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朵花 “从今以后,你的背后站着……
阚婳的喘息随着心跳而急促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脸正在肉眼可见地越变越红。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霍堪许的肩膀,小声道:“我…我觉得你应该先、先退开一点。”
“不行喔。”霍堪许不紧不慢地垂下他的目光,语调玩味, “毕竟渣男可不会放弃把你吃干抹净的机会。”
太近了太近了。
阚婳鸵鸟似的将脸埋入手掌, 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你不是渣男,你是良家妇男总行了吧。”
“可以啊。”霍堪许丝毫没有被抗拒的不愉, 反倒低下头来,顺势握起阚婳的手贴到了他的脸颊上, 引导着阚婳抬起脸来, 眼尾弯起同唇角一般勾人的弧度, “我确实很守男德的, 姐姐。”
阚婳乌润的眼睛慢慢睁大,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心律失常, 下意识舔过唇瓣,莫名感觉有些干燥,“是、是吗?”
怎、怎么可以这样…
这个视角,这个姿势,这个语气, 也太像什么忠诚可靠、服务意识超强的大狗了吧……!
这一声“姐姐”叫得阚婳是不由自主地心花怒放,她好像有点理解大富婆的快乐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忽然响起,一池旖旎的氛围霎时被打破。
阚婳给不同的人都设置了不同的电话铃声,她听出这是董怀泽的来电,“好像是我哥的电话, 我、我去接一下。”
在阚婳心里,董怀泽等同于董姨,约等于半个姑母, 他给阚婳打的电话大概率都是在长辈的授意下来查岗的,昨晚她又喝得烂醉,现在听到这电话声阚婳不免有些心虚。
霍堪许却不为所动,手臂仍旧禁锢在阚婳的两侧,“为什么你总爱和他聊天?”
阚婳被霍堪许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什么?”
霍堪许神色依旧浅淡,可阚婳就是从他口中听出了点不忿:“明明是我这个良家妇男更惹火吧。”
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升温成这样了,她居然还惦记着去接她那好哥哥的电话…?
有一种流浪猫放下身段,被人从头撸到了尾又用尾巴绕圈打滚温存一番后被人送回了楼下花坛迎风凌乱的无力感。
少爷承认自己有点破防了。
阚婳张了张嘴,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惹、惹火??
这到底和谁更惹火有什么关系啊…!
“噗通”一声,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阚婳扭头望去,发现站在楼下的正是许久没见的宁宇涛。
他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脸上还带着点水肿,眼睛几乎睁都睁不开,脚上还踩着拖鞋,身上那件卡地亚大衣甚至被他裹出了一股流浪汉的风味。
但现在他原本眯成缝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甚至还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两步——他同样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是在干嘛呀?
良家妇男火辣辣?!
“……”
宁宇涛细想了一下仍旧接受不了,遂感叹,“我c,恶俗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阚婳转过身去刚想解释,紧接着就被霍堪许握着肩膀整个掰了回来。
霍堪许仍旧圈着阚婳,从楼上往下闲闲地睨他,“这是早上又从哪个被窝匆匆跑出来了?”
宁宇涛一听这话就蔫了,“…是自己家的。”
暑假宁父出差,宁宇涛几乎整个假期都在爽玩,结果前两天宁父突然回国杀了宁宇涛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他从新女友家里碾出了三里地。
他这身板是实在受不住宁父的罚了,否则也不会趁着大清早溜出来投奔霍堪许。
没想到他在家里青灯古佛,霍堪许却在这里温香软玉。
宁宇涛想到这里难免悲愤,把带来的家当往客厅里一扔,“这段时间我就住这儿了,正好替你挡挡你妈。”
“我妈?”
说到这里,套房的门铃一响。
宁宇涛的豪言壮语瞬间化为齑粉,面色是肉眼可见的复杂,“看来是挡不住了。”
霍堪许大约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阚婳的手腕把人带到了餐厅,“你先吃早饭。”
阚婳想说些什么,但见到霍堪许绷直的唇线时又咽了下去。
气氛怎么会这么紧张…来人不是他的妈妈吗?
阚婳坐在楼上看得不甚分明,但霍堪许的母亲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不菲的汉白玉簪盘起霍倚书的长发,重工素绉缎旗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纤瘦袅娜。
“你来干什么?”霍堪许的视线淡淡地扫过霍倚书身后的人。
三个律师,两个保镖,还有…坐在轮椅上的霍堪折。
见霍堪许站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打算,霍倚书冷笑了声,“怎么,霍氏名下的产业,偏我不能来?”
霍倚书的五官是无可挑剔的秾艳,霍堪许至少分得她七分的长相,却被讥嘲:“狼心狗肺的样子真是随你爸。”
“错了。”霍堪许的神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仿若未闻亲生母亲对他恶毒的诋毁,“如果是许斯迎,你们根本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
霍倚书的冷笑一僵。
她无意识地抓起了手背,波西米亚风的流苏披肩下,霍倚书白皙的手臂上尽是未愈的抓痕,秘书一把包住了霍倚书的手,示意她情绪别太激动。
霍堪许不动声色地一瞥,知晓霍倚书的躯体化大约是更严重了。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争论这些的。”
霍倚书的眼神有反常的虚浮,缓过神来后她又重新防备地看向霍堪许,“我就说一句话,新商超在建的那块地,我有使用权。”
股权争夺至今,所有人都知道霍倚书的意图不在商超边角上的那块地。
只是她一旦提起诉讼就会延长商超的竣工日期,与此同时奢牌在亚洲的首次入驻也要延期,这样一来,霍氏之前打出去的营销和预热就会直接付诸东流,其中的损失是以千亿美金为单位蒸发的。
霍堪许沉默片刻,轻轻笑了,“母亲,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霍倚书年轻时行事的风格就非常极端和偏激,否则也不会在生下霍堪许后就直接和情夫跑路,厮混到没钱后又被意大利黑手党绑架,最后还是霍氏交了天价赎金将人保了回来。
据说当时霍氏只肯赎霍倚书一个人,但霍倚书以死相逼,硬是让霍氏交了指数级增长的巨额赎金才让三人都安全回国,当时舆论甚嚣尘上甚至让股市都产生了巨幅动荡。
为此,当年霍氏不得不暂缓了新能源项目的推进,导致慢人一步错失风口,霍倚书也一直被霍氏内部的董事们诟病。
而她这一次,依然不惜船毁人亡也要撕回属于她的股份…至于原因,霍堪许居高临下地眄了眼轮椅上的霍堪折。
恐怕也是为了她“可怜”的儿子和“单纯”的爱人。
一行人将进书房时,阚婳正在楼上咬着烤吐司嚼嚼嚼,低下头恰好和霍倚书打了个照面。
霍倚书意外地挑眉,“难怪和杭家的联姻黄了,原来是身边带着人。”
她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讥笑道:“商业联姻就是高级做鸭,但是很显然,你连鸭都做不成功。”
阚婳默默睁大了眼。
刚刚那一行人在门口交谈的时候阚婳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像母子倒像仇人,但是阚婳万万没有想到,霍母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自己的儿子侮辱到和做鸭相提并论的地步。
…是后妈吗?
阚婳咬着唇,下意识看了霍堪许一眼。
霍堪许没说话,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等到他们都进了书房后,阚婳下楼和宁宇涛打了个招呼。
“姐,在这儿看到您我真是感到非常幸福。”宁宇涛殷勤地请阚婳就坐。
阚婳摆手示意他少扯皮,“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霍堪许和他的妈妈看起来关系好像很不好…他们是继母子吗?”
“哪儿能啊。”宁宇涛放低了声音,“老大和霍夫人那是千真万真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就是这关系嘛,不只是不好,甚至可以说比敌人还不如。”
“为什么?”
宁宇涛叹了口气,“唉。你别看霍夫人生得和观音似的,比明星还好看,她年轻时可算是离经叛道了,妥协联姻后连带着讨厌上了老大,以前老大还不会走路的时候被她带去过水库,要不是当时霍宅的司机及时发现老大不见了,今儿我们可就不一定能见到他了。”
阚婳的心猛地一紧,忍不住确认,“她当时是想淹死…霍堪许吗?”
“是啊,司机发现的时候老大据说已经呛了不少水奄奄一息了,霍夫人还在旁边拦着他不让他捞人……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宁宇涛小声念叨着,“不过据说她这几年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可能那个时候病症就初现雏形了吧。”
宁宇涛不太清楚霍倚书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但隐约可以猜到这些沉疴痼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常生活。
“后来闹出了霍夫人带情人私奔的事,闹得霍氏股市动荡、转型困难,偌大的霍氏摇摇欲坠,好在老大的父亲帮扶了一把,动用八方人脉,霍氏这才转危为安。”
宁宇涛想到霍堪许对阚婳痴迷的那股劲儿,思忖阚婳见小许总家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又继续道:“小许总的爸爸也是个人物,只是霍氏虽然在许叔的帮助下起死回生,但小许总也被他当作傀儡似的栓在高位上好几年,成了自己亲妈连同那一派系的眼中钉。”
许斯迎口口声声说着,只要霍堪许一天还在霍氏的位置上,他和霍氏就还是同舟共济的一家人,但大家都清楚,霍堪许不过是他控制财团的傀儡,许斯迎自始至终想要的都不过是整个霍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罢了。
宁宇涛说着挠了挠头,“姐,您别看老大平时嚣张轻狂没个正形儿,但他这几年过得真挺不容易的,也就一个外公对他好点了。”
霍堪许的外公是为人类新农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的霍茂山院士,若非这强大的号召力,许斯迎的青云之路走得必不可能那么顺畅。
宁宇涛有理由相信,要不是霍茂山只疼霍堪许这一个孙子,以许斯迎的作风,绝对会找出个比霍堪许更好掌控也更加听话的“儿子”来。
有时候跟在霍堪许身边见过的牛鬼蛇神太多,宁宇涛都快忘记霍堪许其实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原本也该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而已。
“姐,小许总真挺在意您的,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只求您以后要是有了离开的想法,那就干脆利落点,别反复玩弄他了。”
宁宇涛还记得在阚婳一声不吭消失的那段时间里,霍堪许的状态差到吓人。
那几天宁宇涛胆战心惊到连酒吧都不去了,每天来霍堪许家报到一次,手机里常备着家庭医生和急速抢救的电话,就怕一个意外没救到人。
有一次他喝懵过去了,在医院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宁宇涛那时候才知道霍堪许这半个月来看了大几百本言情小说,从古言看到现言再看到星际未来,只为了反复印证——阚婳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如果换做是半年前的宁宇涛,他是打死都不可能相信打小就是天之骄子的霍堪许会如此患得患失,甚至去做这种荒诞到好笑的事情。
查到阚婳入学的大学和他是同一所的那天,霍堪许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远处的帆影清晰到像是翱翔的白鹭,他却说夕阳太刺眼要擦眼泪。
宁宇涛问霍堪许,生不生气,这回要不要好好地报复她?
霍堪许沉默良久,久到宁宇涛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忽然开口,只说了句,“我希望她别讨厌我。”
很多人都在他生命中来了又走,留下阳光、落雪、荆棘、沟壑,唯独她来的时候不逢春,却在他抖颤的脉管下种出一株白玉兰,生命的坑洞因此有了四季,岁月也走向真实。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渴望地想要去留住一个人。
宁宇涛不知道他的这些心理活动,只记得当初霍堪许在Orville打过的一场架。
“当时他明明有一百种办法可以不出面就解决掉周然,但他还是不顾许叔的警告亲自动手,为的就是让整个Orville,让身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知道,你是有人撑腰的。”
“从今以后,你的背后站着他。”
第52章 第52朵花 “霍堪许,你可以抱抱我。……
书房里忽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主要是霍倚书声嘶力竭的指责与谩骂。
阚婳和宁宇涛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霍倚书言辞激烈,阚婳思忖再三还是起身,没成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
“畜生!当初要不是我, 你以为你能在有你爹的股东大会上杀出重围吗!现在要你帮帮你亲妈都不愿意, 难道你情愿看着我坐牢逼我去死吗!!”
