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这份风浪很快便自己送上了门。
又是几日，青容的伤已无大碍，慕砚恒也就动了离开此地的念头。
然而李婆子小心翼翼拦下了他们：“二位可否再多留一阵子？我们村外出打猎的汉子们要回来了，村长那边打算给二位办个丰盛的宴席，上次准备得急，实在寒酸了些，可这次不一样，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一年里也就办那么两三回嘞！”
这宴吃的忒频繁了些，慕砚恒眉头微蹙，本欲开口拒绝，却见身侧的青容正抬眸望着他，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隐隐闪烁着对美食的渴望。
一看就是馋了。
慕砚恒：“……”
他深吸一口气：“多谢村中盛情，只是此次宴席，莫要再提……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语。”
“自然的自然的。”李婆子连连点头。
片刻后，柳溪村的宁静被村口传来的一阵喧哗打破。
十来个背着弓箭扛着猎物的年轻猎户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因此次收获颇丰，个个意气风发，为首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健硕，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隐隐光泽，他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山野特有的蓬勃朝气。
“阿牛回来啦。”有人朝他吆喝，“什么时候忙完来我家吃个饭啊？我家丫头可惦记你好多天了。”
“隔天啊，今儿得先拾掇东西！”他呲牙笑了笑，快步往前走。
只是过没多久，阿牛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停在一处院落前。
他怔怔的，目光穿过小院篱笆，落在了正在帮李婆子晾晒草药的青容身上。
阳光洒落，将少女笼在一层暖融的光晕里，靛蓝色的粗布衣裳洗得有些发白，却愈发衬得手腕莹白如玉。她微低着头，整理手中的草药，动作专注而沉静，透着一股子与这村落格格不入的清冷出尘。
可偏偏这清冷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反而是温煦的，像初融的雪水浸润着暖阳，让人忍不住想怯生生的靠近，汲取一丝安宁。
阿牛目瞪口呆，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如山涧清泉般沁凉，又似旭日晨曦般和煦。
他眼睛一亮，放下弓箭，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李婆婆！”阿牛的声音洪亮爽朗，“这位是……新来的姑娘？以前没见过啊！”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青容身上，可和赵癞子的审视不同，这眼神里更多的是欣赏和仰慕。
李婆子笑着介绍：“这是青容姑娘，在咱家养伤的贵客，这位是阿牛，村长的独子，也是我们村最能干的小伙子。”
“青容姑娘！”阿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阿牛，你伤着哪了？要不要紧？我爹那儿还有上好的金疮药，回头我给你送来！”
他热情得有些冒失，带着些未经世故的直率。
青容瞧出来人并无恶意，便礼貌地微微颔首：“多谢阿牛哥关心，伤势已无大碍。”
她态度温和，但对生人总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
这份疏离非但没有浇灭阿牛的热情，反而像火星溅入干草，让他心头那股热意烧得更旺，他放下猎物，也不管李婆子还在场，就凑近了些，兴致勃勃追问：“青容姑娘是哪里人？看着不像我们这山沟沟里的，你会打猎吗？改天我带你去后山转转吧，我可以带你去打兔子！”
青容正想婉拒，却恍然看到一个人影。
慕砚恒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院门口，玄衣如墨，瞧着有些阴涔涔的。
“师父。”青容唤了一声。
慕砚恒没有应她，视线落在因为热情而靠得离青容过近的阿牛身上，微微蹙眉。
“李婆婆，今日的药。”
他将一个刚煎好的药盅递给李婆子，并极其自然的将自己隔在了青容和阿牛之间。
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屏障，瞬间阻断了阿牛炽热的视线。
阿牛被慕砚恒的气势所慑，讪讪退后一步，挠了挠头：“呃，仙师大人也在啊……”
他进村时自然听说了村里有位男仙师帮忙赶走了赵癞子的事，只不过他没想到仙师居然住在李婆婆这里，这样的气度，哪怕李婆子不介绍，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敬畏地望着慕砚恒，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被挡在后面的青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难怪看着像仙女，原来真是仙门中人啊。
仙人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向来是不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以至于阿牛的热情并未因慕砚恒的冷脸而消退，他认定青容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总想找机会接近。
午后，青容在溪边静坐调息，阿牛提着他的宝贝猎弓兴冲冲地跑来：“青容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刚打的野兔子，晚上让李婆婆炖汤给你补身子！”
他将一只肥硕的野兔放在一旁，又举起弓箭：“要不要试试射箭？可好玩了，我教你。”
青容本想拒绝，但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期待和热情，又想到他一个时辰前送来的野果和草药，终究不忍太过冷硬。
罢了，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她起身，淡淡一笑：“多谢阿牛哥，我自己试试便好。”
她接过阿牛递来的猎弓，这弓对男子来说尚可，对女子而言却有些偏重。青容掂量了一下，调整呼吸，搭箭拉弦，动作虽不如阿牛那般充满力量，却也是沉稳流畅。
毕竟是慕砚恒手把手教出来的底子。
她瞄准远处溪边一棵老树的枯枝，眼神专注。
