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回到小院,一关上小院大门,商彧就开始脱/衣袍,脱下外衣剩着洁白一层中衣。经过时,对在院中边等他回来边独自下棋的老管家陈行说:“这外皮沉得很。”
“出去讨口饭吃不容易啊。”
陈行无奈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少爷已钻入房内,不久,房间内亮起了荧荧灯火。
陈行是商老先生身边的老人。他从小便在商府了,跟着商老先生,看着商府从两进院子变成三进院子,再从三进变成四进,最后变成有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又变成只有商老先生和一幼儿的冷冷清清。
他始终跟着商老先生,也看着商小少爷长大。
陈行会下棋,因为商老先生被贬庶人在乡野间想下棋。商老先生经常自嘲开玩笑乐呵:“虽然同样是陋室,但我没有刘禹锡幸运,这里没有谈笑有鸿儒也没有往来无白丁啊!”
少爷那时那么小,老先生慢慢就教会了陈行下棋。
老先生在乡野间,一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棋。
陈行会了,就陈行与老先生一起下。
现在老先生走了,少爷不在家,陈行就自己跟自己下,守着少爷的家。
商彧换了身舒适衣裳,来到陈行面前,强占一方,拿起棋子往上摆弄。
“陈叔,我来与你下。”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桂树叶尖,少爷神采飞扬的。
陈行:“听说这次你带回来了一位姑娘?”
“没有啊。”商彧漫不经心道,“我没带回来家一位姑娘,家里房间空着呢。”专心研究棋盘。
陈行笑道:“你这是金屋藏娇,藏在外面了。”
商彧抬头望了陈行一眼,飞扬神采似在瞬间沉着下来,他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跟何九江一起来帝京的那位。”
这小子走棋方式很邪门,把棋局弄得很乱。他从小就是,把棋局弄乱成他想要的样子,商老先生和陈行就输了。
陈行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接招,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眼。
“和陈叔说说,怎么回事吧?”陈行拿出陈年往事嘲笑商彧,“当初大逆不道,现在对人又感起兴趣啦?”
商彧:“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陈行眼睛一亮,棋局都不顾了,迫切问道:“谁?”
商彧看着他,认真说:“神。”
“叔,你输了。”
陈行低头一看,气急败坏:“你你你...你看!你看看!”
“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什么神啊鬼啊的。
不跟你鬼扯了,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商彧:“不下了,叔。”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明月在天上,神就在天上。”
“再下把您气着了夜里睡不着,可得怪我。明天下午何老头来给您看看身体,到时候你问他吧。”
“我先去洗洗睡了,您也安啊。”
陈行前半生跟着商老先生,眼看商府从小变大一朝一夕之间又变小,感觉像场梦。
现在后半生,跟着商小少爷,那一大家子里唯一留下来的一根独苗,小少爷十七岁出去乡野中举,十八岁中进士,二十岁入太子府。
二十三岁就领着兵收复雍州开荒失地了。皇帝赏赐金银财宝宅子车马,少爷带着一串钥匙回来,陈行又感到自己像在做梦。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就是神奇的命运吗?
有天夜里,再次做梦中梦惊醒,醒来发现院子里还有灯光。
追寻灯光,跑到少爷房间,发现商彧在写公文。
陈行说出了自己的迷茫,问商彧“为什么”。
商彧写公文的笔停顿片刻,说:“我也不知道。”
“托我爷爷的福。多做好事是唯一的真理。”
陈行收拾棋盘,提溜回房,走到一半,忽然抬头,月亮,月亮。
......
这小子不是从来不信神的吗?
又拿话来诓我!
月亮,月亮。独行在黑暗之中的人没有太阳,便自己化作自己的光。月亮皎白圣洁,高高悬于天上。
就是神明。
37.
当晚,胡铮胡首辅府也是灯火通明。
今日,商彧从雍州进京受召面圣,之后,皇帝便又同时召见了杨绮和胡铮二人。
胡铮从禁庭归家,告知了一直在等待的儿子和属下皇帝的决议。
一边缓慢拖沓着步伐,略过为他备好的餐食,朝躺椅走去。
儿子胡泯川上前搀扶父亲。
都察院右都御史万千钟开口,很是忧伤和担心:“没用晚膳便被叫了去,现又这么晚才回来,阁老辛苦,多多少少吃点吧。”
胡铮躺到了躺椅上,羊脂白玉质地细润,任房内几个冰鉴烘着,玉枕也未沾上寒凉之气。胡铮头颈靠上,花白发丝落下旋裹了层银白,从外面跟随缠绕的胡铮头晕耳鸣的热闷暑气也被驱逐消散。
他闭上眼睛。
又慢慢睁开:“不吃了,天热。”
说完又阖上,假寐休息。
胡泯川吩咐人下去弄点酸甜爽口的吃食上来,对父亲和万千钟说:“王庸辅弄的那个土地清丈,爹当初说得对,根本出不了雍州。”
“就算汤复舟不动手,任他们在那泥潭、浅滩里瞎折腾,只要我们还在一天,他们就翻滚不出水花来。”
万千钟不语,只一味听着。
当初王庸辅提出土地清丈获皇帝允准,接着升列台阁。胡泯川大愤大怒,胡首辅如斯劝明。之后朝局有变,徐太炎雷厉风行,胡泯川怒不可遏。
胡首辅再次劝解,胡泯川转头去信汤复舟令之让徐太炎和他的雷厉风行一起完蛋。
胡氏一父一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钟鸣鼎食。
之前的事,万千钟现在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当作幻觉。
胡泯川对闭着眼睛的花发老爹继续说道:“西北的戎狄,东南的倭寇,都在打仗。这几年老天爷还犯了倔,夏天北边旱南边涝,土地里头能收上来的庄稼少。
上侍奉君父,下供给百官。
我们一大伙人勤勤恳恳从年头忙到年尾,忙活的全是这么些事。他们这些人福泽深厚啊,站着要钱不腰疼,其余的还对我们是左支右绌,尽添些瞎**的乱!”
