不是其他雄性。”
阿斯兰是阿斯兰。
是可以分享有关于腺体小秘密的人。
阿斯兰微顿,呼吸有片刻发沉。
他的手无声垂落于身侧,银白色的眼瞳深邃悠远,无法窥见深处藏匿的真实情绪,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得神秘且不可捉摸。
但也是这样将尖锐与凶戾都藏于静谧之下的气质,总能让珀珥体会到一种明显的安全感。
……他依赖着他。
但这份依赖偶尔却又令阿斯兰有一点点小小的困扰。
阿斯兰指腹微抽,他低声道:“珀珥,小心着凉。”
即便是在这样诡异又充满缱绻感的氛围里,这位年长且沉着的雄性也依旧克制且温和,跨越暧昧,嘱咐年轻又稚嫩的小虫母拉好衣服,避免受了晚间的凉意。
“好嘛。”
珀珥哼了一声。
在阿斯兰这般温和的态度下,珀珥烧红的脸蛋褪去红晕。
他低头将松垮的睡袍拉了起来,随后挪着往前坐了坐,似乎是想要更加地靠近阿斯兰的精神力投影。
珀珥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很专注。
以至于低着头的他压根不曾发现精神力投影有片刻的不稳,而光年之外,正沐浴于星河之下的阿斯兰双手紧握在栏杆上,在片刻的撤离后,留下了深深的下陷痕迹。
卧室内,珀珥抱膝坐在床边,阿斯兰则站在他面前,眸光幽静地望着他,似乎能看到那些被珀珥藏起来的小纠结。
阿斯兰沉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珀珥动了动脚趾,低声道:“因为在做一个,好难、好难的决定。”
有些秘密是珀珥不愿意吐露的——在子嗣面前,他总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当倾诉对象换成了阿斯兰,那藏着小珍珠的蚌壳似乎也松动了些,愿意展露出内部的柔软与迷茫。
珀珥说话还是有些很轻微的结巴,但比起最开始,他已经好上太多了,只有紧张、害羞,以及说一些比较复杂的长句时才会断续。
他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晚间有意压低的情况下,再加上他面前的人是阿斯兰,是珀珥最初拥有“虫巢之母”身份而依赖的对象,因此那轻轻的声音便更柔了,几乎能掐出来水似的,像是在撒娇似的。
珀珥头一次,主动地在阿斯兰面前展露出了属于他的过去。
或者说,是他和图卡斯的过去。
笑容甜蜜如枫糖浆的俊美青年,对于初生的人造人来说宛若长者一般带有引导意味的“父亲”,忽冷忽热、追逐高价的拍卖行老板,亦或是在珀珥面前玩弄人性的古怪先生……
他让珀珥安安稳稳地活在拍卖行,挡开了那些会降落在“漂亮商品”上的潜规则;他点头应允的买家不论结局与否,但在对待小人造人的事情上,似乎也确实不曾让珀珥受到物质上的委屈与身体上的侵害……
珀珥说,他当初被卖给第七任买家——也就是那位天阉的贵族变态时,并不是图卡斯点的头。
那时候图卡斯因为事务离开了拍卖行一段时间,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把珀珥卖给了那位贵族少爷。
在精神力的本能保护下,珀珥跌跌撞撞重回拍卖行,正好遇见了外出回来的图卡斯。
那一次图卡斯很生气,是珀珥从未见过的生气。
这位总是笑容甜蜜的拍卖行老板用鞭子,将那自作主张之人抽得脊背血肉模糊,溃烂的伤痕与衣料黏在一起,没有一块好肉。
在那人的哀嚎求饶中,图卡斯卡着珀珥的下巴,要他好好“见证”这场惩罚——
“既然看不见,那就好好听着,听着这垃圾的惨叫,听他对你说的每一句‘对不起’。”
这是图卡斯的原话。
就好像是在为那时候差点被变态贵族欺负的小人造人找场子。
很古怪的,即便那天地下室里满是哀嚎与惨叫,即便图卡斯握着小人造人下巴的手上有股淡淡的血腥气,可才从魔窟逃离的珀珥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而奇妙的点则在于珀珥很清楚,这份安全感就像是走钢丝一般,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在安全感骤然升起的同时,珀珥的本能却在竭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远离这份情绪。
后来的某一天清晨里,图卡斯给眼睛彻底瞎掉的小人造人念了一则新闻——
“格莱顿伯爵家中的次子被发现意外死于贫民窟,死亡时全身赤/裸,四肢满是划痕,被剃光了头发,下半身的男性生/殖/器官失踪,似是遭到了某种带有情感色彩的狠辣报复,格莱顿伯爵花重金悬赏,但至今凶手未知,没有任何线索,此事可能成为悬案。”
那时候图卡斯声音甜蜜,告诉小人造人说,这是恶有恶报。
然后……
“然后,我、我就被送去处理厂销毁啦!”
说到这里的时候,珀珥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难过的色彩,似乎连情感都是淡的。
他晃了晃脚,似是觉得好玩,翘起的脚趾蹭了一下阿斯兰精神力投影的小腿,在穿过那银白色的躯干时,能够感受到一股很轻微的凉感。
在那股转瞬即逝的微凉之下,珀珥忽然感觉有什么靠近。
他懵懵懂懂抬头,却只被阿斯兰那银白色长发扫过满脸,于精神力投影那凉如水的感官中,发觉有什么蹭过他的眼眸,一触即离。
凉凉的。
当珀珥抬手下意识蹭过眼尾时,才发现……
原来,他哭了呀。
是为图卡斯终于要把他像是垃圾一样处理掉而哭泣吗?
还是为当初差点死在处理厂而后怕?
珀珥不知道,他只是有一点点发抖。
从前被压抑在心脏深处的情绪伴随着那张邀请函彻底爆发,图卡斯带来的糖果与疼痛如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他的灵魂深处,即便他已经因那尔迦人的爱意而生出血肉,可那需要长时间修复的灵魂,依然一碰就痛。
原来他依旧是个很难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胆小鬼呀。
图卡斯在生性懵懂、性格纯粹的小人造人眼里是复杂又恶劣的引导者,似乎同时杂糅着好坏,无法单纯地就一点而言,因此也让珀珥纠结于此,为之付出情绪起伏。
可落在阿斯兰眼里,他只看到了一个天生的坏种——
一个充满了狩猎欲和掌控欲,试图后天捏造小人造人脾性的卑劣小人。
静默的深夜里,珀珥隐隐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他揉了揉眼睛,急匆匆道:“我、我没有想哭,我就是、我就是有点……”
他一急就说不清话,一说不清话便更急,从前怯懦的灵魂似乎又跳跃了出来,让珀珥下意识想说:“对不……”
下一秒,小虫母骤然从床铺上被提着抱了起来。
珀珥一寸一寸睁大了眼睛。
晶莹的泪花还挂在他的眼尾,却在此刻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具温度滚烫、肌肉遒劲的躯干紧紧支撑着他。
他几乎严丝合缝地嵌入在阿斯兰的怀里,被瞬间焐热了这具有点凉、有点颤抖的身体。
小虫母的大腿/根夹在阿斯兰的腰侧,他甚至都忘记了流泪,只结结巴巴道:
“你、你怎么……”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阿斯兰的精神力本无法做到让本体跨越空间距离,瞬间抵达到另一个地方的。
但当他的力量伴随虫巢物质一起充盈的时候,力量的膨胀与汹涌令他可以短暂以本体的姿态出现在珀珥的面前。
即便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即便精神力深处的那头怪物……已经快要从冰封中彻底爬出来了。
此刻,面对小虫母泪汪汪的眼瞳,阿斯兰只是扶了扶对方的后颈,将人缓缓压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喉结滑动,银白色的眼眸轻微阖起。
在腰腹间的束带完全勒入性感的深麦色皮肤,留下一抹禁欲而疼痛的红痕时,阿斯兰只哑声道——
“乖,哭吧。”
为这样的人渣,只哭一次就够了。
第93章 珍珠的妈妈
深夜里的房间被一层薄薄的精神力包裹着, 形成了一个隐秘而狭窄的空间,足以隔绝外界。
而在这片空间内,珀珥整个人都趴在阿斯兰的怀里——
脑袋枕着对方的肩头,湿漉漉的脸蛋埋在阿斯兰的脖颈间, 数不清的眼泪一颗一颗顺着从眼尾、脸颊滑落, 最终又从下巴落下来, 洇湿了阿斯兰颈侧作战服的领口, 甚至一路渗透布料, 引得他皮囊下的血管都为之躁动。
这样的距离很近。
尤其当阿斯兰在精神力因虫巢物质而暴涨、以本体暂时凝聚在此处时, 珀珥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而强健的心跳声,在呜咽着鼻息颤动间,珀珥甚至还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哭得嗓子有点哑的小虫母抖了一下, 潮湿的下巴蹭着阿斯兰的颈窝, 小声问道:“……阿、阿斯兰,受伤了吗?”
他刚刚一直在哭,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有注意到阿斯兰的异样。
手掌盖在珀珥后颈、脊背的白银种战神微顿。
他温柔地抚摸着那具被轻薄睡袍包裹的躯干,温热滚烫的指腹带来战栗的同时,也能抚平小虫母哭喘后情绪上的起伏。
阿斯兰偏头看了一眼卧室房门的位置, 随后低声回答着珀珥的问题:“没有受伤。”
珀珥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透着夜间昏暗的光, 认认真真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可是有血的味道。”
“……不是我的。”
阿斯兰漫不经心地侧身坐在床边, 强壮有力的单臂拢着小虫母整个人蜷着坐在他的大腿上。
只是在珀珥的臀腿即将靠近那结实的腹侧时, 阿斯兰似是察觉到什么略有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揽着珀珥的腰,将人往更靠近膝头的位置放了下来。
束带和那金属笼……会硌着小虫母的。
待珀珥彻底坐在他腿上后, 阿斯兰一边抬手慢慢梳理小虫母刚刚蹭乱的发丝,一边低声解释道:“只是去处理了一些不消停的……”
似乎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汇来代替,在珀珥的视线中,阿斯兰最终折中道:“……野兽。”
“是像异兽那样吗?”
原本沉浸在回忆中的珀珥被暂时转换了注意力,有些好奇询问。
“类似,但是可能比异兽更凶残。”
也更难遏制。
说起这些“野兽”的时候,阿斯兰的语气会变得有些慵懒、倦怠,甚至带有某种淡淡的厌世感和冷漠。
这让坐在他怀里的珀珥有些惊奇,偶尔在某几个片刻里,他似乎还能窥见这位白银种战神年轻时的反骨与尖锐。
那似乎是珀珥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如果阿斯兰当时也在克拉肯的幻境里,是不是也会展露出属于他的“影子”呢……
阿斯兰的“影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更温柔?更急躁?亦或是更加冷漠、高高在上?
不知不觉里,珀珥喃喃着问出他的疑惑。
静坐于黑暗中的阿斯兰笑了一下,沉厚的胸膛环绕着珀珥,给他带来了十足的安心感。
阿斯兰说:“珀珥,不要对我的影子寄予期许,如果看到他……”
“看到他要怎么做?”
珀珥像是个好奇宝宝,虽然眼尾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人却已经从之前压抑的情绪中脱离,自阿斯兰的身上汲取着安慰与安全感。
——这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下意识的依恋。
“远离他。”
阿斯兰抬手轻轻蹭掉珀珥眼下的泪珠,温热粗粝的指腹很温柔地擦拭着对方的眼周,“总之一定远离他,然后去找那群狗崽子们保护你。”
珀珥:“阿斯兰的影子很危险吗?也会伤害我吗?但是影子明明就、就是阿斯兰本身呀?阿斯兰对我很好,影子也会对我好的。”
“不会伤害你,但是会欺负你。”
阿斯兰无法向小虫母解释另一个“自己”的行为,就像是他也不知道另一个“自己”如果真的出现,会做出多过分的事情……
那些被压抑起来的欲/望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否则他也不会借助外力来约束、控制自己。
每一次,当那狰狞丑陋的巨兽从笼中苏醒后,空间有限的笼将成为束缚、桎梏它的利器,无法膨胀舒展的躯干被强压、被限制,在疼痛与持续的麻木里,才能让阿斯兰拉扯回自己的理智,一如平常。
和阿斯兰吐露出一番心声后,珀珥其实已经有些困了。
他靠在阿斯兰的怀里,声音显得有些闷,但还是反驳着阿斯兰对自己“影子”的评价——
“是哪种欺负呢?如果阿斯兰的影子也想亲亲抱抱我的话,那、那不算是欺负的,只是因为阿斯兰的影子喜欢我。”
“而且不需要欺负,如果阿斯兰的影子想做、做什么,告诉我就好啦,我肯定会答应的。”
顿了顿,珀珥仰头,用下巴蹭着阿斯兰那丰厚柔韧的胸膛,“我喜欢阿斯兰,也喜欢阿斯兰的影子。”
那只被冰封在精神力深处的野兽发出了狰狞的嘶吼,似是在愉悦,绽放出一种令人悚然的兴奋感。
阿斯兰银白色的眼瞳在那一瞬间绽放出极为幽冷的光,但也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根本不曾被珀珥发觉到,便已然隐去,如平常一般沉稳温和。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解释有关于“影子”的事情,似是同意了小虫母的说法,只是将手掌上移,安抚性十足地抚摸着珀珥的脊背。
“珀珥。”
这一次,阿斯兰呼唤小虫母的声音有些发沉。
珀珥疑惑地应了一声。
阿斯兰道:“你要学会去拒绝任何让你感到不开心的喜欢与爱。”
“……不开心的喜欢和爱?”
这样的说法让珀珥有些疑惑,而他总懵懵懂懂觉得阿斯兰似乎意有所指。
阿斯兰说,你将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一切,至于那些劣质的爱意,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连你的目光都不应该得到。
阿斯兰的手掌很宽大,也很热,有一点点常年沉浸于战场的粗粝,但却能给人一种极其强大的安全感。
但也是因为这一份安全感,即便此刻的姿势令珀珥完全被禁锢于阿斯兰的怀里、没有任何逃窜的可能,可珀珥依旧能安然蜷缩着,将脑袋枕在了阿斯兰鼓起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甸甸的心跳声和阿斯兰低沉的喃语昏昏欲睡。
坏掉的爱吗……
珀珥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么,可大约是太困了,他又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斯兰说,“……时间很晚了。”
像是充满了引导性,可以被随时依靠的男性长辈的角色,哪怕怀里抱着这具随时可能让他失控的身体,但阿斯兰依旧温和道:“珀珥,该睡觉了。”
“好哦。”
困兮兮的小虫母就像是个小毛毛虫一般缩在阿斯兰的怀里,声调因为困倦而显得黏黏糊糊,有一点点甜,整个人都软软的,似是没有骨头般,完全靠阿斯兰的手臂撑着。
那双浅蓝色的眼瞳被眼皮覆盖,小半夜没睡的神经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是当珀珥享受着后颈、脊背上的抚摸,即将彻底沉入睡梦中时,他迷迷糊糊想起了什么,又一次挣扎着睁开眼皮,手指勾着阿斯兰被扯开扣子的领口,模糊间指甲似是不小心剐蹭到了什么。
笼中的猛兽剧烈跳动了一下,又因束缚与剧痛紧绷出狰狞的青筋。
阿斯兰喉结滚动,长呼出一口气。
那本就被解开了扣子的领口被小虫母的手指抓得有些凌乱,从那歪斜的布料下露出大片呼之欲出的深麦色、流动有诡秘银纹的胸肌。
他抓住了小虫母那乱挠的猫爪子,有些无奈,却又格外默契地知道珀珥想要问什么。
阿斯兰说:“想见就去见见吧,但有一点——”
阿斯兰低头,揉了一下珀珥的耳廓,似是教导似是提醒地低声说,珀珥,你已经拥有了真正的好。
得到了答案的小虫母迷迷瞪瞪“哼”了一声,又被阿斯兰抚着眼皮和后颈哄着入睡。
只是在他的思绪彻底沉落于梦境深处、再无清醒意识时,怀抱有小虫母的白银种战神俯首,吻了一下珀珥的发顶。
阿斯兰微阖眼眸,掩下了银白虹膜中那转瞬即逝的暴戾与凶性。
沉静的夜间,熟睡的珀珥被重新放到被窝深处。
涌动着银白虫纹的手一寸寸替小虫母掖好被角后,那由精神力暂时实现跨越星域的躯干开始如尘埃般消散,最终彻底隐没于空气。
当最后一缕银白消失的同时,隐隐有谁低声喃喃着极为模糊的低语——
“等见完了……”
解决了心结,那就……杀掉吧。
簌簌。
深夜里的卧室骤然一空,原本凝聚在这里的精神力薄膜也瞬间消失。
小虫母的卧室外——
和老狗公爵一起,像是蘑菇一般蹲在门口的维尔颂偏了偏脑袋,他侧耳听了片刻,只听到了珀珥安稳的呼吸声,原本轻微扬起来的黑袍沉沉落下,顺便伸手撸了一把公爵的脑袋。
一个人形异兽,一只聪明、通人性的老狗。
他们两个在夜间的长廊内对视了片刻,随后又极有默契地转身离开——
公爵慢吞吞晃着屁股走向会客室,灵活跳到了沙发上,还知道叼着薄毯给自己盖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扯起了小呼噜。
维尔颂则偷偷摸摸飘回自己的卧室,轻手轻脚关上门,一股脑地钻到床上,却很难改变如犬类一般的睡姿。
至于长廊另一端的其他卧室内——
在这场阿斯兰并没有刻意隐秘身份和来意的精神力躁动下,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几位沉默等候在卧室里的子嗣。
他们安静立于深夜之下的卧室里,目光沉寂、神色晦暗,隐隐能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窥见几分属于幻境中“影子”的特质。
毕竟……
他们本就是一体。
本体的阴暗面汇聚成影子,影子则来源于本体的欲/望与野心,而这场幻境所导致的意外下,有些东西……
再也藏不住了。
……
第二天珀珥起了个大早。
至少在他起来的时候,悬于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没开始唱歌,连窗外的天空都有些灰蒙蒙的。
他先是仰躺着赖了一会床,懵懵的脑袋里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在回忆到阿斯兰怀抱里的温度时,珀珥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仗着房间里没人,珀珥偷偷摸摸爬起来,然后揪起自己宽松的睡袍闻了一下——
在腺体未曾分泌蜜/液的多数情况下,珀珥并不能嗅闻到自己的体香,因此当柔软的布料贴近鼻尖时,很容易地,珀珥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宛若冰川的冷冽气味。
是阿斯兰的味道。
捧着睡袍的珀珥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揉了揉耳廓,快速爬起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有种终于做出决定后的轻快感。
他决定见完格蕾丝妈妈以后,再去见一下图卡斯了!
勇敢珍珠,不怕老板!
这一日的小虫母有些诡异得亢奋。
他早早起来洗漱,自己用梳子将被养得极好的中长发梳顺,又赤脚跑过铺着地毯的长廊。
珀珥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维尔颂和公爵,他雀跃如小鸟一般立在奥洛维金的门口,才想敲门,就见门板已然从内侧打开,露出了身穿金丝浴袍,一脸笑意盈盈的铂金色贵公子。
在小虫母的要求下,奥洛维金给他梳了一个编有细金链的发辫,不长不短,正好垂在后颈,像是小猫尾巴一般晃来晃去,可爱极了。
然后珀珥又同时拉着奥洛维金、赛特和莱茵斯挑衣服。
作为皇家护卫军的成员,他们的审美绝对顶级,珀珥信得过他们!
有些臭美的珀珥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自己打扮成了漂亮的小少爷——
光泽莹润的银白色编发,充满少年气的灯笼袖衬衣,咖啡色背带短裤,以及贵族标配小腿袜和皮质腿环。
他像是一只羽毛闪闪发光的小鸟,翎羽翘着,还时不时用尖尖的鸟喙梳理着,想要把自己装扮到最完美的姿态。
等一切都收拾好后,珀珥扶着02的肩头,被对方握着脚踝,轻轻套上了一双底子柔软的小皮鞋。
随后,厄加为他披上了用于挡风、搭配整体衣装的小披风;在前领口的位置,则有赫伊半跪在地,给珀珥系上了一枚镶嵌有库尔赛蓝宝石的披风夹。
缇兰靠在门口,笑道:“我们的小少爷——好完美啊!”
珀珥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他低头吻了一下狗狗公爵湿漉漉的鼻头,又挨个抱了一下子嗣和维尔颂,扬声道:“那我出门喽!”
这是一场属于小虫母自己的赴约之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子嗣们只能充当司机,但是不能全程陪同。
爱护归爱护,可子嗣们很清楚,有些事情上他们必须学会放手——
他们的小妈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人造人了,而是被爱意浇灌、重塑灵魂的那尔迦的王。
即便他稚嫩且依旧需要成长,但不可否认,珀珥已经拥有了独当一面、自己处理过往旧事的能力。
他们要相信他。
如今在人类范畴之内,也没有谁再能伤害到精神力强悍的小虫母了。
……
今天负责接送的司机是赛特。
他操作着飞行器带小虫母穿梭过奎克帝国首都星那繁华的街道,顺着悬浮车道一路向外,按照邀请函上的位置,最终抵达了一座郊区的别墅前。
赛特抬手整理了一下珀珥的头发,轻声道:“妈妈,我什么时候来接您。”
珀珥想了一下,“晚上吧——在老板邀请时间的半小时前。”
赛特笑着,“好,遵命我的小国王。”
飞行器缓缓起飞,将时间留给了这对故人。
别墅外,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的珀珥有点紧张。
他怀里抱着一束百合花,在原地走了两圈,刚上前准备敲门,就见那乳白色的门板骤然被从内侧打开了——
不止珀珥紧张,发出邀请的格蕾丝也紧张。
她前一晚几乎辗转反侧到失眠,等天刚一蒙蒙亮便翻身起来,先是以贵族夫人的姿态审视家中的每一寸环境,从桌面到地板、从摆件到花园,等检查一番后,这位从前的贵族夫人又亲手操刀,开始准备中午的餐食。
当然,她并不确定珀珥会不会来,但格蕾丝依旧很认真地准备着。
从前短暂的相处时光里,她知道那时候的小人造人喜欢吃什么,只是当她准备好了半桌子菜后,格蕾丝又有点害怕……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珍珠的口味一定会变的吧?
是更喜欢吃甜的还是酸的?
或者也会想尝试比较刺激的辣口?
备好了餐食后,格蕾丝又如自己从前作为贵族夫人一般,精细地开始收拾自己。
从鬓角的发丝到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她紧张得像是一位初次见到孩子的母亲,只恨不得事事完美,好在孩子的面前留下好印象。
格蕾丝有些焦虑地晃悠在别墅里,而那只被她买回来,名叫“雪顶”的白色小狗也晃着尾巴跟着她,却是纯然的欢快与喜悦。
甚至每隔十分钟,格蕾丝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去隔着窗户看一看。
窗户看不够,她还会提着裙摆拧开门,探出脑袋环顾这风景极好的郊区环境,从一边看到另一边,见没什么人影,这才关上门,等十分钟后重复这样的动作。
她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
久到在她逃离从前的家族,险些丧命于自由星域、被老机械师所救的日子里,都是靠“找到珀珥”这个念头坚持度日的。
而此刻——
当格蕾丝忍不住第14次开门向外看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被百合花束遮挡大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白皙的皮肤,柔软的银白色中长发,眉眼精致、五官柔和,有一双清透如天空的浅蓝色眼眸,微翘的嘴巴,以及面上惊讶又紧张的情绪。
那一瞬间,半开的房门两侧,珀珥和格蕾丝同时都怔愣在原地。
直到小狗雪顶哼唧着“汪”了两声,这对阔别多年的“母子”才迟迟回神,有种不知所措的生疏感。
“快、快进来吧!”
