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因女儿周佩兰惹下大祸而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
车子刚在家门口停稳,甚至不等他们迈下车。
一个催命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几句话。
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老两口劈得魂飞魄散,天旋地转。
也顾不上什么旅途劳顿,司机被骇得手忙脚乱。
慌忙再次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疯了一般朝着市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医院惨白的长廊灯光下,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冰冷得刺骨。
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钻入鼻腔,让周家老两口一阵阵反胃。
他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蜷缩在冰冷铁皮长椅上的李承云。
他平日里总是挺拔如松的身影,此刻却颓然佝偻着。
身上那件白衬衫已满是褶皱。
沾染了些许干涸的血迹,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周身散发着一股浓烈到骇人的绝望气息。
那股濒临崩溃边缘的凶戾与死寂,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远处,李老爷子李爱国,拄着那根象征家族权势与威严的龙头拐杖。
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雷霆之怒。
周家老两口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他们惊恐地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那布满血丝的眼中。
看到了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绝望。
两人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抬头。
直视不远处李老爷子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李爱国冷哼一声,那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周家二老,让他们更是如坠冰窖。
完了!
这一下,天,怕是真的要塌下来了!
他们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周佩兰。
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蠢事啊!
周家父母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然后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七上八下地剧烈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们太清楚,眼前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旦孙谨言肚子里的,那几个金尊玉贵的金疙瘩。
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保不住了。
以孙家那种向来不依不饶,寸步不让的强硬做派。
还有李艳芬那个在整个大院都闻名遐迩的泼辣性子。
孙谨言,将绝无可能再踏进李家大门半步。
而李承云,他们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孙。
也必定会与他们周家,彻底撕破最后一丝脸皮。
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到那时,他们李家,还有他们周家。
都将彻底沦为,整个圈子里最大的笑柄。
颜面扫地,斯文尽丧。
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不过是李家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内斗。
以及他们那个,蠢到家了的女儿周佩兰。
那愚不可及的纵容与令人发指的私心!
走廊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只有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竭力压抑。
却依旧无法完全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还有众人,因内心无法排遣的焦躁与难言的不安。
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时。
发出的那种沉闷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每一个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
被无情地来回翻烤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煎熬。
他们绝望地等待着。
等待着从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抢救室大门后,传来的。
那足以决定他们所有人未来命运的,最终宣判。
李承云死死地紧闭着双眼。
浓密的睫毛,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睑下,投下两片浓重而绝望的暗影。
脑海中,谨言痛苦的呻吟,裙摆上那刺目的血红,反复交织。
每一次闪回,都像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剐过。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直到刺破皮肉,渗出血丝,那尖锐的痛楚让他更加清醒。
他在翻腾汹涌的心海深处,用这渗血的刺痛起誓。
如果。
如果这一次,她和孩子们,能够平安无事。
他李承云,将不惜一切代价!
让那些所有伤害过她,试图伤害她的人。
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惨痛代价!
无论是谁,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嫡亲祖母,都休想逃脱这血的惩罚!
而他自己。
也必须背负起,这份永远无法饶恕的,深入骨髓的罪孽。
他必须,用他的余生,倾尽所有,去守护好她。
绝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到她一丝一毫!
抢救室门顶上那盏刺目而冰冷的红灯。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中,足足煎熬了近一个小时。
每一秒钟,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钝刀。
在众人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反复地,残忍地切割着。
终于。
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炸裂开来的那一刻。
它,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孙谨言被几名神色疲惫的护士,小心翼翼地从抢救室里缓缓推出。
她仿佛刚刚从一扬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悠悠转醒过来。
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蝶翼般,轻轻颤动着。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依旧苍白憔悴,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红润血色。
却也因此,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破碎柔弱,惹人怜惜到了骨子里。
她眼角余光瞥见李承云那失魂落魄,满是痛惜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成了。
接下来,便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为首的老医生,摘下了那被汗水彻底浸湿的口罩。
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沙哑。
却也夹杂着一缕如释重负的庆幸。
“经过一系列紧急的保胎和对症处理,大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医生顿了顿。
神色却在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一张张写满焦灼与期盼的脸庞。
然后,继续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
“但是,因为她是特殊体质的孕妇。”
“而且,她腹中怀的是极其罕见,也极其凶险的四胞胎。”
“之前的情况一度非常危急,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目前虽然暂时稳住了,但后续必须立刻住院,进行严密观察。”
“并且,要进行绝对的卧床保胎。”
“密切关注每一个胎儿的细微情况,绝不能再有任何一丁点的闪失和刺激了。”
老医生看着李承云,加重语气道
“李厂长,未来三天至关重要,必须绝对卧床静养,我们会进行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测。”
“之后的情况,我们再根据恢复程度来定。”
李承云那颗因极致恐惧而疯狂抽搐,几乎要爆裂开来的心脏。
在听到“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时,才勉强落回了腔子里一点。
但依旧沉甸甸地坠着,让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凝视着病床上,孙谨言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小脸。
眼底的血丝密密麻麻,疯狂交织在一起,愈发显得狰狞骇人。
他哪里还敢让李家的任何人,再靠近她分毫。
哪怕仅仅是触碰到她的一根头发丝。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
最终,他还是将虚弱不堪,仿佛一碰即碎的妻子。
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匆匆赶来医院,早已哭红了双眼的岳父岳母。
李艳芬和孙建国看着自家女儿。
这副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
心疼得如同被万千钢刀反复凌迟。
滚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直掉,怎么也止不住。
他们对李家那群人的滔天怨气,在心底又一次翻涌着,咆哮着。
更增添了几分难以磨灭的,深入骨髓的刻骨恨意。
但眼下,女儿的身体安危,才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刺鼻。
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刚刚经历的凶险。
孙谨言安静地躺在雪白得有些刺眼的病床上。
她看似沉沉睡去,实则意识清醒无比。
在她唇角那无人察觉的,极其细微的上扬弧度里。
藏着运筹帷幄的森然冷意,与深入骨髓的冰冷满足。
这一步棋,她走得惊险万分,如履薄冰。
却也走得,无比成功,堪称完美。
这“一尸五命”的惨烈假象。
足以让整个李家,彻底阵脚大乱,方寸尽失,惶惶不可终日。
更足以让李承云,那个素来足智多谋,阴险毒辣的男人。
对她彻底死心塌地,再无半分先前的疑虑与试探。
日后,他只会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护崽心切的猛兽。
更加小心翼翼地,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容任何人,再有半分觊觎与伤害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