胡铮卧在躺椅上。他是已经老了,走不动路记不清事,从家里去西苑再回来,这才一个时辰他便已疲惫万分,但他还清醒着。
像依道法而存,与时间相争千年万年的玄冥,胡铮缓慢睁开双眼。
入眼千世百世的荣华富贵,还有他那经常狂暴急躁的儿子。
胡泯川继续说道:“爹,现在清明和畅的惠风可算是能吹落到雍州了。”
胡铮眼眶里的黑眼珠子斜向了胡泯川,又转回这金堂玉室。
“再等等,这回不要妄动了,再等等吧。”帝国首揆,他的花发、他的苍老是伴随执舵领政数十春秋而来,对风雨危机的警醒嗅觉已刻入骨髓。
海面是看起来还如往常那边平静美丽,可暴风骤雨不也总在平静之中酝酿?
胡泯川:“还等什么?爹,雍州现在可都是我们的人了!”
“我们所为,忠君为国。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难道我们还不积极有为,建功立业吗!
汤复舟虽然走了雍州了,那一个布政使够顶个屁。我们正道直行,他敢多说个‘不’字。”
胡铮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阴恻幽暗若鬼火的眼神,看向万千钟:“万千钟你说,胡泯川这次,他又想干什么了。”
万千钟夹在这对父子之间,也是难作,只好恭上加敬,敬又添恭:“阁老,泯川兄也是心切,看您操劳疲惫,想为您分担些尽尽孝。”
“这几年旱涝频发,粮食收成年年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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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支出却又年年增多。
泯川兄想着,雍州地邻西境,而且这几年竟奇了的风调雨顺没受什么灾害,物资颇丰。我们想的是,进一步开放与西域商人的通商关卡,用雍州剩余的粮食去与西域商人做交易。
这样到了年末,国库也没那么紧张了。”
胡铮直直看了儿子好久。
直到胡泯川吩咐下去做酸甜爽口吃食的下人端上来了盘子,报给胡铮。
胡铮眼望着这些菜品,他爱吃什么,他的这个儿子记得最清楚。
“你呀。”胡铮对儿子喃喃念叨了一句。
从椅子上起身,来到桌前,吩咐下人:“布菜吧。”
胡泯川也从椅子上起来了,挡住了下人,从他们手中接过碗筷:“我来吧。”侍候父亲用餐。
38.
翌日,巳时正刻,阳光晴朗。
陈行和往常一样,辰时从家里出发,乘着阳光遛弯到南边巷口,在那个老字号早点铺子里要一碗满满的豆浆,两个肉包子一个菜包子。
吃饱喝足继续往南,去买新鲜的中午菜。
今天难得少爷在家吃午饭,陈行提了一大篮子菜回来。
鸡鸭鱼羊牛,样样都有。
打开院门,陈行惊了,少爷坐在院子里小板凳上,膝上托了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他此刻在听手底下人讲话,手中拿了有几份信件,来回翻阅。
许是待在家的缘故,少爷看起来心情不错。
来人是雍州总督府的人,遵从王严的指令,携着信件快马加鞭,今日终于将信件送到了大人手中。
他简短汇报完了王严令他说的话——周昳礼要买座气派大楼的事情经过、详细原因,现在静待大人指示。
商彧又翻了翻那几份信件,一份是王严来的,一份是李铎新来的,同时到的还有汤复舟和夏结的问安。
启程帝京之前,这些人说要见他。本来是有时间的,但就没见成了,这些人就来了信。
都是庞杂之事,商彧将汤复舟和夏结的撂下在一边......周昳礼没有来信。
行。
他听完这人的汇报,问:“想好了什么名字没有?”
这人不明所以。
“买下西府园,想改成书院,她没有说这书院叫什么名字?”
这人:“小人不知。”
“买,买吧。”商彧提笔写字,“你带着我写的这信回去给王严,让他找李月央办,把这信给李铎新。”
待他们二人谈完,陈行才从厨房出来,走到商彧面前。
“陈叔。”商彧笑道,“我给自己招领了位祖宗回来,攒下来给自己买棺材的钱要没喽。”
“年纪轻轻尽说些不吉利的话。”陈行立马不高兴了。
他的人生跟着商府起落,跌宕惊心,但更痛心。故事典传里,一大家族门户兴亡足以令人扼腕,更何况是他朝夕相处的现实?
“不就领了只猫回来吗?”陈行都不愿说出下一句。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突然又领只小猫回来养了?”
商老先生养过一只猫。商霁春是个很乐观的老头,也是个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被免除官职贬为庶民,他就好好过百姓的日子。
养花种地,训鸟养猫养狗,鸡鸭鹅,牛羊猪都有。商霁春忙得不亦乐乎,快活得很。
商老先生也是个干什么事都很用情认真的人。
商彧和陈行都知道,有一年风雨夜,家里的母羊下了三个崽,但那晚或许是太冷,三个崽都没活下来。商老先生坐在母羊身边,一夜没走开。
那只猫陪伴商彧一块长大,和商老先生一样。
也和商老先生一样,商霁春走后没多久,它也走了。
商彧说:“给您领的,看您一个人待在这小院,弄只猫来给您暖暖屋子。”
“这猫脾气不好,您可还得小心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