格蕾丝猛然回神,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这位从前手段雷厉风行的贵族夫人在此刻显得生涩,她甚至忘记了寻常情况下的待客之道,只有些失神地盯着珀珥的面孔。
珀珥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他有一点点犹豫,似是怕弄脏,然后使劲蹭了一下鞋底,才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几乎是用最轻的力道踩在了那米白色的、干净的地毯上。
格蕾丝愣了一下,某些画面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曾经有另一个满怀恶意的孩子尖锐指责人造人睡脏了他的床,并唾骂对方觊觎着这份过于殷实的家产。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语气干涩哽咽,低声道:“珍珠,进来吧,你的鞋不脏……不脏的……”
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格蕾丝忍不住了。
她忽然扑上去,一把将珀珥抱在怀里,喃喃道:“珍珠不脏的,我们的珍珠最干净了……对不起、对不起……”
珀珥怔了一下,他手里的花束被挤着,散发出浓郁的百合香气,他慢吞吞将脑袋埋在了格蕾丝的肩头,手一点一点抬起,抱住了对方的腰。
他很安静,没有任何的动静,在格蕾丝哭出声的道歉里,珀珥只是安静地靠在这位母亲的怀里,柔顺而静谧。
不一会儿,格蕾丝感受到了肩头的濡湿。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没关系”。
她抬手轻轻揉着珀珥的后颈和脑袋,声音还带有哭音,却很温柔:
“别哭……我们珍珠最乖、最听话了,是不是?不哭呀……以前珍珠不是还和妈妈说,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吗?妈妈都记得呢,妈妈一直都记着……”
格蕾丝心疼珀珥,也厌恶最初的自己。
一开始,她抱有将人造人当作自己那叛逆、失踪孩子的替代品的想法,去拍卖行进行交易的。
然后,格蕾丝被珀珥那双浅蓝色的,近乎与她早逝丈夫一般的眼眸所吸引,这才选择了第14号商品。
在那段前后失去了丈夫与孩子的日子里,格蕾丝过得很痛苦,她需要其他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而新买回来的小人造人则很安静、内敛。
他听话又乖巧,即便到了那豪华的新房子里,也只小心翼翼站在一边,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格蕾丝,想要亲近,却又害怕着什么躲在角落里不敢亲近。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从不主动祈求什么,只顺从充当“替身”的身份——
穿着那个孩子的衣服,睡在那个孩子的床上,安静听着格蕾丝讲述她和那个孩子从前的故事……
小人造人又乖又柔软。
他从格蕾丝的话语中拼凑出那个孩子不曾叛逆前的言语行为,会当最忠实的听众;会弯着眼睛,问格蕾丝他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会陪着她在花园里修剪花枝,会像是小尾巴一般跟在她的身后满眼依恋……
也会在格蕾丝深夜哭着惊醒的时候,半跪在床边,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小声安抚说“妈妈我在这里呢”……
小人造人说,我会永远陪着妈妈的。
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格蕾丝的心脏里住进了一个新的小家伙,一颗光泽莹润的小珍珠——
她的珀珥有着棉花糖一般的性子,单纯善良,性格安静;她的珀珥喜欢浅色的衣服,爱看书、爱种花、喜欢小狗;她的珀珥很聪明,很多东西一教就会,像是个小天才……
那时候,格蕾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从前的悲痛了。
她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同珀珥相处的治愈过程里,她会给珀珥买新的衣服、给他读故事书、为他下厨做小点心……
最后,格蕾丝已经忘记那具体是哪一天了,她给小人造人准备了一个惊喜。
那是一间完全按照珀珥喜好装修的卧室,有浅色的床铺、视野开阔的小阳台,有种在窗前的绿植花卉,还有摆满半堵墙的书籍和小狗玩偶……
当她在房间内,对站在门口的小人造人说,这是给你的惊喜时,珀珥似乎有些受惊。
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神情好奇又犹豫,最终鼓起勇气,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房间里进行着探索。
珀珥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这间房子里的每一个家具、装饰,最终又站在了格蕾丝的面前。
格蕾丝半弯着腰,摸了摸小人造人的脑袋,而小人造人则满眼茫然,睁着一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瞳,满是不敢置信。
他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格蕾丝心脏微涩,她忍不住抬手抱住了珀珥。
她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和脊背,温暖而小心,低声问道:“以后,珍珠也是妈妈的孩子,好不好呀?珍珠可以……原谅妈妈吗?”
然后,小人造人在格蕾丝的怀里哭了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珀珥哭,哭得很厉害,委屈又难过,甚至哭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即便珀珥曾顺从地接受了自己被当作是替身的现实,可又有谁真的愿意以替身的身份生活呢?
这份不公平他从未抱怨过,就连委屈也都藏在心里,只安静地接受这格蕾丝给他安排的身份,只希望这位假的“妈妈”可以不要那么悲伤难过。
珀珥从未想过,他也可以是妈妈的孩子。
那天,格蕾丝哄了很久,才哄好哭得眼睛红通通的小人造人,她搂着对方,将珀珥从前安慰她的话,转而送给了对方。
她说:“我们的小珍珠怎么也变成哭包了?以前不是珍珠给妈妈说,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吗?”
就像是现在一样,格蕾丝搂着珀珥,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孩子。
“没事的,不哭了……我们不哭啊,你看妈妈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吗?虽然有点迟了,但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妈妈一直在找你呢……”
“我们的小珍珠,也有好好生活着等妈妈呢。”
第94章 赴约
“妈妈。”
脑袋埋在格蕾丝肩头的珀珥低低叫了一声。
“我在呢, 妈妈在这里呢。”
格蕾丝温柔地答了一声,她耐心很足,即便怀里的小家伙又开始抽噎,但格蕾丝只是含着眼眸里温热的泪水, 轻轻抚摸着珀珥的脊背。
郊区的别墅里此刻格外静谧, 半开的窗外拂过清风, 将那田园风的纱帘轻轻吹动着, 屋内晃着尾巴的小白狗雪顶则兴奋地跑来跑去, 在这座房子里进行着地板跑酷。
当格蕾丝怀里的小家伙终于停了眼泪, 睁着通红的眼睛与之眼巴巴对视时,同样眼眶发红的格蕾丝笑了一下。
她抬手轻柔地抹了一下珀珥脸颊侧的泪水,另一只手还揽着他, 低声道:
“珀珥, 欢迎回家——我们的家。”
这话一出,快要被眼泪淹没的小虫母眼睫立马又染上了湿漉漉的光泽, 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可怜小兽似的,没说话,只依恋地伸手抓住格蕾丝的袖口。
珀珥在外面的时候,是子嗣们的虫巢之母、是那尔迦人的小国王, 他已经经历过了很多的大事,成长得自信又坚强。
但当他重新站在格蕾丝的面前, 他似乎又变成了最初懵懵懂懂、依恋妈妈的小人造人,那是珀珥所缺失的、名为“童年”和“母爱”的温暖, 即便他和格蕾丝之间的重逢相隔数年, 但情谊却不曾有任何的改变,甚至会因时间而更浓。
一进门时两个人共同的抱头痛哭,挥去了最开始初见时的那一份生疏。
珀珥放下百合花束、换了拖鞋, 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格蕾丝的身后,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是一只终于等到了猫妈妈的小猫崽子,瞧得格蕾丝心脏软得厉害。
他们一起脱了鞋,坐到客厅那柔软的地毯上。
格蕾丝靠着沙发坐在中间,珀珥则蹭在她身边,小狗雪顶也凑了过来,在珀珥欣喜的目光中挤到他的怀里。
最初珀珥是坐着的,可当格蕾丝妈妈的手轻抚在他的发顶上时,心脏胀胀的小虫母顺着亲近的本能,侧身枕在了格蕾丝的腿上。
就好像是从前格蕾丝给他讲故事一样——
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待在贵族宅邸那空旷的华丽客厅内,被当作是装饰品的旧式壁炉“滋滋”发出烧灼的声音,在那古朴到甚至有些冰冷的建筑里,作为母亲的格蕾丝与作为孩子的珀珥相互汲取温暖 ,陪伴彼此。
此刻,格蕾丝抬手一下一下摸着珀珥的发顶,她的声音很轻,主动提起了过去的事情。
她并不想同自己的孩子之间存在任何芥蒂。
珀珥慢慢眨着眼睛,手里摸着小狗雪顶,他一边听格蕾丝妈妈说话,一边用视线描摹着这间房子的装潢、环境。
这座房子被格蕾丝打理得很好,甚至在很多细节都足以体现她那刻在血统与骨子里的教养与精细。
这是属于古老贵族的特质。
他们总是那样地优雅,似是将“优雅”二字刻在了整个生命的长度之内。
在格蕾丝出嫁前,她是联合星域帝国最初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进入宇宙之前的古老贵族卡佩家族的成员。
作为卡佩家的大小姐,格蕾丝·卡佩诞生起便金尊玉贵,享有一切贵族式的教育。
年轻时的格蕾丝与同样生于贵族的丈夫结婚,他们孕有一子,名为亚契。
最初他们一家三口是幸福的,可意外降临,当格蕾丝的丈夫因为家族生意而死于星盗之手后,悲痛欲绝、撑起一整个家的格蕾丝却逐渐与她的孩子亚契渐行渐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听话乖巧的儿子变得叛逆、桀骜,染上各种陋习,甚至赌/博、酗酒,沉迷于黑市流通的各种成/瘾物。
甚至格蕾丝曾数次只身进入黑市,寻找自己那主动堕落至深渊的孩子。
他会谩骂格蕾丝的严厉、指责格蕾丝的教育,他会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自己的母亲,然后质问她当初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在那场星盗导致的混乱里。
格蕾丝以为她能将自己的孩子重新引导回正途上,但亚契却选择离家出走,再无音讯。
被这一连串打击到近乎崩溃的格蕾丝一度准备自杀。
可当她握着 匕首,彻夜久坐到天明之际时,这位坚强的贵族夫人重新将匕首放回到抽屉里,起身披上斗篷、乘上飞行器,将目的地设置为自由星域内的那家拍卖行。
——曼森拍卖行。
从前去黑市里找亚契的格蕾丝曾很多次路过过那里,也曾见过一位同她儿子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在拍卖行的门口高高在上地胡闹着,似乎喊着“人造人”与“退回”的问题。
那少年的面孔格蕾丝有印象,是某大商会内拥有继承权的小少爷,好像叫作……艾伦?
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格蕾丝意外地对那张印有小人造人的海报印象极深。
于是这一次 ,在曼森拍卖行内,格蕾丝买下了已经经历过两次退货的商品——即14号人造人。
当她准备带着小人造人回家的时候,格蕾丝透过悬浮车的窗户,又一次看见了那位名叫艾伦的少年。
只是对方的眉眼蒙有悲伤的阴影,正无可奈何地祈求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小人造人的下落。
格蕾丝不是什么慈善家。
她只冷漠又悲伤地看了一眼窗外可怜的少年,然后带着对方想要找的小人造人,离开了这片充斥着各种混乱与失序的区域。
如果从前不是为了找自甘堕落的孩子,如果这一次不是为了购买人造人……格蕾丝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的。
她讨厌黑市里流动的那股气息与氛围,总是黑暗且阴沉,充满了令人堕落的疯狂因子。
家里新添一个新成员是很不一样的。
对于那时候情绪、神经都临近崩溃的格蕾丝来说,乖巧、柔软的小人造人就像是一道治愈她的光,一次又一次把她从想要选择死亡的漩涡里拉出来。
最初格蕾丝是为“替代”二字而与小人造人相处的,但慢慢地,她忘记了“代替品”这件事,并试着把珀珥当自己的孩子养着,甚至准备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这个乖巧的小人造人。
不,不是人造人,这是她的孩子——是格蕾丝的孩子珀珥,是会喊她为“妈妈”的小珍珠。
那段时间,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是快乐的。
但这样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记忆即将褪色的某一天里,那个叛逆的、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憎恨的孩子亚契回来了。
他指责小人造人曾睡脏他的床,唾骂对方觊觎格蕾丝名下过于丰厚殷实的家产。
他甚至打伤了格蕾丝,联合血缘关系稀薄的旁支,合力暗害并架空了格蕾丝的一切权力,在将亲生母亲关起来后,亚契充满恶意地将小人造人扔回到了拍卖行的门口。
亚契将自己的母亲污蔑为疯子,命下人将其押送到偏远星球上“养病”,这段行程中,格蕾丝未曾料到她从前付出爱意与照顾的孩子,竟然会因利益而对她痛下杀手。
曾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在她的见证下长成了一个恶魔。
那段混乱的日子里,格蕾丝死里逃生。
当她因重伤险些死在自由星域的时候,她遇见了自己的恩人兼后来的老师,即那位教导她进行机械改造的老机械师。
于是从那天开始,联合星域帝国的贵族夫人格蕾丝·卡佩因疯病意外死亡,自由星域内老机械师则收了一位蒙着脸的男性徒弟,名叫骨头脸。
“……那时候,我在联合星域帝国的身份被亚契上报了死亡,我自己还受着伤,无处可去,所以我就跟在老师身边,一边学着机械改造,一边收集有关于你的消息。”
格蕾丝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强,即便她在诉说着那段痛苦又煎熬的过去,可她并不曾为此而感到悲伤,只为与珀珥的重逢由衷庆幸、愉悦着。
“在养好伤、能自由行动后,我曾去过一次曼森拍卖行想要打听你的消息,但他们说你已经被新买家带走了。”
从前是格蕾丝冷眼旁观商会小少爷艾伦满脸失意地向拍卖行询问珀珥的下落,她没想到后来的某一天,这个角色竟然会替换成她。
黑市拍卖行从不会透露买家的信息,格蕾丝多次无功而返,最终只能带着那张陈旧的海报,同她的老师一起离开旧地。
“那时候,我们一路从自由星域辗转到巴别塔星港,并在那里暂时安家,住在小巷里,零零星星接着有关于机械改造的单子。”
格蕾丝在巴别塔星港以“骨头脸”的身份待了很久。
久到她跟随老师一起接待了第一批堕落种,久到老机械师走向生命的结尾,久到她彻底接替老师的工作成为新的机械改造师,久到她在那天晚上如上天的礼物一般,遇见了带着小人造人而来的堕落种们……
奇妙的缘分让她在横跨十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在巴别塔星港上窥见了从前的商会少爷、现在的星际监察者艾伦的通缉令 ,也让她在那家酒水店里,看到了那尔迦新王轻声说“我接受”的盛景。
那天,属于骨头脸的身份消失了。
也是那天,格蕾丝换上了从前的衣裙,提着自己的行李匆匆离开,前往奎克帝国,期待着这场跨越数年的重逢。
她终于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她的……小珍珠。
这天的上午,提前抵达邀请函地点的珀珥就那样靠在格蕾丝妈妈的怀里。
两个人像是寻常的母亲与孩子一般,坐在温暖的客厅里,脚边跑着闲不住的小狗,然后断断续续,话家常一般聊着他们彼此错过的过去。
格蕾丝说了很多她作为机械改造师的趣闻,珀珥分享着他在那尔迦帝国得到的照顾与爱意。
只是,当格蕾丝听到她的小珍珠拥有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的“子嗣”时,这位眼角生有细纹,但却保养极好的女士有些惊讶地“呀”了一声。
因为珀珥说,他们总喜欢亲亲抱抱他。
——在妈妈面前,小珍珠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格蕾丝揉了揉珀珥的脑袋,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瞳中闪烁着岁月沉淀下了然与睿智的光,单是从珀珥的描述中,她便能听出来这群“子嗣”对小珍珠的喜欢……
不,应该是爱,是很深很深的爱,那或许是超越人类所拥有的感情的最深极点。
但也只有这样的爱意,才能让曾漂泊不定的珀珥感受到安心吧。
格蕾丝犹豫了半秒钟,最终决定将这些爱意交由小珍珠自己去发现——
如果那些“子嗣”足够优秀,或许会让她迟钝的小宝贝开窍,懂得情爱的滋味;如果那些“子嗣”做不到……
有那么多人一起宠着、爱着小珍珠也是极好的。
上午的闲聊与亲昵后,格蕾丝和珀珥享受了一顿美食。
格蕾丝的手艺很好,每一份餐食都是珀珥喜欢的口味,即便是在精神力重新成长、食欲比以往增多的情况下,珀珥还是不小心吃撑了。
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耳朵、钻到了格蕾丝妈妈的怀里,被这位优秀的女士揉着脑袋,轻声叮嘱了几句。
饭后,珀珥和格蕾丝漫步在郊区的树林里,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狗雪顶。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等消食得差不多后,格蕾丝满怀一种期待的心情,将珀珥领到了她为他布置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带有珀珥喜欢风格的房间,里面的一切是格蕾丝亲手布置,并逐一实现的。
即便她曾被亲生儿子架空了权力,即便她曾在自由星域死里逃生,即便她褪下华服、戴上面具手套,随着恩人兼老师的老机械师干贵族们瞧不起的职业,但刻在格蕾丝骨血里的教养与审美从未消失过。
她把这座无数遍期许过珀珥到来的别墅打理得很好,她清晰记得从前相处中珀珥的一切爱好,便也努力将这些细节展现在房间里的每一处,试图为自己的孩子创造出最好的一切。
珀珥喜欢这个房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格蕾丝,说:妈妈,我很喜欢。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珀珥换上了格蕾丝为他准备的睡袍,光着脚钻到了柔软的被窝中,怀里搂着布偶和小狗雪顶,有些困倦地同格蕾丝道了午安。
格蕾丝则低头吻了吻珀珥的额头,哼唱着歌谣,注视着她的小珍珠沉入梦乡。
我是幸运的。
格蕾丝这样想到。
一场午睡,一份睡起来的小甜点,以及格蕾丝与珀珥同样热衷的花园活动——
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修剪花枝、一起逗着小狗雪顶玩,一起将盛放的蔷薇、玫瑰插在玻璃瓶中,做出最漂亮的搭配。
至于珀珥带来的那束百合花,则被格蕾丝放在了客厅的最中央,她说,这是这座房子里开得最美的花。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郊外的暖光一寸一寸下落,裸/露出天边大片橘红色的微光时,珀珥有些不安地攥着手指,偏头看向窗外。
格蕾丝手里拿着珀珥的小斗篷,温和地问道:“是要准备离开了吗?”
珀珥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只是咬着下唇,有点委屈巴巴地望着格蕾丝。
格蕾丝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珀珥的腮帮子,她吻了吻珀珥的额头,音色里充满了安抚,“是舍不得妈妈吗?”
珀珥:“……嗯,舍不得。”
可怜巴巴的,看得格蕾丝心脏发软,有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她帮珀珥系上了小斗篷的领子,又一次抱住她的孩子,低声道:“放心,我会在你身边的,不过……”
格蕾丝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珀珥鬓角边的碎发。
“乖珍珠,你先跟着你的子嗣们,等妈妈处理完剩下的问题,妈妈去那尔迦找你好不好?”
珀珥问:“妈妈要处理的问、问题,难不难?”
需要他帮助吗?
格蕾丝:“不难,很简单的。”
当她的灵魂被珀珥重新充盈力量后,格蕾丝想,她也是该解决一些垃圾了。
从她把珀珥当自己孩子的那天起,格蕾丝便已经决定将自己所拥有的财富都留给珀珥,而那些霸占了她孩子财产的渣滓……她将一个一个清理掉的。
格蕾丝缓缓垂眸,掩下了那份属于古老贵族所具有的冷漠特质。
她的小珍珠,要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
晚上,来接珀珥前去赴另一场约的飞行器里坐满了人——
几个组别的首席都在场,就连一身黑漆漆长袍的维尔颂也挤了进来,外加一个打架打赢了的缝合小怪物。
望着满满一飞行器的人,身上还沾染有格蕾丝给他做的小饼干甜味的珀珥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结巴道:“怎、怎么这么多人?”
赫伊轻抵了一下单片眼镜,低声道:“我们支持您的一切决定,但也要维护任何与妈妈安危有关的情况。”
言下之意,我们怕您遇见危险。
奥洛维金也道:“妈妈放心,您去见故人我们肯定不会打扰的,但图卡斯到底带有一层红乌贼成员的身份,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远远地看一看好吗?”
如果有什么异动,我们会直接动手杀了他的。
说着,这位皇家护卫军的首席露出了一点点忧郁的神情。
他开口带上了皇家护卫军惯有的华丽腔调——
“我仁慈又可爱的小妈咪 ,请您不要再折磨我这颗为您而跳动的可怜心脏,好吗?哪怕是最小的意外,只要发生在您的身上,我都会心碎而死的。”
这话一般人说来很肉麻,可换成贵公子模样的奥洛维金后,珀珥只会觉得脸蛋有点烧烧的,忍不住在那双缱绻温柔的眼眸下缴械投降。
他低低道了一声“好哦”。
这场面对图卡斯的会面,珀珥只打算独自去。
就像是赫伊说的那样,对于同时兼具安抚能力与生命夺取能力的虫巢之母来说,这个世界上确实不会再有别的危险能够成为威胁珀珥的秘密。
不过,即便这个秘密并不存在,可珀珥仍然想去赴约——
灵魂与心性进一步得到成长的小虫母很清楚,他在逐渐与自己的过去说“再见”。
不论是过往被抛弃的苦难、还是被眷顾的幸运,它们共同存在而凝聚成了现在的珀珥,像是属于他的勋章一般闪闪发光,让他愈发完整。
所以,珀珥想亲自和自己的每一份过去做道别。
等迈过这个名为“图卡斯”的坎后,珀珥觉得,他以后肯定什么都不会怕啦!
