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蹑手蹑脚的宋泰智像做贼一样，贼兮兮趁着全家还没睡醒他一个人披着衣裳跑进柴房。
他搬走那一大堆柴火，地上赫然是一叠油纸包的四四方方。
这里面全都包的是山茶枯。
见药鱼的东西还在，他得意地笑眯眼睛。
陆灵薇，等着我让你翻个大跟头！
早秋有些凉，他被凉意侵袭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他的病还没好透彻，他把这笔账也算在陆灵薇头上，决定到时候药鱼加大山茶枯！
他脑补着陆灵薇跟钱金金一样被人拉拽的模样，像是打了一针鸡血，瞬间整个人精神抖擞。
他搬着柴火再次盖好山茶枯。
拍拍手得意地一转头想进堂屋，突然看着宋正辉站在院子里正看着他，森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宋正辉，他瞧不见儿子的表情，却像是被当头狠狠重锤了一下，人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子对望，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长久地站着，直到屋子里传来夏桃花还在睡眠中的咳嗽声。
宋泰智终于回过神，他诈宋正辉：“这么早不睡起来干啥？想吓死你爹？！”
“起来上厕所。”对方表情淡淡，嗓音有点喑哑。
在换嗓了，很快就会长成个男人模样。
语气很平静，看来没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
宋泰智有了底气，训斥儿子：“快开学了，好好复习书，别再心里惦记着山货大队，争取考个好成绩，以后回来比陆灵薇还厉害，让你爹我也跟着你长长脸！”
宋正辉没吭声直接去厕所了。
这几天山货大队在挨家挨户收土鸡蛋，听说会计都不够用从隔壁村借了会计，陆灵薇却都没上门叫宋正辉。
儿子心里烦闷自己也能理解，宋泰智嘿一声骂道：“真是长大了敢跟你老子我横！”
宋泰智进了屋夏桃花还没醒，他把窗子支个缝等了会，见宋正辉上完厕所直接回他房间，压根是目不斜视完全没看一眼柴房，宋泰智才算是彻底舒了一口气。
一通忙活宋泰智受了寒，躺下就呼呼大睡，等他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媳妇夏桃花坐在炕上正对着块破铜镜梳头发，上身穿着结婚时穿的那件红衣裳。
宋泰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从夏桃花眼角的细纹判断出自己没做梦，夏桃花真的突然打扮了。
怪美的。
“穿成这样干啥？”宋泰智问。
夏桃花瞥眼看了他一眼，透着几分羞涩：“还不是你说让我多出去走动走动，跟大家伙儿待在一块？”
这确实是宋泰智说的。
从前夏桃花生病整天只能躺在炕上，一脸的愁苦，夏桃花这段时间身体好了很多是能出门的，但她自己不愿意出去见人，每天就在院子里忙活，但宋泰智病了以后他总是害怕那晚的声响是人发出来的，就让夏桃花出门多转转，说的是让夏桃花出门走动，实际是把夏桃花当耳朵，帮他打听消息的。
“那也不用穿成这样，以前的衣裳不就挺好的。”
“今天不一样！”夏桃花开心地说：“早上山货大队通知，说是谁会织渔网都能去，一天给两毛钱呢！灵薇让我也去呢，我听说这次要的渔网多，三个池塘都要捕捞，我能做干好几天活儿呢！我当然得穿最体面的衣裳了！”
宋泰智想到柴房的大剂量毒药，笑出声：“她这胆子可真是够大的！要我说你别去了，别到时候拿不到工钱白干活了！你想啊，那老荆头肯定会闹，这捕鱼肯定不行的。”
“那你可想错了，那荆兰兰这几天黏着灵薇，两个女娃娃关系可好了！”
宋泰智感到自己如意算盘的珠子崩了一地。
他就在炕上躺了几天，怎么陆灵薇就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完全不知道，这可是他促使的。
“反正你不准去，姓陆的把小辉让绝路上逼，故意打小辉脸，你当娘的不站在儿子这边？”
