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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15

作者:不留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安置小区里,几辆警车停靠在侧,事发现场已经拉好了警戒线。


    以警戒线划出的那一片地为圆心,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温瑾隔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比疯女人不透风的地下室还要浓烈许多。


    眼前的大人们不动如山。


    温瑾拨开几个人,挤进人群艰难往前,看见警戒线忽然被拉开一隅,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抬着担架,担架上叠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


    “怎么说?”


    “死透了,叫家属联系殡仪馆吧。”


    话音刚落,人们齐刷刷朝一旁看去,温瑾顺着众人视线偏过了头。


    地上血迹乌黑,像一滩黏腻的黑油。


    血迹之中,江才封双目微瞠,直愣愣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聚集,又黄又混沌。


    被抬起时,他半截胳膊在空中摇摇晃晃,像一根要断不断的残藕,一只鞋落在了血污里。


    那滩血竟勾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温瑾退后几步,胃里倏然涌出了一阵极其强烈的不适感。


    她咽下一口冷气,一抬眸,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坐在那滩黑血旁,嘴唇嗫嚅、浑身打颤,俨然已接近崩溃边缘。


    是程春湘。


    程春湘向来趾高气扬,鲜少像如今这般六神无主,也因此,温瑾竟没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几个警察站在程春湘身后,一边安抚,一边拿纸笔记录着什么,而她双目失神,脸色白得像纸扎的玩偶,看上去像是吓傻了。


    “那酒鬼怎么掉下来的?”


    “喝酒把脑子给喝懵了,倒载葱一样,直愣愣从楼上栽下来了……”


    “造孽啊,听说他女人死活都拉不住,差点儿搭进去一条命!”


    “她还拉他?她不推他一把都是稀奇吧?这两人成天歇斯底里地吵,吵得可凶咧!”


    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一刻未停。


    “这可不兴胡说啊!吵架归吵架,杀人是杀人!”


    “就是!这女人嘛……就是心再狠,又有几个真狠得过男人?”


    温瑾听得心惊,嘴唇不自觉越抿越紧,咬破了其上一小块皮。


    不一会儿,有人拿胳膊肘戳了她一下:“咦?这不是他家姑娘吗?”


    这人声音不小,说话间,人群齐刷刷朝温瑾看了过来,又齐刷刷让出了一条小道,避开了那张抬着尸体的担架。


    温瑾却一动不动,盯着担架上那块已经彻底展开来的白布,像是要把它给盯穿。


    布面正上方氤出了血迹,也氤出了一小块粘稠的黄色液体。


    温瑾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是江才封溢出的脑浆——方才,她一眼就看见了,江才封头朝地仰面倒在血泊里,半边脑袋像摔碎的瓜果一样,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原来人从七楼掉下来,就能摔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温瑾用力闭了闭眼,胃里越发恶心,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抹庆幸。


    江予迟不在,幸好不在。


    而就在她睁眼刹那,人群忽而陷入静谧,一双笔直的腿停在了担架旁。


    温瑾抬眸,与江予迟对上视线瞬间,莫名咬紧了唇,轻轻撕扯开一块因干燥而翘起的死皮,齿间淌过了愈发浓厚的铁锈味。


    江予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忽然伸出手来,随手掀开了白布一角。


    他动作利落,眼底自始至终没什么情绪,看清江才封凄惨的死相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和收尸人简单道了句辛苦。


    这一句客客气气的辛苦,让看热闹的人们面面相觑一阵,不约而同倒抽了口冷气。


    霎时间,他们看江予迟的眼神变得极不寻常,像在看一只毫无人情味的怪物。


    而让人群彻底沸腾开来的,还是撒泼打滚的程春湘。


    年轻的干警要带程春湘回局里做趟笔录,她却始终不肯配合。


    “回所里?无端端进什么所?你们怀疑是老子把他推下来的?”


    “程女士,按照流程,我们必须……”


    干警认真解释起了这是正常流程,程春湘却屁股着地,瘫坐在地面上哪儿也不肯走,大骂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温瑾听得眉头直皱,只觉全世界最疯的人都疯不过程春湘。


    她无法想象,外婆那样和蔼温柔的人,究竟是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女人。


    而不远处,像一只陡然干瘪的气球一般,程春湘吼着吼着,气势忽然弱了下去,沙哑重复起了几句慌张的呓语。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不要命的!”


    “做鬼了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听着听着,温瑾攥着拳头的手逐渐发麻发红。


    她竭力冷脸收回视线,勒令自己一眼都不去多看,牙关却小幅度打起了颤,激出了一阵微小的咯咯响。


    旋即,她转身迈大步朝江予迟走去,仿佛要和他周遭那些或惊讶或审视的眼神作对似的,也没朝江才封的尸体多瞥一眼,只站定在他身前,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哥哥。”


    这是有史以来,温瑾第一次当着江予迟的面,迫不及待管他叫哥哥。


    “嗯。”江予迟微一颔首,瞥见她紧握成拳的两手,视线若雨丝般轻荡了荡,“在这等我。”


    说着,他迈大步掠过众人,跨过数道警戒线朝里而去,一声不吭站定在程春湘面前,不由分说拽起了她。


    -


    温瑾想,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程春湘天天咒骂江才封不得好死,可江才封意外坠楼的刹那,她却死死抓着他直到脱力。


    江予迟从来事不关己,可程春湘被吓得濒临崩溃时,他却没走,一把将人拽回了神。


    漆黑的殡仪车扬长而去,像一口移动的黑棺,人们避之不及。


    看热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除了程春湘,一楼几个街坊邻居也目睹了坠楼全程,需要跟着她一起去派出所阐述经过。


    温瑾看见,一个新来的警察找上了江予迟,在听见他古怪声音的第一秒就一脸讶异地张大了嘴。


    而早在他有所反应前,江予迟就先一步低下了头,满不在乎勾了勾唇。


    “辉哥那边出什么事了?”