珀珥:(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超大胆的)
……
图卡斯的邀约地点,是在那座由七王子伊修·卡当斯提供的宅邸内。
——不出所料,这座宅邸或许在不久后,会被王室从七王子的财产中收走。
那位在清剿赛内被伊修捅了一刀的年轻军官命大,或许是因为被随行医师急救得及时,他捡回来了一条命,正在医疗仓内躺着等待漫长的修复。
至于那位对同伴动手,并且在观测球前大放厥词的罪魁祸首伊修·卡当斯,则已经被王室看管了起来。
对于老国王来说,这位手段不错、能以私生子身份爬到现今地位的儿子,显然是要被当成弃子了。
毕竟奎克帝国需要给民众一个交代,而王室向来不缺王子,没了伊修,倒是正好便宜了虎视眈眈的大王子。
最重要的是,即便年事已高、身体状态越发不如从前,但老国王此刻并没有什么退位的心思。
他那双盛满了阴冷算计的浑浊眼瞳里似乎总藏匿着什么,正拉长时间,等待某种能够让他体魄重回青壮年的奇迹。
没谁能主动舍下那握在手掌心里的权利……
不过,大抵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位失去王储竞争资格的七王子在前一天夜里,被不知名的人士潜入到房内,割掉了嘴里的舌头,还被剃了头发。
似是某种蓄意报复,即便王室成员对作案者有模糊怀疑,但因为现场过于干净、整洁,以至于他们无从定罪,只能不了了之。
反正……伊修·卡当斯已经是弃子了。
正值得意的大王子并不愿意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位私生子弟弟的身上,凶手是谁已经彻底不重要了,他更在意的是如何从老国王手中得到王储的位置。
而伊修本人,则需要接受来自帝国的定罪——
比如蓄意谋杀同伴,比如诋毁奎克王室,比如冒犯那尔迦帝国的新王。
不过在七王子伊修被彻底定罪前,这座私宅依旧在他名下,而作为“客人”的图卡斯也能懒洋洋地待在这里,优哉游哉地为晚间的会面准备了一顿盛宴。
清一色的甜点——图卡斯喜欢甜食,当然他最钟爱的是如枫糖浆一般的滋味,口感醇厚,带有焦糖的清香,令人迷醉。
当珀珥到的时候,图卡斯正好换上了一身浅咖色的西装,面料带有纹理,版型很衬身形,内里搭配有一件米色格子的衬衣,再加上褐色的礼帽,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贩卖糖果的魔术师。
他露出甜蜜腻人的笑意,焦糖色的眼瞳掠过珀珥的眉眼,然后摘下礼帽轻微俯身。
“晚上好,我亲爱的14号……你看起来,最近过得很不错呢?”
图卡斯似乎并不在意珀珥的回答,态度平和亲昵,没有任何久别多年的生疏。
他偏头看了看门外安静的庭院,笑了一下,在珀珥警惕的视线里道:“哦,看来追随者们并不放心小珍珠呀?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不来打扰我们的谈话就好。”
说着,图卡斯让开了身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来吧我的珍珠,让我们在今天……好好叙叙旧吧。”
珀珥有些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如果说他与格蕾丝妈妈的见面是充满温暖与依恋的,那么这场与图卡斯的会面里,便满是生疏以及另一种淡淡的……畏惧。
图卡斯看起来像是甜蜜无害的好好先生,可实际上他深不可测、难以捉摸,一张好人脸下藏着黑透了的心脏,喜欢玩弄人心,最爱欣赏人崩溃的惨样。
珀珥的小动物直觉令他天生畏惧着图卡斯。
但偏生他最初以记忆空白的人造人身份进入拍卖行的时候,图卡斯又确实给了他第一份照顾。
珀珥抿唇,在图卡斯的示意一下,有些紧张地坐到了桌前。
图卡斯笑了,随后他坐到了珀珥的对面。
满桌子食物,全部都是甜点,有些口味也是珀珥喜欢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瞧着只觉得胃里发腻。
于是小虫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给自己找到了勇气,他主动开口道:“我、我不饿,老板你说的,秘、秘密是什么?不如直接谈、谈正事吧。”
话落,珀珥有些憋气地紧抿着嘴巴,手里好几次摸向自己腰间的软鞭。
明明在此之前他偷偷在心里排演过好几十遍,可真到了图卡斯面前,他依旧毫无气势地结巴了。
珍珠:气呼呼.jpg
图卡斯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泡芙。
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珀珥看了一会,忽然笑着反问:
“14号,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瞎吗?”
珀珥瞳孔紧缩,浅蓝色的虹膜中倒映出了拍卖行老板那张俊美却又甜蜜非常的面孔。
然后,在怔愣的那几秒钟里,珀珥感觉图卡斯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说,因为神明总为渡人而死。
第95章 珍珠的过去
图卡斯曾听过一则叫《快乐王子》的故事[注]——
那是远古蓝星时期的童话, 讲述了一位生前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王子,在死后被塑成雕像,目睹世间苦难,而和准备过冬的燕子牺牲自己, 救助世人的故事。
在救助的过程中, 第一次是王子送出的是他雕像剑柄上的红宝石, 第二次是他那双蓝宝石制成的眼珠, 第三次是他身上的金箔……
当燕子放弃南迁而冻死在王子的脚下, 当华美的、闪闪发亮的快乐王子变得破败不堪后, 市民们选择将其推倒熔化,只留下了一颗无法熔化的铅心。
图卡斯讨厌这个故事,并对其嗤之以鼻。
他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有“快乐王子”这类的蠢货。
然后, 他遇见了被红乌贼那群垃圾人定义为是失败的“神明刻品”——14号人造人。
一个极其安静、纯澈的小漂亮, 比图卡斯从前在橱窗里见到的洋娃娃还要精致美丽。
……看起来确实像个充满神性而又柔软的小神明。
那时候的图卡斯这样想到。
14号长得很符合图卡斯对美的追求,他觉得这个失败品就是他的小缪斯, 因此图卡斯在黑市拍卖行里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为这个小人造人造势。
他要把14号卖出天价——
既然当不了神明,那就当个昂贵的商品吧。
把红乌贼认定的“失败品”打造成贵族商贾争相渴望的商品,于图卡斯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当然,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 图卡斯也耐下心,自诩父亲一般同懵懵懂懂的小人造人玩了一把引导游戏。
他喜欢塑造白纸、捏造人格的过程, 但14号却远比他以为得更加纯澈,干净到一度令图卡斯无从下手。
最初的一切如图卡斯所想, 这个漂亮的人造人符合星际时代高等宇宙生命对美的追求, 那印有14号的海报几乎飘满了整个黑市上空,甚至还飘洋过海,穿越宇宙星河抵达各个帝国勋贵手里的。
无数人因为那一张海报而爱上14号。
无数人都在十二年前的某一天聚集在曼森拍卖行内部, 等候这场盛宴的到来。
他们谁都想得到这样一位漂亮又纯净,圣洁又脆弱,可以被掌握在手掌中的美丽造物。
图卡斯成功了。
那一晚的拍卖令他名声大噪,而14号被卖出天价,被一位商会小少爷带走,从此可以去享有那泼天的富贵生活。
但图卡斯没想到,只一年,甚至是不到一年,在商会小少爷那里拥有了新名字的小人造人就被退了回来。
14号说他有名字,他叫珀珥,还说他会等艾伦来接他的。
艾伦——那位商会里的小少爷,自小锦衣玉食,出生起便站在金字塔上,可这一切不过是他那位父亲的功劳。
对于14号与小少爷那稚嫩的幻想,图卡斯觉得好笑,他并不在意,只第二次为小人造人造势。
又一次情况如图卡斯所料,他将14号卖出高价,而这一次的买家是位小星球的区长——里欧·纳德,一个看起来老实又怯懦的青年。
当然,这位买家是图卡斯有意筛选出来的。
他想到了商会小少爷那着迷的样子,便有些好奇作为失败品的14号到底有什么魅力。
一位年轻的,职位与待遇正处于尴尬期的小星球区长,上面有好色的贵族虎视眈眈、下面有擅长投机取巧的弟弟暗中怂恿,在这样的情景下,如果送出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这位窝囊区长的困难大抵会迎刃而解。
在图卡斯充满微妙情绪的观察里,14号便是这份礼物。
只是事实又一次与他所想背道而驰。
愚蠢的小星球区长即便自身尴尬难保,也依旧把14号当作是亲生弟弟对待,那善心泛滥到图卡斯看了都觉得恶心的地步,不过还不等图卡斯做一点点推波助澜,他发现区长的那位亲弟弟先有了异动。
里欧的弟弟——维克·纳德,一个天生的蠢材和恶种,竟然瞒着他在政府机构工作的哥哥当了红乌贼的外围成员。
在维克的贪婪之下,可怜的区长里欧被下属抓到弟弟带来的“把柄”,锒铛入狱成了勾连星盗的阶下囚。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如图卡斯所料。
维克退回了14号,用大笔钱财将里欧赎了出来,当小人造人又一次被图卡斯接手的时候,维克则带着他那尚在昏迷中的窝囊哥哥离开。
哦,他看重的14号,又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
可14号依旧得到了里欧·纳德几乎超越亲生弟弟的关心和爱护。甚至图卡斯不难想象,一旦维克藏匿的秘密被发现,那么对于里欧来说,14号或许是他剩余的全部亲情、救赎所在。
为什么呢?
图卡斯不理解,但是他发现原本懵懂灵动的14号似乎在前后两次退回后,展露出了几分微妙的迟钝。
为了这份好奇,图卡斯又一次将14号卖了出去。
这一次的买家是位早年死了丈夫、儿子又不知道失踪在何处的贵族夫人。
接下来的发展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
14号再一次被退回,那位贵族夫人则被亲子与旁支架空、看管起来,成了失去自由的疯子,不久后便会送往偏远星球进行疗养。
那时候,图卡斯觉得14号像是个小灾星,他讽笑着嘲弄红乌贼的垃圾想要造神,却造出来个祸乱之神,可在这场围观的游戏里,图卡斯又忍不住关注14号的一切。
然后,他发现14的身体、心智甚至是认知,似乎又开始变得迟钝了,就连眼睛似乎也有些看不清。
像是那位将剑柄上的红宝石,以及眼眶中的蓝宝石分出去的快乐王子。
神奇的现象。
图卡斯开始观察有关于14号人造人的一切,甚至不惜付出人力物力,寻觅到了有关于前三位买家更加详尽的资料。
他发现,每一个向14号付出过善意的人,都从14号的身上得到了远超越善意的回馈——
被父亲控制的小少爷艾伦在14号的帮助下,见到了从小分离的母亲。
怯懦木讷的小星球区长里欧·纳德,因为14号的存在而暂时挣开了那名为“照顾弟弟”的、死死勒在他咽喉上的枷锁。
悲痛欲绝的贵族夫人格蕾丝在14号的陪伴下走出阴影,尝试接纳小人造人、准备开启全新的生活。
在14号的影响下,他们本都可以拥有幸福的。
可在幸福之外,艾伦与母亲被人渣父亲打压、区长里欧·纳德被弟弟捅刀拖累、贵族夫人格蕾丝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背叛……
图卡斯窥见了这些资料中的古怪,当他联想到14号最初是以“神明”的身份诞生在红乌贼内部的实验室后,图卡斯忽然生出了一种大胆又超越常理的猜想。
即便是劣质神明……也算是神啊。
如果他将这些信息收集起来,打包交给红乌贼,图卡斯想自己或许还能再升升职,或许也可以提前脱离组织、退休养老?
这对于任何一个红乌贼的员工来说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想违抗那群试图造神的疯子,而身为机会主义者的图卡斯也清楚哪种选择更有利于自己。
甚至一旦被红乌贼发现他隐瞒了14号的异状,图卡斯很清楚,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是惨死——
红乌贼对待叛徒的手段向来可怕,没有谁愿意体验的。
至于被交给红乌贼的14号……
作为“神明”,大抵是会被继续关在实验室里的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吧?
图卡斯告诉自己,他应该把14号交出去的。
可当他准备做决定的那天,这位利己主义者却又犹豫了。
图卡斯删除了一切观察到的数据记录,然后明令禁止拍卖行内的人和14号说话交流,并且不允许任何人靠近14号。
他试图把这位古怪的劣质神明与人类隔绝,变成他一个人的观察对象。
于是第四次,图卡斯自己成了买家。
他试图切身体验有关于14号的一切变化,他想要知道,这位失败品到底是神明呢,还是红乌贼实验创造下的灾星。
图卡斯戴上面具,以一个全新又神秘的身份将14号接到了公寓中。
他以为自己可以稳坐钓鱼台、以为自己是不会失控的观察者;图卡斯认为只要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就不会再被14号吸引,却不想这份欲/望与关注愈演愈烈……
当图卡斯止不住地被14号吸引、止不住地以冷酷姿态享有小人造人的拥抱时,图卡斯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似乎被这劣质的小神明给蛊惑了。
直到有一天,那间空寂的公寓里,眼瞳空茫、神情脆弱的人造人主动向图卡斯讨要拥抱的时候,他落荒而逃了。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图卡斯是天生的坏种。
从他有意识起便在贫民窟内摸爬滚打,一张无害的面庞成了他降低旁人警惕心的道具,即便是待他真诚的老婆婆,也会被图卡斯转头出卖,成为他不择手段活下去的垫脚石。
这样的生活暂停在他作为流浪儿被红乌贼收养。
训练、虐待、洗脑,甚至还有成绩不达标后被强硬注射实验药液的惩罚……
心性扭曲的图卡斯憎恶红乌贼,却又不得不为之卖命,在这样矛盾的日子里,他头一次在14号人造人的身上体会到别样的悸动。
这种悸动让惯会耍弄人心的图卡斯觉得恐惧。
于是他将14号重新带回到拍卖行,他允许对方去后巷里透气,他挡开了那些来自工作人员的淫/邪目光和想法,纵容14号偷偷养流浪狗、认识那上不得台面的混混少年……
他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从14号的身上感知到情绪的异样,但这似乎是比哲学更难以理解的问题。
后来,图卡斯站在拍卖行的楼上,透过窗户第一次看到偷偷摸摸的伊修时,同样出生于贫民窟的他瞬间就看透了伊修的幼稚与伪善。
如果是从前的图卡斯,他只会如看客一般围观这出好戏的上演,但是那一次,他却忍不住掺和了一手,让那笨蛋似的小人造人看清了伊修卑劣的脾性。
图卡斯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把14号脱手,不论卖给谁都好,至少应该让这个奇奇怪怪的人造人离开拍卖行,也省得后续被红乌贼发现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这个时候,第五任买家来了。
一个不会说话的星海清道夫,外号空洞者,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个好归宿,可急于让自己摆脱古怪状态的图卡斯还是点了头。
不过是一个人造人而已。
只是在一年后,原本不会说话的清道夫又一次提了数袋染血的金币,然后结结巴巴让图卡斯帮他照顾一下小人造人。
这个世界上,清道夫只认识小人造人。
他不知道还有谁能暂时帮他照顾珀珥,于是他拿出了很多很多的钱,试图用金钱买下来自拍卖行老板对小人造人的看顾。
学会了一点点人情世故的清道夫甚至承诺,说等他来接珀珥的时候,还会付更多、更多的钱。
人类喜欢金钱。
如果有很多、很多的钱,他们是会履行承诺的……吧?
但也是这段时间,星盟监察者对各个黑市、拍卖行的盯梢搜查忽然变得严格起来。
时间快得像是白驹过隙,图卡斯曾数次见到过那位已经脱离少年、步入青年阶段的前任商会小少爷艾伦,别着勋章、拿着搜查令,站在拍卖行的门口质问他们违规创造人造人的事宜。
碍眼的家伙……
艾伦眼底怀念的神色看得图卡斯犯恶心。
图卡斯很清楚,艾伦查办拍卖行一是为了星盟处理违规生命造物的法令,二则是为了那个蜷缩在仓库里的14号。
令人厌恶的少年情意凭什么熬过这么多年存活至今?难道这位脱离商会的小少爷就没有别的可以喜欢的人吗?他会想要接走14号?会和14号重新开始生活吗?
一个人类,以及一个眼盲脆弱的人造人?
这样的认知令图卡斯烦躁到了极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艾伦找到14号,还是恐惧拍卖行被星盟清理……
因此,在这样的状况与环境下,图卡斯暗地里应允了第六次交易,好让14号避开与艾伦的相遇。
远郊的别墅、不归家的购买者、照顾在房间里的管家和仆人……
时间甚至没过很久,当曼森拍卖行依旧与星盟监察者僵持的时候,14号被第六次退回。
他衣着单薄、神情脆弱地站在图卡斯面前,浅蓝色的眼瞳雾蒙蒙一片,柔顺的白发枯燥黯淡,像是一颗沾染了灰尘的珍珠。
那一刻图卡斯忽然有些失神。
他记得自己最初在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见到14号的时候,对方明明像是个小天使,是完全符合他审美的洋娃娃。
可是现在呢……
14号变得黯淡,心性却依旧纯善到令图卡斯头皮发麻。
图卡斯又一次把14号留在了拍卖行内的仓库里养着。
黑市根基不浅的曼森拍卖行,依旧与咬住了尾巴便死不松口的星盟监察者相互对峙着,这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之下,作为老板的图卡斯却在此重要时期离开了一段时间。
在此期间,拍卖行的人曾问过老板是否要将14号转卖给第七任买家。
那时候忙于事务的图卡斯想要拥有一只完全依恋自己的小鸟,于是他点头了。
第七次买卖,是曼森拍卖行的老板图卡斯心知肚明的。
不长不短的半个月,当图卡斯带着甜蜜笑容重回拍卖行的那天,他看到满脸仓皇、第七次被退货的14号。
即便是有意为之,但那时候图卡斯仍然暴怒,他发现自己好像会忍不住因为14号的情绪、神情而生出担忧与不安。
他用最狠辣的手段处理了那几个知情者,还顺手杀了那位不中用、想要把14号收下玩弄的伯爵次子。
图卡斯把那家伙的生/殖/器割下来扔到了贫民窟的下水道里,或许哪只老鼠、臭虫会喜欢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再后来……
令人厌恶的艾伦拿出了更有利于星盟搜查的证据,曼森拍卖行则收到了被彻底查办的命令。
而当天,那艘停靠在处理厂内的小型飞行器没有等来它的小客人,等图卡斯从拍卖行被星盟监察者查办的混乱里赶到时,他只看到了满目的空寂。
14号消失了。
图卡斯终于在漫长的12年里,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14号产生好奇、为什么想要关注对方的时候,他在曼森拍卖行彻底被查办前,于偏远星球上置办了房产与新身份,还联系了心理理疗师,只待另一位主角的到来。
准备秘密启程的前一天,满口谎言的图卡斯习惯性用那充满欺诈师的语气,笑着哄骗14号说“要把你销毁”的时候,他并不曾料到迎接自己的飞行器会空无一人。
谎话成为习惯、坏事得心应手。
在图卡斯下意识地将糖果与砒霜混杂在一起,进行情感操纵和精神控制[注]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苦果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神明总为渡人而死。
图卡斯觉得,14号让他这个天生的坏种,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方式长出了一颗人类的心脏。
快乐王子送出了他剑柄上的红宝石、眼眶里的蓝宝石,以及浑身上下的金箔;14号人造人在多次被买卖、退还中,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回馈了他所得到的每一份爱意。
但好在,14号没有像是快乐王子一样被熔化得只剩下铅心。
他遇见了更好的人、得到了更好的照顾,也在浓郁的爱意之下重新生长出翎羽,熠熠生辉。
那天,站在那尔迦帝国境内,在所有镜头下轻声应允说“我接受”的14号人造人,已然开始迎接新生;但背叛了红乌贼、一路活在通缉下的图卡斯还站在过去,走不出来。
……
充满糖果滋味的长桌上,图卡斯发出一声喟叹。
他撑着头,目光遥遥穿过桌面,落在了小虫母的身上。
莹润散发着精灵光泽的银白色长发,光滑白皙、白里透红的面庞,清亮到足以倒映出整个星辰大海的浅蓝色眼瞳,以及微抿的、带有几分倔强气的嘴唇。
14号……
不,应该说是珀珥。
他被养得很好、很好,比图卡斯第一次在实验室的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见到的样子,还要好上一千、一万倍。
神明总为渡人而死。
会因无人崇拜而变成死去的神灵,被藤蔓缠绕其间,在那铺满野草、野树参天的阴影中,神祇最终将不复存在。
但神明也会因爱意与信仰而重新生出血肉。
会被日光织就出金袍,会令干枯的枝条生出嫩芽,会让荆棘开出繁花,会重新爱怜自己的臣民与信徒。
图卡斯笑了一下,在珀珥紧绷的神情里,端起酒杯遥遥敬了一下。
“——敬你的新生。”
珀珥垂着头、抿着唇。
他没说话,他的神思还沉浸在第七次买卖的真相里。
在片刻的寂静后,珀珥抬眸,漂亮的脸蛋上一派冷淡,他认认真真问:“老板,第七次交易,是、是你知道的?”
图卡斯轻啜酒水,慢条斯理地点头。
珀珥轻轻“啊”了一声。
他以为第七次交易的事情老板并不知晓,但谁知这依旧是对方玩弄的算计;他以为处理厂的销毁是真正的死亡,可实际又成了图卡斯最终展露的善意。
向来情绪温软的珀珥忽然有点生气。
各种经历之下,珀珥真正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面对辐射荒星的巨型沙虫,第二次是“看”到屠杀居民的异兽巨蛛,第三次是面对伊修·卡当斯,第四次是感应到那群人造的小怪物,第五次……
就是现在。
碰!
在图卡斯惊讶的视线里,原本静坐着的珀珥忽然站了起来,桌面上盛满红酒的杯子被碰倒 ,猩红色滴滴答答染了大半张桌布,像是一幅扭曲的图画。
当啷。
是酒杯彻底从桌上滚落、砸在地上的声音。
质地轻薄的杯壁彻底碎裂,在地板上溅射出细碎的银白玻璃碴,从数个碎裂面中倒映出了小虫母冰蓝色的眼瞳,以及逐渐冷下来的神情。
珀珥有些生硬地问:“所以这就是秘密吗?”
图卡斯没说话,而是从身侧拿出一个手提箱放在了桌面上。
他在珀珥的注视下打开,露出了内里交错放置的数个注/射药剂。
“这才是秘密。”
图卡斯的手指从它们之上一一拂过,动作小心轻柔,像是在爱抚某种珍品。
他道:“这是我从红乌贼内部拿出来的基因释放剂,你在创造之初,被他们编入了很多、很多不同种的基因——那尔迦人的基因只是一部分,这里面同时包含有人类、异兽。”
甚至是别的一些他想不到的生命。
这些药剂是红乌贼自认为可以拿捏“神明”的手段。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智近多妖、善于蛊惑人心的红乌贼的叛徒图卡斯,竟然早已经暗中行动,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里,拿着这些药剂的备份成品逃离了追捕。
图卡斯比红乌贼更先一步,拿捏着钥匙站在小神明的面前。
而此刻,他推了推手提箱,笑得甜蜜而充满了诱惑,“珀珥,你需要它们的,不是吗?”
