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宋家。
“爹你怎么样了？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宋正辉用手背试了一下宋泰智额头温度，对担心的宋泰智媳妇说：“躺了一夜还是没退烧，我去趟镇上被爹抓点药吧。”
宋泰智媳妇叫夏桃花。
夏桃花点点头：“家里还有点钱，给你爹看病要紧。”
宋正辉下炕就要走，哎呦了一夜的宋泰智听到要抓药，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一下就从炕上坐了起来，他高烧烧的说话只剩下气音。
“不准去！”
他心里有鬼，吓得直冒冷汗，万一儿子去抓药发现自己问过毒鱼的药可咋整！
当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镇上就那一个大夫，他懒得再跑，就在那儿问了。
“他爹你放心，家里还有钱的，”夏桃花以为他担心钱，给宋正辉使眼色，宋正辉立马站起来拿了钱就要走。
宋泰智病的厉害，使出老劲儿拽没拽住儿子，在儿子脱手以后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炕上，这一下是砸的他眼冒金星。
一瞬间浑身疼痛、嗓子火烧、大腿打颤，全部的毛病都涌了上去。
他躺在炕上，晕晕沉沉做了无数梦，每一个梦里都是宋正辉在镇上知道他要给鱼塘投毒后愤怒的表情，宋正辉怒气冲冲要跟他算账，甚至还打的他鼻青脸肿，闹得整个大队都知道了，大队里所有人都用烂菜叶子砸他，公安把他抓走，说要判处他死刑。
宋泰智吓得连连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枪声清脆地响了，宋泰智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儿子像是刚回来，拎着药包正站在堂屋里。
宋泰智仔细打量儿子神色，儿子表情幽幽的，像是发现了他干的事情，又像是没发现。
儿子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走近他，只对刚进来的夏桃花说：“娘，我去熬药。”
宋泰智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看来这小子是没发现，这小子的性格眼睛里那可是揉不得石子，而且他把陆灵薇当夜明珠供着，要是自己要对付陆灵薇，肯定要跟自己哭着大闹的。
过了会儿药熬好了，宋泰智喝了药头也没那么疼了，他问起另外一件事：“今天大队有什么事情没？”
夏桃花：“没啥事。”
宋泰智松口气。他总觉得昨晚是谁看见他对自行车动手脚了，但现在到这个时间都没发生什么事情，那估计昨晚就是什么东西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这高烧，有一多半都是吓得，生怕被人供出他对自行车动手脚。
“有！”夏桃花突然尖着声音说：“我想起来了，今天还真有件大事！”
宋泰智心脏突突直跳：“啥事？”
“县委来人了，听说是来检查陆灵薇工作的。”夏桃花一脸羡慕：“听大家说是县上要表彰陆灵薇呢。”
大起大落的，宋泰智心情更糟糕，把火儿发在她身上：“表彰？她敢卖公家的鱼，肯定是公家的人来抓她了！你忘了那个姓钱的知青的下场？要我看，陆灵薇指定比她还惨！”
夏桃花知道宋泰智对陆灵薇有意见，也不敢向着陆灵薇说话，只好扶着宋泰智先躺下。
宋泰智心口闷闷的，继续发飙：“告诉你，村里不止我这么想，当年老荆头的女儿死在水里，那是变成了鱼，卖鱼给人吃，就是吃人！陆灵薇肯定要被惩罚的！就算公家放过她，老荆头也不会放过她的！”
夏桃花这也才想起老荆头。
自从女儿死了以后，老荆头像是一夜老了十来岁，他把屋子盖在水库边，孤零零的住着。
夏桃花也忍不住担忧，老荆头说他女儿变成了鱼，早几年跟吃鱼的青年没少吵过架，后来条件稍微好了，加上大家做鱼手艺相当差，这几年才没人吃鱼，也就没人跟老荆头吵架了。
陆灵薇这次捞池塘，老荆头应该是住得远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大闹一场的。
照现在的情况，捕鱼肯定是势在必得。
只有一个办法，除非陆灵薇能搞定那又倔又犟的荆兰兰。
荆兰兰，可是老荆头的心头肉。
但，照她看难，那荆兰兰十来年跟谁都不亲，见谁都能咬下去二两肉。
——
“你们榆树沟大队现在是真厉害啊，这才多久，路已经修的这么好了！”县委的张秘书打心底里佩服陆灵薇，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榆树沟大队像是变了个样子，群众积极性极其高，精神面貌也非常好。
陆灵薇给他倒杯茶：“您看这个成果您回去能给书记交差吗？”
这陆知青说话也是落落大方，张秘书笑着接过水。
来之前他其实还怕陆灵薇行事不干练，跟女孩打交道这年头是很怕风言风语的。
毕竟流氓罪可是大罪！
见她说话爽快，张秘书也心里放松了：“陆队长这是超额完成任务。”
林聘清早来大队领镰刀，看见赵宝刚神神秘秘站在门口，跟把风一样。
“赵哥，干什么呢？”
他一说话把赵宝刚吓了一跳，赵宝刚下意识就捂住他最把他连拉带拽拉出村委会院子：“你来干嘛？”
该不会知道有个有为青年来找陆灵薇，所以急着过来的？
“领镰刀，试验田的一部分大豆熟了，我去割了。”
感情是还不知道呢。
