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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请他喝茶 刺史府,明德院。

作者:山风卷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刺史府,明德院。


    院里家妓们在弄戏,排的,正是当初宁殊在京城上元夜那晚唱的《鸳鸯戏》。


    外院除却家妓,皆为男丁,这夜宴,宛如场京城与刺史府官员对峙的夜宴。


    礼官高冠博带,腰悬玉珂,捧匣而上,欲宣圣旨。


    齐沂的属下打了几个手势,那戏也不曾停下。


    直至厉禅陡然大笑起身,“齐相果真一表人才,年轻俊秀,却在咱们吴州受这天灾之苦,快来就宴,快来就宴!”


    礼官前头,厉禅的属官排排起身,虽正冠肃容,却都应和刺史大人道:“欲请齐相就宴。”


    礼官后头,京官们窃窃私语。


    这是,变着法拦旨了?


    齐沂唇角微勾,大约是猜着了厉禅此举之意,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屏风后的内室瞥去。


    内室,亦暗生喧嚣。


    厉禅的小女儿厉飞芫虽未及笄,但正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的年龄,止不住地冲宁殊道:“阿姐,是齐相!是位相爷!”


    她像想起这阵子京伎进城之事,又道:“该不会就是那个把妓女赶回京城的相爷把!?难怪阿耶不愿告知咱们他是谁,能当丞相的,肯定年纪很大了!”


    宁殊克制着,努力呼吸。


    那位二房夫人文氏有意看热闹。


    原来是这位相爷......看来那宁氏去山庄修养,是怕被揭穿了身份,闹出事来。


    文氏差阿翠沏了杯茶,又亲手递到宁殊跟前,“姝姝,你莫慌。男人年纪大些不是什么要紧事,外貌这个东西,终究是中看不中用。”说着,她又小声道,“至于那用嘛……你爹定跟你说了联姻里头的厉害,你可得早日试试这老相爷,他这么厌恶妓子,指不定自个有什么毛病。”


    女子握过茶,尽力温声道:“多谢,姨娘。”


    她今日特地拾掇了一番。


    虽依旧是白日里那身素白窄袖短襦,但里头换上了月白齐胸罗裙,肩披素纱帔子,胸前两团丰腴让文氏瞧着——


    很是可惜。


    她确实有几分心疼。小娘子好生打扮过后,倒是别有一股出尘气韵。


    却配了老头子。


    宁殊还在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齐相。


    她早该猜到,或许心中早已隐隐察觉,只是找了诸多借口,骗她自己。


    究竟是个什么官人,竟然临到要相见厉禅都不肯告诉她他的身份?


    只是,真的只有厉禅在瞒着她么?


    宁殊的脸上挂满失意,那双桃花眼泛起红,连她身旁坐着的厉飞芫都不敢再多瞧她。


    厉飞芫不住腹诽:这个外姐,脸皮实在太薄了。从前只觉着她呆呆的,如今才知道她不仅呆,而且还爱哭。真没用。


    这时,宁殊却回头盯着她道:“他挺小的。”


    文氏咳着,“小?你怎会知道他小?”


    厉飞芫疑道:“丞相怎可能会小?诸葛亮都死了呢。”


    文氏啧了声,“你还小,不懂。不一定丞相都大。诸葛亮虽然死了,可能也小。”


    宁殊头乱得很。


    但这已是她上值时间。


    从前只需对着男人上值,如今她是假扮厉殊,对每个人都得上值。


    虽然听起来不再是伎子的活,没那么低贱,她却觉得她贱的时候更多了。


    她得对每个人都贱贱的。


    女子转头对在那一本正经说“诸葛亮绝对不可能小”的厉飞芫道,“姨娘说的不是年龄小,是别的地方小。你别那么较真。”


    解释完,她又对文氏道,“姨娘,姝姝说的亦不是丞相他别的地方小,而是他年龄小。”


    她不知以厉殊的个性会如何应对此事,她也从来没有家,以为以“家和万事兴”为宗旨总是没错的。


    文氏闻言,却高声“切”道,“那他必然不可能小。姝姝,齐相,必然是大的。”


    不待宁殊开口,厉飞芫亦高声“切”道,“大又怎么样?都这把年纪了,谁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宁殊沉默了。


    她掏出怀中早已备好的《风流韵事》默默看起来。


    这本民间小黄书的封面早被她换成了《诗经详解》。


    还是当一个书呆子吧。


    她不敢相信她这次要应对的,竟然是齐怀瑾的小叔,齐沂。


    齐沂,齐沂,齐沂。


    让她从京城第一艺伎,沦为京城第一脏伎的齐沂。


    让她和香蜜失散的齐沂。


    让她对着他那张脸便想杀了她的齐沂。


    宁大娘子,竟也瞒着她。


    “人,要能屈能伸。”宁殊胡乱地翻着小黄书,最终,自言自语出这一句。


    她和宁大娘子,确实也,不熟许久了。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人皆互相利用。


    她更该谢宁大娘子,给了她这个被利用的机会。


    万两黄金,一个良籍。


    万两黄金,一个她求了十多年的良


    话音甫落,文氏与厉飞芫倒是齐齐回头,可怜地看着她。


    此时,外室一个丫鬟面带忧色地进来,对文氏耳语道,“夫人,出事了。”


    “相爷他说不喜外食,但拗不过家长。他的手下为他将私案都试了毒,但不知怎么回事,好几位京城郎君都吃得闹起了肚子......”丫鬟难为情道,"菜都是后厨分好的,咱们这头没出一点事。"


    宁殊真的很生气。


    开饭了怎么没人告诉她!