藏匿于小虫母体内的精神力触须缓缓探出一截,轻飘飘从药剂上蹭过。
这些药剂上散发的气息很古怪,珀珥本能地知道,如果是尚未遇见那尔迦人之前、还不会使用精神力的他,这些药剂……确实能够控制他,就好像是某种成/瘾物,他的身体与血液都在渴求着。
但现在不一样。
一如子嗣们所告诉珀珥的,他是那尔迦真正的王。
属于虫巢之母的精神力量淬炼了原先那具诞生之初为“人造人”的躯干,当他的肉/体与精神力彻底融合后,红乌贼、图卡斯所以为的“秘密”,早已经无法成为束缚珀珥的锁链了。
最初离开实验室时被引导的依恋、第七次交易时对方的知情、被当作是可以拿捏他的秘密药剂……
珀珥深深呼出一口气。
咔嚓。
那是响彻在精神力深处的动静。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释放了珀珥那轻盈又自在的灵魂。
他站在座位前,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笑容甜蜜,曾被过去的他依恋、惧怕过的图卡斯。
这一刻,珀珥所有因对方而诞生过的情绪与在意都在逐渐地淡化。
他有些陌生地盯着图卡斯,看着对方一成不变的笑容开始僵硬、消失,然后露出失控的神情。
“你……14号,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图卡斯的语气有一点颤抖。
珀珥慢吞吞眨眼,他忽然丧失了和图卡斯交流的欲望,比起图卡斯,他更想快点去见到子嗣们……他想回家,不想和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了。
珀珥很有礼貌地把跌落在地、摔破一个缺口的酒杯捡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他轻声说道:“图卡斯,我也很讨厌你诶。”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样程度不够,所以珀珥又补充了一下——
“是很讨厌、很讨厌,但是比起讨厌,我更、更不想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我不喜欢我的生命里,还有你的存在。”
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图卡斯最无法接受的话。
“好啦,今天就这样吧,我不想和你说话啦。”
珀珥拍了拍衣摆。
他说,我要回家了,我以后会忘掉你,因为我不喜欢你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图卡斯脸上的神情一寸一寸皲裂。
甜蜜的笑容消失,游刃有余的态度破碎,他的表情变得阴冷而恶毒,将那张甜美的面孔染上了无法擦拭干净的浓重阴影,几乎与黑暗中的水沟融为一体。
但珀珥已经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好奇的、依恋的、孺慕的、惧怕的、胆怯的……任何与他有关的情绪,都从珀珥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消失了。
这是图卡斯无法忍受的结局,甚至那些基因释放剂都无法得到珀珥的侧目。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和他想象中的结局并不一样。
图卡斯的手在颤抖,他眼底的情绪变得稠密而古怪。
当珀珥已经离开餐桌,转身出门准备去找在庭院里等待着他的子嗣们时,图卡斯忽然抓起了什么,扬声喊了一句珀珥的名字。
“——珀珥!”
珀珥下意识转身。
与此同时,另一道涌动的精神力自他脚踝上的银白菌丝探出,掀起一阵飓风。
第96章 回归
“珀珥——”
那道声音有些撕裂, 而当珀珥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本能地转身看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安静的庭院响起烈烈的风声,身形轻盈敏锐、远超常人的子嗣们在这短暂的0.1秒内从门板、窗户强硬进入, 打破了图卡斯那一刻的谋算。
珀珥脚踝上纤细的银白色菌丝颤了颤, 似乎对此刻的一切早有所料。
于是, 同样是在这一瞬间, 另一个强大生命的精神力也在这一刻汹涌凝聚, 于室内掀起一阵细微的飓风。
所有人都本能地颤了一下, 就好像骤然面对生物链内最顶级的猎食者,那是一种让人后脊发凉的古怪战栗感。
这股精神力实在显得过于凶戾了。
可只有珀珥不受影响。
在飓风骤起的同时,他那双清亮的浅蓝色眼眸被一双深麦色、流动着银白虫纹的手掌温柔捂住, 随后, 珀珥只听到了阿斯兰的声音——
那近乎贴在他的耳边低喃,掩去了外部环境所能传递的一切, 微沉且磁性,带有一种年长者的特质,似乎总是能轻易掌控全局,给人带来安全感。
阿斯兰说, 不要听垃圾说话。
被阿斯兰的喃语所淹没的背后,则是图卡斯呛着血沫, 充满恶意的诅咒——
“我要你永远都记得我。”
珀珥眼睛被蒙着,整个耳道酥酥麻麻的。
他近乎被阿斯兰的气息所包裹, 因此他压根没听清图卡斯说了什么, 只有些懵懂仰头,顶着微红的耳廓询问:
“阿斯兰?”
“是我。”
阿斯兰一手捂着珀珥的眼睛,一手横着揽过珀珥的腿/根, 将人完全悬空了抱在自己怀里。
那些躁动的银白菌丝无声起伏,将斗篷重新披在小虫母的身上,并将兜帽盖了上去。
末了,近来单独面对阿斯兰时极其暴虐叛逆的银白菌丝,此刻轻轻柔柔地圈着珀珥的指尖、小腿晃了晃,就好像拉手一般,完全就是两副面孔。
珀珥动了一下腿,膝盖正好蹭过阿斯兰坚硬的腰腹,他小声问:“我不能睁眼睛吗?”
主要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珀珥都没听清图卡斯叫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就被阿斯兰抱起来蒙住了眼睛,难不成……
图卡斯忽然脱衣服了吗?
之前比约恩看到燃血组的成员脱衣服打架,就会忽然把小虫母的眼睛蒙住,因此对于珀珥来说,能蒙上眼睛的无非就是这一回事。
图卡斯:?
比约恩:戴墨镜.jpg
阿斯兰偏头,瞥了一眼被狗崽子们桎梏着,但银叉已经有小半截戳在脖子部位,溅落血水,满脸阴森恨意的图卡斯。
显而易见,这位擅长感情操控的人渣,正试图用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让有关于他的记忆永永远远在小虫母的心脏、脑海里留下难以被消除的痕迹……
甚至那可能是阴影。
人类濒临死亡时的鲜红色,对于从未正面接触过这类残酷的珀珥来说,必将成为阴影。
可没有任何一个那尔迦人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阿斯兰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怕。
他在图卡斯的注视下抚着珀珥的眼眶,低声问道:“……是很脏的东西,不适合你看。”
“好哦。”
珀珥闭着眼睛,睫毛蹭在阿斯兰的手掌心里,毛茸茸的。
不适合看那就不看咯,反正阿斯兰总不会骗他的。
如果是子嗣们脱衣服他还是很有兴趣的,但如果是图卡斯……珀珥打了个寒战,他觉得还是不要得好。
……那么乖、那么听话。
图卡斯看得目眦尽裂,他忍不住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厄加伸手,死死用匕首的刀背卡住了图卡斯的嘴角。
“嗬嗬……”
挣扎之下,血水止不住地从图卡斯那截脖颈的位置向外溢出,不过几秒就洇红了大片,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奥洛维金从桌面上端起一杯甜酒,无声倾倒于桌布之上。
很快,那甜腻腻的香气汹涌而来,压制住了原先浓郁到即将飘向小虫母位置的血腥气,在甜与腥中杂糅出了另一种古怪蔓延的香气。
至少对于并不敏锐的人来说,很难分辨。
阿斯兰将珀珥交给了赫伊。
这位秩序同盟的首席动作小心翼翼,在怀中彻底抱好了小虫母后,他接替了阿斯兰的工作,依旧用那只戴有半指手套的手掌轻轻拢着珀珥眉眼的位置,将不远处的血腥画面彻底隔绝在外。
在对待小虫母的事情上,他们总是很小心的。
珀珥后知后觉抽动了一下鼻头,“……好甜的味道呀。”
赫伊解释:“是奥洛维金,他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里的甜酒。”
珀珥笑了一下,神情比来时轻快了很多,似乎已经挥去了那些曾由图卡斯带来的阴影,只闭着眼睛和子嗣们对话:“我刚才也不小心打翻了。”
顿了顿,很有礼貌的小虫母抿了一下嘴巴,小声对赫伊道:“杯子……要赔钱的,可以从昆汀叔叔给我的零、零花钱里扣。”
说着,珀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闪过几分心疼,但还是强忍着道:“奥洛维金的,也、也算在我的账上。”
毕竟奥洛维金也是因为他来赴约才打碎人家的杯子的!
他们得和图卡斯划清账!不然图卡斯那么坏,以后拿这个事情讹他们怎么办?
在图卡斯无法说话,只能忍耐血液从伤口中溢出的煎熬里,侧靠在桌沿边的奥洛维金笑了一声。
他落在图卡斯身上的目光是冷而锋利的,可同小虫母说话的语气却温柔得厉害。
奥洛维金:“妈咪好大方哦,不过这次就算了,两个杯子皇家护卫军还是赔得起的,妈咪的零花钱留着自己花就好。”
珀珥小小松了口气,此刻的他根本不知道,昆汀给他名下划过去的零花钱……到底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他愉悦地弯了弯眼睛,睫毛扫过赫伊的掌心,冲奥洛维金甜滋滋道了一声“谢谢”。
这一刻,小虫母与子嗣们的互动自成一个世界,而被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就连死亡都无法继续的图卡斯则被隔绝在外,以一种近乎逼疯他自己的状态盯着14号——
14号完全没有再多理会他一下。
没有目光、没有询问、没有任何的记挂,就好像从前那些因为感情操控而留下的因子,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消散,成了一道风。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才应该是14号心里、脑子里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存在!
12年……他们之间的羁绊跨越了12年,从14号在液基活体生物培养罐中睁开眼起,他们就已经结下了斩不断的联系!
图卡斯口间溢出血沫。
即便他被那尔迦桎梏着,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眼神执拗阴鸷,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厄加随手捏了一把餐刀将他的小腿贯穿而过,死死钉在了木质地板上。
哑声的痛呼依旧被那死死卡在图卡斯口中的刀背压了下去。
被蒙着眼睛的小虫母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试图捏造、控制他心性与感情的拍卖行老板,此刻也不过是个躺在地上,不能言语的臭虫。
他像是垃圾堆里的老鼠一般,仰望着被众星捧月、视为至宝的珀珥。
斜斜倚靠在桌边上的奥洛维金轻声道:“妈咪,我们还要和这位图卡斯先生说几句话呢,您先回飞行器上吧。”
珀珥靠在赫伊怀里。
他想了想,自己也确实不想再和图卡斯说话了,他讨厌这个人,非常、非常讨厌,最主要的是,他们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啦 。
珀珥点头,顿了顿又握了握拳头道:“要是他欺负你们,可、可以找我!”
他现在超厉害的!
虽然知道子嗣们被欺负的可能性很小,但作为坚强到敢正面反驳老板的小妈咪,珀珥觉得他应该摆出恶狠狠的态度来!
那尔迦人也是有他罩着的!
珍·老大妈咪·珠:勇敢!强大!无敌!
“一定会的,妈妈。”
奥洛维金那贵族式带有小坡跟的鞋底,还踩在图卡斯的手腕上,他漫不经心地碾了碾,冲着珀珥笑容无害,甚至还有故意扮娇弱的嫌疑——
“一会儿我要是喊救命,妈咪一定要来拯救我哦!”
这一番打岔下,珀珥先前因为图卡斯浮动的情绪又平和了,毕竟珀珥自己都觉得为图卡斯生气实在太不值得了!
就像是阿斯兰说的那样,坏掉的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而不是在小妈咪的心里!
珀珥闭着眼睛将下巴蹭在赫伊的肩头上,慢吞吞打着哈欠,小声告诉说赫伊他有点饿了,毕竟在这场见面中他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不过好奇怪啊,明明什么都没做,但珀珥总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有些毛毛刺刺的,并不难受,就是有点憋得慌。
后方,维尔颂和刚刚龇牙哈气的小怪物也跟了上去,对于他们来说图卡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珀珥!只有宝宝和妈妈!
至于他们离开后的空间,则被留给了阿斯兰、奥洛维金、厄加,以及在小虫母的视角里,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说话的图卡斯。
图卡斯:是我不想说吗.jpg
等赫伊抱着小虫母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厄加沉默着松开手,而图卡斯剧烈咳嗽着,胸膛剧颤,脖颈间的伤口又溢出了鲜红的血水,将他的衣衫彻底浸湿。
他的嘴角被刀背压出狰狞的红痕,宛若马戏团里的恐怖小丑。
图卡斯哑声道:“你们,还真是看得紧啊……就怕我吓着他?还是怕他永远都忘不了我?”
哒哒。
是阿斯兰走近的声音。
这位白银种的战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图卡斯,冷声道:“他不会记着你的。”
“哈……”
图卡斯讥讽地笑了一声,他似乎并不在意流满整个脖子的血,只一边咳出血沫,一边哑声反驳:
“我、我和14号,是我把他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跟我学的,我和他断断续续相处了12年……你们才几年?”
“我们有往后的一辈子。”
厄加抛着匕首,阴冷的视线透过覆面落在了图卡斯身上,他的声音喑哑发涩,在很少说大长句的经历中咬字清晰、冷意十足——
“我们有一辈子可以陪着妈妈,但你永远都没机会再站在妈妈面前了。”
那一刻,图卡斯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恐怖,那交错的红血丝几乎把他整个眼球覆盖,流露出几分恶鬼一般的诡谲气质。
他从来都没有表面上伪装得那么友善——
任何一个甜蜜的笑容不过是图卡斯的面具,而在这副皮囊之下,则是一个生于黑暗阴影、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丑恶灵魂,是凝聚了黑市贫民窟内一切劣质因子的集合,是被日光久晒都无法祛除疽病的坏种。
阿斯兰垂眸,银白色的菌丝无声涌动,在此时流露出几分慑人的恐怖感,而这是专门针对图卡斯的。
他低声对奥洛维金、厄加道:“……去陪着你们的妈妈吧,我会处理他的。”
厄加微顿,奥洛维金蹙眉。
这一瞬间他们感受到了几分微妙的不对劲,可具体来源于哪里,他们自己又说不清楚。
厄加张了张嘴,哑声道:“……好。”
比起面对这个垃圾,他更宁愿跟在小虫母身边,他相信这位白银种的战神一定有更残忍的手段处理图卡斯。
奥洛维金没说话,他跟着厄加一前一后离开,但心里总有一种不得劲,整个大脑都止不住地回放着那一句话——
“去陪着你们的妈妈吧”——小虫母确实是他们的妈妈,这话没问题,让他们去陪着他们的妈妈也没毛病,可是、可是……
真是莫名让人不爽。
餐厅内的人员又一次变少,只剩下静立着的阿斯兰和仰躺在地的图卡斯。
白银种战神的精神力在虫巢物质重获新生后,获得了超越寻常的膨胀和活跃,即便这场跨越空间、距离的精神力实体凝聚时间有限,但也足够阿斯兰处理余下的问题。
“你咳咳咳……”
图卡斯撑着一口气,大抵是他这具身体从前也受过红乌贼的实验,即便脖颈插着银叉,小腿被餐刀钉在地上,一副失血过多的姿态,但他依旧有种游刃有余的恶劣感。
“你看14号的眼神,你很喜欢他吧?”
图卡斯露出一个苍白又甜蜜的笑容,他确实很会揣摩人心,即便躺在血泊中,也依旧充满蛊惑道——
“忍耐?克制?压抑?”
“为什么要避开自己的欲/望呢?你应该很强大吧?想要拥有14号对你来说,你完全可以占有他,这是一件轻而易举——唔!”
图卡斯的话没说完,他的手掌便被那看似柔软的银白菌丝穿透血肉,勾着一点一点向上扯了起来,令他被迫从地上摆出一副半坐的姿态。
这一刻,图卡斯那张面孔终于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
他额间散落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抖如筛糠,止不住地向外流着血。
阿斯兰低声道:“不会控制欲/望的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图卡斯疼得颤抖,当他此时再与阿斯兰对视时,他忽然深深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嘴里说着“不控制欲/望和野兽有什么区别”的男人,在那双银白色近乎如寒冰的眼瞳中,正流露出难以被言语描绘的凶戾兽性与杀意,图卡斯甚至不知道那是多少血肉生命才能堆砌来的恐怖姿态。
他哑声道:“14号知道你……”
阿斯兰漠然,“他不会知道的。”
在他话落的同时,静待在旁侧的银白色菌丝又一次躁动起来。
它们一如从前跟随主人在战场上绞杀异兽的姿态,汹涌交错,展现出小虫母并不知道的另一面——凶残、暴虐。
那柔软的菌丝变成了吞噬生命的菌毯,骤然夺取了图卡斯的全部视线。
珀珥的精神力是温柔的。
在平和状态下,它们温和如潺潺流动的小溪,每一次落在子嗣身上的时候,都是最轻柔的抚摸与抚慰,令人欲罢不能,引得子嗣们争夺骨头的狗一般主动往上凑,似是想要拥有更多。
但阿斯兰的精神力却是冰冷暴虐的。
除了他在面对小虫母时有意放缓的精神力饲喂下,多数时间里,他的精神力宛若冰川上的飓风,似乎能硬生生把人刮去一层皮,只余下跳动的血肉,残忍至极。
银白色的菌丝或许因难以遏制的欲/望而想要吞噬主人,可在任何有关于小虫母的事宜上,它们、精神力深处的怪物,以及阿斯兰本人都是统一战线的。
凝聚起来的银白,成了图卡斯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道光。
很快黑暗降临,当他的血肉开始在剧痛中被吞噬时,图卡斯在生命的最后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幻象——
那是一个他被14号彻彻底底忘记的世界,没有糖果与疼痛、没有感情控制、没有性格行为上的操作……
他如空气一般,被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14号沐浴在阳光之下,聚万千宠爱于一身,灿烂而热烈、辉煌又耀眼。
14号的性情、灵魂上不再具有图卡斯所留下的烙印。
在这个世界里,14号是自由的且坚强的,甚至……他不再是14号,而是珀珥,是洁白无瑕、珍稀夺目的珍珠的意思。
图卡斯死了。
死在他的情感与灵魂最不愿意接受的幻象里。
银白色的菌毯缓缓后退,它们并不打算彻底消化这个人渣——
它们觉得这有点恶心,因此当图卡斯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后,交错着的菌丝支起身体,慢吞吞将自己浸泡到了餐桌上的酒水里。
菌丝们打算洗个澡,洗掉满身的人渣味……
真是的,阿斯兰自己嫌脏手,就让它们处理。
菌丝:(愤怒)(不满)指指点点.jpg
阿斯兰没理会菌丝的行为。
他只是抬手轻拂的瞬间,手提箱内的药剂瓶寸寸皲裂,那被红乌贼与图卡斯奉为“珍宝”的基因释放剂,就那么洒于箱内红丝绒的布料之上,一点一点被吸收、渗透。
人类妄图控制神明?
简直就是笑话。
……
阿斯兰精神力所能凝聚的实体存在时间有限,当他处理完图卡斯后,那具蓬勃着热意的雄性躯干逐渐开始变得透明,昭示着即将离开的信号。
他在彻底消失前同小虫母道了别,并在几个年轻狗崽子近乎红了眼的视线里,低头吻了一下珀珥的额心。
阿斯兰的唇是温热的,落在珀珥微凉的额头上会有一点点滚烫的战栗,当他的身形彻底透明的时候,阿斯兰低声道:
“珀珥,我等你回家。”
……
晚间飘荡在奎克帝国首都星上的风有些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当周边的巡逻人员赶到时,他们发现这座远离人烟、原先属于七王子伊修·卡当斯的私宅被大火点燃了。
火种来源未知,或许是加入了某种古怪的助燃剂,哪怕是高科技灭火器材都在此刻变得十足无用。
这场火熊熊烈烈烧了一整晚,几乎映红了大片天空。
直到黎明将至,滚烫的火焰才因为灭火器材的使用逐渐微弱,最终裸/露出了已经被烧灼得焦黑的宅邸。
巡逻人员进行了搜查,只发现了一具不知名的男尸。
但因为缺乏其身份信息,以至于当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的余热彻底从奎克帝国消失,相关执法人员都无法得知男尸的身份。
再加上私宅的主人、没了舌头的七王子彻底被老国王厌弃,被流放到偏远星球去看守矿洞。
大权在握的大王子烦透了一切有关于私生子弟弟的事宜,便大手一挥,撤了所有搜查,将那具男尸草草处理了,并暗中派人,准备对伊修·卡当斯斩草除根。
奎克帝国王室内斗还在继续进行的时候,珀珥早已经带着子嗣,维尔颂,老狗公爵,以及那群人造小怪物们坐上了印有他大头贴的战舰,遥遥向那尔迦帝国的方向走了。
这场清剿赛之行,对珀珥来说收获满满。
他所拥有的亲情、友情都被彻底填满,并且剔除了灵魂深处的阴影,正以一个全新的姿态迎接那即将到来的蜕变期。
他必将获得新生。
……
战舰起飞的那天清晨,格蕾丝穿着贵族式礼裙,头顶半截黑纱的遮阳帽,手戴蕾丝手套。
她一手提着个印有珀珥头像的痛包,另一手拉着小白狗雪顶款款而来,站在奎克帝国首都星的港口上,目送属于那尔迦人的战舰远离。
柔和的日光之下,她眯起眼眸,生有细纹的唇角向上扬起,带有几分明媚的灿烂。
当战舰彻底消失在云层之后,格蕾丝深深呼出一口气。
随后,她面上的神情一寸一寸冷凝。
当那双蔚蓝色的眼瞳散去柔光后,格蕾丝转身离开,带着雪顶登上了另一艘去往她的出生地、联合星域帝国的星舰。
时隔多年,现在也该轮到她回去反击了。
……
阿斯兰跨越空间与距离挡开图卡斯面向于珀珥的阴谋,一方面是避免小虫母受到任何情感、心灵上的伤害,另一方面则是借助精神力的侵袭,从图卡斯的脑子里掏出来一点有用的信息。
比如有关于红乌贼的事情。
图卡斯虽不属于红乌贼高层人员的范畴,但就艾伦和蜘蛛所言分析,这位经营着曼森拍卖行的老板并不普通——
毕竟一个随便开口,就能从红乌贼实验室里要走实验体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普通成员?
而事实表面,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因虫巢物质重获新生而膨胀、肆虐的精神力侵蚀,远比□□上的刑讯结果更快、更准确。
阿斯兰自图卡斯的脑子里,得到了一份名单。
一份有关于红乌贼高层成员的名单。
这位善于玩弄人心的拍卖行老板为红乌贼工作,但也憎恨红乌贼的一切,他的两面性在这件事情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边狠命地往上爬,一边探寻高层成员的隐秘,他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得多。
这份名单在汇聚整理后,于当天放在了昆汀的办公桌上。
奎克帝国现如今那死不退位的掌权者,赫贡王室那位为追求血统纯粹而先天畸形、饱受基因病侵蚀的老国王,联合星域帝国的古老贵族世家,甚至还有艾伦曾艰难逃离的人渣父亲、星际大商会的现任当家……
望着那一个个在那尔迦帝国之外几乎算是赫赫有名的名字,昆汀忽然抽动面皮冷笑了一下。
欲/望啊,野心啊,还真是……沟壑难填啊。
财富与权力都有了,便想着创造神明、掌控生命,贪得无厌地想要拥有更多……
昆汀勾了勾唇。
没关系的,既然你们的欲/望、野心难填,那就不要怪最后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了。
这天晚上,蝎组内部的所有潜行者,都收到了一份秘密刺杀名单,正待他们的首席厄加、副首席02归来后,开始为他们的小妈咪、那尔迦的王扫除一切有害垃圾。
而正好结束绿脉星上出战任务的燃血组,则接到了另一个外派合作任务——
即和星盟监察者一同前往巴别塔星港,彻底处理红乌贼据点。
那尔迦帝国明面上与暗地里对红乌贼的打压同步进行着,他们从来都不打算放过这群躲在阴沟里,胆敢算计、伤害小虫母的老鼠。
当这一切都在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回程的战舰上,却忽然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意外——
他们的小妈咪,忽然结茧了!!!
