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天的冷,是带着湿气的阴冷。
没有雾凇、没有冰棱,冷空气却能钻进骨头,冻得人牙关打颤。
凌晨六点的天仍结着雾气,走廊尽头,公共盥洗室的水龙头紧得温瑾拧不开。
温瑾伸出胳膊,小心往后戳一下,下一瞬,身前就冒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把水龙头旋到最大。
许是因为寒潮来了,外头实在冷得呆不下去,近日里,江予迟几乎每天都回。
盥洗室那地界本就狭窄,每个早晨,温瑾与江予迟背对着背洗漱,动作间常常刮碰到彼此。
有一次,温瑾转身刹那,长发不小心勾住了江予迟外套拉链,江予迟耗费几分钟都没能解开,拧着眉头越忙越乱,嗒一声,扯断了她发尾的黑色头绳。
那还是第一次,温瑾看见他面上现出笨拙神色,忍不住笑得肩膀直耸。
她一笑,勾拉的发梢就搅得越发过分。
江予迟亦不免越发忙乱,指关节冻出了一片微红。
到最后,还是温瑾朝他一连靠近数步,踮起脚,伸手绕开了那抹长发。
“欠你一根发绳。”
江予迟说话时带着股刚洗漱完的薄荷牙膏味,一股脑融进了空气里。
“我没那么小气。”
温瑾抬眸看他一眼,认真抽拉出最后一束发丝。
窗外,飘旋的细雪汇成簇簇鹅毛。
温瑾转头,惊诧于南方少有的漫天大雪,心想,鱼骨街的冬天好长。
-
在这一无比漫长的冬天里,温瑾已经习惯了江予迟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只用眼神示意。
而不知不觉,她话也渐渐少了许多,和江予迟单独在一起时,像是两个生来就不曾言语的人,有着自己独特的交流频率。
按程春湘那刻薄劲来说,这两小孩,没有半点儿少年少女的活泼劲,坏心思都憋在肚子里,活像是一对阴间的鬼差。
而温瑾全不当一回事。
甚至,程春湘刻薄得越起劲,她就越要和她对着干,如果可以,她宁愿变成冬日里一阵沉默飘摇的雨。
一个寒假过去,温瑾与江予迟之间,已心照不宣积攒出了几个常用的手势:
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指朝下,像一个小小的纸片人儿一般踩着空气交叉前行,是“回家”。
伸出左右两手,自己和自己比一个拉勾的手势,是“一起”。
而指指自己,再轻一摆手,就是一句“对不起”。
但最后一个往往是温瑾专用。
有时候,温瑾实在起不来床,害的江予迟坐在屋子里干等,出门时就会低下头朝自己轻轻一指,一脸抱歉地摆一摆手。
忘了是从哪一天起,两人常常一起出门的。
似乎是大雪初至的某天傍晚,温瑾出门没多久和江予迟碰上了,翕动嘴皮小声叫了句他的名字,见他无动于衷,又鼓起勇气大声叫住他,问他腰背上的烫伤还疼不疼?
江予迟大步走着,肩上斜飞进几粒细雪,回头刹那,看她的神情依旧疏离。
温瑾霎时噤了声,忽的想起了程春湘那句风凉话,怎么着?还真拿人家当哥哥了?面上缓慢升腾起一片羞窘,后悔于自己的自取其辱。
然而,江予迟却没再继续朝前。
数九寒天,他身影被风雪拉成薄纸,比往日里还要静谧几分。
那日的雪实在是壮阔,两人身旁,行人兴奋十足,把松软的粉雪踩得噗噗响。
温瑾怔了一会儿,旋即,步伐也并入旁人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呼吸着冷气缓慢朝前。
为什么呢?
温瑾不明白,江予迟明明越长越高,一截影子都能将她拢全,她却总有种这样的感觉,她要真想和江予迟变熟悉些,就得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要不然,他就会像老式收音机里一闪而过的某段信号,彻底消失在雪花般浩渺的杂音里。
而江予迟耐心站着,竟然真是在等她。
二人并肩刹那,江予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说了声走吧,便与她一同继续朝前。
……
最冷的那阵一过去,旧厂房就开始拆了,等到入夏,就会被夷为一片平地。
挤在狭小盥洗室和江予迟一起洗漱的日子,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下发拆迁款仍在走流程,政府先拨了个廉租小区给众人过渡。
据说,那小区虽然也是个老楼房,却坐落在闹中有静的深巷里,条件比起鱼骨街要好上许多。
“要搬走了。”
刷着牙,温瑾含糊开口。
江予迟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没什么表示。
“要搬走了。”
温瑾拿胳膊肘戳他,言语里的期待明晃晃的。
江予迟这才吭声,神情说不上多冷,总之是不大好看:
“知道。”
“……”
大雪已停,天却阴得又要下雨了。
温瑾回头望江予迟,突然间,就想起了以前那个擅自叫了许久的名字。
“江雨池。”
“什么?”
