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箱灵源石的味道蜂拥而出，甜腻香味死死捂住口鼻，秦衣几乎要溺毙这该死的甜美之中。
眼前天旋地转，心跳声如战鼓在耳边炸响，金丹上的黑点受到感召脱离，化为一缕魔气乱窜。
好甜、想吃。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遥远处一声模糊的灵源石传入耳边，唤醒一瞬意识，秦衣拼尽全力咬下舌尖。
铁锈味弥漫而出，甜味缓慢吞出侵蚀的意志，腹中魔气也安分下来。
秦衣全身大汗淋漓，睁开雾蒙蒙的眼，一抬头，看见救命恩人了。
秦衣：“……”
敢情她给韩武的符咒是给自己种下的果。
“莫要接受妖妇给的灵源石！！我儿便是死于灵源石！”
“三年前应问果骗我，说灵源石是神药，可治愈一切病症！可我儿最后竟然沦为魔物！”
“她骗了全修仙界，接下来还要来诓骗你们！”
白玉桥上传来弟子们淅淅索索的小话声，柳合珺眼中怒意渐盛，两只手翻转不停。
“在蓉城竟让这狗东西逃过一死！”
秦衣按住他结阵的手，对上师弟不解的眼神：“他挑衅师尊该死，但不能是此刻，他死了便坐实他口中罪行。”
柳合珺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坐在蛟头上的韩武，偏偏在天上，暗中动手行不通。
冷静下来才发现秦衣的手冷得过分：“师姐？”
“我没事。先静观其变。”
秦衣仰头，应问果站在祥云上，静静旁观韩武一刻不停数落她的罪证。
秦衣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在蓉城时的疑问忽然通达。
韩武是师尊打入修仙世家的第一个关节，如今在仙门的盟友远远不止韩武。师尊清楚地知晓他小儿子的入魔多半是因为灵源石，及时舍弃一个废掉的、会带来威胁的“盟友”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韩家父子死在蓉城，灵源石会入魔的秘密永远埋藏。
若是韩家父子未死——
就会变成灵源石的活招牌。
秦衣的目光略过那些美丽得蛊惑人心的宝石，咬紧下唇，心底由衷生出许多寒意。
不管对灵源石，亦或是玩弄人心的师尊。
即使韩落最终沦为魔物，但从人人认定的废物变成可怖魔头，也是真的。
如此神物，会受到怎样的争抢？！
向天歌呢？
秦衣转头在人群焦躁寻找，这人不是最喜欢对师尊对着干，这会儿大好的机会怎么看不到人。
弟子堆里能看见校服上绣着仙鹤，与天盟的弟子们都在，却看不见盟主向天歌。
秦衣深呼一口气，收回目光时，与天盟的弟子中发现一双暗暗瞪着她的眼睛。
是李寒立。
两人眼神相触，对面目光飞快移开，目视前方。
“……”欲盖弥彰。
秦衣此时不曾有心情搭理，仰起头一心一意地关注着韩武注定失败的表演。
韩武血泪俱下的独角戏终于结束。
应问果最终只是长叹一声，目光中浮现出怀念，仿佛在感叹昔日意气风发的挚友如今成为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韩武，你们父子先堕魔物不报，后大闹逃离，已成问灵派的耻辱！你侥幸留有一条性命全拜仙尊慈悲！”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长老愤然而起，却被一双白净的手拦下。
“对韩长老丧子之痛我能感同身受。可那日仙门大家分明看见韩落变为魔物，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应问果低低垂眸，鸦羽似的黑睫颤动，“若是韩长老早些发觉，早些阻止，事情或有转机。”
“只可惜，太晚了。”
此话在韩武耳中便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分明是你所谓的灵源石搞鬼！！”
应问果眼中闪过一丝光：“韩落并无灵根，本是身体残缺的一介凡人，为何堕落成强大魔物？”
“自然是你！趁我们父子穷途末路，趁虚而入！用灵源石治好落儿的身体，又给他修炼的希望！是你！一步步引得我们走向深渊！”
血泪从眼眶中滑落，韩武发狠拽起蛟头，高昂凄厉的龙吟冲向天幕。
仙门各派长老早知韩落为何而生，面上波澜不惊。底下的弟子们却是头一回，韩武亲自承认的一句话宛若热水滚进油锅，瞬时哗然起来。
“这、这便是要给我们的灵源石？”
“韩落都凭空长出灵根……那我们能一口气晋升多少？今年老子要把你们都打趴下！”
“你说，这东西是不是也能洗去我们身上的杂灵根？那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修炼啊！”