第97章 蜕变期
结茧事件的第一个发现者, 是小虫母的狗狗公爵——
按照历来习惯,战舰上一向都会为珀珥准备单独的房间。
这个房间对于子嗣们来说是需要怀抱有激动、兴奋的心情才能踏入的密地,充斥有一切柔软与甜蜜,是承载小虫母最毫不设防时的休息地。
但对于狗狗公爵来说, 那是有着小主人、可以让它睡觉的地方。
它甚至还能跳上床, 贴着珀珥一起睡。
子嗣:嫉妒.jpg
空洞者维尔颂:早知道我就不维持人形了, 后悔.jpg
人造小怪物:眼巴巴.jpg
公爵:最后的赢家.jpg
……
那是那尔迦人踏上回程路的第三天夜晚, 当战舰漂浮于瑰丽的宇宙星河之下, 整个廊道寂静无声时, 原本贴着珀珥熟睡的公爵忽然从梦中惊醒。
小虫母的身上忽然很热、很热,像是个小火炉似的,透出了近乎微妙的古怪状态。
公爵急匆匆爬起来, 它蹭到珀珥的脖颈间, 用软绵绵的舌面舔舐珀珥的脸颊、耳朵、下巴。
它有些着急地哼唧出声,似是想要唤醒自己的小主人。
但熟睡中的珀珥没有任何反应。
公爵甚至能看到那些萦绕在小虫母身侧, 恍若无形无影的银白色触须,它们彼此交缠着,似是从珀珥的脊背延伸而出,最终环绕成一个圆弧状小笼的模样。
——它们在变得越来越密实。
此行的路上并未带兼职小保姆身份的导盲球, 于是通人性的老狗公爵跳下床,用肉乎乎的狗爪按下了床头的服务呼唤按钮。
那尔迦人赶来的时间很快、很快。
不到一分钟, 连外衣都不曾披的赫伊急匆匆打开门,后方跟着长发凌乱的奥洛维金, 以及其他几个从长廊而来的子嗣, 他们甫一进门,便看到了急慌慌晃动尾巴的公爵,以及床上一动不动的小鼓包。
柔软的被褥被掀开, 在公爵按下呼唤铃、子嗣们赶来的短短一分钟里,由精神力外溢后而凝聚的茧丝相互环绕成为实物——
它们已然将小虫母彻彻底底地包裹在其中,只隐隐能通过丝缕稀薄的部位,窥见半截蜷缩起来双腿,以及正光/裸的肩胛、腰臀线条。
此刻,珀珥漂亮得像是被银白色琥珀包裹、孕育的精灵,正待不久后的破茧而出。
床前的赫伊怔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和声音。
他哑声宣布道——
“妈妈他……提前进入蜕变期了。”
……
蜕变期这件事,对于那尔迦人以及珀珥本身来说,都是有所预料的。
毕竟早在珀珥胸脯的位置生出第一对蜜腺之后,中央帝星上专业待命的医疗团队便已经分析了种种可能,从剩余正待生长发育的腺体,以及腺体全部长成而迎来的蜕变期……
但在珀珥和子嗣们的认知中,总该是先彻底生长好腺体,才迎来蜕变期的。
可谁能想到,当珀珥心里的小疙瘩烟消云散后,他那依旧处于生长期的精神力得到了极大的释放,一簇一簇在虫巢之母这具逐渐健康的躯干内积聚着,并于这一天的深夜彻彻底底展露出属于它们的力量。
精神力与灵魂也同样相辅相成。
柔软的银白色茧包安静地躺在这张柔软的床铺之上,内部交错的丝缕之下则藏匿有蜷缩起来的小虫母。
赫伊等人不敢随意动作,他们紧急联系了中央帝星上的医疗团队,在这天的深夜里进行了一场会议——
“王的蜕变期比我们预想的提前了。”
投影状态的医生拧起眉头,神色有些严肃,“最近王身上有发生什么其他异样吗?或者说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是指那种能够影响王的情绪,让他的灵魂、精神力起伏明显的事件。”
奥洛维金沉思片刻,将这一次星盟联合清剿赛内发生的全部事情简短说了一下。
对于小虫母来说,此次清剿赛确实收获满满——
从晚宴上的伊修·卡当斯,被珀珥重新带回来的老狗公爵;到清剿赛内找到的空洞者维尔颂,以及几个缝合的人造小怪物;再有赛事结束一前一后见面的格蕾丝女士,和拍卖行老板图卡斯。
只一趟行程,涵盖了珀珥的大半过去,在这样紧密的情绪变化的堆积上,当它们的总和在不断地积聚、累叠,必然会对小虫母的灵魂与精神造成影响。
但总体来说,这样的影响是正面的,是可以促成新变化的。
“……原来如此。”
医生沉吟片刻,他解释道——
“王的身体内部,精神力占据有极其主导的地位,那些过去的事情对于王来说,就像是一种环绕在他情绪和灵魂上的小型‘枷锁’。”
“其实我们不难发觉,在一部分心理因素里,虽然王认可了自己是‘虫巢之母’、‘那尔迦王’的身份,可对于这层身份王仍然不自信;在王的潜意识里,他很多时间里还是把自己当成最初的‘人造人’……这便是套在王灵魂与精神力上的‘枷锁’。”
“此行清剿赛上所遇见的一切有关于王的事情,既是他的过去,也是一道束缚在王灵魂上的‘枷锁’,当这些‘枷锁’被破开,王的情绪会得到释放,那么灵魂与精神力也同样会受益。”
如果把珀珥先前的状态比喻成一颗种子,那么他的过去便是压在种子土壤上方的碎石颗粒。
当这些碎石颗粒被一个、一个搬空后,当藏匿于土壤下方的种子,在生长过程中积蓄到足够的能量后,这枚种子会一口气向上顶开阻碍物,彻彻底底破土而出。
蜕变期,相当于是小虫母的新生。
先前因为突发情况而心跳有些加速的赫伊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哑声询问:“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缇兰也忍不住问道:“妈妈现在这个状态真的没问题?吃饭喝水之类的怎么办?”
投影姿态下的医生摇摇头。
“在此期间王会进入一种不吃不喝的状态,现在只是最初期的茧包状态——你们可以看那些交错的丝缕,它们还很清透,足以让我们看见王的状态。”
“但再等一段时间,这些茧丝会彻彻底底结得更厚实,形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那是独属于虫巢之母的温养状态,当王在茧包内部经历一整个蜕变期后,他才会破茧而出。”
“所以目前我们所能做的便是等待——耐心地等待。”
头戴覆面的厄加蹙眉,身后的尾巴低垂着晃动了一下。
他哑声问:“……蜕变期,会有多久?”
医生微愣,随后摇摇头。
奥洛维金眼底闪过不妙:“什么意思?您也不知道吗?”
医生:“无法具体确定。毕竟王是第一个经历蜕变期的,我们实在没有其他的案例进行对照,一切只能通过推测来模糊判定,但谁也不敢说一定。”
奥洛维追问:“那就按照推测来说,这场蜕变期会有多久?”
投影另一侧的医生拧眉看了看医疗器械传来的有关于小虫母的身体数据。
他的视线扫过各种数值的活性程度,又看了看仪器下几个难以检测,还处于轻微蜷缩状态且尚未生出的腺体,犹豫道:
“按照最基本的流程来说,蜕变必然是发生在王的腺体都发育完全的状态下。”
“最初的身体检查里,王拥有六个腺体;可现如今,王只有胸膛部位的那对蜜腺是彻底长出来的,剩下四个还在蓄养中,眼下还没有进一步发育的苗头……”
医生拧眉,语气沉了几分。
“所以按照现在的情况,王的蜕变期会很长、很长,这种时间长度内将同时包括王体内剩余四个腺体的生长发育,以我的推测,这大概会持续一年以上。”
“……甚至一年都算是短的。”
这是他推断里最好的情况了,如果王剩余的四个腺体发育缓慢,那么整个蜕变期会继续后延,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都是可能的。
毕竟对于有精神力加持的虫巢之母来说,他们的生命长度早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宇宙高等生命体,在这近乎漫长的时光里,哪怕是十年的蜕变期,都显得格外不起眼。
奥洛维金喃喃:“一年,这么久……”
这么长的时间无法见到小妈咪,这对他来说实在有点难以想象,甚至在堕落种一事、以及帝国高层彻底开放太阳宫后,奥洛维金从未想到与小虫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分离。
投影另一边的昆汀轻叹一声,“那就等等吧,几年的时间我们都等得起,毕竟前面四百多年都等过来了。”
顿了顿,昆汀朗笑一声,生着细纹的眼角弯了弯,带有一种纯然的喜悦与期待。
他道:“至少王就在我们的身边,这一次……对于王来说至关重要的蜕变期,有我们的陪伴与见证。”
从最初的实验体14号,到被领到拍卖行的小人造人,再到数次被退货的“瑕疵品”……
那尔迦人已经错过了他们虫巢之母的太多事情,而现在,能伴着小虫母顺顺利利度过蜕变期,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体验了。
就像是厄加之前对图卡斯说的那样——
他们有往后的一辈子,他们有一辈子可以陪着小虫母。
毕竟,等待之于那尔迦人,已经是最容易实现的事情了。
会议陷入了片刻的寂静,以虚影状态存在的幸存者忽然开口:
“或许可以让王进入地底洞窟。”
“虫巢物质已经重新恢复活力,其与虫巢之母本质算是同源,在蜕变期对王的身体发育必然会有正面影响。”
医生也对此表示赞同:
“理论上是可行的,具体情况我们可以进行观察,如果虫巢物质和王的蜕变期能够相辅相成,原有的蜕变期或许会缩短,而王的蜕变过程也会变得更简单一点。”
“不过还有一点——”
缇兰追问:“什么?”
中央帝星的会议室内,晚间匆匆来开会、衣装都还有些不整齐的医生偏头,将视线落在了一直沉默等待分析结论的白银种战神身上。
这位战神满身煞气,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不论是医生、昆汀,还是虚影状态存在的幸存者,他们谁都能感受到来源于阿斯兰周身的精神力威压。
那像是一只俯身在他们上方,正虎视眈眈的巨兽——那必然是比那尔迦人原始形态还要更为巨大的怪物。
当然,这并非是阿斯兰有意放出来的。
而是当那股力量超越阈值,并且不间断地处于一个兴奋、涌动的状态时,就会不受主人的遏制,总能溢出那么几缕,令旁人靠近阿斯兰时有种胆战心惊的战栗。
像是基因与本能上的警告。
只是在旁人为此惊颤的时候,懵懵懂懂的小虫母依旧将阿斯兰当作是可以依赖的好好先生,似乎从未发现还有一头巨兽藏在暗处,觊觎着一切。
此刻,这位白银种战神仅沉默地站在那里,哪怕毫无动作、言语,都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阿斯兰并不曾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只静默地盯着光屏上有关于小虫母体外茧包的照片,银白色的虹膜深处隐隐闪烁着暗芒,描摹着那一抹轮廓。
早在那头克拉肯对着小虫母道出“温床”二字后,阿斯兰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便在为这个词汇而狂欢。
它兴奋、躁动到了极致,只恨不得随时抓到空隙,破开阿斯兰的遏制和管控,就连那原本用于限制它的坚冰,都已经在日积月累的挣扎下变得破败不堪。
只要再给它一点时间,它就能爬出来了……
它要成为小虫母身体下方的温床,它要承载小虫母蜕变期的一切变化。
在这精神力无声汹涌、旁人无法知晓的境地里,站在不远处的医生细微抖了一下,他低声呼唤道:“阿斯兰大人?”
医生的呼唤声拉扯着阿斯兰的视线,从有关于小虫母体外茧包的照片上挪开。他看向医生,回神询问一般地轻轻“嗯”了一声。
语调微扬,似乎在说“有什么事情吗”。
在被那双银白色的眼瞳盯住的时候,医生莫名有些手掌发汗,他清了一下嗓子道:“如果您的状态还可以……这次王的蜕变期,依旧需要您的精神力饲喂作为‘营养’补充。”
蜕变期会消耗精神力对虫巢之母的身体进行“改造”,为了保证整个过程顺利进行,精神力饲喂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同样,医生也很清楚,作为远古时期的白银种战神,阿斯兰有随时失控的可能,因此在提出请求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犹豫。
医生:“精神力饲喂对于现阶段的王来说不是必须,但可以锦上添花,也能够加快蜕变进程。”
昆汀了然,他比医生更了解远古白银种的状态,因此附和道:“这件事情您不必勉强。”
阿斯兰的视线又一次放在了茧包的照片上。
他说:“等王回来后,我会去的。”
……
虫巢之母的蜕变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那抹暖白色的茧包最终被子嗣们小心翼翼从珀珥的卧室里抱出来,出于某种子嗣对虫母的依恋心情,战舰上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内部最大的会客厅里,并决定在抵达中央帝星前都暂住在这里。
——即大通铺。
会客厅内的茶几被搬走,地上替换了更加绵软的绒毛地毯,滑腻的绸缎布料交错铺着,于最中央放上了那枚包裹着小虫母的暖白色茧包。
而茧包周围,则错落分布各种样式的简易睡袋。
那尔迦人、外编成员维尔颂、人造小怪物,以及老狗公爵,他们都众星捧月似地聚集在蜕变期的小虫母身边,生怕不小心错过什么。
……如果可以,他们想当小虫母破茧而出看到的第一对象。
白天的时候,皇家护卫军、秩序同盟和蝎组的成员会错开时间地守护在茧包周围。
他们时时刻刻记录着有关于小虫母蜕变期的变化,先前有关于珀珥的“妈咪观察日志”从未停止过,并因为此次的蜕变期而变得更加密集——
从最初子嗣们会习惯性地一天一记,现在则变成了两小时一记,就差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围绕在茧包外,用肉眼盯着那些茧丝的变化了。
当然,早在茧包被放在会客厅里的那天,战舰上便针对小虫母的蜕变期开启了拍摄模式,就像是某种流行于人类世界的“幼崽生长录像”。
虽说小虫母早已经脱离了幼崽的范畴,可于那尔迦人来说,他们对珀珥的爱复杂又浓厚,他们恨不得占据小虫母身边的所有具有深重羁绊的身份!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爱人挚友!
子嗣:都是我们!!!
等到晚间的时候,独得恩宠的公爵会在大家羡慕的视线中,大摇大摆靠在茧包边上睡觉,至于半米之外,则是躺在睡袋里的其他人。
从奎克帝国到那尔迦帝国的中央帝星,回程路上的时间需要数日,而在此期间,这枚尽数将小虫母包裹起来的茧包,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原先稀薄清透的茧丝环绕得愈发紧密,最初还能从半透的质地中窥见蜷缩着的小虫母,但随着时间推移,莹润的米白越发变得厚实,一层一层,最终完完全全将珀珥包在了那无法被窥视的空间内。
而当茧包彻底凝成之后,战舰上的一切检测仪器都不再对其起作用,即便子嗣们靠得很近,他们也无法嗅闻到属于小虫母身上的甜香,甚至原有的精神力链接也在这场神秘的蜕变期中变得淡薄。
就好像……
子嗣们在渐渐地与他们的小妈咪失联。
这样的情况一度令那尔迦人有些小小的焦虑。
大抵因为他们从前是被虫巢之母“抛弃”过的孩子,享有小虫母陪伴时的他们宛若在天堂,而今被骤然剪断联系,就是向来冷静自持的赫伊都有些耐不住。
于是,在珀珥进入蜕变期、被茧包完全包裹的第三天——
曾享有过小虫母温暖的那尔迦人们一个个蔫头耷脑,他们像是被小主人抛弃的狗狗,尾巴低垂、眼神无光,一天24小时恨不得一直待在茧包的周围,不愿离开。
他们变成了一群没有妈妈就活不下去的小狗,明明从前四百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现在却忍不了一点……
强大的子嗣也会为他们的小妈咪而变得脆弱不堪。
因为小狗诞生的使命,就是爱他们的主人。
……
当子嗣们煎熬与这场名为“蜕变期”的漫长等待时,沉睡在茧包内的小虫母对外界的变化则毫无所觉。
对于这场变化的到来,珀珥本身是有一点点感觉的——
最开始的那几天,他会比平常更容易困倦。
已经生出蜜腺的胸膛会有轻微的灼热感,肩胛、腹腔,甚至是后腰都酥酥麻麻的,即便是最轻薄的睡袍落在身上,都会令珀珥战栗地轻颤一下。
这样的变化很细微,甚至不等珀珥提前发觉,那场晚间骤起的高热来势汹汹,将他拉扯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深处。
就好像是重回母体一般,温热、柔软,带有一种令他安心的吸引。
于是,那天夜里的小虫母一点一点蜷缩起身体,宛若最初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情景,赤/裸、纯净、稚嫩。
他的身体与精神力在说,只要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完成的。
珀珥安然入睡。
从奎克帝国回来的战舰也很快抵达目的地。
中央帝星内的太阳宫从数日前重新开始热闹,机械精灵们如火如荼地收整着一切,期待它们的小主人回归。
但因为蜕变期的问题,机械精灵们的期待暂时落空,至于睡在茧包内部的小虫母则是被送到了地下洞窟的内部。
地下洞窟的占地面积很大,涵盖一整个中央帝星的下方,以太阳宫为中心向外侧环绕分布着,其容纳量远比寻常人以为得更大。
而在洞窟内,是呈现为白色丝缕状的虫巢物质——
它们同白银种战神的菌丝有些相近,但色感更偏向暖白,前段时间重获新生后,虫巢物质便从干枯状态脱离,开始大片大片地向洞窟的深处生长、延伸。
至于原先略显干瘪、孕养着属于那尔迦人的卵,也重新被虫巢物质内部分泌的营养液体充盈,隐隐跳动着属于生命的力道。
砰、砰、砰。
像是一颗逐渐走向健康状态的心脏。
包裹着小虫母的茧包被放在了虫巢物质的中央,这里远离另一侧孕养有那尔迦的圆卵,显得更为寂静隐秘。
几乎是茧包躺在虫巢物质上的瞬间,那些柔白色的丝缕便成群而来,窸窣着如另一层新的保护膜一般,彻底将藏匿有珀珥的茧包吞到了更深、更隐秘的位置。
彻底没了念想的子嗣们:欲言又止.jpg
闻也闻不到,感受也感受不到,现在看也不让看了吗……
最初子嗣们是想守在地底洞窟的,但重获新生的虫巢物质很有脾气,直接将恋恋不舍的那尔迦人都赶了出去,避免这群聒噪、着急的狗狗们打扰小虫母的蜕变。
不过,在所有的那尔迦人中,拥有精神力优势、以及虫巢物质守护者身份的白银种战神阿斯兰,在这一局大获全胜。
他得到了虫巢物质的优待。
虫巢物质对这位守护者态度很好,也很乐于对方待在地底洞窟陪伴茧包状态下的小虫母。
毕竟虫巢物质也很清楚——精神力饲喂对于现阶段的小虫母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既然有人能够提供“养分”,那么何乐不为呢。
于是在茧包入住地下洞窟的第一晚,肩负有精神力饲喂任务的阿斯兰于银白月光之下,缓步走到了这座隐秘而涵盖有那尔迦人生命之源的地底洞窟内。
他被柔白色的虫巢物质引到了最深处。
交错如绸缎的虫巢物质,缓缓将被其藏在内部的茧包吐露出来,随后向后撤退,为阿斯兰留出来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簌簌。
当虫巢物质彻底从这片洞窟空间内退出去的同时,属于白银种战神的菌丝顷刻肆虐而出,接替它们成为了新的温床。
菌丝所表现出来的状态,远比虫巢物质更加躁动。
然后,它们近乎贪婪又兴奋地汹涌上前,如看守宝藏的巨龙一般,将蜷缩有小虫母的茧包彻彻底底吞噬到了菌毯内部。
它们包裹着它。
同一时间,珀珥与阿斯兰的精神力世界发生交汇——
原本在冰封层中静待的怪物骤然偏头,复眼中绽放古怪又兴奋的光泽,而以精神力姿态站在冰天雪地之下的小虫母则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珀珥便被骤然冲破冰封层的怪物劫掠而过,原地瞬间没了人影。
至于远方冰窟内则菌丝涌动,同时在现实与精神力世界中形成了两张温床。
……它们正死死地包围在珀珥的周身,一寸寸用菌丝舔舐着小虫母温软的肌理。
还没从这一变故中回神的珀珥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在彻底熟悉阿斯兰的气息后,即便是对方精神力世界内的怪物,珀珥都觉得憨态可掬,没有丝毫害怕的。
最重要的是,珀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只苍白色的大家伙了。
于是,身处蜕变期、已经好几天没有同人有过交流的小虫母有些兴奋地扑了过去,在怪物都惊讶的视线中,他整个人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然后仰着头,亲昵地蹭了一下怪物的下颌缘。
珀珥说:“阿斯兰,我好想你呀!”