阿牛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只觉得她拉弓的姿态都美得像幅画。
青容屏息凝神，手指正要松开弓弦。
“姿势不对。”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打破了专注的氛围。
青容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失手将弓扔出去。
慕砚恒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近前，离青容只有一步之遥，他无视了一旁错愕的阿牛，直接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青容握弓的左手手腕，微微调整了一下她手腕的角度。
“肩太紧。”他的另一只手虚按在她右肩后方，声音就在她耳畔上方响起，“目视靶心，心无旁骛。”
青容的四肢有些发僵。
他的身体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清冽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震，以及耳畔旁拂过的温热呼吸。
“放松些，别紧张。”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青容：“……”
她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在皇城教她射箭那会也没这样啊，所以纠正其实是不用贴这么近的。
那这不是故意勾引人是什么？
阿牛在一旁看得目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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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呆，想开口说“青容姑娘姿势很好啊”，却被慕砚恒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来，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青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依着他的指点调整。箭矢离弦，虽未中枯枝，却也射在了树干上，入木三分。
“尚可。”
慕砚恒收回手，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亲密的“指导”从未发生。
他看向阿牛，语气平淡无波：“此弓粗劣，力道不均，练习起来于她无益。”
阿牛张了张嘴：“这样吗？可这弓我用了许多年，没有力道不均的问题啊。”
慕砚恒语气笃定：“大抵是你用惯了，没察觉出来。”
“哦……好吧。”阿牛挠挠头，凝视自己心爱的猎弓，认真点点头，“那我回去修一下，修好了再教你玩！”
溪边重归宁静，只剩下潺潺的水声。
青容站在原地，望着阿牛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身边神色如常的慕砚恒，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他依旧负手而立，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满是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几乎将她圈在怀里呼吸拂过她耳畔的人根本不是他。
慕砚恒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溪水流动的方向，一片柳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头，他也恍若未觉。
青容忽的朝慕砚恒伸出了手。
慕砚恒一顿，思索片刻，将冰玄弓放在了她手中，目光却未看她，好像只是随手递去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青容手持冰玄弓，这弓入手微凉，触感细腻如玉，确实和普通的弓不是一个级别。她学着慕砚恒刚才的样子，不甚熟练的调整了一下握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
“师父。”她开口，成功将那尊“冰雕”的注意力引了回来，“阿牛哥的弓……真的力道不均吗？”
慕砚恒的视线终于转回，落在了她脸上。
“嗯，木理不匀，弓臂微曲，初学者难以驾驭。”
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青容“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拖长，尽是恍然大悟的意味，她掂了掂手中的弓，一本正经的点评：“我不懂这些，不过你们的弓都挺沉的，这一点还是挺像。”
她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慕砚恒的距离，仰着脸，眸中映着头顶的树影，笑意盈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
“只是……师父您见多识广，不如随徒儿去帮阿牛哥看看他那把弓吧？免得他回去胡乱拾掇，修坏了可惜，也耽误他日后打猎。”
慕砚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又缓缓扫过她手中那把属于他的冰玄弓。
“你惦记他的弓做什么？是为师的弓不合你意？”
他不由分说握住了青容的手腕，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顺势将她掌中的冰玄弓夺了回去。
颇有些小气。
青容轻笑：“自然是合意的。”
“既如此，以后，莫要再用他的弓。”
随即，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看也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将冰玄弓稳稳持在手中，转身便沿着溪岸朝小院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青容站在原地，晃了晃手腕，刚才那点故意撩拨的狡黠笑意终于忍不住在眼底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啧，真是，心思比弓还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