夏桃花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有几分纠结，片刻后她下炕拍拍袖子整理衣裳：“我想去，哪怕当出门晒晒太阳也行，我觉得灵薇没你说的那么坏。”
说完夏桃花就出门了。
这夏桃花这么多年第一次不听自己的，把宋泰智气得够呛，他一骨碌从炕上起来追出去，夏桃花脚步麻利地出了门。
见媳妇儿跟附近其他的婶子挽着胳膊笑笑的模样，宋泰智突然生出一种恐慌。那些同龄的婶子头发干枯衣裳规矩的是灰色，而媳妇夏桃花却俏生生的。
“小辉，去把你娘叫回来，我不准她给陆灵薇干活！”
宋正辉读书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显然是在反抗他。
一个两个都不听他的，他看向柴房的方向，眼里火苗在燃烧。
他要再等等，他要看着陆灵薇织出一堆网，然后他再下药，让陆灵薇赔了夫人又折兵！
——
夏桃花连续去了五天。
夏桃花性格温柔，干活相当细致，大家很快跟她熟稔起来，外加上陆灵薇额外照顾，所以夏桃花这几天过的很开心，她觉得就算没工钱，她也愿意跟大家伙儿待在一起，过过这种开心的日子。
当然，回到家宋泰智会跟她冷战。
一开始夏桃花惴惴不安，但宋正辉常拉着她说话，她也就渐渐重心转移，也想着怎么挣钱，除了一日三顿饭给宋泰智送到炕上，也没再多跟宋泰智说话。
宋泰智躺在炕上咬紧牙关，抽得水烟噗噗响，满屋子都是烟味儿。
这陆灵薇就是个祸害，现在儿子和媳妇都不听他的了！
他要亲手让他们看看，到底该站在谁那边！
陆灵薇计划的是第六天中午捕捞鱼。
清早，宋泰智到柴房里搬走柴火拿出油纸包，他仔细地拿起来闻了闻，确定没被替换，他才放好出了门，直接朝着山货大队的门口去。
这时间还早，山货大队门口没有人，宋泰智左右瞅了瞅没见人，拿着媳妇纳鞋底的锥子对着车胎狠狠扎了一下，他满意地揣着锥子回家。
到家里媳妇儿子还没起，宋泰智抄起油纸包揣在兜里出门，朝着池塘上游去。
到了上游太阳也出来了，宋泰智躺在地上晒太阳。
他要等。
等陆灵薇撒网的时候。
到时候自己上游下药，下游收网全是死鱼。
村民肯定会把死鱼的事情算在陆灵薇头上！
宋泰智枕着头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听到下游隐隐约约的人声，他知道是陆灵薇带着村民在下网了。
宋泰智拿出油纸包蹲在水边正要倒进去。
岸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宋泰智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收起来，一部分掉在袖子上。
他做贼心虚地朝着来人笑，却看见来的是自己表情阴沉的儿子。
心虚一下子成了烦躁：“你来干什么？”
“你背后藏的什么东西？”
宋泰智突然盯着儿子的表情看了几秒钟，他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这小子才不是郁闷，是早就发现自己在搞鬼了。
宋泰智冷笑一声：“你真行啊，算计到你爹头上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那天早上搬柴火我看见的。”
“放屁！肯定是镇上的大夫告诉你的！我就说你取个要回来拉长个脸！”宋泰智：“我告诉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你爹我是为了你好！”
宋泰智说完直接一把撕碎草药包往水里一扔。
宋正辉赶紧扑上去拦。
宋泰智躲避过程里，踩着石头脚一滑，整个人到在水里，大腿骨森白的骨头直接戳出肉，那一滩水瞬间就红了。
“我的腿！”宋泰智疼得直喊。
宋正辉也顾不上草药了，赶紧把宋泰智从水里拖到岸上，宋泰智疼得哭爹喊娘。
宋正辉：“我去下游叫人。”
他一溜烟儿去了，今天大队的大小伙子都在捕捞鱼，一听受伤了都赶紧撇下渔网过来救人。
宋泰智失血过多张嘴都费劲。
陆灵薇：“林聘，你骑着我的自行车去把村医接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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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聘赶紧去了，宋泰智拦住：“别骑自行车，跑快点就行。”