现实里——
阿斯兰手掌骤然紧握,于小臂上绷出青筋。
在他垂眸隐忍躁动的同时,那藏于笼中的野兽,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寸寸苏醒,张牙舞爪享受着被限制、桎梏的疼痛。
第98章 温床(含4w营养液加更)
精神力世界的深处——
被蹭了一下吻部的苍白色怪物陷入片刻的晃神。
它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地, 对比小虫母来说过于庞大的躯干向下方佝偻着,这个姿势对于怪物本身来说并不舒服,甚至令它显得有些滑稽古怪,但也只有这样的姿势, 才能让它更好地靠近自己的小伴侣。
没错——伴侣——这只藏匿在阿斯兰精神力世界深处, 暴虐又疯狂的苍白色怪物, 早已经将珀珥看作是自己的伴侣。
它目光贪婪且充满了热烈的渴望, 在待小虫母有种珍宝般保护的同时, 也不掩那股想要将人吞入腹中的强烈色/欲。
此刻, 冰窟内的环境因为怪物那过于大的个头,而显得有些昏暗。
浓重的阴影之下,原本铺陈在地上的冰碴均被扫开。
这里的空气很凉, 偶尔会透过几缕来自冰窟之外的寒风, 带有冰雪那股极凉的气质,光斑都少得可怜, 唯有那么几许从怪物的后脊上跳跃着落下,如洒在地上的碎银,正晃动着珀珥的眼眸。
珀珥安静仰头,用那温软的视线看着怪物。
他身下铺满了菌丝, 便也顺势跪坐在这里,像是被邪神蛊惑的单纯小神官, 哪怕自己所侍奉的神明再如何丑恶、狰狞,他也瞧得认真、热忱, 甚至会仰头亲吻这凶残至极的邪神。
怪物则半俯在地上, 它的身量高且庞大,即便是俯身的姿势,那如峰峦的脊背也快要顶着冰窟的洞顶了。
它粗壮的前肢拢在珀珥身侧, 并于前臂外侧裸/露出了小型的辅助爪,很锋利,却又小心翼翼向内侧蜷缩着,似乎是害怕伤害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小虫母;它那分布着细密鳞甲的腹侧贴于冰冷的地面之上,阴影散落于深处,隐隐能窥见生在近乎腹节末端、呈现为柳叶形的抱握器。
那是属于远古时期虫族的生理特征,即便是在发展、进化到今天的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第二形态下的那尔迦人也会于腹节深处,生长有多种形态的抱握器。
抱握器,顾名思义,是用来握住、固定“交/配对象 ”的附肢,它们会因虫种的不同而显露出不同的形态,但整体存在意义相同。
不过在整个那尔迦帝国的发展史内,通常情况下这对附肢并不会真正起到用途,毕竟对于人形态的虫巢之母来说,这实在显得有些过于超过了。
甚至在整个旧历中,能够成为“王夫”的那尔迦人出于对自身形象的苛求,会尽量避免以第二形态的模样出现在虫巢之母面前,以避免让虫巢之母感受到任何惊吓与不安。
因此有的结论是可以很轻而易举得出的——抱握器生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狰狞、古怪,看起来像是某种刑具,直观存在时极有可能会吓到伴侣。
怪物似乎也知道这个事实,因此它在俯身卧倒的时候有意将其藏匿在腹节深处,只要不钻到其腹部,便只能笼统地窥见一抹阴影。
珀珥便是这样被糊弄过去的。
他以为那是怪物腹部鳞甲分布而聚成的阴影,却不曾想是聚合着怪物欲/望的、于无声无息中正蠢蠢欲动的抱握器。
眼下,毫无所觉的小虫母手掌还抚在怪物的下颌处。
像是撸猫撸狗似的,一下一下轻蹭那有些粗粝、冰冷的苍白色鳞甲。
但因为巨大的体型差,这样的姿势让珀珥无法看到怪物的全貌,于是他撑起半截手臂,小心搭在怪物的辅助爪上,稍微立起来了几分。
然后,在视角变换的空隙里,珀珥一寸寸睁大浅蓝色的眼瞳,语气微颤:“你、你身上……”
嘶嘶。
怪物发出满不在意的嘶鸣,顺着小虫母的视线偏头,看到了那从它脊背、腰侧刺破皮肉鳞甲而生长出来的骨刺。
苍白色的骨刺很尖锐,它们是在怪物清醒时硬生生撑破皮肉而生长的。
因此在骨刺侧面、尖端,都缀连有猩红的血肉,即便这样的伤势已经存在很久了,可珀珥依旧能看到鲜红的血珠正顺着骨头末端,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
珀珥望着那截狰狞的骨刺伤口唇瓣轻颤。
通过精神力感知的亲昵上,他知道这只住在冰窟深处的怪物属于阿斯兰——
或许是阿斯兰精神力影响的投影,是他灵魂性格的化身,也或许是他从未见过的、源自于阿斯兰的第二形态……
但不论是哪一种,珀珥都很清楚,这头苍白色的巨型怪物与阿斯兰联系不浅。
可此时,他却看到这只怪物伤痕累累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在怪物躯干所遮挡的后方,已然完全被血水浸没,将冰窟地面染红一片。
像是一只伤痕累累奔到小主人面前撒欢的大狗。
精神力世界中的血液似乎是没有味道的。
但出现在精神力世界的疼痛,却远比□□更加强烈、难熬。
珀珥咬着浅粉色的唇,甚至在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时候,那对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水色,然后顺着眼尾、侧脸一点一点地向下流着,最终于下巴尖上坠着一颗晶莹且具有温度的泪珠。
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他会变得好爱哭啊。
苍白色的怪物顿了一下。
它有些不知所措,只压低了嘶鸣声,然后将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些狰狞、可怕的吻部凑上去,自纵向裂开的口器内探出细长如蛇信的舌,将小虫母下巴上的泪珠卷着吞到了嘴里。
是咸的。
甚至还有些涩。
与它上一次把小虫母舔到浑身湿漉漉而溢出来的水……味道很不一样。
怪物不解地歪头。
瞧着怪物那满脸迷茫的样子,珀珥哽咽着生气道:“你、你都受伤了!”
……伤?
怪物抖了一下身上的骨刺,血水瞬间外渗,下一秒就被小虫母用手掌轻轻打了一下吻部。
力道不重,更像是某种警告,在手掌起来、落下的时候扫过了怪物口器旁侧的鳞甲,绵绵软软的,即便是在精神力世界,也有股甜滋滋的香气。
珀珥急慌慌道:“别、别动啊!血,血都流出来了……”
被打了吻部的怪物还愣在原地。
那无可见瞳的复眼中似乎连情绪都僵住了,呆呆愣愣,哪里还有最初慑人的气势。
而现实世界中的阿斯兰则轻微偏头,抿着唇,用指背蹭过嘴角的位置。
……精神力世界深处的反馈,几乎就像是贴着他的感知与灵魂一般。
另一边 ——
“要怎么止血啊……怎么还在流血?血、血会流光吗?你都不疼的吗?”
珀珥有些着急,他扒拉在怪物身上,整个柔软的小腹都压在了那覆盖有鳞甲粗壮前肢上,在挤压与摩擦之下,满眼倒映着怪物身侧伤势的珀珥忍不住低低喘了一下。
好麻……
还感觉有些痒痒的。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生长着,然后痉挛着撑在柔软的腹腔之内。
珀珥抿唇,不等他撑着手臂继续观察怪物的伤势,就被对方先一步掀翻在地,仰躺在了那片被菌丝编织出来的温床之上。
很软很软,还带有一种不符合此间冰窟环境的温热感。
菌丝也同样属于阿斯兰。
它们能够被阿斯兰操控、使用,或许可以算得上是阿斯兰身体的一部分?
珀珥挥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检查怪物的伤势,却被对方用前肢轻轻按住小腹,便止不住地于那片令人战栗、蜷缩的酸软中彻底躺平。
甚至还可怜巴巴地溢出柔软的喘息。
这一刻,珀珥几乎完全被苍白色怪物那冷冽又清凉的气息所包围,呼吸交缠,连同碰触的皮肤都能感知到鳞甲的波纹与起伏。
同属于精神力状态的他们几乎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珀珥甚至能在迷蒙中感觉到,属于阿斯兰的精神力是冰冷又沉寂的——
像是一座被封印在遥远北地的冰川雪峰,冻土之上尽是雪层,到处肆虐着凛冽风雪,像是一个完全静止的虚假世界,唯有这只住在冰窟深处的怪物是可以肆意活动的。
好凉、好凉。
“唔……”
怪物俯身,冰冷的复眼中倒映出了小虫母微红的面庞。
它的动作非常地轻柔,用细长的信子舔过珀珥微抿的唇,几乎蹭着那猩红的缝隙,与珀珥的舌尖一触即离 。
它很温柔。
甚至是小心翼翼。
珀珥有些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热,大脑意识也被蒙上了一层雾,尤其腹腔深处的酸软越发强烈,几乎侵蚀了珀珥的整个意识。
受这般热度的影响,便叫他很是眷恋怪物身上的凉意。
但比起贪凉,心里记挂着怪物伤势的小虫母有些难耐地夹紧了双腿,扬起漂亮的脖颈又一次抱住了怪物的脑袋。
“伤!先、先看看伤……”
怪物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声,完全就是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姿态,仗着体型差轻而易举将小虫母压在身下,用那灵活的信子蹭过珀珥的每一处皮肤。
它坏极了。
因为被阿斯兰限制在精神力世界中无法出去,便在此刻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味道蹭在小虫母的身上,就像是这世间最恶劣的雄兽一般,用气味一寸寸占有着珀珥。
那对无瞳的复眼结构晃动着冷白的暗芒,非人感强烈至极,即便情绪是狂热且亲昵的,但落在那双银白的眼眸中,却只剩下冰冷、无机质的寒光。
可珀珥知道,这只怪物很喜欢、很喜欢他。
因为这个大家伙都要快把嘴巴钻到他衣服下面了!!!
浅蓝色眼眸如被雨幕覆盖、淋湿的小虫母轻哼一声,手掌推着怪物的吻部,却又无力挣动,只能任由怪物的脑袋一点一点被珀珥那如蔓丝一般,能够将沉溺者彻底包裹的暖香侵袭。
怪物的辅助爪钳住了珀珥的膝盖。
粗粝紧密的鳞甲卡在那柔软的皮肉之间,虚虚将小虫母的腿弯抬起。
它气息加重,银白无瞳的复眼晦暗莫测,紧盯着被腹腔中热度烧迷糊的珀珥,在对方那不设防的姿势与漂亮情态之下,怪物几乎按捺不住藏在口腔深处的獠牙。
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想要一口吞下去。
想要……抓着藏在巢穴深处……
它的喉咙中发出很低的嘶鸣声,随后有意压低吻部,嗅闻着面前小虫母的气息。
很甜、很香,暖暖的,即便是以精神力存在的状态,但依旧有种藏匿在深处的潮意,令怪物忍不住晃动缀连在它身后的苍白色菌丝。
珀珥与怪物之间的体型差太大太大了,一个目测有七八米甚至更巨大,另一个四舍五入都不到两米,当怪物低头舔舐珀珥的皮肤肢体时,就好像一头巨型犬在嘬小奶猫。
一口能把小猫整个含进去,一个不注意,甚至还能直接咽下去。
怪物:舔舔舔.jpg
珀珥:TwT
过于巍峨的怪物能够带来极具有原始野性与磅礴侵略性的压迫感,这对于体型更小的另一方来说应该是充满恐惧的,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大家伙撕扯成碎片,或是吞到肚子里当作是食物。
但珀珥并没有这一层忧虑,因为他知道阿斯兰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
此刻,湿哒哒的小虫母浑身沾满了雄性怪物的气息,就好像真的成了它的伴侣一般,令怪物发出极其愉悦的嘶鸣声。
它满足地又用吻部蹭动着珀珥单薄的身躯,随后抵着向下挪动——
那狰狞的吻部已然埋在了珀珥柔软的胸膛之间。
在滚烫、潮湿的气息之下,则是随之而来的信子,一寸一寸舔舐过怪物曾无数次在精神力世界中叫嚣着渴望的蜜地,表现出一种极其黏人的姿态。
腹部烧灼的热意已经让珀珥彻底迷糊了。
他哼唧着在战栗之下想要蜷缩四肢,却又被那恼人的菌丝缠绕着拉扯,近乎如被献祭的小羊羔似的,裸/露出了自己柔软的一切。
怪物亲吻着珀珥的胸膛。
它远比它的主人更加大胆、狂热。
就像是奶油与糖果似的,甜滋滋的,每分每秒都在挑战着怪物的食欲,这疯长的爱/欲几乎彻底沉没它的理智,却又因为主人习惯性的克制与忍耐,而让它尚且保留了几分克制。
不然它真的会把小虫母吞到肚子里的。
渴水渴久了的怪物此刻就像是与主人分离很久的巨型犬,它一下一下黏腻地嗅闻、舔舐着小虫母的身体,从锁骨胸膛,又一路辗转到腰腹。
精神力世界下那柔软的衣袍被怪物的唾液弄得湿漉漉一片,杂糅有属于珀珥身上的蜜香,几乎完全贴在他的躯干上,勾勒出一片漂亮的起伏痕迹。
……太、太奇怪了。
珀珥小声呜咽了一下,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变成了浆糊,连思考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像是个被快乐冲散了神志的笨蛋。
在腹腔中强烈酸软的作用下,珀珥先是紧紧地夹起腿/根,无意识蹭动着。
很快,又因生涩稚嫩的动作无法缓解,娇气地溢出不耐的哭声,最终妥协于身体的渴求,迷糊又骄矜地命令道——
舔一舔。
他要它舔一舔。
怪物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原本黏稠恶劣的欲/望似是被小虫母这句柔软又娇气的命令给满足。
它有些愉悦地晃动着身后的菌丝,看似无害,可只有现实世界轻抚着茧包的阿斯兰知道,这畜生正在同他炫耀。
阿斯兰垂眸。
在菌丝重新构成的温床之上,莹白色的茧包正安静沉睡着,他抬手一寸一寸抚着,而蜷缩在内部的小虫母似有所感,在结实的茧层下细细轻颤着,恍若一枚初生的卵,稚嫩又娇气。
精神力世界中——
怪物循着小虫母的命令,将那灵活的信子一寸一寸向下,最终抵达腹地。
现实世界里——
阿斯兰喉头重重滚动,那窄窄的喉道紧缩,似乎快要渴死一般,又在下一秒重重吞咽了一下。
精神力与主人的关系……
就好像是意识与肉/体,有些东西……他们是可以,共享的……
……
地底洞窟很安静。
外围是虫巢物质相那暖白色的丝缕,它们彼此交错,在重获新生后孕育着属于那尔迦人的卵,进行温养与哺育。
而内侧则是专门为小虫母和白银种战神所开辟出来的空间,被银白的菌丝覆盖笼罩,形成一片独立的小天地,根本无法被人从外界窥见分毫。
在缀连的菌丝之下,阿斯兰这一刻的神情近乎冰封。
当那头野兽在笼中苏醒肆虐的同时,他则隐去欲/望,调动起白银种一整个种族作为最大优势的精神力,丝丝缕缕凝聚着穿越茧包,一寸一寸包裹环绕于内侧小虫母蜷缩的躯干之上。
被用作饲喂的精神力灌入到珀珥微张的唇缝之间,它们缓慢流动在珀珥的躯干深处,在极为短暂的适应时间后,连带着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开始同频共振。
阿斯兰的精神力继续在小虫母的身体内蔓延着,同时环绕包裹珀珥自己的精神力,将它们约束在一个温暖的、由长者编织的巢穴深处,缓慢又小心地进行着温养。
这份温暖缓慢流动的同时,精神力世界内的小虫母则濡湿着眼瞳,被怪物按着腹腔。
在那近乎痉挛的颤抖中,他几乎被吃干净了那些甜水……
怪物的吻部潮湿一片,苍白色的鳞甲上映出莹润的水色,宛若偷吃蜜的棕熊一般,在此刻显露出几分餍足。
许是得到了满足,原本生于它脊背、身侧的骨刺似乎都不再如最初那般狰狞可怖,被生长撑开的皮肉渗出血痕,隐隐有着缓慢愈合的趋势。
但速度很慢、很慢。
怪物俯下身体,用细长的信子清理着珀珥周身的狼藉。
它可爱又漂亮的小虫母体内总是蕴含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水,就连菌丝织就的温床被洇湿一片,像是怎么流都流不完似的。
……这是一眼属于它的蜜泉。
珀珥小声哼唧了一下。
在这场腹腔灼烧之下的纾解后,他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懒洋洋的状态。
浅蓝色的眼瞳潮湿朦胧,胸膛腰腹轻微起伏,仅是在被怪物弄得有些痒了以后,难耐地抬起膝盖,轻轻踢了一下对方。
然后,怪物会连卷着信子,把他的脚都舔过一遍。
到处都湿哒哒的,到处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到处也都是属于怪物的气息。
珀珥浑身无力,精神又困倦,但在这样的状态下,终于能喘口气的小虫母还是哑着声道:“伤、伤口……”
有些时候,珀珥会显得过于执着,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劲儿。
怪物发出嘶鸣,似是对小虫母的执着而有些无奈。
不过这一次,它妥协了。
巨大的怪物身体微侧下俯,冲着小虫母的方向展露出自己脊背上被穿透了皮肉的骨刺。
珀珥眼眸湿润,他四肢无力,软声命令着怪物:“抱我起来。”
被满足的怪物“嘶嘶”两声,想要再用吻部蹭一下珀珥的脸蛋,却被小虫母用软软的胳膊挡住,拒绝说:“不行、不行,你舔过我的那个……和脚啦。”
舔过那个和脚丫怎么能再舔脸呢?
这件事情在珀珥面前是绝对不允许的!!!
被挡住了吻部的怪物不满嘶鸣,但还是用前肢抱起小虫母,让对方能够碰触到它脊背上被骨刺穿透的伤痕。
这头藏匿在阿斯兰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好看——
它与那尔迦人是同一种类型的,甚至更有一种属于远古种的凶残、狰狞。
通体苍白,遒劲的肌肉上布满坚硬的鳞甲,头部杂糅有螳螂与鳄鱼的特征,前端尖锐、后方逐渐膨大,再加上纵向裂开的口器和倒三角状尖牙,它看起来完完全全是可以被划在怪物那一类别里的。
因此比起单纯的“好看”,更适合它的形容词或许是凶猛、狰狞、可怖,以及另一种极具有亘古时代的野性。
但珀珥并不畏惧,甚至在他的眼中,那尔迦人的第二形态只不过是大号的猫猫狗狗,都是摸了脑袋、下巴会“呼噜呼噜”蹭到他怀里的大家伙。
而眼前的大家伙也是如此。
此刻,在怪物前肢的托举下,珀珥几乎是赤着脚,整个人扒在对方的后脊之上。
柔软发麻的胸膛紧贴着怪物的脊背,当那些被骨刺撑破的狰狞痕迹开始与小虫母变得触手可及后,浑身酸软的小虫母甚至都没怎么犹豫,便低头小心翼翼吻了一下那片伤痕。
苍白色的怪物抖了一下,甚至连脊背上的鳞甲都轻微炸开。
现实中阿斯兰胸膛微颤、腰腹紧绷,自修长的脖颈上蔓延出淡青色的筋脉,更有虫纹诡秘流动,覆着寸寸银白,近乎如鳞片般给其锻造出几分非人的特性。
珀珥软着声调,含含糊糊问道:“疼、疼吗?”
那声音是落在精神力世界中怪物的后脊上的,可静坐在地底洞窟的阿斯兰却觉得那声音响在耳边——
是小虫母趴在他的肩头,用毛茸茸的银白色半长发蹭着他的耳廓,撒娇似的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从后方探过脑袋,温软迷糊地询问他疼不疼。
……或许是疼的。
但绝不是那怪物的伤口疼。
阿斯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庞上垂落了眼睫下缘的阴影,试图克制那头笼子里的野兽。
精神力世界中,得到关心的怪物在狂欢。
它哑声嘶鸣,似是在说“不疼”。
见小虫母已经“参观”完自己的伤口后,怪物操控着自后脊延伸出来如触须状的菌丝,将珀珥捞着重新放回到温床之上。
但珀珥翻腾着不愿意。
比起菌丝促成的温床,他此刻更偏爱怪物本身的体温。
“要抱起来。”
“不想在这里。”
向来擅长在主人面前逞凶发疯的怪物,在面对小虫母的时候,却变成了墙头草,一见珀珥蹙眉,便主动用前肢将人抱起来继续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之上。
它那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平展地趴在地上,宛若一条头尾相蜷的苍白色巨龙,将脊背上拱出一个相对平滑的形状,然后把更多的位置留给了小虫母。
珀珥完全是整个人都侧趴在怪物的脊背之上,像是被大型犬背在身上的迷你号玩偶。
他的四肢穿越向外凸起的骨刺,柔软的手臂、胸膛、小腹隔着极其轻薄的睡袍,紧紧贴在怪物的鳞甲之上。
珀珥的双腿顺着怪物身上的起伏自然微张,近乎俯身骑马一般,用温热的腿/根包裹住了一片属于怪物的后脊。
那是一种近乎拼拼图般严丝合缝的姿态。
被那尔迦人养出一身小娇气的珀珥,选择将怪物的躯干当作是自己蜕变期的温床。
他意识昏沉地又吻了一下怪物身上的伤势,随后彻底垂下脑袋,似是在静谧的冰窟中酝酿睡意。
珀珥已经很困很困了。
他想睡觉。
想睡很久、很久,至少要睡到他没有那么疲累为止。
外侧呼啸的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停止了,大片冷白色的世界中,从前肆虐于这片土地的怪物安静蜷在冰窟之内,在它巍峨的躯干之上,则安安静静地趴着个睡熟的小虫母。
骑卧在怪物身上珀珥宛若驯服了苍白巨龙的小神明,在那冰天雪地的精神力世界中显露出几分古怪的圣洁与神性,同时矛盾至极地存在有怪物的可怖与神明的柔美,有种异样相配的感觉。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静止下来。
在阿斯兰精神力世界中暴虐不休的怪物,也因为暂时得到了它心爱的宝贝,终于能安安生生闭上眼睛,享有此刻的清静。
而精神力世界之外——
阿斯兰没有动作。
他的呼吸声略微发哑,那原先冷淡发沉的音色在这一刻染上了喑哑的危险感,手臂腰腹肌肉紧绷着,似是藏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
另一个空间内,小虫母每一次落在怪物鳞甲上的吐息,每一次因为腹腔内腺体生长变化而下意识微夹、蹭动的双腿,对于阿斯兰来说都是一种甜蜜又难耐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纵容珀珥选择怪物的躯干作为温床。
精神力享有了片刻的欢愉,那么意志便要在此刻付出成倍的代价。
而阿斯兰为此甘之如饴。
不知道在这片沉寂的地底洞窟内静坐了多久,时间的流逝时而快时而慢,当阿斯兰重新睁开那双银白色的眼瞳时,似乎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那头充满了侵略性的野兽,此刻也终于在铁笼的压制下,一寸一寸重归于寂静。
原先想要疯狂撕咬、吞噬的欲/望被藏了下去,又一次裹挟着野兽的躯干安静蛰伏,但不论是阿斯兰,还是他体内的怪物都很清楚……只要没有完全得到,那么这头野兽将永不消停。
甚至不只是得到。
那贪婪的野兽还想要拥有永恒的占有。
阿斯兰呼吸平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枚柔软的茧包。
他那近乎与茧丝莹润出同样色泽的银白长发披在肩侧,如倾泻而下的冷漠月光,再配上深麦色肌理上分布的大片银纹,完全就如异域大巫一般神秘不可估量,冷酷且凶残。
那是完全与小虫母相反的气质。
他抬手又一次轻抚了茧包,宽大的深麦色手掌几乎能揉到那片莹白之间,直到感受到内部小虫母生命力的轻快跃动,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今日的精神力饲喂结束了。
虽然精神力世界中,小虫母选择苍白色的怪物作为自己蜕变期的温床,但在现实世界里,阿斯兰还是留下有大片银白菌丝,小心翼翼裹着那枚彻底遮挡住珀珥身形的茧包。
当菌丝的主人于静默中离开地底洞窟后,原本聚集在外侧的虫巢物质也无声涌动,如屏障一般将茧包保护在最深处,避免任何来自外界的窥视。
此刻,洞窟的另一边则站着不知道已经到来多久的幸存者。
当他看见走来的阿斯兰后,周身微光略闪,随后低声用那带有机械质感的音色冷淡道:“你的精神力太暴虐了,有明显失控风险。”
幸存者的话语总是有种平铺直叙的冷硬,他不是询问,而是在诉说一个最为寻常的事实。
“我知道。”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回应。
幸存者:“如果你失控了,这里很难有人能压制得了你,到时候会酿成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阿斯兰微顿,又一次应了一句“我知道”。
“……真到了那一步,你要如何?”
那一步……彻底失控吗?