“母亲, 是您糊涂了。”
霍堪许的头都被打偏了,但他依旧平静地伫立原地, 抬手蹭掉了嘴角的血迹,“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要砍掉霍氏两条生产线去投资费叔叔说的度假村项目, 董事们才会转投我的名下。”
他才得以打许斯迎一个措手不及, 让他铩羽而归。
最后一层难堪的面纱被自己最厌恶的儿子揭开, 霍倚书心虚而急切地反驳, “不是这样的!你个白眼狼, 你和你爹都一样的狼心狗肺!!”
霍倚书一撇头看到桌上还躺着枚摔开的茶杯碎片, 颤抖的手攥起那枚碎片,霍倚书转身就朝霍堪许扎了过去,“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霍堪许!”
阚婳忍不住惊叫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晶白盈透的瓷片上涓流下鲜红的血滴。
霍倚书看了眼自己手上尖锐的瓷片,然后像是猛然从梦里惊醒似的扔掉了带血的瓷片。
两个保镖立时赶到了书房, 却看见霍倚书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反倒是霍堪许的手臂上流下了长长一条蜿蜒的血路。
霍堪许缓缓垂眸,他先是看了眼握在他手上那细白的腕子,然后才扫到他手臂上那条将近两指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如果刚刚不是阚婳及时拉开了他,就凭霍倚书背后扎来的这股力道, 或许霍堪许今天还真能遂了霍倚书的愿。
阚婳后怕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后知后觉的那股子愤怒让她有些气血上涌。
她拦到了霍堪许身前,一字一顿道:“适可而止吧, 霍夫人。”
霍倚书气势汹汹,在看清来人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不会还在做着成为霍氏女主人的春秋大梦吧?”
“你以为霍堪许就有多喜欢你?我告诉你霍堪许和他父亲一样就是世界上最薄情寡义的人,你们的感情放在霍家就是个笑话!”
霍倚书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更加激动,像是恨不能将两人生吞活剥了,“他迟早都要联姻!娶一位权柄鼎盛的妻子,婚后貌合神离,就像傀儡一样惨淡地过完后半辈子我吃过苦他统统都要吃一遍!!”
霍堪许抬手想要将阚婳护到身后,没想到这一次阚婳无论如何都挡在了他身前。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当中目光烁亮,白皙温软的脸上写满坚定,“一直在说什么联姻,什么权力…霍夫人您的一生一定活得很可悲吧,没有人真正因为你而喜欢你。”
霍倚书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无能的父母生而不养,卑鄙的父母将一切不幸都怪罪到孩子身上。”
霍倚书霎时拔高音量,“你说我卑鄙无耻?你疯了吗?!”
“迄今为止,您认为所有的爱都有筹码,所以您疯狂地敛财、夺权…不过这也不能怪您,毕竟是您的爱人塑造了如此扭曲的您,只是生孩子这件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您真是全然被逼迫的吗?”
刚才阚婳从宁宇涛半遮半掩的话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当年许斯迎需要一个孩子帮他争取和巩固霍茂山的支持,霍倚书也需要这个孩子来换取她的自由和财富。
所以霍堪许的出生对他们双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有一点,他们对霍堪许的期待仅仅只是他的降世,从此之后霍堪许每一次的成长对他们来说都是威胁。
他不被爱,不被期待,甚至承受着母亲无数次恶意的诋毁和父亲极具掌控欲的猜忌才走到今天。
阚婳身后的霍堪许听到这话时狠狠怔了一怔。
他微微低下眼,眸光闪烁,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面前的女孩在为了他而和霍倚书据理力争。
明明是那样温软平和的人,明明是那样胆小敏感的人……
他下意识蜷了蜷手,前二十年都没人会做的事,前二十年都没人敢做的事,可她却站了出来。
她在…保护她。
这个认知让霍堪许有些陌生,也有些无措。
“我当然是被逼迫的!”霍倚书边流泪边剜向他,“我恨他,恨他的父亲,是他们把我逼成了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他们欠我的!!”
霍倚书的模样太过歇斯底里。
阚婳被盯得心头发虚却始终没往后退过一步,“您说您厌恶他,可您为什么不和他一刀两断,是霍夫人自己断不了吗?”
“是因为您知道您的筹码只剩下和霍堪许的血缘关系了,假使你们真的从此真的一刀两断,霍堪许不会受任何影响,可你却会从霍氏的棋盘上彻底出局。”阚婳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厌恶着他,又依赖着他,甚至仗着他对你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地吸血他。”
阚婳已经说得很克制了。
霍倚书口口声声痛骂霍堪许是白眼狼,可在阚婳看来,真正放下饭盆骂娘的人反而是她这个为人生母的。
“霍夫人,假使您真的有半分骨气,就放过霍堪许吧,他不欠您些什么。”
霍倚书被戳中了痛脚彻底破防,“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
她看向阚婳的神色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就凭你个黄毛丫头也敢来指责我?!你知道我可是霍氏财团的长女!我是长女!!整个霍氏都该是我的!”
霍倚书扬起的手就要抽下。
霍堪许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霍倚书落向阚婳的手腕。
门外霎时涌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鱼贯而入直接将霍倚书带来的人围了起来。
霍倚书四望周遭,“你这是干什么,你想对你的亲生母亲动手吗?!”
霍堪许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霍倚书。"
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抬起了他拢满薄恹的眼皮,漆黑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她,淡淡道:“别在这里发疯。”
“你说我在发疯?!”霍倚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疯了你敢直呼我的名字?!霍堪许你个畜生我可是你亲妈!”
在霍堪许的示意下,两个保镖一人一边将霍倚书抬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霍倚书此刻形象全无,不停地咒骂霍堪许,甚至扬言:“霍堪许我下半辈子就算把牢底坐穿,都不要你好过!”
霍倚书带来的人被轰出去后,周遭久违地安静了一阵。
阚婳转过身,两人不期然地对上了视线。
然而这一次霍堪许率先移开目光,将肿痛泛红的一侧脸扭向了另一边。
阚婳刚才分明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她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深水那样气息滞涩,如同海藻般地浮沉着。
她觉得霍堪许很痛,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似乎都显得太轻飘飘。
沉默了一阵后,阚婳主动开口,“那个…刚刚宁宇涛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被临时叫过去了。”
“嗯。”
没有下半句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后,霍堪许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脚越过了阚婳,落下一句,“我找人送你回去。”
然而下一瞬,霍堪许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霍堪许的手臂比她的热,比她的粗,阚婳曾真切地感受过两人体型之间的差距。
但他此刻身形微颓,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你的脸受伤了。”阚婳开口,“先先处理一下吧。”
“不用。”
霍堪许抽了一下手,没抽动。
“我会担心的。”
霍堪许霍然抬眼,阚婳也正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流淌的是纯粹而明澈的关心和点点期冀,温声道:“处理一下吧。”
在给霍堪许上药的时候,阚婳忽然想到她这是不知道第几次给霍堪许处理伤口了,印象当中他总是做事极富从容,游刃有余,可偏偏却那样容易受伤。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受伤是一件多么大的事,也从不在意自己受伤。
此刻霍堪许薄白的眼皮半耷着,话少而安静,任凭阚婳在他手臂上涂来抹去都没有什么反应,即便是消毒渗入他的伤口,霍堪许也只是睫毛微微颤抖片刻,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阚婳只觉得心里蓦地肿涨起来,滋味复杂。
整理好药箱后,阚婳将它放到茶几上推至一边。
接着她慢慢坐正了身子,有些忐忑而腼腆地开口——
“或许…要抱抱吗?”
霍堪许撩起了眼皮,漆黑邃利的眼瞳中有微微的倦意,但还是噙着笑逗她,“你觉得我需要吗……”
话音未落,阚婳已经倾身抱了上去。
霍堪许骤然噤声,神色微微错愕。
她的下巴放在霍堪许的肩头上,轻轻地道:“我觉得你需要。”
阚婳像是安慰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僵硬的背脊,拥着他轻声道:“霍堪许,你可以抱抱我。”
难过的时候,可以允许被拥抱。
三四次的呼吸间,霍堪许什么话都没说。
阚婳能够感觉到他迟缓而沮丧的纠结,手指在她腰际蜷了又张。
最终他放松身体,伸手默默回拥了阚婳这个抱。
客厅里安静得过头,他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这样感到平静而充实,像是摇摇晃晃的小舟终于寻到了岸,又像飞越万物的释槐鸟栖落蓝桉。
阚婳感觉到霍堪许正在接纳她,他的脸侧贴过阚婳的脖颈,以一个安心的姿势紧紧地抱着阚婳。
“阚婳。”他低低地开口。
阚婳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自己在听。
又是一个沉默的八拍,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单纯地发着愣。
阚婳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听见他说——“我上不了天了。”
第53章 第53朵花 “因为关心,不是因为………
阚婳心中一紧。
她抿了抿唇角, 下意识想扯起一抹笑来缓和下气氛,“不一定伤到了真皮,还有现在的整形外科也很发达……”
“她犯罪了。”
阚婳的话音戛然而止, 笑意僵在脸上, 有些错愕。
霍堪许继续道:“霍倚书和费很有可能在意大利进行了经济犯罪, 她希望我出面替他们摆平。”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可阚婳却感觉到了那股潜藏在平静下巨大的无力感, 绝望得令人窒息。
她回想起刚刚她在门外听到的诸如“坐牢”“救人”之类的词,所以…霍倚书才敢这么有把握地找上霍堪许吗?
如果霍堪许不帮她摆平这件事, 那么他热爱的飞行事业就会被葬送;而他一旦为了自己的热爱而选择粉饰太平, 就相当于被霍倚书永远拉进了见不得光的泥淖。
他们是真的想要毁了他。
“没事的, 会没事的……”
阚婳第一次痛恨语言的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霍堪许感觉好受点。
比起从小向往自由而选择学习了飞行技术飞往蓝天, 或许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生生撕碎了他理想的羽翼才更让人感到绝望。
她能够感觉到霍堪许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平常看起来明明那么恣漫不群、无懈可击的一个人,却在这种时候难得流露出了脆弱的依赖姿态,他几乎将她当作了港湾,咽泪只在呼吸之间。
阚婳忽然想到,母亲的怀抱曾为霍堪许而打开过吗?
或许从来都没有。
阚婳默默收紧了手, 抱紧了霍堪许的脖颈。
雨幕下的城市混乱颠倒,昏暗的天陲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就像是洪水要载着诺亚方舟冲向另一个世界。
而安静的套房内。
两颗年轻而疲惫的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
暴雨过后的第二天,昨夜的昏黄飘摇仿佛一场被梦魇缠身的睡梦。
天幕被雨水冲刷濯洗得清澈透亮,日光从落地窗前透进仿佛温和的烟波蓝。
伴随着“咔嗒”一声卧室门开的声响, 霍堪许刚走出门就看到某个纤小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迈着步子过来了,被他瞧见还要故作镇定地压下步速,自然地上来朝他打招呼, “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霍堪许只穿着一身单薄丝滑的睡衣,锁骨伏在衣领隐约的阴影当中若隐若现,头发柔顺地垂在额上,发梢还带着刚刚洗漱过的湿意,只有几簇微微立起,显出几分刚睡醒的不备与怔忪。
他微微颔首,“早。”
声音还有些哑。
阚婳双手勾在身前,微微搓着,柔和的日光映照在她脸庞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柔和白皙,像是一株明光宛照的泠泠白玉兰。
她面上扬起明丽的笑,眼尾的弧度显出几分猫儿似的俏皮,“我做了烤面包,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霍堪许下意识就要拒绝,只是少女似乎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推拒,那双清亮弧圆的荔枝眼带着一点点忐忑,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来。
落座后阚婳给霍堪许递上了一杯热牛奶。
昨晚闹成这样,临时被叫走的宁宇涛也放不下心,一大清早就在微信上问阚婳,[姐,老大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现在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看看?]
阚婳回他[放心],又把昨晚的状况大致和他说一遍。
莹白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打得飞快,阚婳还想多说几句,对面霍堪许已经站起了身,于是她急忙也收了手机跟着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有些突然,饶是犹带倦意迟钝的霍堪许也不由得抬起眼来。
“你看起来很担心我。”他微微偏过头,眸光扫过这一桌满溢着香甜黄油气息的面包,黄澄澄的色泽格外诱人,只可惜他今早没这个心情,也食不知味。
霍堪许收起了目光,又问:“是因为名字像你弟弟的原因,所以也把我当弟弟照顾了?”
