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窗玻璃上隐约传来了一阵滴答滴答的落雨声。
雨声不大,节奏轻柔得像一首催眠曲,温瑾却根本无法入睡。
一闭眼,她脑中就冒出了一滩血迹,被大雨冲刷着漫延开来,颜色浓烈得丝毫不减。
江予迟就在门外,自始至终很安静。
从前,温瑾最为习惯他的这种安静,这一刻,却忽而有些捱不下去。
要怎么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呢?
那个随随便便铺了个床垫的、栏杆低矮的小阳台,从前是一个潦草寂寥的住处,而如今,则成了第一事发现场,成了坠下一条人命的起始点。
温瑾不喜欢江予迟呆在那里。
程春湘仍未返家,温瑾一鼓作气推门而出,径直走向了阳台方向。
“江予迟。”
她话音刚落,江予迟陡然起身,一截黑影落在了温瑾头顶。
“我给你加床被子,你今晚在我床边打地铺吧。”
月凉如水,江予迟微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怕鬼么?”
温瑾忍无可忍:“你才怕呢!”
二人头顶,夜幕寂寥如一片旷野,几颗远星坠于其间,暗淡得像老人混沌的眼睛。
温瑾退后一步,因江予迟突然而长久的沉默有些拘谨。
“要不然睡客厅也行,阳台风大,关上窗也怪吵的。”
江予迟背对着她,缓慢坐了下去。
这阳台小得过了分,温瑾猛然意识到,似乎从来不适合两个人待。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秦清淞,那个决绝心狠的女人。
她能听出来,江予迟根本就不恨她。
而江予迟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低着头,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松松垮垮倚靠在墙,笑意并未触达眼底。
“你叫我什么?”
“江予迟。”
“先前,站在那具破烂尸体前。”
“……”
江予迟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尸体一词,而且,还用破烂两个字来形容自己死去的亲爹。
她在担架前叫了他什么?
哥哥?
温瑾怔愣着没有回答,江予迟已经随手换了件快要褪色的黑T,动作间,腰背上那道烫伤疤清晰可见。
“睡了。”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温瑾吃了一瘪,只好转身离开。
江予迟忽又回头:“手腕。”
温瑾低头,才惊觉自己竟把口袋中那根发绳勒在手腕上,勒了有足足一下午,皮肉都隐隐泛出了紫。
而还不待她回答,江予迟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了发绳。
“干什么?”
发绳被越拉越大,就在温瑾轻嘶一口气,以为江予迟要恶狠狠弹她一下的时候,他手腕往里一绕,利落推开了温瑾的手。
再一低头,发绳已经绕在了江予迟手上,苍白的手腕浮现出了一股淡红。
“无聊。”
那抹红刺眼极了,甩下两个字,温瑾转身就往里走。
关上卧室门的刹那,她猛然回望一眼,阳台那方区域无比暗淡,像是洇在了夜幕里。
-
家里摔死个人,夜风都无端有股鬼气。
温瑾睡不着,也不打算睡,静躺着听风声、听不甚隔音的天花板上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桌椅拖拉声,听着听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门外忽而有动静传来,程春湘回了家,叹了口无比清晰的长气。
那叹气声里竟携着几丝醉意。
一瞬之间,温瑾想起诸如死人附身之类的市井诡事,毛骨悚然。
这夜终究是没有睡好,第二天出了门,她居然破天荒看见一个穿戴齐整、一丝不苟坐在椅子上的程春湘。
程春湘嘴里叼着根笔,一手拿着个小电话本,另一手利落按出了一串号码。
温瑾看了眼阳台,那里空荡荡,江予迟不在。
电话通了,程春湘冷冷一笑:“那帮做死人生意的第一时间冒出来了,拉着老子给推销墓地,说风水好的墓地十万起哩!”
温瑾:“江予迟呢?”
“我哪儿知道?”程春湘白她一眼,“昨晚回家就没见人影。”
回家就没见人影?
昨晚程春湘分明凌晨才回,听她这意思,江予迟大半夜就出门了?
温瑾还要再问,程春湘一通电话打得正起劲,才没空搭理她。
“哪来的钱买墓地?大半夜拉去殡仪馆,一把火烧干净了!”
听她说着话,温瑾后颈凉丝丝的。
快速洗漱完,她披上校服外套就往外走,推门刹那,冷风灌进肺里,和唇齿间来不及冲干净的几丝薄荷牙膏沫混在一起,沁得嗓子生疼。
而江予迟就站在楼道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温瑾怔了一下,旋即,伸出左右两手,自己和自己拉了个勾。
这手势再简单不过,只有他们知道什么意思。
一起走。
江予迟点了下头,退回几步,在温瑾校服口袋里塞了个发绳。
“走。”
温瑾利落扎了个马尾,迈步刹那,程春湘突然冒了出来:“合着你在呢?”
说着,她一把抓住了江予迟:“生你下来的女人在哪儿?”
这话来的突兀,温瑾清楚地看见,江予迟一瞬咬紧了下颌。
而程春湘才不在乎,手抓得越紧:“婚丧嫁娶是大事,儿子亲爹死了,她作为亲妈,怎么着也得来挂个人情账吧?”
“我们走。”
温瑾冷声重复了一次,程春湘一个箭步冲上前,黑着脸拦住了她。
“你又给我犯哪门子病?”
面对温瑾,程春湘声音拔高了许多。
“那女人面都不露,就想让我替她养儿子?没门!”