阿斯兰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位。
不过须臾时刻,虫巢物质便霸道地用自己的丝缕将洞窟彻底遮蔽,将有关于小虫母的一切都严密地藏了起来,显然不愿意任何的嘈杂打扰到正处于蜕变期的珀珥。
阿斯兰低声道:“……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回到艾瑟瑞恩星的。”
那里是白银种的诞生地,也同样是白银种的埋葬地。
幸存者沉默片刻,又一次道:“我知道你前几次去艾瑟瑞恩干了什么。”
几乎是他话落的瞬间,蔓延在阿斯兰周身的精神力顺便暴涨,隐隐流露出几分凶悍之气,如巍峨巨兽一般,张开布满利齿的兽口,悬于幸存者的头顶。
但高等人工智能并不会为此而流露出任何恐惧的情绪,这样的威胁于他而言,甚至没有小虫母的一次注视来得更能影响感情模块。
幸存者慢吞吞道:“……飞行器上留存有自动扫描的记录,我将它们清除了。”
在精神力持续膨胀、暴虐的同时,阿斯兰本人的情绪态度却仿佛与其完全割裂,平静得宛若潭水,深不见底。
即便是有着庞大信息数据库的幸存者,都无法看透、分析出这位白银种战神到底在想什么。
阿斯兰是存在于数据分析之外的人。
听到幸存者的话后,阿斯兰只是沉声道了一句“谢谢”。
幸存者周身流动的数据光源闪烁片刻,他似乎在思索、分析阿斯兰的行为反应,只是在片刻的无果后,幸存者又一次询问:
“如果……”
幸存者顿了一下。
作为人工智能,他很少使用“如果”这样的假设,因为这是对于他的数据库以及计算能力的不信任和质疑。
但在此刻,他却不得不这样问,因为这是对整个那尔迦帝国、对虫巢之母的负责——
“如果艾瑟瑞恩星上的一切无法被继续压制,你的精神力也面临彻底失控……”
“阿斯兰,你会怎么做?”
这一刻,地底洞窟内的氛围骤然变得僵硬,就连原先缓慢流动的虫巢物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回避地蔓延到了另一侧。
面对幸存者的质问,这位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足够一个小型帝国诞生的白银种战神缓缓掀开眼皮,银白色的虹膜中流动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同时带有几分残酷的冷漠。
他只说——
“你担心的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
他会遏制一切意外的到来。
而这个意外,也包括他自己。
第99章 珍珠与笼中鸟
属于艾瑟瑞恩星球上的事情, 似乎成了阿斯兰与幸存者同样缄默守口的秘密。
他们谁都不曾再一次提及,只是在结束了地底洞窟这场紧绷又窒息的对话后各回原点——
幸存者继续检测、观察整个那尔迦帝国内部网络流动的消息,日常输送数据能量加固对太阳宫的保护与巡逻。
阿斯兰则在幸存者数据的辅助之下,来回于中央帝星和艾瑟瑞恩星球之间。
每每回归, 这位神色近乎冷酷的白银种战神都风尘仆仆, 隐隐能从他周身感受到一股充满危险特质的暴虐, 和淡到几乎被风吹散的血腥气。
似乎是怕被洞窟内有时候格外敏感的小虫母察觉到什么, 当阿斯兰从艾瑟瑞恩星球回来后, 他总是会长时间地将自己浸泡在冷水之中——
直到浑身的炙热温度被彻底蒸没、直到那几乎渗透到他皮肉下的血腥气消失于无, 阿斯兰才会再次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领口系到最顶端,长裤勒进作战靴, 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此之间, 医生提及对那尔迦王进行“精神力饲喂”的事宜,被定为三天一次。
而在非饲喂的状态下, 其他忙完诸多工作的子嗣们则会绕到地底洞窟,透过虫巢物质那交错的丝缕小心翼翼看一眼依旧处于安睡状态,没有任何苏醒趋向的小虫母。
他们谁都记挂着蜕变期内的小虫母,谁也都期待着对方得到进一步的成长和变化。
珀珥结茧后的蜕变期里, 那尔迦帝国上下也没闲着——
此前的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里,因有小虫母的带领令大家大获全胜, 对此作为粉丝团的帝国高层乘胜追击,推出了一套用于庆祝竞赛获胜和恭祝小虫母进入蜕变期的妈咪周边。
以昆汀为首的帝国高层喜欢推陈出新, 经过三天的开会讨论后, 他们决定将原有的“抢购”模式转变为“抽选”模式,前者有赖于速度,后者则依靠古代蓝星的伟大发明, 即玄学。
当然,“抽选”模式主要由实际的系统算法控制,但有些时候通过一系列非科学、带有古蓝星迷信色彩的操作,也确实能得到非同凡响的过程。
昆汀很确定,这将比最初恩泽活动下的“抢购”模式,更能引领那名为那尔迦王的无上狂潮。
昆汀:就是要搞刺激的.jpg
小虫母的新周边是珀珥提前一口气拍好了,甚至还存在有昆汀交代、幸存者日常抓拍的效果。
在珀珥与子嗣们去奎克帝国参加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的时候,这类近似“日常抓拍”的捕捉也从未停止过。
总归在帝国高层的计划里,他们的王既要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尊贵,也要有同民众亲和的柔软可爱。
两种特质相辅相成,足以迷倒任何一个子嗣,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忠诚、灵魂献上,用更加浓郁的爱意浇灌他们这位正处于成长状态的虫巢之母。
首次恩泽活动以作战服、毛茸茸服和泳衣三种类型为主,第二次恩泽活动帝国同样选取了三种——
帝国阅兵时因痛舰、痛飞行器而笑容羞涩又骄傲的小国王;星盟联合异兽清剿赛后,被海水淋湿,带有几分狼狈与战损风的小战士;以及现阶段处于蜕变期,依旧蜷缩在茧包内的小虫母。
有过首次恩泽活动的经验后,这一次帝国高层们重新统计整合,将第二次恩泽活动的周边形式确定为具有可动性,以及碰触基础反应的小卡,并将三种场景下的小卡划分等级,等级越高越稀有,还不得把那群狗崽子钓死?!!
昆汀:为王而疯狂吧!!!
第二次小妈咪的周边活动筹备期正好是三天。
在珀珥即将迎来第二次精神力饲喂的同时,恩泽活动引爆大半那尔迦帝国,任何有那尔迦人的国内论坛都在进行爆炸式的讨论——
【啊啊啊啊这一次妈咪的周边里有SSR级的蜕变期茧包小卡!我要!官方分享的照片简直太可爱了!但是我恨!竟然不能保存!你们知道妈咪的茧包有多可爱吗?!是莹润的暖白色,像是玉石一样!看起来软乎乎的!如果妈咪的茧包小卡在我面前,一定会被我舔得湿漉漉的!再加上碰触基础反应的特质……小茧包会被我舔得颤颤巍巍吧?!】
【心脏快要化掉了,妈咪的茧包……我舔舔舔舔!我能给妈咪舔化!然后嘬嘬嘬呲溜!】
【过于变态了两位,我对妈咪的茧包兴趣一般,我更喜欢妈咪阅兵仪式上的那张抓拍,太绝美了!要是能抽到,我必然天天随身携带!简直就是我心目中最最最骄傲的小国王!我是妈咪的狗!我将永远跪在妈咪脚下!求妈咪调/教我!】
【难道就没有人喜欢半战损风的小妈咪吗?那湿漉漉的银白色中长发,微白的面庞,清洌的气质,还有被海风吹拂扬起来的披风……直接戳中我心脏了!好想把战损风的小妈咪抱在怀里狠狠亲一口!】
【我已经开始好奇三种小卡的可动性到底是什么效果了,太勾人了!】
【茧包小卡是SSR,稀有度很高;阅兵和战损都是SR,或许还有可能。不过按照星网内的其他抽卡类游戏,一般不还有照顾非酋的R卡和N卡吗?咱们恩泽活动里没有?】
【我们的小妈咪怎么可能有R级卡和N级卡?!我们的小妈咪每张小卡都是超级棒的程度!最低也得是SR卡!】
【说得有道理,我可以当非酋,但是妈咪不能当SR以下的卡!我们卷生卷死才能体现小妈咪的珍稀度!这是属于珍珠妈咪的排场!兄弟们,激推团上线!狠狠抽!不抽到SSR不罢休!】
【抽爆卡池!为了舔到小茧包而努力!】
……
第二次恩泽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那尔迦人向来不喜欢搞太长时间的前期预热,因此上午出的官方通知,下午开的小卡卡池。
刚开始的半分钟抽选人数爆满,以至于操控整个数据系统的幸存者不得不加急开了七八个宇宙加速器,才赶得上这群那尔迦人们的狂热劲。
不得不说,那尔迦人均珍珠激推粉,要是幸存者的服务器差点,估计整个系统都要被他们拥挤瘫痪了!
外界为妈咪的小卡狂热着,一个个铆足了劲儿想要抽最为稀有的茧包小卡,而地底洞窟内部,阿斯兰则独享优待,又一次在静谧中坐到了由菌丝铸就的温床之上。
而在他身侧,则是安然无恙的莹白色茧包。
距离上一次精神力饲喂已经过去三天了,这枚藏匿有小虫母的茧包颜色愈发莹润,交错的茧丝密匝匝地环绕着内部的珍宝,小心翼翼悬空聚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睡在内里的珀珥被茧丝遮挡了个严实,任何一寸皮肤都不曾露出。
如果不是靠近后还能感知到茧包内生命力的跳动,即便是阿斯兰,在不曾看到小虫母的时间中,都显得有些不习惯。
因为那种联系感过于稀薄了。
过往历代虫巢之母几乎从未经历过蜕变期,即便是帝国内的专业医生团队,对“蜕变期”的了解也少之又少,从艾瑟瑞恩星得来的远古传闻、讯息不过寥寥几语,完全不够解释现阶段小虫母的状态。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等待这场蜕变期后的最终结果。
想到这里,阿斯兰抬手,又一次轻轻抚上了那具有生命跳动感的茧包。
砰,砰,砰。
那是稚嫩又充满新生力量的跳动声,带有一种独属于小虫母的节奏与频率,温和柔软,生生不息。
阿斯兰不受控制地为此而着迷。
然后,他缓缓闭眼,将那早已经迫不及待的精神力向外溢出,一缕一缕透过茧包,与蜕变期中沉睡的小虫母缔结联系。
只有这个时候,阿斯兰才能感觉到那份不曾被彻底剪断的羁绊。
与此同时,相互融合的精神力世界内部——
珀珥是在那头苍白色怪物的怀中醒来的。
怪物的前肢交错搭出一截小小的空间,身形娇小的珀珥则正好被拢在内侧。
自怪物后脊延伸出来的苍白色菌丝织就长毯,轻柔地盖着,几乎被卷成一团。
珀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怪物慢吞吞掀开眼皮,无瞳的复眼中倒映出小虫母的身形,随后亲昵靠近,用吻部顶了顶对方柔软的腹部。
“……好痒呀。”
珀珥抬手抱住了怪物的大脑袋,回过神的意识让他有些羞涩,似乎是想起来了先前自己迷迷糊糊都干了什么……
唔,他、他好像让这个大家伙给他舔了……
但是这个大家伙和阿斯兰的关系是……
想到这里,珀珥猛地坐了起来,整个面庞都通红一片,显然是在清醒后才猛然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他让大怪物给自己舔……
那,那岂不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让阿、阿斯兰给自己舔……
珀珥的脸蛋几乎是“嗖”的一下彻底红了,从耳廓到脖颈,连带着浅蓝色的眼瞳都水汪汪的,看得怪物喉咙发痒,没忍住又凑上去把小虫母舔了一顿。
“不、不行……”
清醒过来的珀珥想要把怪物推开。
但他的力气如何也比不过这头大家伙,即便是抬起巴掌扇打在怪物的吻部,也如轻抚一般,没有任何影响。
于是,在这一番将珀珥累得气喘吁吁的挣扎下,他依旧没能逃过,被坏心眼的怪物按住将全身上下都舔了一遍。
这下珀珥是真的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
眼瞳湿润的小虫母撒气似的踢了一脚怪物。
但精神力世界中的怪物很赖皮。
它嘶鸣着靠近,如哈巴狗一般舔上了珀珥的脚背,眼见那灵活的长舌又想继续往上钻的时候,被小虫母一脚踩住吻部,气呼呼道:“你、你怎么一点也不像阿斯兰?”
怎么又色又坏的……
听到这指责的话,怪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嘶嘶”两声。
它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懒懒靠着小虫母继续趴下,整个吻部都挤着蹭在珀珥的怀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甜蜜滋味的暖香。
好香,好喜欢啊!
它当然不像阿斯兰了……
它要是像阿斯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尝到小虫母那一口甜水?
它要是像阿斯兰,恐怕现在还得把自己往笼子里锁,哪有现在和小虫母贴贴蹭蹭的机会?
它要是像阿斯兰,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解渴的机会了!!!
苍白色怪物:戴墨镜.jpg
静谧的冰窟外忽然响彻风声,就好像是这头怪物充满讥讽的嘲笑——
它嘲笑阿斯兰的忍耐与克制,嘲笑那只被关在铁笼中的野兽,也同样在大大方方炫耀自己所得到的、来自小虫母的优待。
即便它被关在精神力世界的深处又如何?它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完全超越阿斯兰所拥有的了……
作为与怪物共享精神力世界的另一个主人,阿斯兰自然能感知到对方的心声。
他轻微敛眉,并不曾理会,只是进一步将精神力注入到这枚莹白色的茧包之内。
——簌簌。
茧丝交错的小空间内部,侧身蜷缩起来的珀珥身形微颤。
他无意识地张开唇小声喘息着,那些微凉的精神力浸润了他的全身,从发丝头皮,再到后颈胸膛……
每一处肌理都好像被属于阿斯兰的精神力侵占着,寸寸而过,最终那涌动着的力量聚集在了珀珥的肩胛、腰腹和尾椎的部位。
那是剩余几枚蜜腺尚未彻底生长出来的部位,而精神力饲喂的另一个好处,便是促进小虫母更好地度过这一步发育。
最初是又麻又痒的。
蜷缩在有限空间内的珀珥忍不住瑟缩着颤抖,于是温床之上,这枚莹白色、透出温暖的茧包则翻滚着,撞到了旁侧白银种战神的怀里。
阿斯兰微顿,抬手将这枚触感绵软的茧包揽在了怀里。
就像是安抚哭闹不休的幼崽一般,阿斯兰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茧包外围抚摸着,从上到下,但他向内部灌入的精神力饲喂却从未停止过。
隔着那一层轻盈的、由茧丝铸就的茧包,当小虫母在内侧战栗蜷缩时,阿斯兰的手掌甚至能隔着那薄膜,碰触到珀珥无意识拱起的腰背。
像是一抹弯月。
几乎能被阿斯兰的整个手掌握住。
虫巢之母长久处于成长期的精神力储蓄依旧有限——
当它们从珀珥的身体溢出,以丝丝缕缕的形式交错、凝结形成茧包时,小虫母的精神力已然为此消耗了80%,甚至更多一点。
至于剩下不到20%的精神力,则被平均分配到了珀珥体内的每一个腺体上,以一种相对慢速的情况辅助生长,这才有了医生最初对蜕变期长短的猜测。
不是本身的蜕变期需要这么慢速,而是小虫母现阶段的精神力,只能支撑他以这样的速度缓缓度过一整个蜕变期。
但有了阿斯兰的精神力饲喂后,一切都将不一样。
只是在这样的“不一样”中,蜕变期的小虫母则需要忍受那一点点来自精神力交互上的额外刺激。
精神力是极其私密的。
即便阿斯兰本身再怎么克制,可饱含有他最直观情绪的精神力,却无法掩盖他最心脏最深处的渴望——
那些脱离了阿斯兰身体的精神力,正透过茧包,亲吻着它们渴求着的小虫母,并缓缓催动那些腺体的生长、发育。
好热……
好、好痒……
茧包内,珀珥小口小口轻轻呼吸着。
那具柔软的身躯不住地蜷缩着,膝盖几乎压上柔软的胸膛。
在暖香四溢的狭窄空间里,珀珥鬓角滴落汗珠,喉咙干涩,每一个关节上都晕染出薄红,像是一只落在岸上的小人鱼,有种渴水般的脆弱。
但来源于阿斯兰的精神力却是清凉的。
珀珥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在被舔舐着。
脸颊、脖颈,缀着细碎汗珠的锁骨,红肿得生出轻微凸起的肩胛,亦或是隐没至尾椎的神经末梢……
冰凉的精神力如野兽享有珍馐一般,细细密密地贴了上来,不放过任何一寸皮肤。
它们似乎很清楚小虫母此刻遭受的煎熬,因此也贴心地抚慰而过,舒缓腺体生长过程里的任何难耐。
珀珥轻颤地动了动,茧包也抖着继续钻到了阿斯兰的怀里,蹭动着那紧贴于阿斯兰腰腹部的轻薄衣料。
今日的白银种战神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
贴身的面料紧贴于丰厚结实的胸膛,和块垒分明的腰腹,在勾勒出明显肌肉线条的同时,也能显现出这具躯干所蕴含的爆发力。
——如果是珀珥自然垂着腿坐在他怀里,恐怕脚尖才能垂在阿斯兰的小腿位置。
作战服贴身,便总是容易显露出穿戴者的私密特征。
为了避免这份尴尬,多数作战服会在胸膛、腰腹、胯间配备有外穿的皮质束带和中短款外袍,兼顾作战和外穿两种场合。
蝎组成员因潜行的特质,所以他们的作战服均以外侧搭配的复杂款皮质束带为主。
那些带有束缚性质的皮革交错穿过他们的胸肌、腰腹,又斜斜顺着两胯而过,最终卡着匕首、刀片彻底束在大腿两侧,神秘又飒爽。
阿斯兰无需潜行,因此他的作战服只具有简约款的外穿束带与中短款外袍。
当裹挟着珀珥的茧包一路往他怀里蹭时,那微垂的外袍被蹭开,暴露出其结实的腰腹线条,以及另一抹被作战服藏于布料之下,微微隆起,正好卡在胯间的、更细一点的束带。
最微小的蹭动落在这截隐秘的束带上,都足以令阿斯兰失态。
他手掌轻按那枚乱动的茧包,呼吸略沉,银白色的眼眸微阖,带有几分难耐的煎熬,却依旧拉扯住险些疯狂的神思,持续用精神力对珀珥进行着饲喂。
偶尔几个瞬间,阿斯兰会觉得自己已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如阴暗扭曲的恶兽藏匿笼中,不停咆哮、碰撞着铁笼,肆无忌惮地展露出全部丑恶的欲/望。
即便一次又一次地被压制、被桎梏,可这头野兽依旧恶欲难消,虎视眈眈藏于暗处,蛰伏着等待任何一个能够将猎物吞入腹中的机会。
另一个则如被按下了一切情绪和欲/望的雕塑。
冰冷静默,戴着那名为“禁欲”、“克制”以及“忍耐”的枷锁,悬浮于体外,安静注视着另一个自己,似乎从不为此而动摇。
但阿斯兰很清楚,不论是哪一个自己,其实早就动摇了。
持续外溢的精神力成缕注入到珀珥的体内,贪吃的小虫母终于被撑饱了肚子。
他那被茧包覆盖的白皙脊背氤氲汗意,浮现出一片并不寻常的红,似乎正昭示着腺体的生长。
终于,当珀珥咬着唇瓣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低吟时,那藏匿于小虫母腹腔深处的腺体,终于彻彻底底成熟了。
另一种更为旖旎的暖香蔓延,湿哒哒地浸润透了珀珥身下交错的茧丝。
阿斯兰的喉头重重滚动了一下。
而精神力世界中的珀珥则颤抖着钻到了怪物的怀里,正忍耐着某种更为超过的刺激。
某些变化是同时发生的。
继珀珥胸膛之上的那一对腺体后,他所拥有的第三枚蜜腺坐落于脐下那片柔软之内,同时也催生出了那稚嫩、脆弱,独属于虫巢之母才拥有的生理特性——
即藏匿于腹腔内部的生/殖/腔。
那尔迦的王,远古时期虫族统称的虫母,在这一特殊的种族内,历代的虫巢之母均为男性。
他们有着出色的容貌、匀称的身形,有着可以同子嗣交互的精神力;同样,在那具修长、微腴的躯干内,于腹部藏有一抹可以孕育生命的生/殖/腔。
以往旧历中,虫巢物质具有种族延续的使命,而虫巢之母则会同他选中的王夫共同孕育生命,以精神力与基因孕养另一个全新的虫种。
与此同时,与虫巢之母的精神力息息相关的虫巢物质便会得到本能的指令,在下一次生命的延续中,为整个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孕育出这类虫种的臣民子嗣。
这是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内部同时存在的两种繁衍方式,彼此相辅相成,共同铸就了这个站于宇宙星海顶端的强大国度。
但当那尔迦人离开艾瑟瑞恩星、定都中央帝星后,虫巢之母与子嗣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于是“王夫”也变成了一个只闻其名的标志性词汇,无人担任,虫巢之母也不曾再诞下拥有自己血脉的子嗣,因此时至今日,整个那尔迦帝国内所拥有的虫种类型屈指可数。
一代又一代虫巢之母同他的子嗣们渐行渐远,而原本生长于虫巢之母体内的生/殖/腔也缓缓退化,成了一抹最为寻常的普通腔体。
如今,虫巢之母与子嗣的关系重修于好。
精神力作用在灵魂与躯干上的正面影响借此而生,在催发小虫母生出腹腔内部腺体的同时,也让那退化的生/殖/腔又一次伸展着探出稚嫩的肉芽。
这是藏匿于珀珥身体深处的小秘密,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变化。
不过,比起这抹稚嫩的、尚未被浇灌过的腔体,现在对珀珥影响更大的则是小腹深处的蜜腺。
生长之后的酥麻几乎缠绕在他每一寸神经的末梢。
本就被精神力饲喂“折磨”得浑身战栗的小虫母全身湿漉漉一片,他在茧包内挣扎着乱动,似乎是想要挣脱这份过于超过的刺激。
如蝴蝶破茧而出一般。
于是,当阿斯兰刚刚停止精神力的输送时,便发觉怀里柔软的茧包中探出一截白皙的、湿漉漉的手,摸索着攥住了他深麦色的手指。
静止的银白色虫纹又一次汹涌,它们循着味儿而来,一簇簇盘踞在阿斯兰的手指之上,几乎彻底将其包裹,痴缠舔舐那握着它们的手。
阿斯兰与珀珥之间的体型差也同样表现在他们的手上——
修长、骨节分明的深麦色手指几乎完全被小虫母紧紧握在掌心里,细白的手指绷出淡淡的薄粉,落在阿斯兰的手掌里,宛若美人与野兽、小驯兽师与怪物的对比,有种疯狂、禁忌的反差。
他紧紧攥着阿斯兰,像是在从对方那偾张的躯干中汲取自己挣脱束缚、完成蜕变的力量。
阿斯兰垂眸,另一只手掌轻轻握住了小虫母潮湿、发红的手肘,似是安抚与鼓励。
而那被挣开了半截的茧包内,珀珥咬唇颤抖着,他几乎快被腹腔深处的酸软打败了,可落在手臂上温热、熟悉的手掌,却又给了他重新坚持的力量。
他不想继续待在这空间有限的茧包里了。
他想出来。
新生的蜜腺源源不断地渗出甜水。
旖旎的水光散落在小虫母的髀罅间,几乎将下方的茧丝彻底洇湿,一寸一寸渗透到阿斯兰的作战服上。
蜜香汹涌不断,不停刺激着阿斯兰的神经。
他手臂上印出青筋,整个人紧绷如拉满的弓,那丰厚的胸膛伴随失序的呼吸起伏着,几乎要将那完全贴身的作战服与外穿皮质束带彻底撑爆。
他呼吸微哑,同时克制着笼中野兽的肆虐。
当小虫母圆润的指甲掐入到阿斯兰的手心时,他甚至会因这样细微的刺痛而感兴奋。
蝴蝶破茧而出是需要用尽全力的。
小虫母的蜕变期也同样需要他自己坚持过去。
迷蒙中的珀珥紧抿着唇瓣,他连眼瞳在此刻都是模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都紧贴着那抹发红发热的皮肉而生。
当茧包内侧的丝缕又一次被珀珥挣扎着,夹在指缝、撑开伸出另一截手臂后,阿斯兰垂落在胸前的银白色长发,被那只终于破开束缚的手抓住了。
宛若破壳而出的新生精灵,有种潮湿又脆弱的漂亮。
此刻的小虫母下半身裹着瘪了的茧包,侧坐在阿斯兰的怀里。
他一手攥着阿斯兰的手指、一手揪着对方的长发,扬起修长蒸着细碎汗液的脖颈,如濒死的天鹅一般,在战栗的低喘声中,被低叹着的白银种战神握住了后颈,轻轻摩挲。
似是安抚,似是鼓励。
这一刻,阿斯兰有些宠溺又无奈地说——
“珀珥,你把我的裤子……又弄湿了。”
第100章 贪心鬼
薄红晕染在小虫母的面庞, 他低声喘着气,显然这一番从茧包中挣扎出来的动作消耗不小。
他如刚刚孵化的小白蛇一般,修长的腿微曲,湿漉漉的卵液自破开茧包撑破的缝隙溢出, 渗得到处都是。
在弄湿了阿斯兰的同时, 疲累的小虫母终于自茧包里彻底爬出来, 整个人都挂在了阿斯兰的怀里。
此刻, 面对来自阿斯兰的“指责”, 珀珥的意识都还没回笼, 只迷迷糊糊仰头盯着对方那优越的下颌线,仰头将湿哒哒的自己蹭了上去。
珀珥几乎把自己完全镶嵌在了阿斯兰的怀里。
像是刚刚洗完澡的小猫,身上细软的毛毛都还没擦干, 就亲昵地往饲养者怀里蹭, 晕晕乎乎、昏昏沉沉,因为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便一切仅凭本能靠近,恨不得把自己完全埋在饲养者的胸膛之间。
阿斯兰大腿处的作战裤已经彻底潮了,氲着暖意,他膝盖微抬, 便将小小一团缩起来的珀珥给半撑了起来。
他低头吻了下小虫母潮热的额心,哑声轻唤对方的名字——
“珀珥?”