他的问题问得很突然,阚婳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发现一时之间自己竟然答不上来。
阚婳站在那里像是忽然卡带了一瞬,空气转眼间停滞出片刻的静默。
霍堪许从这份沉默中读出了答案,转过身的眼底闪过一息“果然如此”的自嘲。
望着霍堪许将要离开的背影,阚婳有些失落地脱口而出,“我就不能是因为单纯关心你吗?”
柔软的语腔里甚至带着些微不可闻的委屈和沮丧。
离开的脚步倏然停住,霍堪许扭过头去看阚婳,“你说什么?”
阚婳有些闷闷不乐,慢吞吞地重复:“是因为关心,不是因为…阚栩。”
真奇怪。
明明关心朋友是一件那样正常的事,可这时候阚婳却觉得这话变得羞赧而烫口。
大约三四个呼吸间,霍堪许忽然叫她的名字,“阚婳。”
“干嘛。”阚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却望见霍堪许眉宇间郁色稍退,恍惚好像又拾起了一些意气。
“兜风去。”他勾起了椅背上的薄款冲锋衣,“走吗?”
阚婳很想问,就这样穿着睡衣出门吗,只是看到霍堪许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也渐渐淡退,那双漆黑邃利的眼眸好像又难得浮现起点点暗光时,阚婳不再犹豫,抿唇换笑道:“好啊。”
霍堪许又从碟子里挑出了一块蔓越莓可颂送进嘴里,“走。”
两个人出了套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一排侍应生,站定墙边颔首为他们让路。
霍氏旗下的这座酒店有九十八楼之高,外形如同剑指寰宇的巨塔,落成时被外媒冠以宫殿别称,声望蜚然,九十八楼的层高,楼顶还有露天的泳池和酒吧,远望仿佛是云端浮现的一片绿洲。
宫殿的八十八楼以下是可供客人长期或短期租赁的套房和房间,再往上每一层楼就都是写着主人名字的地界。
霍堪许的套房,在九十七楼。
这家酒店另一极负盛名的建筑就是霍堪许他们即将进入的建筑外置全透电梯。
在这座电梯上他们几乎能俯瞰整个申城,一切都像模拟人生里的那样渺小,极目可见昌江滚滚逝水,自西往东无限奔流。
阚婳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霍堪许你知道吗?”
“什么。”
电梯开始运作后,阚婳颊边柔软的碎发微微颤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从霍堪许的视角望过去,阚婳身侧一半是钢筋霓虹的城市,一半是自由辽阔的江水,而温柔明朗的日光就粼粼地碎在雾气尚存的江面上,如同她琉璃般盈透的眼睛。
阚婳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歪头,认真思考的模样像极了骄矜优雅的小天鹅,“其实人这辈子有两个分娩时刻,第一个是在你出生的时候,完成了与母体的生理性分离。”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霍堪许,目光温暖而恳切,“而第二个分娩时刻,是在你逃离成长阵痛的时候,从精神上彻底完成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分娩。”
精神上的分娩远比肉体上的切割困难许多,也许有些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与母体彻底分离,所走过的每一步路,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有前人隽永的影子。
有人因此更快地走到了人生的目标点,有人也因此被拖累着吸干精血。
后者要么共沉沦,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有意识地去切割自己与母体的联系便成了一桩悲壮的事——他不仅要忍受将自己的身心弯折碾碎然后重新组装的痛苦,更要承受倒在路上一蹶不振的代价。
这条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然而阚婳的一番话却让霍堪许觉得,在他绵延渺茫的路上终于竖起了一盏微小明亮的星星灯。
也许他还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跋涉在重塑自己的路上,可是阚婳看见了他,于是从前走来的路就不算白费,以后将要走的路,大抵也算不上恐惧。
“我说。”阚婳拿肩膀去撞他,笑眯眯的凑上前去,“恭喜你以后可以自由放胆地向前走了,因为从此之后你的人生只由自己掌舵,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打湿你理想的帆航了。 ”
霍堪许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张温软含笑的小脸,他下意识放慢了呼吸,心脏像是被细细密密的电流击扎着。
见霍堪许不说话,阚婳“啧”了一声故作生气地皱眉,“你听到我说的话没呀?”
霍堪许的虎牙尖侧微微磨过舌尖,然后终于勾唇低低笑了起来:“知道了,小阚老师。”
他笑得勾人,阚婳眨了眨眼,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上扬了几分,“知道了就好。”
霍堪许倚在墙上,半耷着眼皮睨过电梯的玻璃墙,上面映出阚婳娉婷薄韧的身段,而她的身后是拔地而出的巨楼和滔滔不绝的大江。
大厦楼宇变化万千,就像是万物奔涌不息,然而她温柔坚定,终于站成了一处开满白玉铃兰的港湾。
“霍堪许你走慢点。”出了电梯的霍堪许直奔停车场,阚婳今天穿了条长尾A字裙,步子根本迈不大,努力跟上霍堪许的模样就像是凫水的小天鹅,“你今天开的是哪辆车啊?”
当时阚婳见霍堪许在柜子里随便捞了把钥匙就出门了,猜测他可能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自己拿了哪辆车的钥匙。
阚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一辆暗钨色的库里南亮了亮。
“是这辆。”
听这语气…果然霍堪许自己也在开盲盒。
阚婳有些迟疑,“开库里南…兜风吗?”
总感觉这辆车上路的时候会引起一些拥堵…吧?
霍堪许闻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是不太合适。”
他刚刚就是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个车钥匙,既然小天鹅不喜欢,再上去换一辆也无所谓。
霍堪许转过一圈,指了一辆军绿色的SUV问阚婳,“这辆喜欢吗?”
看到他问的车是梅赛德斯G63的时候,阚婳差点两眼一黑。
如果说库里南的高调是一种生来尊贵的不容忽视的话,那么梅赛德斯的高调则是一种,从外观到内在,都透露出难以被忽略的存在感。
毕竟它的轮毂甚至达到了22英寸,在一众豪车中也算是惊天巨人。
“我是觉得有点高调啦,不过你喜欢的话都可以。”
阚婳说着下意识扫了眼库里南,心说比起这辆梅赛德斯要不还是……
“高调?”霍堪许的车钥匙勾在指尖转了个圈,“我这儿就没有低调的车。”
他开了库里南的车门,“就这辆吧,颜色挺不打眼的。”
阚婳:“……”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辆车本身就挺打眼的呢?
眼看着旋转停车场将霍堪许的车送出门后,阚婳终于能够放下心来和宁宇涛分享霍堪许的情况了。
就刚刚那么一会儿阚婳没来得及回,宁宇涛已经刷屏了172条消息外加三个微信电话和三个手机电话,阚婳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他的话,宁宇涛可能会急得去报警。
他好像真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霍堪许就没了。
安抚完宁宇涛后,阚婳终于放下手机,不住地伸了个懒腰,“我们去哪儿?”
霍堪许没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扶着方向盘看了她一眼。
阚婳心底不安顿生,这是什么意思?
她福至心灵般望向窗外,发现这条路上苍翠蓊郁的高大梧桐分外眼熟…阚婳眯了眯眼,直到她想起来的那刻,库里南也停下了。
阚婳不可置信,“…你说的兜风就是回学校?!”
霍堪许贴心地补充了句,“是送你回学校。”
阚婳:“……”
后背痛痛的。
原来是被一个月前的回旋镖背刺了。
第54章 第54朵花 “捍卫爱情。”
周一经管学院有统一的晚课。
阚婳到得早, 替室友占好位置后她就出门等在了教室门口,顺便等着太阳落山拍夕阳。
这时候有个穿搭潮流的男生忽然朝阚婳走近,“同学你好, 可以麻烦帮我拿一下花吗?”
他是偏精致挂的南方长相, 姿态坦荡大方, “上节课的老师找我临时有点事,马上回来。”
阚婳不疑有他, 点点头伸手接过了花,嘱咐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喔。”
她等了一会儿, 但那个男生一直到了上课还没回来, 阚婳没办法, 只好先把那束花小心地放到了身边的空座位上。
让阚婳没想到的是, 就这么一会儿校友圈里已经传开了关于她的绯闻。
一则名为[经管学院那个很好看的女生今晚座位旁放着捧花, 是哪个兄弟先行动了?]的帖子一经发出就被迅速顶到了“Hot”。
[不儿是, 兄弟不厚道啊,完全不讲先来后到了呗?!!]
[我室友之前要到了她的微信,这个学妹脾气真的超级好!早知道我也去要微信了,气死我了!!!]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是等一下谁允许你先追她了?]
[有0个人同意了, 我的意思是谁同意你这么快表白?在我们之中有0个人赞同了,我把所有赞同你的人都请来 party 了,到场人数是0个人,我爬上了珠穆朗玛峰也没找到谁赞同你了!!]
帖子的附图是一张背后偷拍视角下的阚婳,即便这样她的眉目也是极为出挑的, 温软而清丽,而她的身侧确实放着一捧鲜妍夺目的香槟玫瑰,这让楼里许多无能狂怒的评论都显得合理了起来。
阚婳上课的时候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一到下课教室窗外就挤满了人,她不明所以,见到那个潮男在门口,阚婳立即起身将花送了过去。
“幸好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阚婳的语气有些如释重负。
只是那个男生始终笑着,却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阚婳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花,又看向男生,“这是你的花,忘记了吗……”
见对方始终不搭茬,阚婳有些不太自信地又确认了一眼,“还是我认错了人…?”
“没认错。”男生终于开口了,只是下半句却出人意料,“但这束花就是送给你的。”
阚婳神色微讶,周围八卦的人群却已经开始起哄了,此起彼伏的“哦~!”“喔~~”宛如音浪一阵一阵地叠加,几乎将走廊的檐顶掀翻。
人群里还站着上次向阚婳要过微信的男生,原本腼腆白净的脸庞都急得红温了,一旁的兄弟也咬牙切齿,拍他脑袋,“叫你不主动,现在好了吧,女朋友没了!”
正是下课时间,有不少其他教室的人也被这阵动静吸引来看戏,一楼的教室外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阚婳现在是进退两难,莫名其妙的被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她瓷白的小脸瞬间涨红,咬了咬唇,神色有些为难,站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眼看着气氛即将陷入令人窘迫的冷场,人群里不知道谁忽然喊了句,“谁叫了货拉拉,好大一辆卡车……”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被长至八米的超大铁皮货车吸引了过去。
随着货车缓缓从博雅大道驶入教学楼前,堵在门口的人群也不由得让出了一条路。
“这什么啊,学校要装修吗?”
“神金,谁家好人晚上装修啊。”
伴随着人群中讨论的声音更加激烈,男生的表白已经无人在意。
货车师傅停好车后,带上帽子熟稔地爬上车后箱打开了车门——
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叹:“哇哦……”
只见车门打开后,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捧擎顶的巨型玫瑰,用奶白色的缎带纱包裹着,大到一捧要两到三个成年人的手臂才能将它合围,比人还高。
不仅如此,等到师傅们将一捧成功卸车后,众人才发现这么壮观的玫瑰居然有三捧,几乎塞满了整节车厢。
“阚婳女士在吗?”师傅直起嗓子喊人,“阚婳女士您的花到了,麻烦来签收一下。”
众人的目光层层叠叠,最后重新垒到了阚婳身上。
阚婳被人带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我的吗?”
见她有些迟疑,师傅将手里的快递单交给阚婳,又指了个地方,“寄的不是到付,你只要在这儿签个名就行了。”
与此同时,阚婳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是霍堪许的微信。
阚婳划开了手机界面,上面霍然弹出来八个大字,她定睛一看,发现是——
[玫瑰滞销,帮帮我们。]
阚婳:“……”
他又在搞什么啊!!
校友圈里又沸腾了起来。
[等一下…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厄瓜多尔枪炮玫瑰吗?????]
[不是,我草枪炮玫瑰??同担的实力都这么强劲吗?!]
厄瓜多尔枪炮玫瑰,玫瑰中的爱马仕,一支能长到一米以上,生长于被誉为最接近天堂的花田,也只有这片土地才能孕育出野蛮而强悍的美丽。
有好事者将阚婳的背影连同那三大捧枪炮玫瑰的合影发了上去。
[看这背影就是收花的命]
[我死了花圈都没这么多【脑子宕机.jpg】]
[姐们儿这侧颜太有实力了,难怪把少爷迷成这样]
[看到女主角的长相了,求下辈子长成这样教程。]
齐竹悦和桑晓也惊呆了,“我去,婳婳…你什么时候和少爷谈上了啊?”