她话音刚落,江予迟转身就往楼下走。
温瑾喉咙一紧,也想立刻跟上去,程春湘的手却死压在她肩上不肯放,仿佛有一座山那么沉。
-
许是外婆去世在阴雨迷离的日子,而弟弟又是溺水而亡的缘故。
温瑾对于死亡,一直有一种很潮湿的感受。
江才封的葬礼也湿漉漉的,程春湘时而嚎啕,时而又弓着身子迎来送往,脸上的泪和汗混在一起,麻布孝巾洇湿了一大块。
温瑾坐在角落,时不时回望一眼,没看见江予迟,只听几人小声议论,程春湘这寡妇当得啊,总算是上了道,第一回只留下个拖油瓶,第二回白捡几十万。
又听见人嘀咕,按理说儿子也有继承权,等那笔拆迁款正式下来,怎么也得给江予迟分几个子儿吧?
温瑾沉默听着。
而同一时间,程春湘步子飞快,拎着她胳膊就往灵棚门口走:“半滴泪都挤不出来一个,哭丧都不会啊?”
说着,也不指望温瑾有什么反应,压着她胳膊往桌上一按:“书好歹读了十几年,哭丧不会,记个人情账总会吧!”
温瑾翻开账本,秦清淞三个字赫然在目,底下的金额却是空着的。
她下意识往灵堂外扫了几眼,还是没看见江予迟,只瞧见程春湘昔日牌桌上一位旧友姗姗来迟,身后还跟了三个人。
“呀!终于来了!”
见了人,程春湘面上绽出一抹殷勤的笑,等人走了,脸色又倏然一青,昂着头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就给这么一点儿钱,好意思拖家带口来吃席?”
温瑾拿笔的手越发用力,强忍着冲动才没撂挑子走人。
-
宾客皆散时已是凌晨。
程春湘摘了白布,趴伏在人情账本旁恹恹欲睡,温瑾放下笔,见后厨还剩不少没动的菜,心念一动,匆忙打包了一份。
打开地下室大门,疯女人打坐一般缩在床上,眼神迷惘。
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在桌上,温瑾没多说什么,转身欲走之际,看见刺绣红梅露出一角,上前掖了掖。
手无意识抚过画面,忽然,一阵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触感攀上指尖。
温瑾伸出食指,沿着画面来回摸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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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心跳骤快。
疯女人已经自发走到桌边,动作机械地吞咽起了饭菜。
温瑾扫了她一眼,利落拆开绣框的其中一根框条,顺着刺绣画与木框间的缝隙望了进去,冷汗直冒。
是钱。
刺绣画背面,是一张一张齐整叠放在平面上的钱。
江予迟攒来做手术的钱……
难不成都在这里?
温瑾深吸一口气,连忙将框条装好,又从地下室搜罗出一堆杂物,一起推进了最深的床底。
-
纵是到葬礼最后一日,连最后一位宾客也酒足饭饱离去,江予迟都不曾出现。
用桌上的剩菜喂完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温瑾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发现门口站了个换锁师傅,正在程春湘的指挥下给家门换锁。
“为什么要换锁?”温瑾走近问。
“还能为什么?”程春湘理所当然,“免得这个家里进些下三滥的阿猫阿狗呗。”
她口中的阿猫阿狗,自然就是指江予迟。
温瑾眉心跳了两跳,竭力让语气保持平静:“你才刚拿了他亲爹三十万拆迁款,以后就不让他回这个家了吗?”
“什么叫拿?”程春湘语气蓦地凶狠了起来,“那钱本来就是我的!”
“再说了,钱还没正式下发到手,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和咱娘俩抢!”
说着,指头往温瑾额上狠狠一戳:“你脑子里进了多少水?真把那哑巴当自己人了?”
他就是。
温瑾懒得和程春湘争,扭头避开她的手,进屋去给江予迟拿桌上的钥匙。
程春湘不由分说打掉了温瑾的手:“想都别想!”
说着,嗓门一下拔高:“好啊温瑾,胳膊肘这么向着别人拐?有种自己也烂在外边!”
温瑾无动于衷,转身就往楼下走。
走出楼洞时,几个胡子拉碴,目光冷得像刀一样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提着大红油漆桶、脖子上纹了两把暗青色交叉斧头,看见温瑾时步伐一顿,目光像蛇信子一样荡了过去,饶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
温瑾脊背一麻,心底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一抬头,见江予迟野狗一样蹲在巷尾墙边,身形寂寥又模糊,仿佛要嵌进地面的阴影里。
他注视着那几个男人的背影,眼神是冷的,手上动作却放得很轻,两手靠近,自己和自己拉了个勾。
温瑾懂他那意思,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手里是什么?”
江予迟给温瑾看了眼手中的纸条,上边儿写了个潦草的地址。
是一家医院的地址,但似乎不在本地。
“要做手术吗?”
“嗯,蔚城本地做不了,得去首都北城。”
温瑾一下担心了起来,她私底下不是没有查过,像江予迟这么严重的情况,要把整个颈部都切开,才能够做声带重建。
“学期结束再去吧。”温瑾低着头,“我能和你一起。”
辉哥出了事,江予迟一个人在医院,半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不可能放心得下。
但温瑾是知道江予迟的。
这人有什么事,从来都是一个人扛,她要是不主动提,他八成不会同意。
“行吗,哥哥?”
“嗯。”
温瑾这才放下心来。
手术过后,江予迟就会一点一点好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这样想着,她步伐一瞬轻快了许多。
“吃饭了吗?我们又去巷子外那家面馆吧!”
温瑾加快几步,而就在这时,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自二人头顶上方传来,绝望至极。
是程春湘的声音。
温瑾大脑一空,脑子里轰一下闪过了那几个擦肩而过的男人,身体比意识更快,猛然回头拔足而去。
一双手却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我去。”
温瑾还想往回,江予迟已蓦地加重了几分力气:“温瑾,你要真拿我当哥,就去地下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