    她怒气冲冲扒了口饭,将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才对阿翠招了招手,“去取我的茶来。”


    *


    齐沂虽品阶高于厉禅,但今日,到底是私宴。


    男子谦称小婿,屈于西序。


    那位置,离内室较近,加之他耳聪,免不得听着些里头的浑话。


    他亲侍安淳立在他身后,离内室更近,也时不时发笑。


    齐沂明知故问道,“何事如此好笑?不如也说与吾笑笑?”


    安淳笑得差一点就说出了口。


    其实他想说最好笑的新夫人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似乎是个很单纯的少女。


    少年岔开话题道,俯身小声道,“主公,少吃些。已经好几个不舒服了。”


    今日这些菜,男子原本没吃。


    他极少外食,并非外头谣传的洁癖,而是在两京,欲下毒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


    厉禅对他下毒,倒是不太可能,他只是担心,刺史府混进了些细作。


    但实在是拗不过这位刺史大人的一次次劝菜。


    因到现在,那赐婚的制书都不曾宣读。


    若非他延期失礼在先,恐怕不会让厉禅如此得意。


    齐沂没等来笑话,表情变得淡淡的,被手下一提,腹中又渐隐痛。


    “家长,小娘子差人给相爷送壶茶。”


    丫鬟从内室出来,提着个鎏金银注子,壶外还冒着气。


    闻着声,京城这席起哄道:“相爷,娘子送茶来了。”


    “这茶可不便分。”


    “不与相爷相争,不与相爷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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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唯独齐沂面色凝重。


    他不外食,包括茶。


    他往内室觑去,正好觑见一女子侧颜。


    青丝绾作低髻,只簪一支羊脂玉梳背。


    面上不施朱粉,唯唇间一点淡红。


    这清汤寡水的妆容,是宁殊匆忙为他改的。


    他当然不知。


    看见她与画像上别无二致的温婉姿态,才按下几分恼。


    齐沂对于女子外貌无所谓哪种喜,哪种不喜。他只是不喜多事的女子。


    那头,厉飞汲一直在注意二人的动向。


    他控制不住地去看这位相爷,他的妹婿。


    他甚至说不上来那股火的缘由是什么。


    或许是因:那个私生女抢了他妹妹的婚事。


    定是这原因。


    但他并非不顾大局之人,这壶丢刺史府面子的茶——


    “齐相,这壶茶,乃小妹私人为你所煎,不论你中意与否,都与刺史府无关。”厉飞汲坐在齐沂对面,像是无端来了这一句。


    “飞汲!”厉禅在主位,见状,立时喝止他。


    他这儿子,太憎恨厉姝,竟然今日都分不清主次!


    齐沂正以余光打量里头那位娘子,连看,都不曾看厉飞汲一眼。


    他早调查清楚了他新夫人身世之事,不欲掺和他们家这些复杂的家务事。


    男子自认为乃薄情之人,然虽对厉姝无情,


    但却又把她当做自己的私人之物。


    “安淳,倒茶。”齐沂吩咐完,会习惯性食指轻扣桌面。


    是示意试毒的意思。


    那头,宁殊的小脑袋已经几乎要探出屏风。


    烛光斜切过男子侧颜,鼻梁陡如峰,投下的影,将摇曳的灯火劈作两半。


    “齐沂,大周同平章事,年二十又七。”


    “传闻中的状元,清修道长,却毒舌得很。”


    “更有传闻,他为纵横官场以太后为尊,心狠手辣,靠近他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对她,倒还稍次要。


    “容姿卓绝,貌似杀人凶手。”


    这一条,才是让她最煎熬的。


    “解暑,甚妙。”男子品完茶,唇角微扬,“吾妻,有心了。”


    厉禅有意隐瞒宁殊,对她这壶茶,本也有些拿不准,此刻开怀大笑,其一众属官陪笑,京官亦笑出声来,一时间满院笑声,家妓们不知情况,忙奏乐起戏,还是那曲《鸳鸯戏》。


    厉飞汲垂头,苦闷地倒酒。


    内室里,宁殊得来丫鬟的消息,


    说官人喜好她这茶,喜好得紧。


    她想起那会,亦是为齐沂煎水。


    那时她尚应该唤他一声小叔。


    他嫌她出身不好,是个左右逢源的伎子,百般刁难于她,


    她屈膝半跪在他跟前,等得茶都快凉了,他也没品半口她的茶。


    如今换了个身份,连她面貌都没见全,对她一无所知,


    便如此维护她了。


    这么一想,这贵女的身份,


    真让她有几分,厌恶呢。


    只是更让宁殊厌恶的,是齐沂这种,只看出身的官场男子。


    分明他是条害了倚黛楼伎子的毒蛇,却仿佛他是在为民除害,让他背了个美名。


    文氏和厉飞芫早见着齐沂的样貌,简直要艳羡死宁殊,一个两个地在她跟前嘴开了。


    宁殊招来阿翠,唇畔梨涡荡漾,“你去官人跟前说,让他来后院一趟,称我有两首诗想与他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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