阚婳刚挑了个小熊无语的表情包给霍堪许发过去,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解释道:“没谈。”
“那他就是还在追?!”桑晓和齐竹悦更惊讶了,“这些玫瑰的品相这么好,要把这么多朵玫瑰完好无损地从国外空运过来再包装运送得要多少钱啊——”
另一栋楼里上课的胡乐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在群里疯狂轰炸阚婳,[什么情况,婳婳今天桃花大爆炸呀?]
桑晓回她,[这不是普通的桃花,这是货真价实裹着金子的金桃花!!]
阚婳签完单子后,抬眼扫过这三捧巨大的玫瑰花,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胡乐然发来语音,里面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少爷都快被咱婳婳钓成翘嘴了吧?”
桑晓开了语音外放,阚婳听到后立即道:“不是…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不是谈恋爱为什么要送玫瑰花?”桑晓一针见血,“反正刘备不会给关羽准备玫瑰花,更不会挑在你被表白的时候出场解围。”
阚婳一哽,她挠了挠脸颊,“巧合吧。可能是…道歉或者鼓励?”
毕竟霍堪许把自己诓到学校里放下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好好学习哦姐姐。”
…一定是他良心发现了吧!
“……”
这回轮到桑晓心梗了。
齐竹悦拍了拍桑晓的肩,劝她释然,“按照婳婳的性格,少爷到时候都进去了她还以为对方在自己身体里取暖呢。”
“哈哈哈哈喂!”桑晓忍不住去捂齐竹悦的嘴,“虽说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阚婳没注意身后两人的打闹,她从这三大捧枪炮玫瑰里面各抽出了三支玫瑰,然后和送花的师傅商量了几句。
她额外付给了师傅六小时的时薪,约定让师傅帮忙张罗着,在场的学生、路过的学生,无论是谁,只要想要玫瑰花就可以自取。
另一边的宁宇涛看见朋友给他发来的消息,瞪得眼睛都直了,“不是老大,这玫瑰山你真送给咱姐了?”
霍堪许的手指划过校友圈里的帖子,爬完楼的他心情大好,“那不然呢?”
宁宇涛有些眩晕,“可是从你知道有人送花给咱姐到现在,撑死也就过了一个半小时吧?!”
“知道枪炮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宁宇涛一脸茫然,玫瑰花的花语还能是什么——“我爱你?”
只见霍堪许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满上了四分之三的香槟,接着向宁宇涛虚虚一敬,长眉挑起,“捍卫爱情。”
宁宇涛:“……”
就多余问他。
恋爱还没谈上已经先把自己当正宫了。
宁宇涛委婉,“对方校园恋爱,正常表白,万一姐和人家已经有感情基础了呢……”
霍堪许闻言,“那又怎么了?”
他插着兜,面上一副疏冷倨傲的模样,漆黑邃利的眼瞳当中却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弧光。
“……”
宁宇涛噤声,看霍堪许的眼神一下子敬佩了起来。
好不知所谓的态度。
有一种即便有天哥做了小三也会高举恋爱自由的旗帜的感觉。
这样想着,宁宇涛又低头看了眼帖子里的风向,愈加敬佩。
——不仅能让不可一世的小许总有当小三四五六七的觉悟,而且还当得这么骄傲,还是咱姐相当的有实力。
第55章 第55朵花 “你会来看我,我很惊喜。……
马原课临了的时候, 桑晓忽然从一旁过来挨到了阚婳的胳膊上,眨了眨眼睛,“婳婳。”
阚婳转过头轻声回应, “怎么啦?”
“过会儿的讲座你去吗?”
阚婳回忆了一下, “物流的,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桑晓努努嘴,“去参加讲座有学时。”
阚婳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 其实她后面还有几个项目,完全不愁凑不够毕业的学时。
“据说今天的主讲人超级帅, 好像是……”桑晓卡壳了, 她缩回去看了眼手机, “是谁来着……”
桑晓低下头去, 阚婳的目光顺势瞟到了窗外, 发现外面一双双眼睛像是洞穴里的蝙蝠, 正探头抻脑地往里面望。
大概是打卡完楼外的三捧枪炮玫瑰,都想来看看她这个接花人的真容。
阚婳的手掌挡在额边,默默地埋下了头。
不要再看了…!
下课后,阚婳趁着出门的人流熙熙攘攘,直接带着桑晓走小门绕了路。
“诶, 婳婳你愿意来陪我听讲座吗?”
“嗯?啊…对。”阚婳看着楼前人流如织的模样,转过身对着桑晓道:“走吧,我们听完讲座回寝室。”
进门前阚婳瞄了眼讲座的海报,《新时代物流发展的机遇与挑战:如何有效降低社会物流成本》。
两人落座的时候灯光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这场讲座几乎座无虚席, 阚婳和桑晓去晚了,只好在第一排的角落里扎了下来。
“找到了。”桑晓声音小小的,把手机递到了阚婳跟前, “主讲就是这个人,帅吧,一副斯文败类的长相。”
手机的微光乍一看有些晃眼,阚婳眨了眨眼,从桑晓的手里接过了手机。
熟悉的银边眼睛映入眼眶,阚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台上传来麦克风启动的声响,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各位同学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主讲人,风盛物流梁以洲。”
阚婳愣在原地,她上下仔细看了眼这篇推文,才发现这一次有关物流方面的讲座请来的是这几年的新锐企业,梁家的风盛物流赫然在列。
掌心的手机忽然被人抽走,阚婳听见桑晓无奈的声音,“虽然我知道风盛的梁总确实是帅,但人都在台上了你还看手机里的干什么?”
阚婳有些尴尬地望了眼台上的人。
确实是她记忆中的梁以洲。
不得不说梁以洲的专业技术确实十分过硬,能把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深入浅出地用语言表达出来,还能不失幽默地调解现场的氛围,台下有不少人都星星眼地望着他。
他成长为了一个依旧优秀的人,阚婳也为他高兴。
梁以洲的目光实时与台下互动,只是扫到阚婳身上时明显顿了一顿,随后像是没事人一样移开了目光。
阚婳终于放松下来。
她想,这确实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讲座结束后,阚婳在等另外几个室友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
“阚婳是吗?”
阚婳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有些面生,“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位先生在钟楼旁的琴房等你,这是他托我给你的信。”
阚婳接过了她手上的信,边问,“是哪位先生啊?”
“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阚婳有些疑惑。
这是一封淡蓝底色的信,上面压着牛皮纹,右下角是一朵烫银勾勒的玫瑰。
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根盘起来的竖琴弦,在灯光下泛出月光似的银晖,一看就是材质不菲的高级货。
阚婳微微一捻,竟然觉得指尖有些刺痛。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霍堪许托人送来的。
阚婳于是打开手机,问了霍堪许一句,[又有什么事?]
齐竹悦他们已经等到了胡乐然,围过来问阚婳,“婳婳,走吗?”
没等到霍堪许的回话,阚婳收了手机,“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其他人点了点头,齐竹悦嘱咐她,“这栋楼都是智慧教室,晚上到了十点自动关灯锁门的,你注意时间。”
阚婳将信封连同琴弦一起放进了刺绣纹样的托特包,乖乖应声,“反正到时候电话联系。”
和其他三个人分别后,阚婳一个人上了楼。
这栋楼的三楼靠近钟楼,一整层都是艺术教室,楼外是生长了一整个校龄的古槐,枝繁叶茂,室内幽暗,间或有凉风袭来,在这么幽暗的环境当中多少有些阴森。
檐角勾着不知道前几届哪个社团留下来的文创风铃,夜风一拂,清脆的声音在夜色当中带上几分凄凉,身后的感应灯走一段灭一段,阚婳路过舞蹈教室时还能看到不同角度镜面映出不同角度的自己。
实在诡异。
阚婳胆战心惊,忍不住泄愤似的戳了戳屏幕,似乎这样就能壮些胆子,她问霍堪许,[怎么还不来!]
对方秒回了一个[?]
还不等阚婳继续开口,身后的脚步声响起,阚婳骤然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转过身。
裙摆还在风里荡漾,檐角的风铃却倏然失去了声响。
阚婳的笑容僵在原地,眼里是些微的错愕与惊讶,“梁…以洲?”
“看到我很惊讶?”梁以洲单手插兜,镜片折出冷色调的光泽,“我以为你看到那封信时已经认出是我了。”
阚婳:“……”
“好久不见,不管怎么样,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婳婳。”说着,梁以洲朝她莞尔一笑,“你会来看我,我很惊喜。”
阚婳只好也跟着提起一抹笑,默默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场误会。
“我在申城的波塞湾附近开了一家琴行,主营竖琴,已经和国外的经销商达成了深度合作。”说着,梁以洲朝阚婳递出了一张名片,“你想要的竖琴,琴行里都会有。”
“恭喜。”阚婳双手接过了梁以洲的名片,却发现上面空了一行间距,“咦,琴行的主理人怎么是空白?”
梁以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愿意,这家店就是你的。”
阚婳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梁以洲下巴点了点,“这家店就是为你而开的,国内顶级的竖琴经销,手握最优质的琴行资源,有了这条渠道以后你完全可以做个闲散贵人……”
梁以洲克制而直白道:“你做不了阚家的大小姐,但是你可以做我的妻子,阚婳,我能够保证你的生活不会比从前在阚家差,甚至更加优渥。”
阚婳的声音有些抖,“梁以洲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
梁以洲颔首,目光当中若有所思,“你心里是还在惦记着之前我们在荷里堂见过的那个男人吗? ”
阚婳有些糊涂,“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能给你更多的指引吗,他能给你更优渥的生活吗,最重要的是…”梁以洲近乎诘问般步步逼近了阚婳,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他像我一样了解你吗?”
还不等阚婳开口,梁以洲已经自顾自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的第一架竖琴是二十万,最贵的那把竖琴是威格兰古董,当年在拍卖会上被商逝水用八位数竞价拍下,但你最喜欢的是那架三百万的竖琴,因为那是你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上面还有你爷爷请意大利和瑞士工匠定制的竖琴弦……”
阚婳心底一颤,一股从背脊后升起的寒意围裹住了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梁以洲又笑了,他好像一直在笑,可阚婳却没办法从他的眼底汲取到哪怕一丝的温度,令她毛骨悚然,“婳婳,我的好妹妹,我这是在关心你呢。”
“你这不是关心。”
“婳婳。”梁以洲慢条斯理地扶了扶他的眼镜,顺势将阚婳逼到了墙边,“你的荣耀,你的伤疤,我都知悉,包括你在威格兰冬天滞留的那一个月。”
听到这里,阚婳霍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
去年威格兰的冬天,于阚婳而言真是十分寒冷锥心。
大雪如茫茫盐粒,洋洋洒洒地落向干涸开裂的土地,从此心底的那块伤疤再也结不起痂。
“他不知道那件事,对吗?”
梁以洲步步紧逼,阚婳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她的眼里噙了一汪泪水,像是重新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不是这样的…不是……”
阚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线竟然虚得找不到落地的顶点。
梁以洲顺势将手上的另一张卡塞进了阚婳的手心,循循善诱,“只有我了解全部的你并愿意接受你。”
阚婳低头,发现竟然是一张房卡。
“想明白了就来这里找我,我随时欢迎……”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
梁以洲的头都被打偏了,他用舌尖顶了顶腮,舔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回过头来看她,“看着长大的妹妹,竟然还会打人了。”
阚婳急促地喘息起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那样,瞪他:“你给我滚!”
“婳婳。”
“别碰我。”阚婳摇摇晃晃地支到了身后的栏杆上,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先做出反应,“你让我觉得恶心。”
梁以洲顿了两秒,笑了,“恶心?”
阚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滚。”
梁以洲见她状况不好,伸手要去扶她,阚婳却猛地抽开了手,情绪激动,“我让你滚啊!”
