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军先是,无比恭敬地给周家列祖列宗上了香。
口中低声祷祝,字字句句皆是喜讯与感恩。
而后,他从一个轻易不示人的角落。
郑重无比地取出一个,未曾书写姓名的素面牌位。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牌位。
供奉在了香案的下首位置。
“老婆子,等咱们的外孙生下来,选定了那个孩子。”
“我就把咱们那苦命儿子的名字,一笔一划,正正经经地写上去。”
周振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目光落在空白的牌位上,充满了无尽的期盼与即将得偿所愿的释然。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后的人了。”
“能名正言顺地接受香火,能堂堂正正地列入祖谱了!”
林小秀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只是连连点头。
泪眼模糊地凝视着,那块承载了。
他们半生遗憾与无尽期盼的牌位。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没有儿子传宗接代。
背后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吞下了多少无形白眼。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即便他们如今地位不低,也总觉得在宗族里。
腰杆子挺不直。
最让他们痛彻心扉的是。
当年那个一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因为没有后人。
族里甚至不允其上族谱,不给立碑。
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该好好谢谢谨言那孩子。”
周振军看着那无名牌位,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
“虽然她可能,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为了她自己的安稳考虑,但这份天大的情分,我们周家,永世不忘。”
孙谨言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自然醒转。
她伸了个慵懒至极的猫腰,只觉得神清气爽。
腹中那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胎动,一下一下,让她心情格外愉悦。
刚慢悠悠地起身,就见李瑶眉开眼笑。
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般飞了进来。
“表姐,您可算醒啦?”
李瑶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喜气洋洋。
“周家那边派人送了好多好东西过来!堆了小半个院子呢!”
孙谨言纤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
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眸中波光微转,心中已然了然。
她赤着玉足,踩着微凉的青石板。
踱着悠闲的步子,晃到了院子里。
只见院中一角,果然堆放着小山似的各色物件。
上好的红糖,用油纸细细密密地包着。
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包装得古朴精致的保胎丸药盒。
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药香。
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名贵之物。
触感柔软细腻的各色棉布,颜色鲜亮悦目,图案雅致大气。
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上等货色。
还有几大筐水灵灵,娇艳欲滴的新鲜水果。
散发着诱人的清甜果香,显然是刚从枝头采摘下来不久。
旁边还放着不少燕窝,腊鸭,金华火腿之类的顶级滋补肉食。
每一样都用料考究,包装精美。
一看便知是周家那边费尽心思,精心挑选过的。
她心思只微微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李承云那个男人,动作倒是雷厉风行。
已经把孩子将来要姓周的事情,跟周家那边通了气。
这份厚礼,显然是周家的谢意,也是他们表明的一种姿态。
孙谨言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分毫不差。
她暗自盘算着,这些东西对她养胎极好,都是顶级货色。
也能省下她不少系统积分。
去兑换其他更稀罕,更有用的物件儿。
周家这份情,她领了。
这些送上门的好东西,自然也要心安理得地尽数收下。
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吩咐一件寻常小事,对着一旁的李瑶道。
“嗯,知道了。”
“都妥当收下吧,分门别类仔细放好。”
“水果挑些品相上佳的洗出来,一会儿我尝尝鲜。”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她孙谨言,向来是个识时务,懂情趣的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则是李老太太那凄风苦雨,度日如年的日子。
她被李老爷子下了死命令,彻底禁足。
院门外,派了两个膀大腰圆。
神色冷漠得如同石雕的婆子,日夜轮班看守着。
名义上是伺候。
实则,与看押囚犯无异。
李老太太被,结结实实地困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成了她余生都难以挣脱的牢笼。
除了每日送饭时,能匆匆见上一面的丫鬟。
她几乎见不到任何外人,连只飞鸟都难得落进她那死寂的院墙。
房门,都轻易出不去一步。
往日的威风凛凛,那些前呼后拥的体面风光。
如今都成了穿堂而过的冷风。
一丝一毫,都不曾剩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每日里,除了枯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愁肠百结。
便是对着窗户上那一小片被割裂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眼神空洞,毫无焦距。
嘴里偶尔会无意识地念念有词。
也不知是在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还是在怨怼命运的不公与捉弄。
曾经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的院子。
如今寂寂无声。
只剩下她日渐憔悴,形销骨立的影子。
在空寂萧索的屋里,孤零零地晃动着,透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而李老爷子,近来的精神头却是越发矍铄了。
他时常在天气晴好的午后,拄着那根用了多年的乌木拐杖,背着手。
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地,踱到孙谨言养胎的小院外头。
他也不进去,生怕惊扰了金贵的孙媳妇。
就在院墙外那棵虬枝盘曲,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远远地那么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
他会微微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像个偷看自家宝贝的顽童。
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朝里面细细张望。
他心里啊,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几个尚未出世的宝贝金曾孙。
他看见孙媳妇挺着那日渐显怀,大得有些惊人的肚子。
被李瑶和另一个瞧着伶俐乖巧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悠闲自在地晒着暖阳。
金色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旁边的小几上,还摆着切好的各色时令水果,水灵灵的,散发着清香。
还有几碟造型精致,香气扑鼻的糕点。
孙谨言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与满足。
整个人像是被一层祥和安宁的光晕笼罩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李老爷子看得心里那个熨帖,那个眼热啊。
简直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要舒坦。
四个!
那是整整四个金曾孙呐!活蹦乱跳的金疙瘩!
他那个宝贝孙子李承云,早就按捺不住那点小心思了。
嘴上说着要等瓜熟蒂落,一切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可私下里,却不知通过什么神通广大的门路。
偷偷托了医院里最可靠的熟人。
旁敲侧击地,早就打探过孩子们的性别了。
虽然回来后,还商量给一个孩子姓周。
只一个劲儿地说“都好,都好着呢!”
但看那小子回来后,那副走路都带风。
嘴角咧到耳根子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得意劲儿。
李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他盘算着,这小子没明说,定然是有天大的惊喜藏着掖着。
一想到这个,李老爷子脸上的褶子。
都能笑成一朵迎风怒放的老菊花,灿烂得晃眼。
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冲进去。
把那金贵的孙媳妇当成活菩萨一样,好生供起来。
这可是他们,李家几辈子修来的天大福气啊!
李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一想到家里那个差点酿成滔天大祸。
让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后背直冒冷汗的惹祸老婆子。
他又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奈。
脚下的步子,也像是灌了沉甸甸的铅,再也不敢往前挪动分毫。
他生怕自己这一出现,又勾起孙媳妇什么不好的回忆。
或者自己老婆子,那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惊扰了孙媳妇和她肚子里那几个金贵的,比他老命还重要的宝贝疙瘩。
于是,老爷子只能带着几分踮着脚尖般的期盼。
几分小心翼翼的遗憾,还有几分老怀安慰的欢喜。
在墙外头悄悄“巡视”一圈。
确保孙媳妇一切安好,吃得好睡得香。
这才落寞又满足地转身,慢吞吞地踱步回去。
他老人家,就是想看看曾孙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