陆灵薇：“叔，自行车更快。林聘，你骑自行车去。”
哪怕宋泰智极力阻拦，林聘还是骑着自行车去了。
村民们在水边等了半天也不见村医和林聘来。
赵宝刚：“这咋还不来？没这么远啊。”
“该不会有什么事绊住脚了吧？”
陆灵薇见宋泰智疼得倒抽气，安慰道：“叔，他们马上就来了。”
然而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林聘和村医才过来。
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村医忙着看伤势，林聘喘着粗气：“我接了村医走到一半，自行车后胎没气儿，我们两个跑过来的。”
村医叹口气：“要是我早来一会儿我还能处理，现在失血过多，得赶紧送去镇上卫生院。”
一堆人又赶紧把宋泰智往镇上送。
这一路上颠来颠去，到卫生院的时候，宋泰智已经疼晕了。
到下午，宋泰智终于醒来了。
他眼睫毛才煽动，就听到刘喜望问：“叔，你咋跑哪儿去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好几个村民正围着他看。
宋泰智心里有鬼，心脏顿时狂跳不止，那药已经倒进水里了，这会儿池塘里怕是已经全是死鱼，村民们这是逼问他呢。
腿疼得他倒抽冷气。
“我，我。”他害怕的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一下子心里后悔了。
他那么干，是断了全大队人的经济，他不敢想象村里人会怎么对他，对他们家。
“我，我……”
病房里突然响起宋正辉冷冷的声音：“他去转转，脚打滑摔了。”
宋泰智挣扎着看向自己儿子，儿子一脸阴郁，但显然是包庇他了。
“我看是你嘴馋想吃鱼了吧，”赵宝刚：“叔你直接跟陆队长说啊，捞出大鱼你要个现成的就行，陆队长说捞上来的鱼咱大队人人都能拿一条回去吃呢。”
幸好护士打破僵局：“谁缴费？”
“我缴费。”病房里响起陆灵薇清脆的声音。
现在宋泰智脱离危险，村民们也都在林虎的带领下出去在附近吃饭去了。
病房里瞬间就剩下宋泰智和宋正辉。
宋泰智害怕又羞愧。
“鱼全死了。”宋正辉冷冷说：“娘拿不到工钱，本来这笔钱要买小麦种，现在只能用老种子，明年产量还是减产，要是明年天不好，会饥荒。”
宋泰智一声不敢吭。
他脸色煞白，他知道儿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后悔了，因为自己的私心，害了全村人。
假如时间倒流，他绝对不会这么干。
“医药费是陆知青出的，但这钱得还，你不能再抽烟。现在钱断了，娘的药也得断。”
他急着道：“你娘才好起来，药不能断啊！”
回应他的是儿子冷冷的哼声：“你现在知道娘的药不能断？”
他嗫嚅着不敢说话，他没想到自己的做法居然影响这么大，他后悔的直流泪，坐起来狠狠锤了下自己的腿。
儿子没拦。
他疼得差点喊出声。
但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他默默流着泪：“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娘，对不起村里人。”
“你对不起的是陆知青。”宋正辉声音平静：“她家里有钱，她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挣钱，是为了救大队，你毁了她的心血。”
宋泰智抹把脸：“是我对不起陆知青。”
病房门咯吱一声开了，宋泰智看着陆灵薇进来。
宋泰智赶紧说：“陆知青，这医药费不管还多少年，我们家都一定还给你，我出院就去上工，我再也不偷懒了，我把烟也戒了去。”
陆灵薇笑了笑：“要不了那么长时间，从叔你家的分红扣。”
宋泰智傻眼了：“啊？”
“小辉没跟您说吗？”陆灵薇一脸喜气：“咱大队这次捕捞了上千斤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