    等到江予迟折返,温瑾特意走到了外侧,用身体隔开了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江予迟却一步跨过了她:“有人手不干净,他遭那伙人利用当了骡子,不止运了手机,也误运了其他不该运的东西。”


    其他不该运的东西?


    会是什么?


    陡然间,温瑾猜到一个可能,浑身血液开始发冷,猛地抓住了江予迟手腕:“你会有事吗?”


    江予迟停下,看着她没吭声。


    “你会有事吗?”


    温瑾也看着他,近乎一字一句重复了一次,嗓子已经发起了抖。


    方才,即使是亲眼目睹江才封血淋淋的尸体,她都没有这样的反应。


    江予迟低头拿开她的手:“不会。”


    江予迟没撒谎。


    过去半年,辉哥的盘子越做越大,然而,当他听说江予迟声带修复手术的三万块攒够了,却一改往日笑嘻嘻的混不啬模样,再不让他插手。


    “那辉哥他……他会怎么样?”


    “还不清楚。”


    说着,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鸦叫,温瑾站定,怔怔抬头望向了天空。


    鸦雀盘桓。


    一圈一圈永无止息,像一群前来朝拜的信徒。


    看着看着,她胃里莫名又升起了一阵痉挛,而江予迟终于拐过了狭窄的小巷,将血淋淋的一切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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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方却没有新世界。


    ——砰!


    倒地声中,温瑾匆忙朝前奔出几步,站定刹那,只见江予迟已连骨头的重量都撑不起来,整个人半跪着倚在墙边,快要吐尽胃里的酸水。


    -


    临期面包又在促销,价格仍然是1元零7角。


    温瑾路过一筐面包,走进便利店拿了瓶水。


    同一时间,一只手忽然从她肩上掠过,拿了一根发绳放在台上,放下了几张平整的零钱。


    温瑾头也不回,反手把水递给了江予迟,心想这人才刚刚吐过一遭,胃里肯定不大好受。


    她顺手拧开瓶盖:“喝点儿。”


    江予迟接过水,拧开时指尖打了个滑,喉结轻轻滞了一瞬。


    买完水,温瑾没立即离开,而是盯着展柜里一包烟出神。


    烟盒上印着几朵梅花,金灿灿的。


    她看得认真,江予迟拿过桌上的那根发绳,低着头塞进了她衣服口袋:“那副画该归我,不算偷——我没偷过东西,每次去那户人家,都是想拿回这幅画。”


    他说的那副画,自然指的是那副半人高的寒梅刺绣。


    于是毫无预兆的,从江予迟接下来的话里,温瑾知悉了他从未与人说起的过去。


    原来鱼骨街最先拆掉的那个废厂房,曾是个规模不小的纺织厂。


    江予迟的父亲江才封,以及母亲秦清淞,都曾是厂里的员工。


    90年代企业改制,一夜之间,纺织厂倒闭,大批员工失业,夫妻二人也丢了饭碗。


    同一时间,秦清淞竟然查出怀了孕,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三个月。


    通常,一个孩子的到来,对于蒸蒸日上的小家庭而言,是一场上天的馈赠。


    但对于日子陷入停滞的贫穷夫妻,则不免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累赘,雪上加霜。


    江才封原是修机工,失业后半道转行跟人学做生意,一直没干出个名堂不说,久而久之,还和一帮狐朋狗友一起,沾染上了喝酒的恶习。


    秦清淞失望透顶,大着肚子搬回娘家,自学手艺干起了裁缝,闲暇时间也织起了绣品。


    她手巧,人也勤快,绣出的画作进步神速,从梅兰竹菊,到万马奔腾,一幅幅绣品栩栩如生,到后来,还专门有人慕名来买。


    江予迟出生时,秦清淞手边已有了稳定进项,日子虽算不上宽裕,但总归是有了盼头。


    秦清淞是个有魄力的女人,眉眼温柔,骨头却比谁都硬。


    一眼看透了江予迟扛不起事的窝囊本质后,她处理起婚姻来快刀斩乱麻,说离就离。


    那时,女人离婚算得上稀奇,为此,秦清淞没少被人戳着脊梁议论。


    而她只比人们想象中更加离经叛道。


    不止是江才封,江予迟也留不住她。


    秦清淞走的那天是个雪夜。


    那晚,她以为自己哄睡了年幼的江予迟,可临走之际,江予迟很安静地翻了个身,眉眼清醒地看着她。


    她便也不再遮掩,将半人高的箱子拖出屋前,折返几步,替他严严实实掖好被角,坐在床边认真叮嘱了一句,小迟,你记住妈妈这句话——


    对咱们这种出生不硬的人而言,讲良心,是这世上最不值当的一件事。


    秦清淞走得干净,屋子里没留下什么,除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冬日寒梅。


    几年后,江才封酒瘾越来越大,就连这幅画也拿去换了酒钱,江予迟费了番功夫才买回来。


    那买家看出他非要那幅画不可,竟数次反悔,来来回回坐地起价。


    “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拿回来。”


    江予迟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温瑾低着头,手不自觉伸进口袋,将黑色发圈系进手腕,皮肤被细绳勒着,传来一阵啃啮般的轻微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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