赵宝刚可不介意添一把火，赵宝刚跨住他脖子带回来：“先别进去，县委来人找陆灵薇呢。”
果然林聘神色有了点变化，一脸欣喜：“要表彰陆知青？”
嗐，怎么一个两个心里都只有工作，那陆灵薇也是，光跟人张秘书聊工作。
赵宝刚觑着他表情，直接说破：“没听说是表彰，就是来看看陆灵薇。这人听说是书记的秘书，姓张，今年才二十六，还没对象呢！我看呐拎个公文包还挺像那么回事，瞧着跟陆灵薇还挺登对。”
林聘看了眼赵宝刚抿了下唇角：“嗯，我知道了，那你一会儿跟队长说一声，我骑自行车去一趟公社，到那边要些早熟的豆子，跟我们试验田的豆子到时候对比看。”
就这？
赵宝刚有点失望。
“行，你去吧。”
“嗯，”林聘走了，连张望都没张望。
赵宝刚看着他背影，心里给他加一分。
自己说到这份上了，这人不闹也不挂脸，倒是条心胸宽阔的好汉，而且在不清楚到底是公务还是私事的情况下，选择不打扰，这是当陆灵薇‘贤内助’最重要的品格。
林聘呼出一口气，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他轻轻摇摇头，把一切想法都摇散，握着自行车正要骑上去，土墙下窜出个灰头土脸的女孩。
“你别骑！”荆兰兰来了快半小时。
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大清早会来这里，但就是直觉告诉她得来，昨晚上宋泰智肯定是对自行车动了什么手脚。
她明白自己要说出来，宋泰智肯定记恨她，宋泰智在大队就是小气记仇出名的，而且宋泰智的儿子宋正辉学习好，村里孩子的榜样，现在在山货大队职务不低。
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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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惹麻烦给外爷。
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该来。
蹲了这么久，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突然看见一个男人要骑自行车她赶紧拦住。
荆兰兰挠破头想出个理由：“这自行车不是奖给陆灵薇的吗？你凭什么骑？”
林聘愣了下，他一向是只图方便，到没考虑到这一点。
“你说的有道理。”林聘停好自行车，选择步行过去。
荆兰兰继续靠在墙下面，再待怕暴露自己，但没告诉陆灵薇就走了，自己岂不是早上白跑这么远了。
正犹豫间，陆灵薇和张秘书出来了。
陆灵薇也打算骑自行车去，这样快。
“张秘书，不介意我捎着你吧？”陆灵薇笑的眼睛成了月牙：“大队里现在只有自行车。”
“不介意，不过还是我捎着你吧。”张秘书很有绅士风度。
荆兰兰蹲在土墙下，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偷偷看了眼张秘书，想从这人身上找到点毛病。
偏瘦，个子高高的，白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人瞧着干练又聪明，头发微微有点长，笑的时候有个酒窝，上衣口袋有一只钢笔。
怎么看都是相当不错的青年才俊。
荆兰兰一点毛病都没找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陆灵薇突然看见了一截衣服，绕过土墙：“兰兰？”
荆兰兰今天把脸洗得白白净净，要不是穿着她给的裤子，她差点都没人出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陆灵薇蹲下仰视着看她。
“才不是。”荆兰兰抓着裤子很尴尬，她有种被人施舍的难堪，但她又想让陆灵薇看见她穿了她给的衣服，她想要她的好意。
张秘书：“这位是？”
荆兰兰更想逃了，她不想听到人再说她是村里的小偷。
“我的一个妹妹。”
轻轻的，陆灵薇的声音很温柔。
荆兰兰吃惊地仰头看着陆灵薇，她的眸子水润像两颗黑葡萄，沉甸甸的，带着童稚的纯真。
眼看两人要走，荆兰兰赶紧叫住：“我来是想说，我想骑自行车！”
陆灵薇有点意外，这小孩的要求真突然，但她并不介意：“行，我让赵哥哥教你。”
荆兰兰再一次愣住了，这么贵的自行车，陆灵薇居然就让她骑了，在她愣神的空档，陆灵薇已经跟赵宝刚说好就带着张秘书步行走了。
赵宝刚想摸她脑袋，她偏头躲开坐在屋檐下。
赵宝刚：“你不是要骑自行车？”
“我现在又不想骑了，”看见赵宝刚跃跃欲试，她板着脸自认冷酷地说道：“谁都不准骑。”
“好好好，怕了你，谁都不准骑。”
一连两天，荆兰兰都‘霸占’着自行车，陆灵薇宠她，还真就没人骑自行车了。
大队的人都对她态度不错，吃饭的时候带着她一起。
她坐在陆灵薇身边，听着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怎么修砖窑、怎么把土鸡蛋和土鸡卖到市里去。
荆兰兰吃着饭，陆灵薇时不时给她夹菜，其他人跟她说话也轻声细语。
荆兰兰小口吃着白菜，心里异常满足，原来当小朋友是这么快乐。
她从有意识开始，就是跟外公相依为命，那漆黑的屋子内充斥着外公的叹息，她总要想办法填饱肚子、穿暖衣裳。好像记忆里从没有这样明亮的时刻，她就好像一只井里的青蛙，终于上了井，晒到了井外的阳光。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