温瑾没说话,昂起头灌进一口凉水,又哗啦啦兀自吐掉口中的水,一下笑开了眉头。
-
拆迁事宜按部就班地往前推着,程春湘肚里一颗心落了地,心情难得明媚。
她那服装生意似乎进行得红火,早出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回家,还不忘给江才封捎上几瓶白酒。
江才封喝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常常指着程春湘鼻子骂她不安好心,巴不得让自己喝死,好和外头倒卖破布的野男人混在一起。
可他骂归骂,该喝的酒还是一口不少。
程春湘要是拦着他,他能骂得比那更加难听。
这样的结合究竟有何意义?温瑾永远不能明白。
可程春湘和江才封一切如常,乐得成天搜肠刮肚、拿出极尽恶毒的话和彼此互骂。
而没过多久,程春湘也竟还真如了愿,和江才封明明白白签了份合约,约定等政府下发拆迁款,里头得有一半都归她。
-
政府拨给众人的廉租小区已经筹备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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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政策,所分到的面积,是按照家里有几口人来定的,至于具体楼栋,则要由户主特意前去抽签。
江才封抽到的是沿街一间四十来平的两室,有着狭窄的浴室和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过了这么久,温瑾终于有了一间像样的卧室,里头有着像样的窗户、像样的床,和一堵像样的墙。
只是不想,墙比以往的简易材料板隔音许多,她入睡却比在鱼骨街时来得困难。
一夜之间,江予迟敲着墙板提醒她起床的那些日子恍如隔世,现如今,他打着地铺,睡在客厅旁那个窄小的阳台里。
让江予迟打地铺是程春湘决定的。
四季轮转,程春湘早没了第一天给人当继母时、和人虚与委蛇的新鲜自觉。
见江才封饭桌上碰了几鼻子灰,又不再搭理他那便宜儿子,她自然是有什么脸色就给什么脸色,一丝一毫都懒得客气。
家里就两间房,一间给她和江才封,另一间,以女孩子不方便为缘由给了温瑾,江予迟自然只能被分到阳台。
但他似乎没什么所谓。
有好几次,温瑾起夜路过阳台,总能看见他懒散坐着,安静抬头看天上的夜幕。
有时,温瑾也会和他一起。
“星星都没有,在看什么?”
温瑾忍不住问,说着,见有一架飞机从低空飞过,眼睛一亮。
机身闪烁,像一盏远去的长明灯,也像是幽夜里一颗夺人的流星。
温瑾连忙合起了手:“快许愿!”
她愿望许得虔诚,希望两年后的高考能考个不错的成绩,也希望江予迟能攒到手术钱,平平安安做完手术。
再然后,他们都能离开鱼骨街。
飞机彻底从视线里消失时,温瑾笑着睁眼,一回头,却见江予迟并没有许愿,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夜空。
她喉咙哽了一霎,一下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莫名的,很多时候,温瑾看着江予迟,心里头会忽然有些伤心。
十七岁,少年仍是新竹般的年纪,却好似已变成了一个陈旧的人。
温瑾起身,道了声晚安就往回走,江予迟忽然攥了下她的衣角。
“怎么了?”
“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温瑾不肯透露,盼着江予迟多说几句话,好仔细听听他嗓音里的每一次顿挫。
而江予迟早已松了手,身体松垮倚在墙边,侧脸模糊得像一截摇曳的剪影。
他松手瞬间,有风吹来,T恤被晚风拂起一角,温瑾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腰上一截明晃晃的疤。
那是去年冬日,江予迟替她挡下沸水后留下的疤。
此刻一看,竟已彻底嵌进了皮肤。
尽管几番春来,万物复又迸发生机,那疤仍骇人眼球,没有一丝一毫恢复平滑的征兆。
看了半晌,温瑾低下头,喉咙滚动,忽然想管他叫一声哥,最终却只闷声开口:“江予迟。”
“嗯?”
“我们以后,一起过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