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明德院。
院里家妓们在弄戏,排的,正是当初宁殊在京城上元夜那晚唱的《鸳鸯戏》。
外院除却家妓,皆为男丁,这夜宴,宛如场京城与刺史府官员对峙的夜宴。
礼官高冠博带,腰悬玉珂,捧匣而上,欲宣圣旨。
齐沂的属下打了几个手势,那戏也不曾停下。
直至厉禅陡然大笑起身,“齐相果真一表人才,年轻俊秀,却在咱们吴州受这天灾之苦,快来就宴,快来就宴!”
礼官前头,厉禅的属官排排起身,虽正冠肃容,却都应和刺史大人道:“欲请齐相就宴。”
礼官后头,京官们窃窃私语。
这是,变着法拦旨了?
齐沂唇角微勾,大约是猜着了厉禅此举之意,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屏风后的内室瞥去。
内室,亦暗生喧嚣。
厉禅的小女儿厉飞芫虽未及笄,但正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的年龄,止不住地冲宁殊道:“阿姐,是齐相!是位相爷!”
她像想起这阵子京伎进城之事,又道:“该不会就是那个把妓女赶回京城的相爷把!?难怪阿耶不愿告知咱们他是谁,能当丞相的,肯定年纪很大了!”
宁殊克制着,努力呼吸。
那位二房夫人文氏有意看热闹。
原来是这位相爷......看来那宁氏去山庄修养,是怕被揭穿了身份,闹出事来。
文氏差阿翠沏了杯茶,又亲手递到宁殊跟前,“姝姝,你莫慌。男人年纪大些不是什么要紧事,外貌这个东西,终究是中看不中用。”说着,她又小声道,“至于那用嘛……你爹定跟你说了联姻里头的厉害,你可得早日试试这老相爷,他这么厌恶妓子,指不定自个有什么毛病。”
女子握过茶,尽力温声道:“多谢,姨娘。”
她今日特地拾掇了一番。
虽依旧是白日里那身素白窄袖短襦,但里头换上了月白齐胸罗裙,肩披素纱帔子,胸前两团丰腴让文氏瞧着——
很是可惜。
她确实有几分心疼。小娘子好生打扮过后,倒是别有一股出尘气韵。
却配了老头子。
宁殊还在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齐相。
她早该猜到,或许心中早已隐隐察觉,只是找了诸多借口,骗她自己。
究竟是个什么官人,竟然临到要相见厉禅都不肯告诉她他的身份?
只是,真的只有厉禅在瞒着她么?
宁殊的脸上挂满失意,那双桃花眼泛起红,连她身旁坐着的厉飞芫都不敢再多瞧她。
厉飞芫不住腹诽:这个外姐,脸皮实在太薄了。从前只觉着她呆呆的,如今才知道她不仅呆,而且还爱哭。真没用。
这时,宁殊却回头盯着她道:“他挺小的。”
文氏咳着,“小?你怎会知道他小?”
厉飞芫疑道:“丞相怎可能会小?诸葛亮都死了呢。”
文氏啧了声,“你还小,不懂。不一定丞相都大。诸葛亮虽然死了,可能也小。”
宁殊头乱得很。
但这已是她上值时间。
从前只需对着男人上值,如今她是假扮厉殊,对每个人都得上值。
虽然听起来不再是伎子的活,没那么低贱,她却觉得她贱的时候更多了。
她得对每个人都贱贱的。
女子转头对在那一本正经说“诸葛亮绝对不可能小”的厉飞芫道,“姨娘说的不是年龄小,是别的地方小。你别那么较真。”
解释完,她又对文氏道,“姨娘,姝姝说的亦不是丞相他别的地方小,而是他年龄小。”
她不知以厉殊的个性会如何应对此事,她也从来没有家,以为以“家和万事兴”为宗旨总是没错的。
文氏闻言,却高声“切”道,“那他必然不可能小。姝姝,齐相,必然是大的。”
不待宁殊开口,厉飞芫亦高声“切”道,“大又怎么样?都这把年纪了,谁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宁殊沉默了。
她掏出怀中早已备好的《风流韵事》默默看起来。
这本民间小黄书的封面早被她换成了《诗经详解》。
还是当一个书呆子吧。
她不敢相信她这次要应对的,竟然是齐怀瑾的小叔,齐沂。
齐沂,齐沂,齐沂。
让她从京城第一艺伎,沦为京城第一脏伎的齐沂。
让她和香蜜失散的齐沂。
让她对着他那张脸便想杀了她的齐沂。
宁大娘子,竟也瞒着她。
“人,要能屈能伸。”宁殊胡乱地翻着小黄书,最终,自言自语出这一句。
她和宁大娘子,确实也,不熟许久了。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人皆互相利用。
她更该谢宁大娘子,给了她这个被利用的机会。
万两黄金,一个良籍。
万两黄金,一个她求了十多年的良
话音甫落,文氏与厉飞芫倒是齐齐回头,可怜地看着她。
此时,外室一个丫鬟面带忧色地进来,对文氏耳语道,“夫人,出事了。”
“相爷他说不喜外食,但拗不过家长。他的手下为他将私案都试了毒,但不知怎么回事,好几位京城郎君都吃得闹起了肚子......”丫鬟难为情道,"菜都是后厨分好的,咱们这头没出一点事。"
宁殊真的很生气。
开饭了怎么没人告诉她!
