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哭诉,这满脸的惊恐,每一个眼神的流转。
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简直比他这些年,在局子里见过的。
某些靠眼泪博取同情的惯犯,还要技高一筹。
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怕是早已被她,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给彻底迷惑了心神。
但他赵北渊是谁?
他面上依旧不露分毫声色,还是那副温文尔雅,通情达理的模样。
声音,甚至放得比刚才还要柔和几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安抚
“孙小姐,你先别激动,也别害怕。”
“我们不是坏人,更不会伤害你。”
“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感同身受。”
“今天来,就是想帮你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有些具体的情况,可能还需要跟你详细核实一下。”
“你看……现在方便吗?”
孙谨言缓缓地抬起头。
从凌乱的额发之下,露出一双被泪水反复洗过。
哭得像熟透了的红肿桃子一般的眼睛。
她怯生生地望着赵北渊,眼神里充满了惊惧,迷茫。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奢望的期盼。
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一般。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刻意营造的颤抖
“真……真的吗?”
“你……你们……真的会帮我吗?”
那眼神,纯净得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又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绝望挣扎许久的溺水之人。
终于在濒死之际,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最后一根,或许能救命的稻草。
李承云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又提了起来,悬在了嗓子眼。
他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赵北渊。
迫切地想从自己这个观察入微,断案如神的老友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端倪。
这个孙谨言,究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单纯无辜的受害者?
还是……一个精心布局,另有所图的厉害角色?
她此刻这番,令人心碎肠断的表现,究竟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又有几分是刻意伪装?
赵北渊对着孙谨言,非常温和且极具安抚性地点了点头。
用眼神示意她放宽心,不要紧张。
随即,他才不疾不徐地侧过脸。
与李承云那双充满了探究,又带着几分焦灼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赵北渊的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
没有流露出任何明确的判断,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只像是在用眼神,无声地告诉他别急,稳住。
这出戏,怕是才刚刚拉开大幕,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房间内的空气,因为这短暂的沉默,似乎变得更加凝滞和压抑。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一扬没有硝烟的,无声的心理较量。
在床头那盏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下,悄然无声地,却又激烈无比地展开着。
李承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悬了起来,没个着落。
他太了解赵北渊了。
自己这个兄弟一旦认真起来,那便是铜墙铁壁,也能给你找出条缝来。
再狡猾百变的狐狸,也休想在他面前,藏住自己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李承云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缓缓扫过房内。
在孙云睿和孙云策兄弟二人身上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上,稍作停留。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瑟缩在床角。
紧紧抱着被子,显得格外瘦小可怜的孙谨言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散尽的酒气,但眼神,却比前几日清明了许多。
“对不起。”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昨天的事情,是我混账。”
“我会负责。”
孙谨言闻言,眼圈立刻就红了,红得触目惊心。
豆大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抓紧了身上那床薄薄的被子,用力地,使劲地摇头。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绝望
“我不要你负责!”
“谁要你这种人负责!”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承云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
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无奈。
“姑娘,发生了这种事,我……”
“我不会嫁给你!”孙谨言猛地抬起头,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凄厉,带着浓重的哭腔,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嘶吼。
“你毁了我的清白!现在还想用婚姻这种枷锁把我绑死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濒死挣扎的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控诉。
“我只要赔偿!”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又变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赔我钱!给我,还有我两个哥哥,都安排好工作!”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个人渣!”
李承云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北渊,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了抽。
他迅速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似乎是在极力憋着笑,又像是在由衷感慨这出人意料,戏剧性十足的一幕。
好家伙,这变脸速度,这条件提的,真是快准狠。
李承云的脸色有些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会如此刚烈。
直接把条件摆在了明面上,毫不拖泥带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与被挑衅的怒意。
“钱,我会赔偿,工作,我也会安排。“
”只是,你真的想好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声……”
“我的名声已经被你毁了!”
孙谨言哭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拿了钱,有了工作,我们远远离开这里,谁也不认识谁!”
“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商量!”
孙云睿和孙云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承云,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那架势,仿佛李承云敢说一个“不”字。
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将他剁成肉酱。
李承云身后的赵北渊,终于在李承云开口前。
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
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些票证,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孙姑娘,”赵北渊的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刚才那扬激烈的对峙与他无关。
“这是一千块现金,还有一些布票,粮票,工业券。”
“算是李部的一点心意,作为精神损失费和身体调养费,您先收下。”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脸色黑如锅底的李承云,才继续对着孙谨言说道
“至于工作,李部也已经考虑好了。”
“安排你们兄妹三人在市区的罐头厂工作,都在一个车间,离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你看这样安排,还满意吗?”
孙谨言抽噎着,目光在桌上的钱和票证上扫过,那厚度让她心头微微一松。
她又看向面沉如水的李承云,带着最后一丝决绝
“以后,你不许再来找我!”
“我们两清了!”
李承云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闷得发疼。
这姑娘,从头到尾,压根就没看上他,甚至带着明显的嫌恶和恐惧。
她一心只想划清界限,拿钱走人。
他李承云,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他堂堂一个大领导,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胸腔里一股邪火乱窜,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偏偏自己理亏在先,酿成大错。
人家小姑娘提出的要求,虽然直接得像一把刀子,却也算不上过分。
李承云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依你。”
目的达成。
孙谨言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漾开一圈细微的喜悦涟漪。
有了钱和工作,她和哥哥们就能暂时安顿下来,再徐谋后计。
面上,她却依旧是那副受尽了天大委屈。
惊魂未定的凄楚模样,仿佛风中摇曳的娇弱花朵,惹人怜惜。
目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