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医院护士台。
涂帧帧刚查完房，正伏案专心地统计今天的用药量。
护士台下，涂帧帧的视线盲区内，宋泰智和宋正辉父子两个，正猫着腰蹑手蹑脚往外溜，宋泰智在前面，他安全经过护士台，回头看着自己儿子，距离彻底经过护士台就差一步了。
宋泰智面露喜色，今日的逃院成功了！——慢着。
宋泰智跟撑着头一脸习以为常的涂帧帧四目相对了，偏偏宋正辉还不知道这一幕，正在蹑手蹑脚地跨着一个巨大的步子要过去。
等宋正辉脚尖落地，不满地推了下宋泰智，意思是：爹，你咋还不走。
顺着宋泰智幽怨又尴尬的小眼神对上涂帧帧视线，宋正辉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帧帧姐，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陆姐姐买了拖拉机，我想带我爹回去看看。”
“陆灵薇居然都买拖拉机了？”涂帧帧说不惊讶是假的。一是这拖拉机不仅贵，还得有指标啊！一个公社有拖拉机都了不得了，小小一个大队居然都能买拖拉机了？二是买拖拉机这么大的事情，陆灵薇居然没跟自己说，太不把自己当自己人了，这年头，买了大件得亲戚朋友放两挂鞭炮招彩头的。
宋泰智一看就知道有戏：“对！还是解放牌！听说明天早上到大队，那江大厨也带着徒弟去呢，至于没通知你，是因为我打听了你明天要上班呢，去不了。”
上次比赛完之后，江大厨品尝了宋阿姨他们的菜，江大厨当即被他们食材吸引了。
去大队看过一次之后，江大厨就决定跟陆灵薇长期合作，让大队给国营大饭店也供菜。
而且江大厨还免费给陆灵薇打广告。
能这么快买拖拉机，可以说江大厨功不可没！
“谁说我去不了？”涂帧帧：“我换个假不就行了！”
“那我……”宋泰智搓搓手。
涂帧帧立刻板起脸苦口婆心：“你不能去，大叔，伤筋动骨怎么也得休养一百天，您这住院开始隔三差五偷偷就溜回村子里。”
“这村里的砖窑厂灵薇既然让我帮着修好，那我肯定得好好上心的，不亲眼盯着我到底心里不踏实啊。再说我这腿，我拄个拐杖就行了！而且这拖拉机可是为砖窑厂买的，我是砖窑厂的负责人，这买了拖拉机这么大的事情，我必须得去啊！”
涂帧帧看着宋泰智急赤白脸，噗一声笑了：“得，去。知道您现在可是大人物，是砖窑厂的主心骨，但这么晚了你别去了，明天一早我请个假，找车直接送我们过去。”
“不用找车！”宋泰智：“虎子明儿也去！他早上来后厨送了肉，直接捎上我们去大队！”
涂帧帧爽快点头：“行！”
——
同一时间，荆兰兰家。
一盏煤油灯照亮八仙桌，荆兰兰伏案算账，她算了两个小时了，头晕脑胀，两根食指戳戳脑袋。
“啊呀，怎么就是对不上账。”荆兰兰偷偷看了一眼老荆头房间，正好跟偷看的老荆头四目相对。
被抓包了，老荆头轻咳一声摸摸门帘，假装自己是这儿才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的。
老荆头吹胡子瞪眼：“也不看看几点了，这煤油烧的多费钱，别用坏了！”
“这灯是陆姐姐给我工作用的，灯油费陆姐姐也出了。你又不帮我，你睡去吧别管我，就让我一个人熬夜到明早儿吧！”
“那怎么行，”老荆头：“明早拖拉机回来，大家都去看，就你灰头土脸的！”
以前老荆头想改善荆兰兰的生活无能为力，但随时陆灵薇不停地开发生意，现在大队大家都能挣到钱，老荆头解决了温饱，荆兰兰又常常跟着陆灵薇，也让他认识到荆兰兰是个小姑娘。
他终于开始将荆兰兰像个女孩儿的样子去养。
老荆头走过去看了眼本子上的出纳和入账，自从从医院回来，林晓娥去负责医院后厨采购，少了记账的，陆灵薇居然让这小丫头记账。
这小丫头也就以前老荆头教过一点点字而已。
老荆头当然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帮着丫头算算，但不许丫头对外是他算的。
他以为丫头会放弃。
毕竟村里上过学的姑娘小伙那么多，再加上总有人说荆兰兰命硬克人呢，他想着丫头迟早会放弃，或者陆灵薇会放弃。
但他没想到，居然坚持到了现在。
荆兰兰现在越来越露脸，外面嫉妒说荆兰兰的话也就越来越难听，他希望荆兰兰不再算账，又希望荆兰兰好好算账，彻底算出头让他们看看老荆头的孙女是个有出息的！
其实，这段时间他帮着算账，是这么多年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刻。
他一提笔像是回到了当年他年轻风光的时候，跟孙女说说笑笑，到夜里也睡得踏实，最近身体都好了很多。
只是他脸皮薄，每天都得孙女请，他才会‘纡尊降贵’地‘帮’。
“爷爷再帮你最后一次。”老荆头照旧拿起笔。
荆兰兰偷笑，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结果每次都有下一次。
荆兰兰见爷爷专注看账本，乖巧的拧亮煤油灯。
老荆头看完，看向孙女：“这是砖窑厂的账？”
荆兰兰浑然不觉的点头。
“从开始修砖窑到现在，所有账都在这儿？”
荆兰兰再点头：“咋啦爷爷？”
“这不可能！这么重要的账陆灵薇怎么能交给你？以前你算的都是卖野果野菜，最厉害就是交粮食算个账，偶尔给林晓娥打个下手。咋能让你算这么重要的账？！”