他盯了阚婳片刻,神色冷而阴郁。
片刻后举起双手,像是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好,好。你不要太激动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等到梁以洲离开后,整个教室骤然静了下来。
阚婳站定片刻,接着无力地将手覆在了脸上,泪水从指缝间流溢。
明明是蝉鸣聒噪的夏夜,阚婳却像是被威格兰的暴雪缠身,狂风飘摇,永远停在了那个大雪封山的前夜。
第56章 第56朵花 “Get lost?”……
不知过了多久, 阚婳终于留意到手机闪烁着信息的微光。
她草草看了一眼,发现是寝室群里的消息。
阚婳仰头努力地将泪水憋了回去,习惯性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她折断了梁以洲留下的房卡, 接着捡起手机准备出门。
一按。
门上的把手却纹丝不动。
阚婳还没回过神, 又去后面试着开了门。
仍然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阚婳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按照齐竹悦的说法,这一栋楼的智慧教室都已经自动断电了。
阚婳又试着摸到墙边开了一下灯, 果然亮不起来。
白天熙攘的教学楼在夜色中浸入异样的寂静, 阚婳的情绪就在这样饱满的夜色中一点一滴持续发酵。
她不明白为什么儿时她最依赖的哥哥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更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烂成了这幅可怖的模样。
他们本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更绝望于,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但其实并没有。
原来威格兰的冬天一直都在。
“有人吗?”阚婳试图动起来, 她用力地拍了拍门, “有人在外面吗?”
空旷的走廊,蘸饱了寂静的空气缓慢流动,擦过阚婳的耳畔只剩下她伶仃的回声,仿佛还夹杂着山谷簌簌的雪粒。
阚婳没有等到回应,她低头想要打齐竹悦的电话, 却发现刚刚自己一直在误触开锁,手机自动锁定了半小时。
她愣愣地盯着显示自动上锁的屏幕,一直到手机的光线渐渐熄灭了下去,她才轻轻地喃了句,“为什么事事都不顺。”
带着微微的鼻音, 听起来有些委屈。
“噼啪”一声,阚婳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绊就往后栽了个跟斗。
猛然跌坐在地时,她一时不察连带着手机也磕到了钢管, 页面自动跳转到了紧急联系人上。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
手机没有开免提,可阚婳却在这样寂静的环境当中将语音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许是过去她已经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
那个被她习惯性设为第一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却已经是空号了。
阚婳有些晃神,忽然想起当年爷爷第一次给她的小手机输入电话号码的时候,特别叮嘱她说出门在外有什么事就打爷爷的电话,好的事要打,坏的事更要打,于是小阚婳就真的每天正儿八经给爷爷打电话,说今天训练营里吃了什么,说今天赛场上发生了什么,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电话对面永远都有人回应。
当大西洋的玫瑰色烟霞在天际热烈燃烧的那刻,威格兰早已迎来了它的明月,可即便如此,爷爷永远都能在三声声响内接到小阚婳的电话,然后问她,“婳婳呀,今天过得好不好?”
少顷,空气中响起隐约而压抑的抽泣声。
可是爷爷。
她现在不好,很不好。
在阚婳的记忆中,爷爷一直疼她爱她,她很少和爷爷置气,唯独的一次,是阚婳要去高卢参加竖琴比赛。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初见病端,董怀泽在封闭备战国际奥数竞赛,阚婳高中时的好朋友Jennifer在听说她无人陪同后,就主动邀请阚婳乘坐她家的私人飞机过去,正好高卢当地也有Jennifer家的朋友,他们可以寄住一段时间。
可是商逝水一直觉得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其实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架飞机,只是临时报批私人航线的过程非常繁琐,从一线退下来后秘书就不再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商逝水又喜欢事事喜欢亲力亲为,阚婳也是担心他太过操劳,就打定了主意要和Jennifer一起走。
阚婳觉得朋友之间相互依偎、相互帮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并不是惠而不返的小人,爷爷不由分说地要她拒绝朋友的好意,这在阚婳看来是一种接近蛮横的插手她生活的方式。
两人就这样在几次争吵后不欢而散。
那个时候阚婳总抵触爷爷的固执、古板和不懂变通。
后来阚婳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爷爷已经隐现胰腺癌的症状。
肉眼可见衰老得特别快的那段日子,阚婳总在各种比赛当中穿梭,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偶尔阚婳问起爷爷的状况,商逝水也只是和蔼地笑,她不知道其实夜里的腹痛总让他辗转难眠,也不知道爷爷其实对自己的死亡充满平静,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阚婳自己。
商逝水偶尔会因为梦到阚婳受欺负而在夜里惊醒,他总是难过,等他走了还有谁会愿意无条件地站在他的婳婳身边?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义,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纷争,自己的利益…阚婳只是他们衡量的天平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砝码。
商逝水希望她少麻烦别人一点,也是希望她日后假使出了什么事,背脊也能挺得直些。
变故发生在威格兰下初雪的那天。
在奥斯汀比赛的阚婳赛前惯例给爷爷打电话,但那一天却罕见地没有接通。
阚婳的心底稍有不安,但也没多想。毕竟爷爷最近总爱去唐人街附近下象棋,虽然他总骂那里的人是“臭棋篓子”,但也不妨碍他一去就是老半天。
临上场前阚婳忽然发现爷爷给她定制的那根高音弦断了,只好临时换上没有磨合过的新弦,拨到最后几个音符时阚婳还险些被新弦割了手。
但好在赛程追分非常漂亮,下场后阚婳就被Jennifer拽去了庆功宴,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爷爷的电话仍旧打不通,阚婳没办法,只好联系了爷爷的挚友兼下属弗兰克,拜托他去家里一趟,但坏消息很快传来,爷爷被发现在家里晕死了过去。
弗兰克说他已经把爷爷送往了医院急救,医生诊断出来有胰腺癌的可能,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住了,正在住院治疗,要她冷静。
可是。
胰腺癌是治不好的啊。
阚婳无法形容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么如蒙雷劈,她着急忙慌地从奥斯汀定了最早的班机回国,只是威格兰大雪封山,司机的车启动困难,她可能会在路上被困一天一夜。
那个晚上好冷啊。
司机劝她不要睡觉,阚婳也完全睡不着,蜷在后座一边流泪一边一遍遍地给爷爷打电话,可是信号好差,她什么都听不到。
后来阚婳情绪崩溃,不顾司机阻拦下车在山里暴走了许久,深一脚浅一脚,只记得似乎前面还有个车队,阚婳看不太清,蹒跚着又往前踩了两步。
她实在太冷太累了,大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层霜,隐约见到有个高挑落拓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冲锋衣,逆着车队灯光往她的方向走来。
剪影渐渐清晰,阚婳看到那人抬手往上掀开了炫目的滑雪镜,露出一双漆黑邃利的眼瞳。
“Get lost?”
(迷路了?)
他问她。
阚婳几乎瞬间就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咬着唇,哽咽开口,“Ye…Yes, I have to go home right away. Can you please give me a lift?”
(“是的,我必须马上回家。可以拜托您载我一程吗?”)
其实阚婳自己也清楚,对方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大雪封山时行车实在是太危险了,轻则只是像他们的车一样被冻住,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阚婳看到车队里的其他人也在劝他,他们手指比划着似乎是在激烈地同他讨论。
她拉紧了自己的帽子,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阚婳知道,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冒生命危险的。
她能理解。
阚婳扭过头来,一边流泪一边往回走,风雪簌簌,山谷间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她就像置身一场走不到底的绝望梦境。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喂。”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被风雪撕碎的呼喊。
隐约,模糊,但阚婳捕捉到了,她疲倦地转过身,“干嘛。”
“上车。”
阚婳愣了一下,随后提起深陷在雪中的裤管,用尽全力跑向那辆黑色的SUV。
后来的事阚婳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弗兰克接通了爷爷的电话,SUV的司机问了她一些问题,但阚婳没有支撑住迷迷糊糊地在后座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阚婳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爷爷确诊胰腺癌的噩耗。
胰腺癌是一种恶性度高、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从确诊到爷爷离开,甚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他走在。
中国农历除夕的那个深夜。
阚婳还记得爷爷回光返照时,格外欣喜地同她说,他望见万里山河锦绣如簇,灼灼杏花间,是他的镶云来接他了。
他的手那样枯瘦,像是一节没有油水的、干枯的柴,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曾托举着阚婳看过最美的晚霞。
阚婳曾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想到,假如她那个时候早点发现爷爷的不对劲,假如她打通了奥斯汀的那通电话,假如她根本没有去比赛,假如她再好好陪爷爷看过一次威格兰的日落。
是不是爷爷就不会出意外,是不是他的病情恶化得就能慢一些?
可是没有如果。
在威格兰滞留的那三个月阚婳过得浑浑噩噩,她的酒量也是这时候练出来的。
要不是弗兰克及时联系了在国内的姑父姑母,也许她真的再难走出那个山谷里的雪夜,再难走出这场凛冽的暴风雪。
阚婳前半生都像是站在天平上衡量。
小的时候衡量这件事会不会被曹汝梅责怪,长大了衡量这件事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将自己的每一份能力都等量仔细地计算成了砝码,努力回馈给秤砣对面的人,生怕天平往自己这里倾斜了半分。
即便是姑父姑母,阚婳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要回国和他们相聚。
就像是和自己立下了誓约,他们愿意接纳十八岁无家可归的她,阚婳也认为自己之后一定会担负起为他们养老送终的责任。
爷爷走后,阚婳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爱她如珍宝。
即便到了今天,她仍旧不受控制地在为奥斯汀那一通没能拨出去的电话自责。
威格兰的那个冬天,真的特别漫长。
窗外忽然响起轻轻的叩击声,阚婳的思绪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她下意识往外望去,却看到一张熟悉而锋锐的脸庞,桀骜的眉宇在溶溶的月色下显出几分冷淡的温柔。
第57章 第57朵花 “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
记忆中穿过威格兰的风雪望向她的眼似乎正和窗外注视着她的那个人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重合。
记忆似乎有那么片刻变得模糊而清晰, 阚婳恍惚着,带着几分茫然轻轻开口:“霍堪许?”
窗外的人应声歪了歪头,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
他张了张嘴, 阚婳辨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 “开门。”
得到回应的阚婳鼻子霎时一酸。
那一眨眼的呼吸间, 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她的心头。
她想说这扇门断了电开不了,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想说自己遇到了很坏的人真的特别难过,还想说自己其实有点害怕……
一时之间未及说话, 两行清泪就滚下了阚婳的脸颊。
她站在原地, 手上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裙角, 清圆的眼瞳里蓄满泪水, 像在月光下失了前路。
看起来可怜极了。
霍堪许没想到阚婳会是这个反应, 原本勾着淡笑的唇角也无意识抻紧。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阚婳慌忙低头用手背蹭过脸上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试图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即便眼底仍旧不住地溢出淡淡的水雾。
窗舷再度被叩响,这一次阚婳望出去是霍堪许愈加凑近的脸庞, 他的眼瞳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澈清晰,如点漆一般明亮黝黑,仿佛朗星灼灼。
他没多说什么,俊昳出众的眉眼只低下望她。
“等我一下。”
阚婳惯常在做事前打理好一切事宜,意料之内井井有条的行事会让她获得格外的安全感。
然而这一次不管是什么都出现得太过突然, 她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阚婳有些慌张地扶到窗台上,偏过脸往外望了一圈。
在有限的视角里, 她只能看到霍堪许很快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背影。
风铃回荡过几个来回,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走廊似乎只倦栖着漆黑的树影。
时间和地点实在太过巧合,在宛如混沌的寂寂昏暗中,阚婳忍不住怀疑霍堪许的出现或许只是自己片刻的错觉。
她在原地僵立半息,直到睫毛微微颤落盖住了眼底的光。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阚婳才抿抿唇,忍不住叫了一声,“霍堪许。”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厚的鼻音,比起呼唤,更像是浅浅的呢喃,带着已知不会被回应的下落尾音。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那么阚婳只想在这时候不住贪心地祈祷,要是霍堪许真的在就好了。
窗边的帘影微动,在月色里轻轻摇曳了两回。
“大点声。”
而这时尾音倏然被盛起。
阚婳蓦然转过身,那张俊气英挺到几乎嚣张的面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颗心像是被抛起来又骤然失重。
夜风袭来,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恣漫谐谑,“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名字见不得人?”
