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让父亲觉得他们不懂事,这才开了金口。
“鸭子。”
“对!是小鸭子!”
张老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拔高了些。
“那小鸭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黄色的。”
李泽景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汇报一项枯燥的数据。
“那小鸭子是怎么叫的呀?”
“嘎嘎。”
问答流畅,标准。
却毫无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天真与活泼。
张老师感觉自己,不像在和一个孩子互动。
倒像是在跟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对话。
她不信邪,又抽出一张画着一朵红花的卡片。
“这个呢?”
“花。”
这次是周泽霖回答的,声音软糯。
“那你能告诉老师,这是什么花吗?”
张老师决定增加一点难度。
周泽霖歪着小脑袋。
指了指院角真正盛开的月季,又指了指卡片。
“这个画得不像。”
“我们家的花,比它好看。”
张老师:“……”
她感觉自己的,职业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李承云。
李承云却只是双手抱胸。
高大的身躯慵懒地,靠在柱子上。
脸上挂着一抹莫测的微笑,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二哥,你看她。”
老三李泽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
对他旁边的李泽铭说。
“她拿那么简单的东西问我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笨啊?”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现扬微妙的平静。
李泽铭立刻瞪圆了眼睛,那张气鼓鼓的小脸。
明晃晃写着“你敢说我笨我就跟你拼了”。
凶巴巴地瞪着张老师。
轰的一下!
张老师的脸颊瞬间涨红。
那股热气从耳根一直烧到了脖子。
奇耻大辱!
她一个经验丰富的骨干教师。
竟然被一个三岁的孩子,当众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
她一咬牙,决定拿出点真本事。
治治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她指着他们自己玩的那堆。
她根本看不懂的玩具中,其中一个几何拼图板。
“那,这个东西,你们会玩吗?”
她想,这种复杂到怪异的东西,总该能难住他们了吧!
李泽启终于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终于问出点像样问题的迟钝学生。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三角形的木块。
看也不看,反手就准确无误地放进了对应的凹槽里。
“三角形,放这里。”
然后又拿起一块正方形的。
“正方形,放这里。”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快而精准,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张老师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分清圆形和方形已经顶天了。
他居然能如此精准地进行形状匹配?!
她不死心,指着旁边一块更复杂的。
由好几个不规则图形组成的拼图。
“那这个呢?”
这一次,李泽启连动手都懒得动了。
只是用细嫩的手指在空中划过。
“那个,像月亮一样的,放左上角。”
“那个,有五个角的,放中间。”
“剩下的那个,像小山一样的,放右下角。”
他的描述简单,直接,却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张老师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聪明”可以解释的了。
这是……天才?
而且是四个一模一样的天才?!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指向了那堆识字卡片。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领域。
“那……那些字,你们……”
“我来!”
李泽铭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大显身手的舞台!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猛地扑到卡片堆里,飞快地翻找着。
“天!地!人!牛!羊!马!”
他每拿起一张,就大声地念出来,吐字清晰,声如洪钟。
不一会儿,就念了二三十个字,而且,没有一个错的。
张老师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半天都合不拢。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做家访,而是在旁观一扬神童鉴定会。
她带来的那些小鸭子,小红花卡片。
在这些孩子的认知世界里。
简直就像是给原始人看的岩画一样可笑又可悲。
张老师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带来的那些引以为傲的教具,在这些孩子面前,简直成了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
智力超群又怎样?
这个年代,思想品德才是根本!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挤出严肃的表情。
决定从另一个维度,夺回自己作为老师的尊严。
“小朋友们都很聪明。”
“那老师再考考你们,你们会背《为人民服务》吗?”
这可是入学必考项,是教育的根基!
四个孩子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茫然地看着张老师,又回头看了看躺椅上,那个仿佛睡着了的妈妈。
李泽铭胆子最大,他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脆生生地问。
“那是什么?”
“可以吃吗?”
“噗嗤”一声。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孙云策。
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张老师的脸,瞬间由红转紫,涨成了猪肝色。
“这位同志!”
张老师的语气带着一丝痛心疾首。
她看向孙谨言,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解。
“孩子聪明是好事,可思想教育才是根本啊!”
“您怎么能……怎么能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呢?”
“这会毁了孩子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为人师表的责任感。
孙谨言终于有了动作。
她并未起身,只是将头从躺椅的靠背上懒懒地抬起。
那双半阖的眸子,隔着斑驳的树影。
轻飘飘地落在了张老师身上。
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真实的,神性的美感。
“张老师。”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春日午后的柳絮。
毫无重量,却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为人民服务,是去服务大多数人,对吗?”
张老师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是的。”
孙谨言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傲慢。
“可我的儿子们,将来不是要去服务谁的。”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张老师的心上。
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们,是制定规则,然后被服务的那一类人。”
轰!
张老师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又像是被那句话里蕴含的,理所当然的狂妄给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