“就是给我了啊。”荆兰兰：“陆姐姐亲手交给我的！”
老荆头又看了一遍：“宋泰智那铁公鸡用的材料省，用的人也省，这账上小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算起来我看林聘都不一定算得清楚，咋会交给你？”
“反正就是交给我了。”荆兰兰：“陆姐姐相信我呗，爷，你帮我算算。”
老荆头将信将疑看了荆兰兰半天，最后却是笑出声，什么都没说起身进了他的屋子。
荆兰兰伸长脖子。
里面翻箱倒柜半天，老荆头再次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缺了几颗珠子的算盘。
“你这账，得用这个大家伙，我算你看着。”老荆头麻利拨珠子算账。
荆兰兰看着那把算盘眼睛发酸。
这算盘一看就是爷爷家里老物件。
爷爷念过书，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家里因为成分问题被搜了好多次，她都能想象到爷爷是怎么艰难才能保留住这把算盘的。
老荆头算到半夜，终于算清楚了账，他伸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再看身边的孙女，已经睡着了。
老荆头把孙女抱回炕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到门口坐下。
这月月亮很亮。
他抽着旱烟，看着月亮。
大清早，荆兰兰自动醒来，一骨碌下炕，堂屋里没见爷爷，那本账本端端正正摆在八仙桌上，荆兰兰洗脸刷牙后，想起爷爷昨天说的，进去换了身自己最好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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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拿起账本哼着歌蹦蹦跳跳朝着大队去了。
——
早上十点。
大队门口村民们几乎都在。
荆兰兰把账本交给陆灵薇，陆灵薇拿在手里翻看。
她早就知道老荆头在帮着荆兰兰算账，只不过她和荆兰兰谁都没戳破这件事情。
很快，在突突的声音里，绿色的手扶拖拉机被林聘开到大队门口。
车身青绿，上面大红的绸布花看着就吉利。
村民自发买了不少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一地的花炮。
陆灵薇一手捂着自己耳朵，一手将荆兰兰落在自己怀里，手按住荆兰兰另一只耳朵。
人群后，比荆兰兰来的还早的老荆头看着这一幕，眼泪忍不住一下淌下去，他假装捂耳朵，默默擦去眼泪。
——
鞭炮声里，所有人喜气洋洋。
荆兰兰开心地蹦到车上，对什么都充满了新奇，安兴国也在围观，他早就非常不爽陆灵薇这么风光了。
他还记着老荆头拿了他钱却糊弄他的事情，那五块钱到最后他也没要回去，一想心里就气，只觉得现在真是碰到了一个好机会。
“你下来！毛手毛脚弄坏了你赔得起啊？！”安兴国大声呵斥。
老荆头见孙女被欺负立刻急了，就要冲过去。
但比他更早更快的，是陆灵薇。
“没关系，买拖拉机就是为了大队大家的方便，兰兰想学着开拖拉机是好事情，让林聘教她就好。兰兰愿意学东西，可比村里有些只会拖后腿的人强多了，这该表扬，你说是吧安副队长？”
安兴国碰了一鼻子灰。
“就是啊，挺高兴的事你非出来扫兴！”
“我觉得兰兰这小姑娘好，比我家的丫头敞亮，我家这丫头推都推不出去呢！”
老荆头愣住了。
他没想到大家居然都在夸荆兰兰。
荆兰兰坐在拖拉机上明媚地露出笑容，林聘在旁边笑着耐心地给她讲怎么操作拖拉机。
突然有人说：“老荆头，你这孙女不孬，顶个小子呢！”
老荆头眼眶早就被泪水模糊，他根本看不清对方是谁，只是感觉好像皲裂干涸的心，突然被落下一滴鲜润的雨滴。
——
有了拖拉机，砖窑厂的修理进展也就更快了。
拿过来的账越来越多。
老荆头甚至好几次抽空走路去附近的砖窑厂考察，想看看宋泰智交上来的账单对不对。
几次打听下来，那铁公鸡还真像是改了性子，居然没拿一分一毫，还用的最合适的料和人工在给陆灵薇省钱。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荆兰兰：“爷，我以前也很讨厌宋泰智，现在也讨厌，但听你说他对陆姐姐好，我又没那么讨厌了，但我还是讨厌他。”
她年纪再小，也明白宋泰智当时弄坏自行车，是想让陆灵薇受伤。
她可以保密，但是她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
老荆头不知道什么事，但站在孙女这边：“兰兰怎么开心怎么来。”
“嗯！”荆兰兰重重点头，心虚地看了一眼爷爷。
她今天频频往门口看，老荆头早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会儿老荆头正要问她看什么，那常年没人敲一来人敲就是让老荆头赔荆兰兰偷鸡摸狗的门，这会儿被人敲响。
逆着光，老荆头看见陆灵薇站在门口。
“荆爷爷，我想找你说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