明知故问。
眼前的人姿态从容,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的跟前也不值一提。
他撑手翻入教室,“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关到明天早上六点……”
话还没完,霍堪许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阚婳几步上前几乎是扑也似的抱进了霍堪许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了霍堪许的胸膛,双臂尽可能地收紧着,似乎在验证他存在的真实性。
霍堪许顿了一下才低下头去。
身前的少女肢体柔软温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和他相贴。
阚婳吸了吸鼻子才开口,“霍堪许。”
声音从衣料的遮掩当中传出来听得又闷又轻。
霍堪许的心脏不自觉地提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嗯?”
过了一会儿,阚婳又动了动,像是小猫似的拱起了脸,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他,声音软喃,“谢谢你。”
霍堪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发觉阚婳噙着眼泪的样子让他比起心软可怜,更像是某种悄无声息的搏峙。
月光下,那张瓷白的小脸含着泪意漂亮得实在不像话。
阚婳望着那张近乎放大到她认知极点的脸,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她趁着酒意主动吻上霍堪许那晚的画面。
后知后觉的赧然让她霎时耳尖发烫。
刚刚实在是太冲动了。阚婳想。
“我、我的意思是谢谢你找到了我。”阚婳强作镇定地开口,说着往后想要撤出霍堪许的怀里。
霍堪许却没打算那么轻易让她逃脱,手上微微施力,阚婳就半是被迫地又贴上了他的胸膛。
“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走丢了。”
阚婳微微睁大了眼,耳际就是霍堪许胸腔清晰的震动。
“不是走丢…”阚婳轻声否认,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
霍堪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又问:“听你的室友说是有人找你,谁找的你——”
“让你这么晚了还敢义无反顾地赴约?”
义无反顾?
听到这里,阚婳不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该怎么解释她是因为把那个人错认成了霍堪许才……
“唔对了。”阚婳略显刻意地扯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堪许闻言下意识低下头去和阚婳的眼神碰了一下,“……”
该怎么解释他是因为在枪炮玫瑰的返图当中看到了梁以洲的身影,坐立难安一上午,刚到威格兰就转头打飞的回来找人了?
……
送阚婳回宿舍的路上,高大的梧桐荫蔽大道两侧的天际,新月挂在树叶的缺隙之间,只剩下隐约的月光落在前路。
阚婳总觉得自己今晚是脑子不太清醒了,她低头往前踢了粒石子儿,又扭头看向身侧的人。
很难想象,在凌晨空无一人的校园街道上,竟然还会有个人陪她一起散步。
她忽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霍堪许。
可是她不确定得到的结果会是怎样。
察觉到小天鹅欲言又止的模样,霍堪许的右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
她的手就在身侧一晃一晃的,指尖就像一枚小小的弯月,莹润漂亮。
骨节分明的大手眼看着就要勾上少女的手腕,却在下一瞬落了空。
“霍堪许。”阚婳忽然站定。
霍堪许的视线慢慢地从刚刚落空的地方往上,落到了那双剔透分明的荔枝眼当中,“怎么了?”
阚婳的身子小幅度晃了晃,小巧微红的耳尖藏着赧然,“你明天有空吗?”
“嗯哼?”
阚婳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开口,“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想把一些事告诉你。”
她的眼睛亮极了,像是藏了一片小小的溪湖,在月色下风过粼粼。
霍堪许不由得怔了片刻,随后他听见四周好像喧嚣起来。
有树叶拂动的簇簇声,有月色穿破迷雾的声音,有栖鸟被惊飞的声音,有血液在身体里飞快奔流的声音,还有他的心脏——
鼓点一般急促。
“好。”
得到肯定答案的阚婳忍不住松了口气,那双今晚被泪意濯洗过的眼瞳里终于出现了笑意。
她轻快地往前走了两步,“那我就先回宿舍啦。”
霍堪许颔首,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阚婳一路走到了宿舍的大门前。
宵禁之后,学校宿舍的大门就会关上,想要进出就只能通过另一侧的小门。
阚婳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忽然想起来申大的宿舍卡和水卡是同一张,今天她刚拜托先回寝室的齐竹悦帮她刷卡激活,所以没有带在身上。
她低头解锁手机,想要在群里摇个室友下来帮她。
然而当她发完消息抬起头,发现现在已经凌晨1:37了。
阚婳:“……”
没想到她居然在学校里和霍堪许瞎逛了这么久。
温凛清冽的气息忽然围裹下来,带着无法被忽视的热量贴近了阚婳。
刚才看小天鹅呆呆地站在原地,霍堪许不由得也跟了上去。
在小门旁逼仄的小道上,他一手越过阚婳推上了那扇门。
霍堪许像是没注意到阚婳几乎被他虚拢在了怀里,语调自然又恣漫,像是在思索,“没带学生卡吗?”
“我在给室友打电话。”阚婳低头欲盖弥彰地晃了晃手机,“他们会给我送下来的。”
“这个点吗?”
阚婳尴尬地舔了舔唇,小声道:“应该…可能有人还没睡吧。”
比起令人安心的告知,阚婳这话听起来似乎更像是自我安慰。
“既然这样…”霍堪许说着忽然低下头来,漆黑的眼瞳里泛起奇异而瑰惑的色彩,“那要不要去我家?”
认真询问的语气近似循循善诱的蛊惑。
诶????
阚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霍堪许在说什么,伸出手指来磕磕绊绊地指他,“你、你……”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太突然了吧!
她都没有准备好诶!!
“有什么好惊讶的。”
霍堪许微微歪过头,邃利清锐的眼瞳里坦荡荡,迎上阚婳的目光后又不紧不慢地反问:“难道你是第一次去我家?”
阚婳:“……”
话是这么说,但是……
所以他的意思其实不是……
阚婳的脸蓦地爆红——
啊啊啊啊谁允许他在这种气氛下忽然说这种话的啊!
第58章 第58朵花 “现在可以去我家洗澡了。……
“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霍堪许眯了眯眼, 作势要去端详她。
阚婳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到了门口退无可退时,她捂住脸偏开了脑袋。
“怎么了?”
“没怎么…啊!!”阚婳一门心思躲着霍堪许, 没注意到脚边就是绿化带的路沿, 她脚一蹬空直接坐了下去。
下过雨后的绿化带里泥土蘸饱了水汽, 还有盛着雨水的小坑,阚婳猝不及防地被泥水溅了一身。
“好了。”霍堪许慢悠悠地提溜起一只湿漉漉的小天鹅, “现在可以去我家洗澡了。”
小天鹅用手背悻悻蹭去脸颊边的点点污渍,细声细气:“…麻烦你了。”
**
阚婳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出来的时候, 霍堪许就等在门外。
“脏衣篓在哪儿?”阚婳乖巧地站在原地, 解释道:“我想洗一下衣服。”
霍堪许收了手机, “跟我来。”
越过走廊处的盆景, 阚婳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间, 像是把独栋小别墅的三层楼都平摊在了这儿似的。
好大的…江景大平层, 而他甚至还有一座阁楼。
把衣物都放进了洗烘一体机后,阚婳折起身,从玻璃窗上看见了身后霍堪许的影子。
“你…”阚婳强作镇定地转过身,“不走吗?”
霍堪许漆黑邃利的眼眸上下浅扫了阚婳一圈,察觉到阚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似乎正遮遮掩掩地试图隐藏些什么。
霍堪许挑了挑眉, 转过身意味深长,“晾好了就出来。”
阚婳:“……!”
又被看穿了。
即便如此,他就不能看破不说破嘛!
等霍堪许出门后,阚婳红着脸把刚刚在浴室洗好的内裤晾了上去,接着急匆匆跟了出去。
“今天你就……”
霍堪许原本想带着阚婳去原来她住过的客房, 打开门却发现有不明物体蜷在床上拱成一团。
两个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阚婳懵懵的:“今天你家还有别的客人吗?”
霍堪许:“…没有。”
思忖到这里,霍堪许顺势从门口捞起一个称手的花瓶,一步步逼近了床上的不明物事。
他扬起了手上的花瓶,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浑厚的呻吟,原本在床上裹成一团的人翻了个身,接着噗通一声摔下了床。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阚婳和霍堪许借着房间外朦胧的灯光定睛一看——
宁宇涛。
两个人急忙撤回了一个花瓶。
摔在地上的宁宇涛还是没睁开眼,只是双腿挣扎着蹬了蹬,没醒。
霍堪许看他这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就了然:“八成是又被他爸赶出来,无家可归了。”
自从宁宇涛的父亲回国后,宁宇涛就过上了三天两头在外流浪的生活。
无家可归?
阚婳有些疑惑:“那他的女朋友呢?”
“分了。”霍堪许把被宁宇涛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又重新给他盖了上去,“宁老爷子看不上网红,给笔钱就打发了。”
“可是他不是挺喜欢这次的女朋友的吗?”
阚婳回忆了一下,宁宇涛之前还说要把女朋友带来给她掌掌眼呢。
霍堪许转过身,立体深隽的眉眼有一半掩在阴影中,阚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线淡淡落下,“他喜欢没用。”
阚婳还想再问,霍堪许却没再多说,反倒握住了阚婳细白的腕子,把她带出了房间。
霍堪许把她带到了房子的另一侧,“你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在霍堪许的示意下,阚婳抬手推开了眼前的柯布西耶门。
这是一间家庭影音室,占地极阔,西边一整面墙都是屏幕。
整体的装修风格和房外并不相悖,木制的旋转楼梯连接着仿火烧过的整面木质书架,接着吊顶的穹镜宛如蜿蜒的缎带河面,映照着地板上的生态圈隔层。
影音室的地板整体是偏向红酒一般醇厚暖棕的实木地板,唯有进门后的这一小段路挖空做了个隔层,当中是一圈小小的地表生物,柔黄色的灯光和暖湿雾气,衬得里面的青苔和黑色的岩石愈加生机勃勃,被天花板上如缎带般镶嵌的镜子一照,就好像天花板上也长满了葱绿柔嫩的地表生物。
好奇妙的构思。
或许比起家庭影音室,把这里称作一个多功能的休息区更加合适。
“看看这里能睡吗。”霍堪许说着,把他从捷克带回来的流苏毯拿了出来。
他的身侧是一个摇摆床沙发,只要扣住开关,沙发就能被固定住,容纳下一个小小的阚婳完全没问题。
“好。”阚婳对于吃住的要求并不高,何况这原本也只是霍堪许好心接济她的,她没什么好挑剔的,“谢谢。”
霍堪许拎着Iluliaq的手一顿,“今晚不知道已经听你和我说了多少声谢谢了。”
他的指骨微微用力,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又加了颗维C泡腾片进去,然后递给阚婳,“喝掉。”
“谢……”阚婳双手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条件反射地就要道谢,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进去。
片刻后,她细声细气地讲道理,“可是你对我好,我就是应该道谢的。”
“我对你好?”霍堪许直接靠着阚婳的沙发坐到了地毯上,“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好。”
阚婳的指尖无意识在杯底绕了两圈,“…什么意思?”
“你今天应该对我说,霍堪许,你为什么才来?”
“而不是,‘霍堪许,谢谢你能来。’”
“什么啊。”阚婳笑眼一弯,只当霍堪许开玩笑,“那也太不识好歹了。”
不仅是不识好歹,简直就是恃宠而骄。
霍堪许已经把头转回去了,从阚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脸锋锐优越的线条和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温凛香味。
就像是刚刚抹完洗发香波的大狗。
他不说话了。
唔。
阚婳支着脑袋思忖片刻,主动开口,“霍堪许。”
“嗯?”
阚婳伸出葱白细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想不想听故事?”
“听故事?”
霍堪许咬着词重复了一遍阚婳的话,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阚婳不解他的反应,正当她疑惑地要把脑袋凑上去时,霍堪许却忽然转过头来,和她直直对上了目光。
倏然收短的距离间,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姐姐。”
“哄我睡觉,可不是这个哄法。”
霍堪许的眼瞳漆黑锋锐,眼尾郁挺,在此刻显得有些涩气,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变了意味。
阚婳一听耳尖就晕上了绯色,她抱起抱枕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磕磕绊绊地反驳,“谁,谁要哄你睡觉了?”
