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道里，各色脏乱的杂物将本就狭窄的过道堵得连步子都迈不进去。腐烂的老鼠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蠕动的蛆在尸体上肆无忌惮地横行。
斯黛拉面无表情地迈着步子朝被黑布罩上的杂物堆逼近。
斯黛拉一把将黑布掀开，动作利索果断，躲藏在角落的孩子因为她的到来而不停发颤。
斯黛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小奴隶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衣衫褴褛，瞎了一只眼，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小奴隶满眼希冀地望着斯黛拉，把手里捧着的几块银币递给她，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就是在逃的饵食，也是你们要抓捕的对象。我只有这些钱了，你能只杀我不杀我妹妹吗？她都还不会走路，她还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不能死的。”
斯黛拉短暂地愣了下，随后明白过来。
白金塔以及诡岸雨林，里里外外都是各种打着捍卫人类安全正义旗号的人，人们各执目的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饵食便是各大研究所研发出来的词语，所有预备用来实验的牺牲者都叫作饵食。
饵食的年龄跨度极大，通常都是从黑市以及诡岸雨林六个地堡或其他区域挑选，一旦成为饵食便再也没有人权可言。
最高权力机构早已和那些科研人员暗通谋划，达成一致，对下层人们的呐喊跪求视而不见，反而派遣军队进行反暴制裁。
“这个世界我感受到了，太冰冷了不是我喜欢的，所以我愿意死。”男孩不惧刀锋，一把握住长剑将刀尖的位置指向自己喉管，嗓音难以抑制地颤动，祈求说：“所以请您，将刀尖对准我可以吗？”
斯黛拉看着那一只遍布伤痕，血色交错的手。浑浊的眸子愈渐清明，拿刀挑起他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
斯黛拉突然想起了阿诺，她至今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一点线索。如果阿诺还活着，那一定还被关在某个密闭的房子里，等着自己。
斯黛拉无意伤面前的小孩，却想看看这孩子能为自己的妹妹做到何种地步。
他和阿诺很像，不是外貌，而是因为即便年龄那么小，却依旧知晓保护妹妹。即便活得艰难依旧不会轻易掉眼泪。
小奴隶的手紧紧攥住怀里的孩子，身体颤动得像刚从冰湖里打捞出来的一般，那双眸子藏着斯黛拉看不透的情绪。
他在挣扎。
在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世界里，活着和死去从来都由不得已，都需要经过上级的审批。老弱病残在这个世界并未得到优待，反而被视作浪费生命资源的累赘。
这个孩子没有错，只是不幸地降生在了这样的时代里。
斯黛拉眸光暗了暗，俯身，张开臂弯将孩子搂进怀里。
男孩惊叫着挣扎起来，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一股暖流从皮表传向内心。
斯黛拉抱着他，低声问：“现在，还冷吗？”
男孩紧张的颤栗如糠簺一般，不敢抬眼，余光谨慎地盯着她手里的长剑，僵硬而艰难地摇了摇头。
斯黛拉将手里的长剑砸了出去，准狠地插入象征教父的旗帜，淡淡说：“不用怕我，如果我认定要杀你，是不会跟你废话的。”
“你叫什么名字？”斯黛拉又问。
小男孩张了张嘴，犹豫许久，有些郁闷地说：“他们都叫我小奴隶，这可能就是我的名字。”
斯黛拉默了下，松开他道：“带着你妹妹，跟我走。”
斯黛拉刚要起身，颈脖便又被缠住，小小的身体再次撞入她的怀里。
“能不能再抱抱我，抱久一点。”小奴隶撒娇般趴在她肩头，蹭了蹭她颈窝，很是委屈地说：“妹妹一直是我抱着，但从记事起好像都没有人抱过我。”
斯黛拉愣了片刻，不出一言地伸手抚触着他的后背。
孩子满心期许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确认：“我的妹妹不会死，对吗？”
“不会，我活着，她便活着。”斯黛拉说：“我会把你们藏起来，我养着。”
小奴隶趴在她肩头，小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如鲠在喉地说：“等她长大了，请替我告诉她：救世主是个骗子，他救不了任何人。”
斯黛拉垂下眼睫，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倏忽间！
剜心刺骨的疼痛从后背袭来。
斯黛拉颈脖僵硬得似被冻住了般，艰难而缓慢地扭过头去。
刚才还趴在她肩头撒娇诉说委屈的孩子此刻歪着脖子，那双手死死攥住刀，眸光空洞以诡异的姿态僵硬地咧嘴微笑着。
刀尖还在滴血，而那孩子见了，一脸兴奋地用舌尖舔舐着刀刃。
只一瞬间，他便判若两人。
小奴隶抓紧时机，再次举起匕首便要朝她砍过来，目标直击她最弱的背甲，那蓄势待发，狠绝断然的模样，一刀了结斯黛拉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他的脸上。
背脊是斯黛拉的致命弱点，她的驱动器就在背上。