被呼唤到名字的小虫母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只喉间发出含糊的哼唧声,似是忘记了说话的能力, 面色酡红, 半眯着漂亮的浅蓝色眼瞳。
珀珥伸开无力的手臂,软软地想要挂在阿斯兰的颈间,渴求来源于白银种战神身上更多的温暖与力量。
珀珥迷迷糊糊想着, 那是他熟悉的气息。
是……能够喂饱他的人。
在这样的动作下,珀珥几乎舒展了整个上半身。
那白皙光滑的脊背大片暴露在空气里,线条流畅美好,却在肩胛的位置呈现出一片有些异常的淤红与肿胀。
阿斯兰眸色略深,沾染着水色的手指小心落在了珀珥后脊的红肿之上。
只轻轻一碰,瘫软在他怀里的小虫母便重重抖了一下。
小腿肚软到直接从阿斯兰的腿侧向下滑落,又被那只深麦色向下捞住,握着那一团从指缝间微微溢出暖香的软肉,给拢在了手掌中。
“难受吗?”他问。
珀珥轻轻“啊”了一下,唇瓣微张,露出小半截猩红的舌。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阿斯兰在说什么,只迷迷瞪瞪盯着那张骨相出色、眉眼深邃的面庞,懵懵懂懂地用那最干净、澄澈,好似能够被为所欲为对待的目光盯着阿斯兰。
然后,珀珥抬手,轻飘飘地落在了阿斯兰的脖颈上。
那只手很淘气,抓了一下阿斯兰温度滚烫的喉结,像是被烫了般缩了一下,随后又痴痴笑着,又一次探着柔软的指腹按了上去。
蜕变期意识迷蒙的小虫母,把阿斯兰当成了独属于他的大型“玩具”。
阿斯兰的喉头不可遏制地滚动着。
面对神志都不太清醒的小虫母,他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以及对自身欲/望的忍耐与克制。
他又一次问道:“珀珥,后背难受吗?”
说着,那只聚集有银白色虫纹的指腹在那抹红肿上小心按了按。
那里应当是另一对蜜腺的新生位置,只是因为发育期的不同,还不曾完全展露出成熟形态,仅在这片娇气的皮肉上印出红肿,昭示着它们即将诞生的消息。
肩胛的位置……或许会是一对小翅膀吗?
阿斯兰漫不经心地想着,见怀里的小虫母又控制不住地丢了神,便彻底将滚烫的手掌落在了珀珥肩胛部位的薄红上。
轻柔的一抚,小虫母就被刺激得小腹微颤,止不住地往阿斯兰的怀里藏,像是一只怕人、怕生的小兽似的,可怜又可爱。
像个不服管教,但又十足娇气的坏孩子。
阿斯兰轻叹一声,他再次低头吻了吻珀珥的额心,轻钳着对方的下巴,以一种略微强硬的姿态挤到了小虫母的视线里——
“珀珥,看着我。”
眼瞳中蒙着一层薄薄水雾的珀珥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一缕一缕黏在一起,以至于他看什么都覆着一层朦胧的光。
他感觉有谁在呼唤自己,便努力聚焦意识,顺着下巴上的力道扬起脑袋,终于在散落柔光的混沌世界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是阿斯兰?
“阿……阿斯兰?”
珀珥软软歪头,唇舌间咬字含糊,然后抽动鼻子,像是幼兽一般嗅了嗅,随即露出有一个漂亮又充满依恋感的笑容,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判断——
“是、是阿斯兰!”
他闻到了属于阿斯兰的味道。
好乖。
好喜欢。
好想……吞下去。
某只躁动的野兽叫嚣着。
阿斯兰抚着珀珥的后颈,在对方勉强收拢回几分神志后,这位充满了耐心的长者再次询问道:“珀珥,后背的位置会难受吗?”
他的语调很缓慢。
大抵是知道这个时间段小虫母的理解能力有些堪忧,便有意放慢速度、一字一顿的,好给对方充分的时间去理解话语中的意思。
珀珥想了想,他的脑子转得有点慢,不过十几个字却需要几十秒,甚至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去理解。
停顿了好半天,他才慢吞吞点头,指腹蹭着作战服的领口,如闲不下来的小猫般勾着阿斯兰的下颌玩。
珀珥说,难受。
他说背上热热的,很痒。
说感觉自己好像坏掉了,整个后背都黏糊糊、湿哒哒的。
说着,蜷在阿斯兰怀里的小虫母身体微颤,被热气熏红的脚蹭着那布料光滑的作战裤,似是被自己说委屈了,连声音都软了下来,只一个劲儿地呜咽着“难受”,往阿斯兰的怀里钻。
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好讨厌的感觉啊……
珀珥一向被子嗣们伺候得很好——
不论是日常生活起居,还是精神力安抚后的抚慰和照顾,聪慧小心的子嗣们总是知道小虫母的每一份需求,并且会尽最大可能,温柔而细致服务珀珥,让珀珥感受到愉悦和舒服。
然后,子嗣们会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小虫母那时候时常柔软无力的身体,再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带他线条形状漂亮的脊背,直到目视着小虫母彻底进入梦乡,这群听话子嗣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们了解他,也乐于通过这份“了解”来满足小虫母的需求。
在这样的娇惯之下,珀珥对于“欲”之一字,总缺乏耐心与忍耐力,即便他天性害羞,但纯粹的本能又会令他想要得到更多,来缓解身体内部的各种躁动。
忍耐是小虫母从来不需要知道的。
他只需要享受来自子嗣的服务即可。
于是,在被身体异动“折磨”的同时,珀珥的双臂如白蛇一般缠上阿斯兰的脖颈。
柔软的胸膛蹭过被作战服缚的丰厚胸肌。
他们彼此几近完全贴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变成了最直观的背景音。
小虫母不得章法的胡乱蹭动之下,阿斯兰抬手梏住珀珥的腰腹,哑声引导——
“珀珥,你可以命令我。”
“想要什么……都可以命令我为你实现。”
命令和……实现?
珀珥咬着唇,水润的眼瞳飘飘忽忽划过阿斯兰的眉眼、咽喉,最终却聚集着落在了对方那形状、线条都很出色的唇上。
或许是因为性格的缘故,阿斯兰天生优越的唇形总是习惯性地压平弧度。
他很少笑,便显得唇部特征有些近乎冷漠的凌厉,唇瓣下方有银白虫纹延伸至下巴、咽喉,于纯然的冷酷中增添了几分异域感的神秘。
那是一种很古怪又矛盾的特质,宛若凶残的杀神,也像是禁欲的神祇。
珀珥的眼眸像是会说话。
他的视线有些灼热地落在阿斯兰的唇上,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已经让阿斯兰喉头紧缩,浮现出一股难以被忽略的干渴。
在这出充满了张力的默剧之下,珀珥软乎乎地眨眼笑了一下,仰头撒娇似的开口:
“要阿斯兰……为、为我服务。”
小虫母在阿斯兰的身上,学会了大胆说出自己的命令与诉求,他将越来越像是驯养了数只凶恶巨型犬的主人,举手投足便能轻而易举得到大狗们的亲昵与摇尾。
“……好。”
阿斯兰说,我的荣幸。
……
银白色菌丝铸就的温床成了此刻肆意活动的新天地。
湿漉漉的茧包瘪瘪地落在地上,被活跃躁动的菌丝勾缠着卷在另一侧,而温床之上,则半撑着白银种战神有力的手臂,不过轻微的拉扯,便在顷刻间变换了位置,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姿态。
精神力饲喂的进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燃起。
只是这一次,对比以往都变得更加温和小心,是丝丝缕缕般进行着的,如潺潺流水,缓慢又温柔。
阿斯兰的手掌轻握着小虫母的膝。
动作的摩擦之下,珀珥那绵软的小腿甚至能蹭到阿斯兰颈侧凸起的青筋。
它们下意识颤着圈住阿斯兰,近乎完全痉挛,甚至那一刻珀珥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抵抗侵袭,还是在鼓励嘉奖。
他的意识已经彻底迷蒙了。
在珀珥说出要“阿斯兰为他服务”的那一刻,他的神志、思绪,甚至连同身体都被交付到了阿斯兰的手中。
就连精神力世界中那只苍白色的怪物都不曾消停。
它小心地用利爪按住小虫母的后腰,细长如蛇信的舌卷曲而过。
宛若享用一块香甜可口的布丁,怪物总是喜欢先彻彻底底地将其舔过一遍——
将那甜蜜的滋味都锁在口腔里后,再进行下一步,比如吞噬、咀嚼,然后将其完全吞入腹中 ,享受珍馐带来的愉悦。
某种程度上,面对小虫母时的怪物,或许也算是老饕。
它一定是位美食家。
当精神力世界内的怪物已经快进到“享用”甜点的环节了,现实里的温床之上,阿斯兰微微抬头,银白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了小虫母那张晕染着红色的脸颊。
很漂亮,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鸟。
翎羽潮热,美好得宛若橱窗深处的珍藏品,是多看一眼都忍不住为之心脏发颤的。
而在珀珥那双湿漉漉、迷蒙着雾气的眼瞳里,则同样映出了阿斯兰俊美深邃的面庞,从那额心的虫纹、银白的眼瞳、笔挺的山根,以及……
那浸染着水光的唇。
珀珥重重抖了一下。
他身体内部的感知似是与视觉神经相互连通,明明只是窥见了半分沾染于阿斯兰唇上的水色,便刺激得他小腿痉挛,几近崩溃。
似是被小虫母的反应给逗笑了。
阿斯兰唇角微翘,在珀珥濡湿的视线里,他的手掌放在珀珥的腹间,掌心粗粝滚烫,可落在那片绵软的皮肤上却恰到好处。
……很舒服。
珀珥仰头,嗓子里发出得到舒缓的喟叹,随即又不耐受地蹬了蹬腿,似是在催促阿斯兰快一点、他还想要更多。
可作为这一环节中更加理智、更加成熟的引导者,阿斯兰并不能一味地放纵小虫母的渴求。
——即便那甜蜜的滋味尚不曾自阿斯兰的唇舌之间彻底消散。
此刻,他只轻握珀珥的小腿,深麦色的指腹压入到那片羊奶似的雪白中,很是客观道:
“珀珥,再多……你会受不了的。”
珀珥张了张唇,没能说出话来。
可他不知道何时踩在阿斯兰腰腹上的脚,却足以说明这份不曾被彻底满足的命令与需求。
蜕变状态下珀珥的身体本就敏感至极,再加上腺体的生长,以及精神力饲喂后的影响,写令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几乎超过原有的皮肤承受阈值。
因此,即便是最轻的一口气,落在小虫母的皮肤之上,都足够令他抖着濒临崩溃了。
阿斯兰的劝诫是对的。
年长的引导者总是比稚嫩的渴求者更为成熟、稳重。
他总是很清楚小虫母这具可爱肉/体所拥有的极限程度,便能正好拿捏着度,避免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家伙在事后因为羞耻与失态,而躲起来不愿见人。
珀珥应该听话的。
毕竟他的身体确实很敏感。
但是……
此刻的珀珥不想听,或者说蜕变期的迷蒙放大了他的骄纵与任性,在未曾得到彻底的满足前,这只咬上了肉便不愿意松嘴的小猫可不想中途而废。
阿斯兰好坏!
他还难受着呢!
珀珥不满地又踩了一下阿斯兰,足底似是蹭过一抹略为发凉的金属,下一秒就被阿斯兰抓住脚踝,再无动弹的可能。
蛰伏的巨龙并不会因为小猫的挑衅而动怒,他依旧慢条斯理地轻按珀珥的小腹,帮助对方挺过这一阵酸软的战栗。
可小虫母还是不满意。
他抿着唇,恍恍惚惚的神思隐约捕捉到了先前的对话。
阿斯兰明明说过的——
“想要什么,都可以命令我为你实现。”
命、命令,命令……
珀珥缓了缓,然后他慢吞吞开口,带有几分倨傲的娇气,即便嗓音还有些哭喘,但咬字却意外地清晰。
他说:“阿斯兰,我想你亲亲我……很多、很多地亲亲我。”
顿了顿,被阿斯兰握着足尖的小虫母补充道:“这、这是命令哦。”
阿斯兰喉头微动,眼眸略弯,那是一抹极为淡薄的笑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它们落在那双银白色的眼眸中时,又会显得极为晃眼。
他近乎宠溺又有些失笑地反问:“……亲哪里?”
珀珥抿着嘴巴,即便此刻神志并不清明,但他容易害羞的底线却依旧保留着,并且不退让分毫。
他下意识开口:“反、反正不是嘴巴。”
亲过那里以后,是不能亲嘴巴的。
“……好。”
这一次,年长的引导者应声了,他决定满足小虫母的渴求,只是……
“珀珥,清醒以后,不许躲着我。”
尚且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的小虫母嘴硬道:“才、才不会呢!”
他怎么可能躲着阿斯兰?!!
他又不怕阿斯兰!!!
末了,大抵是等不及,急躁的小虫母又踢着腿在阿斯兰的手掌里蹭了蹭,痴缠着撒娇催促道:“阿斯兰,亲亲!要亲亲!”
这样讨要亲昵的撒娇,大抵没有谁能扛得住吧?
阿斯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像是在哄一只淘气的小兽。
他深麦色的手掌握着珀珥的腿,静默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小虫母分毫,就那般存在感十足地沉了身体、俯下脊背,如信徒臣服跪拜一般,骤然吻了上去。
宛若晴空落下的急雨。
将珀珥那本就稀薄的神志冲得零七碎八。
那一刻,珀珥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忽然与身体断开了。
断续的呜咽声被卡在了喉咙深处,整个敏感到超越阈值的躯干岌岌可危。
在彻底崩溃的同时,精神力深处的另一个“自己”似乎也被怪物吞到了腹中,挤压着小虫母体内全部的水分。
某一瞬间,被银白色菌丝缠绕的地底洞窟是静谧的。
但同样,白银种战神在这一刻的吞咽声……
也是明显的。
笼中的野兽急不可耐,奈何它的主人一时半会是不打算理会它的。
毕竟就阿斯兰看来,野兽是否能够得到解放并不在于他,而在于……另一个被他“服务”着的小国王。
眼下,水分充沛的小虫母几近脱水一般地蜷在温床之上,正如阿斯兰所言,他受不了的。
唇边的水色被阿斯兰抬手用指背蹭去,他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珀珥那光是微风轻触都颤抖的身体,果然又引起一阵痉挛。
阿斯兰半撑着手臂,身体阴影悬空于珀珥的上方。
他靠近俯身,另一只手拂过珀珥湿漉漉的睫毛和无神的眼眸,又顺着面颊而下,拭过对方那微潮的下巴、脖颈。
像是一只脱力的,羽毛都被淋湿的鸟雀。
碰一下翅膀抖一下,只能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可怜又可爱。
阿斯兰将人重新抱在了怀里。
那件搭在作战服外侧的短袍披在了珀珥的肩头,他用手掌揉在小虫母的腹部,轻缓地安慰这场过于冗长的刺激。
这场来源于白银种战神的服务之后,除了大腿上那截被浸湿的作战裤,阿斯兰依旧衣冠楚楚,只褪下了外袍、领口被轻微抓乱了几许。
可靠在他怀里的小虫母就不一样了,从发丝到锁骨几乎都是潮热的。
他被阿斯兰抱在怀里轻哄着,直到腹腔从那股战栗中脱离,这才枕着阿斯兰的胸膛,彻底沉入梦境。
纾解过后的珀珥睡得很舒服。
舒服到眉眼是舒展的,唇角微翘的,整张漂亮的面孔上染着健康的薄红,有种异样招人的劲儿。
等人彻底睡沉了,阿斯兰才起身将珀珥重新放回到菌丝构成的温床之上。
他细致地整理了这里的混乱,又叫机械精灵送来干净的热毛巾,一寸寸为小虫母擦过那浸润着甜蜜滋味的肌理,最后用菌丝织就薄毯,覆在了那具依旧处于蜕变期的漂亮躯干之上。
待做完这一切,阿斯兰又小心检查了珀珥身体上的变化,从他已经生出腺体的胸膛到柔软的腰腹,再到晕染淤红的肩胛、尾椎。
肩胛或许会是娇嫩的小翅膀,那么尾椎呢……总不能是尾巴吧?
小虫母身后两个地方的腺体还处于待生长的状态下,皮肤会很轻微地鼓起一小截,并不明显,像是磕磕碰碰后的红肿,却比其他部位的皮肤更加敏感,只是轻微的碰触都会引起小虫母的战栗。
也是在这样的身体反应下,熟睡后的珀珥会下意识侧身蜷缩——
光洁的腰背弓起,双腿并拢向胸膛、腹侧蜷缩,这依旧是一个处于茧包中的姿态,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小虫母更舒服、更有安全感。
静立在原地的阿斯兰垂眸注视了许久,然后略微蹙起眉峰。
在阿斯兰抬手拂过的同时,那些关联他思维的菌丝也动作起来,交错着聚拢,形成了一个能够将小虫母包裹在内部,近似茧包的存在模式。
熟睡中的珀珥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后靠着蹭了一下,发红的脊背贴在了微凉的菌丝上,却是舒服地蹭了蹭,偏头睡得更沉了。
“那么,好梦。”
阿斯兰后退半步,随即转身。
菌丝为他让开了独有的通道,又在他离去后紧密交缠,将蜕变期的小虫母严密保护在地底洞窟的深处。
同一时间,当阿斯兰走出铺满了虫巢物质的地底洞窟后,他看到了一群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的年轻狗崽子们。
那一双双望着他的眼瞳里,几乎都冒着火。
阿斯兰漫不经心地颔首,算作是打招呼。
但略有冲动的缇兰却忍不住抬起手臂,拦住了这位远古时期的白银种战神。
阿斯兰眉峰微挑,瞳芯中流露着的情绪就好像在问“有什么事情”。
缇兰本来只是想询问这位战神小妈咪现在的情况如何,谁知道当他抽动鼻尖,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蜜香后,缇兰的脸色骤然阴沉。
他掀起眼皮,哑声道:“……您身上的味道,是妈妈的?”
阿斯兰“嗯”了一声,在上下唇轻触时有一瞬间极短的失神。
他的站姿很自然,神情淡漠,似乎没有任何被发现的羞恼不安,只是任由这群年轻的狗崽子们打量。
在得到答案的时候,缇兰的脸色更阴了,当他还想要质问什么的时候,却被赫伊重重按住肩头。
双生子中更为冷静的兄长、秩序同盟的首席冲着阿斯兰颔首,声音温和有礼,“我们等候在这里,是想知道妈妈的状态如何了。”
小狗们为小虫母争宠而打架,是天经地义的。
而小狗们关心小虫母,更是最基础的。
对于这样的问题,阿斯兰并不会表现得吝啬。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充满成熟感、恍若可以掌控全场的气势和反应,更是令一群得到了答案的年轻小狗们愈发地不满、烦躁。
……甚至这种情绪为什么而起,他们自己都不太明白。
当阿斯兰已经离开洞窟门口后,缇兰咬牙低声道:“你们闻到了吗?他身上都是妈妈的味道!那么香、那么浓,必然是……”
后面的话缇兰没能说出来,只是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赫伊拧眉,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缇兰:“或许这些味道,是因为精神力饲喂才沾染上的。”
缇兰讽笑:“你信吗?”
赫伊:“我们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未来会怎么选,现在你、我,甚至是每一个能够出现在妈妈身边的子嗣,起跑线是一样的。”
这话一出,缇兰沉默了。
奥洛维金轻“啧”一声,他抱着手臂,修长的手指却死死嵌在手臂衣袖上,印出几截深深的阴影。
厄加没说话。
只是当他的手摸到作战服外侧的隐藏口袋时,大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之前一次在太阳宫时,他与阿斯兰擦肩而过的场景。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奥洛维金伸了伸腰,那双缱绻温柔的浅金色眼瞳中闪过几分势在必得的野心,他点了点自己象牙白色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可不觉得我会输给一个……老男人。”
老男人有什么好的?
妈咪怎么可能喜欢老男人呢?
妈咪应该喜欢他这种年轻力壮的!!!
阿斯兰:我确实不年轻,但是力壮……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