“喔…原来不是要哄我睡觉啊。”霍堪许平静地回复,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客观陈述,可眼底逗弄而恣漫的星点笑意又让阚婳止不住的脸颊发烫。
阚婳拿拳头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肩胛处,有些不满,“你就说你听不听吧。”
霍堪许一手揉捏着刚刚被阚婳捶过的地方,笑起来,“好好好,我听。”
阚婳起先靠坐在沙发上,霍堪许背对着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这让阚婳能够更加自在地说出她自己的故事。
后来夜色渐深,阚婳就干脆趴在沙发上,像是一只慵懒松弛的小天鹅,手指无意识绕着抱枕上的流苏,声音从枕头里头传出,又轻又细,毫不设防,“所以在爷爷带我出国前,是梁以洲给了当时幼失怙恃的我许多帮助。”
“他是我很敬重的哥哥。”
“至少在这件事之前。”
……
后来阚婳又说了很多她在国外经历的事,但大多印象不深,就好像精美瓷瓶上的涂抹雕画,他们的每一笔都构成阚婳,但没有一笔真正勾勒了阚婳。
对于阚婳来说,她的二十年并不是前十年与后十年,也不是横跨阿特拉斯海的两个国家,而是她从父母接连离世的那刻起,就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阚家太早教会了她任性的代价,扎在苹果核里的针不会因为岁月就抹去它的痕迹,同样在威格兰长大的小孩也会永远记得在阚家的那些不眠夜。
阚婳越说越多,但她说得越多,在霍堪许听来她的话反而越来越少,直到全部的内容变成一句——
阚婳为什么会那么懂事。
当她再一次提及梁以洲时,阚婳抿了抿唇,又笑,“成长就是一场巨大的物是人非。”
原来当年那个会冒着被其他人挤兑的风险把她从阁楼里放出来的哥哥,原来当年那个会陪着她一起受罚的哥哥,原来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哥哥。
早就在记忆中不声不息地消失了。
……
阚婳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的。
只是她醒过来时身上好端端地盖着毯子,昨晚被她捻开流苏的抱枕也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她身侧。
她揉了揉眼睛,从沙发旁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划开一看——12:12。
阚婳:“……”
寝室群里早已经99+,齐竹悦他们也回拨过她好几个电话。
阚婳分别给他们报了平安后,又习惯性地回到寝室群消息记录最开头的时候开始看。
今天上午他们班本来有一节早八,但因为教授的学术会议被冲掉了,胡乐然就干脆提议去附近的商圈逛逛。
胡乐然:[逆天,万雅里的一家竖琴行,说是月底试营业结果今天就摘招牌了。]
桑晓:[有什么讲究吗?]
胡乐然:[不知道啊,按理说这种琴行不是有钱人开着玩玩的吗,没钱开什么琴行(不是]
齐竹悦:[不一定是没开下去,我看里面施工还在继续,有可能是整个琴行连店带琴都卖出去了。]
桑晓:[……]
桑晓:[喷不了,这个是真有钱。]
胡乐然:[喷不了,这个是真有钱。]
不仅是寝室群里,阚婳刷新了一下朋友圈,还看到有人录了现场的视频。
下面有人解释,据说这家琴行是官方回收,直接连店带琴赔了琴行老板十倍,但琴行老板还是不肯,亲自出面要和背后的东家磋商,说是一定得开在这儿。
而这条视频的配文是,[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这群有钱人闹来闹去是想怎样。]
阚婳也看不懂这是想怎么样。
她刚刚粗粗扫了一眼,里面橱柜中打眼就是几架七位数的竖琴,她既不理解背后的东家为什么宁愿出十倍的价格也要买下琴行和琴,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面对十倍的赔偿金而无动于衷。
蓦地,阚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到了沙发旁的托特包里仔细找了一圈。
里面却只有昨晚被她折成两半的房卡。
可是阚婳记得她昨天明明把折断的房卡和梁以洲给她的那张名片都囫囵放进了包里才对。
她又把包捞到怀里仔细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霍堪许回家的时候就发现阚婳在沙发上等他。
几乎是开门的那一瞬间,阚婳脱口而出,“你去哪儿了?”
霍堪许闻言面不改色,转过身将自己的外套勾在了衣架上,“出去买菜,怎么了?”
阚婳看着他,没说话。
霍堪许把手上的菜放到了岛台上,“饿了吗,要不要吃炸酱面?”
“……”阚婳撇过头,“你真的只是去买菜了吗?”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阚婳纳闷地回过头去,只见霍堪许勾起唇瓣,朝她笑得有些逗弄, “那你觉得我去干嘛了?”
第59章 第59朵花 “不许叫我姐姐。”……
这。
阚婳被问住了。
她没想到霍堪许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 阚婳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
霍堪许说着,长眉漫不经意地一挑, “姐姐?”
或许有过“巴甫洛夫的狗”效应或者是什么的, 总之阚婳现在一听到霍堪许叫“姐姐”, 她就莫名其妙羞耻起来,像是从头顶到尾巴尖都被人挠了个遍。
阚婳慌慌张张地错开了目光, 急忙窝回沙发,“不许叫我姐姐。”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窝囊仗。
阚婳想, 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和霍堪许一样毫无负担地说出这些话就好了……也不至于次次都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是什么东西?”未几, 阚婳的目光就被茶几一旁的牛皮纸盒吸引了过去。
她蜷腿坐到地上, 伸手打开了纸盒的盖子。
霍堪许闻言, 视线跟着阚婳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那个牛皮纸盒他之前没见过, 是以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停顿了几秒。
打开盒子后, 里面大多数都是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碟片,阚婳不假思索地抽出了几张。
“……”
毫不设防的阚婳原地顿滞两秒,接着就像被什么烫到似的跳了起来,连带着盒子里的碟片都散落一地。
“怎么了?”霍堪许将炸酱面放在茶几上,俯身就着阚婳的手看了下去。
下一秒封面上极具刺激性的标语连同白花花的□□就这样大喇喇地映入了霍堪许的眼中。
——都是些赤裸裸三级片。
阚婳愣愣地抬头, “这些你都看过吗?”
霍堪许:“……”
他忽然想起来,自从上次宁宇涛以为他和小天鹅这是同居了之后,就给他带了不少限制级的东西,还扬言要带着他“学习观摩”,现在他们还没学习上, 反倒先让小天鹅观摩了一圈。
难得见他这么吃瘪的样子,阚婳倒是镇定了下来。
想到刚刚在霍堪许面前丢掉的面子和里子,阚婳决定掰回一城, 故作镇定道:“哎呀没事的,chill一点,不就是看…看些片子嘛,很正常的,你不用……”
霍堪许忽然斜过一眼,截下了阚婳的话,“听口气,你似乎看的不少?”
望着霍堪许漆黑微寒的眼瞳,阚婳莫名有些心虚。
“就……”小天鹅抻了抻脖子,竭力做出一副阅尽千帆的从容模样,“咳,看这个…很正常啊。”
霍堪许不说话了。
阚婳将霍堪许这忽如其来的沉默视为阶段性胜利,于是小天鹅决定乘胜追击,变得更坏。
她拍了拍霍堪许的肩,老神在在道:“没事的…人都有正常生理需求的…这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
“阚婳。”
第二次了。
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阚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堪许抽掉了手里的碟片。
霍堪许的膝盖抵在阚婳的手边,接着整个人欺身而上几乎将阚婳逼到沙发角,“需要我来让你感受一下——”
“什么是真正的生理需求吗?”
阚婳尽力往后躲避,然而沙发就这么点地方,她这么一动,两人之间陷落的空间愈加逼仄了。
霍堪许的鼻尖甚至剐蹭过了阚婳的眼皮,阚婳努力地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熟门熟路地示弱,“虽、虽然都是误会一场,但你也别耍、耍流氓……”
“我不是耍流氓,是诚心邀请——”
说着,霍堪许又将碟片递到了阚婳的手边,贴耳继续道:“小阚老师和我一起体验这些姿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阚婳指尖的落点就在封面上主角欲进未进的手掌上。
刚刚看清封面的阚婳:“@#$^&%!!”
她下意识就想抽离手心,然而霍堪许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阚婳的反应,丢下碟片反手握住了阚婳的手腕压到了她身后。
慌乱中阚婳无措的视线正正对上霍堪许的。
那双睨下的漆黑眼瞳当中盛着阚婳,像是溺进一汪停栖着蝴蝶的静谧湖泊。
彼此的眼中也只有对方。
然而这一次霍堪许没有像以前那样错开目光,反倒愈加俯下身去。
阚婳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害怕?”
阚婳目光躲闪,唠唠叨叨地喃喃,像是在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找回场子:“怕什么…你又不会吃了我……”
霍堪许的视线仿佛带着潮热的温度,从阚婳乌润的眼一路扫向她花瓣一般丰润饱满的唇,他的神色不再轻松,却靠得更近。
“可以吗?”
像是询问,又像是某种安抚。
阚婳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片刻。
此刻空气寂静,光点疏懒,却有什么在抱枝雀跃。
阚婳的左手下意识攥紧他的衣领,在气息的无限交错中闭上了眼。
霍堪许放下碟片顺势追了上去,双手撑在阚婳身侧,将她整个人都虚掩在怀中。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
突兀的一阵门响插入,伴随着宁宇涛嘶哑的嗓音,“小霍总,我又找来了几部三级片,你的影音室借借我呗。”
他宿醉刚醒,喉咙干得冒烟,浑身难受,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几站定,看清眼前的状况后霍然瞪大了双眼。
听到声音后的阚婳像是才清醒过来似的,倏地就伸手奋力推开了霍堪许。
三人面面相觑。
宁宇涛鲜少从霍堪许的脸上看到这么浓重的不耐烦的情绪,他从沙发上抬起头,那张嚣张俊昳的面容好像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
——你该死。
“……”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宁宇涛确信自己全身上下现在应该扎满了白刀子。
“咳咳…”此刻求生欲战胜了宁宇涛全身上下所有的酸痛和阴翳,他连滚带爬麻溜地提鞋出了门,死嘴说得飞快,“家里好像着火了先回去一趟,你们别管我了哈。”
说着接了个闹铃就出门了。
宁宇涛走后,阚婳低着头,耳畔连同脖颈处红了一片,声音细细地开口,“我,我也该回去了。”
一想到刚刚他俩要做什么,阚婳就羞愤得想死。
也不知道霍堪许这个坏家伙以后会不会拿这件事反复念叨她。
坏得很!
“就这样走了?”
“什么?”
阚婳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霍堪许的手臂仍然纹丝不动桎梏在她身侧。
她能够感受到周身的气息都被霍堪许强势而沉钝地裹挟着,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袭上阚婳的心头。
她伸手想要推开霍堪许,然而霍堪许的肩膀任由她推拒着,头却忽然低下来噙住了阚婳的唇瓣。
阚婳蓦然睁大了眼睛,“唔…”
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他的唇齿不轻不重地碾磨着,伸手将阚婳的双手压至身后。
阚婳的脑袋一片空白,几乎宕机,只能够跟着他的动作倒在沙发上。
“张嘴。”
霍堪许抬起阚婳的下巴,攫取过她唇齿间的空气。
他的手背绷起一条连贯在手臂间的青筋,手掌垫箍在阚婳的脖颈下再度捧上她的脸,顺势让她抬起头更好地承受他新一轮的攫取。
阚婳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她闭着眼,纤翘浓密的睫毛甚至还轻轻颤着,唯有唇齿间被霍堪许一遍遍地索取采撷。
“换气。”
……
“曹夫人,这套房子是我们铂悦瀚府当中配置最高的一套,东邻景江,半岛景观,周围的房产购置都需要出示资产凭证,闲杂人不可能出现,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阚婳刚出门就看见一大圈人从另一侧浩浩荡荡地过来了,而人群中心那位半鬓斑白、威严华美的贵妇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曹汝梅。
她现在没这个心思和曹汝梅虚与委蛇,是以她捏着手上的托特包,低着头打算从另一侧的小径出去。
“叶经理,你不是说不会有闲杂人出现么,怎么现在我眼前就有一个?”
阚婳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
——什么闲杂人?
——她吗?