斯黛拉勃然大怒，拽住他的胳膊往后狠厉一拧，当即折断他的手臂。
被桎梏住的小奴隶也没反抗，似疯魔一般，断臂之痛也未察觉到，兴奋至极地嚎叫：“我做到了，我杀了你，我可以成为上民了，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自己会成为饵食。”
小奴隶的目光涣散，思绪飘逸，开始了自我感动的幻想：“成为了上民，我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我终于可以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挨个踩在脚下了，我一定要让他们以奴隶的身份痛苦地死去！”
小奴隶情绪越发激昂，仰天咆哮，“我要亲手粉碎他们的躯体，让他们的鲜血祭奠我死去的父母亲，我要砍下你们这群上民高傲的头颅，悬挂在高墙之上！让世人亲眼看着我把你的尸首踩在脚下。”
“恐怕你空有一腔孤勇却没有这个本事。”
斯黛拉手上青筋暴起，用力掐紧那孩子的脖子，冷笑：“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个孩子玩弄股掌。被训练了很久吧？你演得真好啊，我真的信了。”
“我唯一一次破例，你就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我为数不多的善良就是这么被你们给磨碎的。”
“你他娘的活该！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谁让你是levon博士的养女呢，他作恶多端，你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小奴隶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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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道：“所有白金塔上的人都有罪，都不无辜。若不是你们，怎么会有阶级制度？怎么会有那么多底层人们丧命？”
“你们打着人类自救的名义让一群不明所以的人跑去送死，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贵族势力的牺牲品。白金塔日日抓捕无辜平民，每日都往虫窑以及实验室里送饵食，牺牲的全都是我们底层的尘民。”
“我的父母亲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即便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来杀你们！”
斯黛拉闭了闭眼，手腕狠劲一拧，青筋暴起刹那，小奴隶脖子一歪，失力缓缓地跪坐在地上，瞳仁满是不甘地死去。
小奴隶死了，但他怀里的孩子依旧安稳地躺着。小奴隶的手紧紧地缠着那包裹孩子的布匹，斯黛拉欲伸手想去试探孩子颈间的脉搏，但在看到她身上的尸斑时，她便确认了。
小奴隶怀里的一直是具死尸，只是小奴隶包裹得太严实，她没有一眼看出来。
“你居然杀了他，这太让人意外了，宝贝你终于长大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斯黛拉扬眉，转身看着那个女人。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斯黛拉冷眼相待，并不搭理。
贾南姝自顾自地说：“你犯下了三个致命的错，一是在危机四伏的白金塔却因为两个无关紧要的孩子而放松警惕，二是身为杀手你却轻易丢掉了能护你性命的利器。”
“三是作为霍斩昀的妻子，他的仇家那么多，作为万人刺杀对象的你却没有敏锐的辨析能力，一个毛头小孩掉几滴眼泪给几个银币就轻易地把你给哄骗住。”
斯黛拉骨子里自带的桀骜面对母亲也无半分收敛，“你在教我做事？”
“母亲在教你做人。”
斯黛拉冷嗤：“你算得上是人吗？哪来的资格教我？”
斯黛拉说着伸手阖上小奴隶的眼睛，用一张干净的白布盖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情感不可撼动理智，仁慈不可凌驾于律法之上，秩序更不可轻易被修改。”贾南姝一字一顿道：“你犯了大忌，殊不知终有一天你的仁慈会害死你。”
“想害我的不是你吗？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斯黛拉邪肆冷笑：“真是难为你了，费尽心思只为培养出一把瞄准自己孩子的刀。”
“这只是母亲给你出的考题。”
“不惜舍去两条人命只为考验我？”
“他们只是活在最底层的无用者。”贾南姝不以为然道：“只要他们活着便会浪费上级人民的资源，他们的死并不无辜。”
斯黛拉深吸口气，强压着情绪道：“给他贴上底层标签的，是你不是神。”
贾南姝挂着一贯得体的笑：“作为祭司，我就是神的传达者，代表的就是最尊贵的神。”
斯黛拉嗤讽道：“你是能和救世主对话吗？那你现在立刻把救世主拉过来，让他教我做人就好了，他比你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贾南姝面上笑意险些有些维持不住，压制嗓音警告道：“你是想公然反抗我吗？”
“你瞎吗？我什么时候服从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