李寒立却并非像周围弟子那样兴奋，她又瞥了一眼某人，越发看不懂。
秦衣的目光紧紧锁在应问果身上。
目光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提防？受刁难的不是她的师尊么？
应问果唇边笑容清浅：“既然是本尊给了落儿活下去的希望，为何又要剥夺？本尊从来只取魔物性命。”
“呵。”韩武阴恻恻冷笑，声音鬼气森森，“我早知你不敢承认落儿是因灵源石入魔。既然如此，问心无愧的第一仙尊，敢不敢用洞听符回答！”
“这所谓的灵源石根本不是结界碎片所做！是你从修士丹田炼成的！”
众弟子发出比方才更响的吸气声。
祥云上的一位长老用力叩下手中的棍状法器，灵力如钟声一般四散：“肃静！”
众弟子整齐划一低头不敢乱看。
喧闹声消失，天地间唯剩下尖锐吵闹的鹤唳。
应问果抬眸，目光略过韩武抓在手中、寒风吹得扑簌响动的洞听符。
“灵源石还要发放与在场弟子，为打消诸位疑虑，不如把话当场说清楚。”
应问果的反应太平淡了。韩武又有些迟疑，难道应问果还有事瞒着他，但转念一想，有些事只要曾经做过，洞听符皆会承认。
“秦衣。”
秦衣一激灵：“师尊有何吩咐？”
应问果俯视着她，黑眸幽深：“为保公平，本尊会用韩长老手中的符纸测试一次。然后由你当场画符，若是动了什么手脚，便能及时发现。”
“韩长老，这样可满意？”
韩武势在必得：“只要你答应回答，一切都好说。”
应问果微微挑眉，唇边笑意若有似无，她抬抬手，秦衣脚下出现一朵祥云，将人送上空中。
两朵祥云间尚还有些距离，师尊率先伸出手，扶着秦衣站到身旁。
秦衣只定定看向面前的师尊。
她笑了笑，仿佛这场危机不过是小儿玩闹：“别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韩武：“既然答应，别磨蹭早些开始吧。”
从鲜血淋漓的手中接过符纸，应问果眼也不眨捏碎，符文化作金光飞入眉心。
“结界碎片所用的灵源石早已用完？”
“是。”
“如今的灵源石是修士丹田所出？”
寒风在耳边呼啸，秦衣的心提到半空中——
悬在头上的刀最终落下：“是。”
“师尊！”
洞听符不会作假。秦衣本以为应问果已做好用灵力消除符咒威力的打算，可她没有。
她试图在应问果身上寻找一丝违和或反常的迹象，柔和温婉的眉眼，美丽柔软的衣裙，一切都如常。
连那样的是与否，如“你是符修吗”问题的回答一样寻常。
韩武欣喜若狂，得意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应问果。
“你们听到了么？你们都听到了么？这灵源石来源是你们的道友！谁若是用了，便是与此人同流合污。哪里配得上第一仙尊之称，分明杀人不眨眼！！”
白玉桥上的骚动如今是长老也无法压制，应问果毫无波澜的目光移到秦衣身上，甚至还有心思安抚她。
“秦衣，继续。”
秦衣强撑着画好洞听，金色灵力一闪，钻入身体。
韩武：“公平起见，便由秦衣问吧。”
“结界碎片所用的灵源石早已用完？”
“是。”
“如今的灵源石是修士、修士丹田所出？”
“是。”
毫无悬念。
韩武又哭又笑，状似疯癫：“应问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没想到你竟愚蠢至此，亲口说出你干的这些见不得人之事！不出一日，你就会在修仙界名誉扫地！哈哈哈哈！你害吾儿，哈哈哈哈！早该轮到如此下场！”
“秦衣！你不是一向嫉恶如仇！你杀我儿连眼睛都不肯眨！应问果以邪术用修士身体作为容器，与魔物又有何区别！为何还不动手，杀了她！杀了她！”
他低下头，鼓动底下骚动的弟子们与他一起讨伐：“诸位不是等一个成名机会，眼前的魔物不是最好的机会？！杀了她杀了她！”
见韩武开始煽动弟子，身后坐镇的长老再也忍不住，一道白光封住韩武粗哑的破嗓子。
“仙尊如今能安心讲清后一件事了。”
应问果用只有师徒二人听清的声音道：“相比师尊，子衿更相信外人。韩武手中的洞听符，是你给的吧。子衿，师尊明明给你选了一条更加轻松的路，为何要拒绝呢？”
应问果不曾停留地转身。她从未期待过来自秦衣的答案。
“此物名为灵源石，可治愈致命伤，可修复破损丹田，但最大的妙用还是蕴藏其中的深厚灵力，自身能否吸收多少依靠个人资质，不过至今哪怕杂灵根者也成功进入筑基。”
这番话原该引来欢呼，但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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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灵源石来源的热闹，底下鸦雀无声。