“闲杂人?”叶经理顺着曹汝梅的诘问扭过头去,看清了来人后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曹夫人,这位…这位小姐是从宸瀚壹号出来的,不是铂悦瀚府……”
郦庭壹号所处的位置是世所公认的黄金地段,占地极阔,由四个定位不同的住宅小区共同组成。
铂悦瀚府在郦庭壹号当中的定位已经是尊贵至极,精英白领也无法企及,但宸瀚壹号百闻不如一见,住在这里的人更是毫无疑问的贵中之贵。
这里的房,哪怕再有钱也要获得入场券才有上桌的资格。
曹汝梅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脸色有些不好。
半晌,她从口中慢慢吐出了一句,“你很有几分手段。”
阚婳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哂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这句话从您口中说出来,我好像并不觉得高兴。”
曹汝梅身边的秘书们都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老太太虽然表面不显露,但其实最好面子,从前他们也跟着老太太见过几次这位阚家曾经的小公主,温和又谦逊,甚少有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们面上不说,心底也难免对这位小公主又怜又爱。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硬茬,这回老太太不如意,回去倒霉的也就是他们这群人了。
曹汝梅也没想到阚婳会直接迎上来呛她,“不得了,现在是有靠山翅膀硬了。”
说着她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留了两三个,其余都纷纷退了下去。
“梁以洲要为了你和阚家悔婚,现在你高兴了?”
悔婚?
阚婳想起那天梁以洲在教室里和她说的话。
梁以洲和阚家的亲事是两家当家人当年亲口许下的娃娃亲,也是当初阚老爷子看到了阚家大厦将倾,这才找了个新兴的企业作为阚家的退路,梁家也正好借着阚家起势,双方一拍即合,所以阚婳走后亲事才落到了阚娜头上。
如今梁家不断壮大,梁以洲硬是要悔婚的话阚家自然也拿他没办法,估计这几天曹汝梅也是慌了,这才亲自出山来看房,忙着敲定他们婚礼的各项事宜。
“别以为你用那点下作手段勾引到了梁以洲做你的靠山就万事大吉了,娜娜和梁以洲的婚约不会这么轻易就告吹,等到娜娜拿下里约的国际竖琴赛事,他们就会高调宣布婚讯,难道你还真要永远都当那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吗?”
“梁以洲还当不上她的靠山。”沉稳微凉的声线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辆通体尊酷炫的奔驰大G拐了进来,并且毫不减速地直冲曹汝梅一行人的方向而来。
曹汝梅即便在秘书们的护拥下,也被这辆大车迫使着不得不往后退下三步,拉开了和阚婳的距离。
它像是钢筋巨兽一般气势汹汹地驰骋撵人,然而却温柔盘踞着中间的阚婳。
车窗打开,霍堪许将墨镜扶到额上,漆黑邃利的眼瞳睨向曹汝梅一行人,咬词慢条斯理又难掩倨傲,“梁以洲做她的靠山,他也配?”
曹汝梅被左右扶着,却不自觉地被来人压了一头,她攥紧了手,“你是谁?”
能够在宸瀚壹号里头如此嚣张行车的,年龄又在二十上下,曹汝梅心底隐约有些猜测,然而她不肯承认。
也不敢承认。
阚婳怎么可能接触到那样金尊玉贵的人物?
“行啊老太太,我来告诉你。”说着,霍堪许解开安全带迈下了车。
他站在阚婳的身侧,同她比肩而立,身姿清隽而落拓。
“阚婳的靠山,就是她自己。”
曹汝梅的眼神不断在阚婳和来人身上游移,“那你又是谁?”
霍堪许双手插兜,闻言嘴角一勾,露出了某种,自得的、满意的、正中下怀的笑影,微微扬首,“我是她养的小白脸。”
“……??!!”
曹汝梅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听到这话时脸色还是有一瞬间的皲裂,“什么?!”
周围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当小白脸也不知道低声些,难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走吧,姐姐。”
霍堪许正要为阚婳打开右后座的车门,但阚婳却忽然抬手按住了他开门的手。
阚婳的耳朵已经红得能够滴血,她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爬了上去。
霍堪许愣了一秒,随即那张郁挺斐然的面容难得扬起了抹放肆的笑意,俊昳到晃眼的程度。
“对了,其实阚娜不喜欢竖琴。”临走前阚婳打开了车窗,不卑不亢地直面曹汝梅,“她是个很优秀的架子鼓手,和您不一样,她也并不需要靠嫁人来证明她的价值。”
“还有叶经理。”阚婳转过头来,微微扬声,“之前你说的事我考虑好了,这个月底就搬进来,只是我希望那时候没有闲杂人等在这儿出入。”
说完,阚婳就摇上了车窗。
霍堪许一脚油门,奔驰大G嚣张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曹汝梅一行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阚娜躲在墙后,忍不住喃喃,“谁要她这么逞英雄的。”
她转过身,嘴角的笑却忍不住扩大,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不过也有点帅。”
第60章 第60朵花 “眼神收着点,当心口水流……
等到在后视镜里的曹汝梅一行人逐渐缩小到不见, 阚婳才重新躺回了椅背上。
霍堪许的视线掠过后视镜,顶了顶唇角,“不开心了?”
阚婳忽然被点名, 下意识否认, “没有啊。”
“嘴巴都撅得能挂油瓶了还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阚婳听了下意识打开手机的相机看过一眼, “哪有撅起来?”
紧接着她就在相机里看到了霍堪许漫噙着笑意的眼,轻轻地扫过她, 接着又看向前方。
阚婳气不过,“你又骗我。”
“这怎么是骗?”正好红灯, 霍堪许慢慢刹停了车, 接着转过身。
他慢慢地笑起来, 唇角半勾, 漆黑深邃的眼瞳好似一眼浸过无垠的黑夜。
痞意当中又带着相当的纯, 只看着她, 却不说话。
仿佛夤夜伏行、侵略向前的野兽,又像是温柔耐心、腼腆专情的大狗。
阚婳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他泛红的唇上。
清晨在沙发上发生的一幕幕蓦地在她脑海当中回笼。
他那是想干什么?
阚婳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当时董卓华一个电话打过来,阚婳推开了他就匆匆忙忙地下楼了。
可是他又追了上来,还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了一起……
“眼神收着点,当心口水流下来了。”霍堪许开了车窗, 一手靠在车窗上,眼神不紧不慢地哂她。
阚婳忙不迭收回了自己打量的视线。
“想说什么?”
阚婳张了张嘴,转念间又想起霍堪许那位前未婚妻,不自觉改口道:“没什么。”
“你今天怎么开这辆车了?”
霍堪许闻言看向窗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更喜欢哪辆?”
阚婳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一下前几天的那辆库里南和小巷里的阿斯顿马丁。
“这辆车…”阚婳顿了顿,“视野好一些。”
底盘更高, 也有可能是今天天气好一些,天朗气清,能见度也更高。
也许是见阚婳的反应还不错,霍堪许眼里有些微的笑意,“这辆车值了。”
阚婳有些好奇,“你是特意换的这辆车吗?”
“也不算…”霍堪许说着,眼神忽然变得玩味起来,他不紧不慢地转过方向盘驶入小路,“小阚老师这么博览群片竟然不知道吗?”
博、览、群、片。
这四个字被霍堪许说得意味深长,
阚婳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口,“什么?”
霍堪许睇了眼她,缄口一笑,“算了。”
什么算了?
这么能算?
得不到答案的阚婳抓心挠肝,“什么呀,我应该知道什么呀?”
“这辆车……”
阚婳还没来得及细想霍堪许口中的“博览群片”究竟是什么,就望见霍堪许漆黑促狭的双眼。
“当然是最适合做……”
阚婳嘴比脑子快,“做什么?”
霍堪许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阚婳愈加的好奇,几乎是双手攥着安全带不自觉地往霍堪许的方向靠近。
——“……的车型。”
短促而轻的一声。
那个字霍堪许没有出声,但阚婳亲眼看到了。
——他说的是做、爱。
阚婳蓦然睁大了眼,随后倏然回过身贴紧了椅背。
像是被抢走了萝卜的小兔又或者是某种轻轻一逗就会跳脚的萌物。
“怎么了。”霍堪许的手微微转过方向盘,再度坏心眼地咬词,“姐姐?”
阚婳像是还没回过神,但耳尖已经飞速烧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嗔道:“我说了你不许再叫我姐姐!”
“好吧。”霍堪许从善如流,“那博览群片的小阚老师现在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阚婳窘迫地低下头来。
原来霍堪许口中说的“博览群片”是这个意思,原来他还惦记着今天早上她自诩对那什么司空见惯的事…!
阚婳在副驾驶上都快熟了,可霍堪许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视线落在车前的路面上,一脸的无辜又从容,“怎么了小阚老师,早上不是还扬言要教我么?”
“现在却悄悄脸红了?”
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阚婳闭上眼羞愤欲死,“我没有脸红,是车里太热了!”
“喔是吗?”霍堪许没有戳穿她,反倒顺着她的意点点头,“那就好。”
还不等阚婳松口气,就听见霍堪许继续道:“毕竟我是真的很好奇,小阚老师到底打算怎么教我。”
天啊啊啊啊。
阚婳由捂脸改为捧脸,脑袋里几乎蒸腾出了一团浆糊似的白雾,迷迷糊糊的转不过弯来。
——他在说什么?
不会就去自己看片学啊,找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是老师……
难、难不成还要她示范给他看啊!
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察觉到霍堪许的视线即将从眼前的路面转移过来,阚婳急急忙忙地扭过了头,将目光投向副驾驶的窗外。
没成想后视镜当中也映出了霍堪许的半张脸。
他的视线依旧专注在路面上,郁挺斐然的侧脸,眉骨锋锐,眼窝微深,半拢的长睫蝶翼一般纤盈,惫懒疏离。
这这这喉结,这这这鼻梁,这这这眉骨……
阚婳逐渐心猿意马起来,一直到霍堪许停下了车,她才从神游中抽身。
在下车前,阚婳鼓足了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口:“我知道这个,不过在这里有一点不好…就是姿势太局限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在瞎说。
阚婳只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思考了一下。
虽然奔驰大G是很大,但比起床来终究凹凸不平,这样的空间应该…很难施展……吧?
霍堪许愣了一息,反应过来阚婳说的是什么后,长眉一挑,望着阚婳的身影一点点变小,他低头忍不住笑了。
另一边的阚婳一口气跑了许久,一直到拐了角看不到霍堪许的车后她才停下。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忍不住想象霍堪许在车上的样子。
是暗示吧?
一定是因为这种话听得太多才会忍不住去想吧?
阚婳忍不住抱头呜咽,“阚婳啊阚婳,你到底为什么会好奇这种事啊!”
她胡乱地把手上的托特包揉了一通后重新抱进了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纷乱的思绪团成一团塞进包里不去管似的。
都怪霍堪许!
这个坏家伙……
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阚婳划开一看,才发现是来自董姨的消息。
[婳婳,晚上要不要来思远道吃饭?]
还不等阚婳回复,董怀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哥?”
电话接通后,手机另一侧的董怀泽立即道:“婳婳,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阚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通电话的不同寻常。
她左右望了一眼,又往路边的小径当中走了几步,这才开口,“没有。”
“是有关阚叔叔的事…你今晚有空吗,要来思远道聚一聚吗?”
阚婳微怔,“我…爸爸的事吗?”
“爸爸”这个措辞在阚婳的舌尖显得有些生涩,也许是她从小就没有在除了课本之外的其他地方使用到过这个词,当她说出口时甚至有些恍惚。
“嗯。”董怀泽的声音即便在电话里也显得有些凝重,“我妈在国外的朋友最近找到了一些有关当年阚叔叔私人飞机失事的文件,微信会留痕,今晚你来了,我们当面说。”
董卓华的朋友也是商逝水的朋友,当初商逝水的忘年交Frank和董卓华也是私交匪浅,这些年商逝水带着阚婳在国外,虽说几乎断绝了一切和国内的联系,但有一件事,他们在商逝水的默许下一直在做。
就是调查当初阚清穆的死因。
“……”
电话挂掉后,阚婳一阵一阵地发愣。
有关…她父亲私人飞机失事的文件?
阚父在阚婳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打阚婳有记忆以来,阚父在她脑海当中的印象就是模糊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形象越来越渺远,几乎没有实际可感的分量。
阚婳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的私人飞机失事背后会有什么内情,毕竟当一件事从小便被盖棺定论后,它便成了人生当中公理一般的存在,是理所当然就会被认定的事实。
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她人生所有不幸的开端,那个承载着她所有恩怨的渊薮…是假的。
那她当初和母亲在阚家遭受到的冷眼算什么呢?
当初带着她相依为命最后忧患加身郁郁离世的母亲算什么呢?
阚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甚至有些头重脚轻。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接起了另一个电话,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有些犹疑——
“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