应问果笑了笑，接着道：“灵源石的确是来自修士丹田。诸位皆知魔物数量减少，但根源未除，或许早晚有一日他们会卷土重来。这些修士同你们一般一腔热血，英勇无畏，他们使用灵源石修复创伤，提升灵力，所为的都是在战场上多杀一个魔物。”
“上天往往不遂人愿。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脱天道，终究会有道友不甘倒在战场上。然而，当发现修士们身体里同样可以结出灵源石时，他们做出一个决定——
纵然身体有极限，杀尽天下魔物的道心不变，哪怕剖开身体，只要能将力量传递，杀死的魔物再多一个，那又何妨！”
“这数十箱灵源石是前辈给予你们的见面礼，本尊不要求你们回报。但当你真正走上这条路，便要完成一项与我们的约定，你们享用灵源石，当你们不幸倒在战场，同样要将灵源石赠予后辈弟子！”
一番话娓娓道来，从方才韩武口中的居心不良演变为伟大的意志传承。
若是秦衣不知内里模样，也会被打动。
有弟子迟疑问道：“仙尊如何证明那些修士是自愿的？”
柳合珺走上前一步：“我便是。待我死后，师尊可随意取用我丹田中的灵源石。”
应问果目光略过秦衣：“我座下弟子便是最好证明，哪怕是你们的长老，也会遵守约定。”
“仙尊！灵源石真会入魔么？”
应问果：“谁都会有心魔，哪怕是你们的师尊。心魔，从来也是突破的机缘不是么。本尊不会强迫任何人，是否尝试全看诸位自身，但你们绝不会是最先使用灵源石的牺牲品。”
“仙尊！我愿！”
“仙尊！我愿！”
最先应和的是队伍末端的几位弟子，他们一路从桥头走到桥尾的箱子前，原本零星的几个人逐渐变成一条细细的长队。
“好孩子。”应问果温声道，“子衿，不如由你来给弟子们发放灵源石。”
“秦衣？”
“遵命。”
“好孩子。”这句话不知到底在夸谁，或者两者都有，应问果抬手搭在她的肩上拉近一瞬，又猝不及防直接将她推到祥云之外。
离地面的距离足以平稳落地，秦衣第一眼看到的还是熟人。
“龙齐天？”
龙齐天见到她，面上的忐忑不安褪去，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师姐，我们又遇见了。师姐，这石头你用过不？好不好用？”
秦衣含糊道：“也就一般。”
龙齐天挠挠头：“我听说，金丹往上晋升所需灵力越多，师姐这样厉害，或许才对师姐效用不大呢。”
“你不怕效用不好？”
“效用好不好，得用过才知道。师姐昨日说我是修仙圣体，今日就有机缘到手。嘿！师姐亲手递来的灵源石，或许我就成为修仙圣体，一飞冲天了。”
“灵源石上沾着其他道友的血，或许来日就是你的血。”
沉重的话语压到身上，龙齐天的眼神晦暗不明，却微微挺直脊背：“师姐出身扶风派，不知晓修仙世家每五年外门到内门的弟子擢选会，有多少人不明不白死去。”
“而外门弟子的日子，往往连这些野兽都不如。”他抬起头，望着翱翔仙鹤的目光满到溢出的艳羡，“师姐，给我吧。再坏也比不过如今。”
秦衣挑了一块赤色宝石。
龙齐天很喜欢这个颜色，他笑得弯起眼睛，似乎又变成内敛而勇敢的人。
“师姐！待我成功那日，我不会忘记你的！到时候报我的名字，师姐在修仙界横着走！”
秦衣的笑容转瞬即逝，应问果的那句话不再需要思考，如今便能明白。
“可惜子衿，人有时候只有一条路可选。”
她又该如何拒绝龙齐天。
她的命运如今也不在自己手中。
每一颗递出的石头都在拷打秦衣的内心，无法阻止她干脆麻木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拿起递出的傀儡。
直到一颗还在手掌上的石头未递出，就被一把抢走。
秦衣：“？”
她倒要看看哪位道友如此无礼，本来递石头就烦，她不介意再修理一顿。
李寒立将宝石背在身后：“干嘛！抢你石头了，这是你石头么？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秦衣冷笑一声：“堂堂李师姐还需要灵源石来晋升。”
“一介天才自然不需要外力帮助。但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李寒立撇撇嘴，从头到脚打量秦衣，“仙门大选你就等着被我秒杀，这次一定超过你！”
我和你……很熟么？
李寒立捏着宝石的手嘎嘎作响：“三年的仙门大选，我每次都排你后面一名，你居然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