她怒气冲冲扒了口饭,将每个菜都尝了一遍,才对阿翠招了招手,“去取我的茶来。”
*
齐沂虽品阶高于厉禅,但今日,到底是私宴。
男子谦称小婿,屈于西序。
那位置,离内室较近,加之他耳聪,免不得听着些里头的浑话。
他亲侍安淳立在他身后,离内室更近,也时不时发笑。
齐沂明知故问道,“何事如此好笑?不如也说与吾笑笑?”
安淳笑得差一点就说出了口。
其实他想说最好笑的新夫人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似乎是个很单纯的少女。
少年岔开话题道,俯身小声道,“主公,少吃些。已经好几个不舒服了。”
今日这些菜,男子原本没吃。
他极少外食,并非外头谣传的洁癖,而是在两京,欲下毒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
厉禅对他下毒,倒是不太可能,他只是担心,刺史府混进了些细作。
但实在是拗不过这位刺史大人的一次次劝菜。
因到现在,那赐婚的制书都不曾宣读。
若非他延期失礼在先,恐怕不会让厉禅如此得意。
齐沂没等来笑话,表情变得淡淡的,被手下一提,腹中又渐隐痛。
“家长,小娘子差人给相爷送壶茶。”
丫鬟从内室出来,提着个鎏金银注子,壶外还冒着气。
闻着声,京城这席起哄道:“相爷,娘子送茶来了。”
“这茶可不便分。”
“不与相爷相争,不与相爷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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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齐沂面色凝重。
他不外食,包括茶。
他往内室觑去,正好觑见一女子侧颜。
青丝绾作低髻,只簪一支羊脂玉梳背。
面上不施朱粉,唯唇间一点淡红。
这清汤寡水的妆容,是宁殊匆忙为他改的。
他当然不知。
看见她与画像上别无二致的温婉姿态,才按下几分恼。
齐沂对于女子外貌无所谓哪种喜,哪种不喜。他只是不喜多事的女子。
那头,厉飞汲一直在注意二人的动向。
他控制不住地去看这位相爷,他的妹婿。
他甚至说不上来那股火的缘由是什么。
或许是因:那个私生女抢了他妹妹的婚事。
定是这原因。
但他并非不顾大局之人,这壶丢刺史府面子的茶——
“齐相,这壶茶,乃小妹私人为你所煎,不论你中意与否,都与刺史府无关。”厉飞汲坐在齐沂对面,像是无端来了这一句。
“飞汲!”厉禅在主位,见状,立时喝止他。
他这儿子,太憎恨厉姝,竟然今日都分不清主次!
齐沂正以余光打量里头那位娘子,连看,都不曾看厉飞汲一眼。
他早调查清楚了他新夫人身世之事,不欲掺和他们家这些复杂的家务事。
男子自认为乃薄情之人,然虽对厉姝无情,
但却又把她当做自己的私人之物。
“安淳,倒茶。”齐沂吩咐完,会习惯性食指轻扣桌面。
是示意试毒的意思。
那头,宁殊的小脑袋已经几乎要探出屏风。
烛光斜切过男子侧颜,鼻梁陡如峰,投下的影,将摇曳的灯火劈作两半。
“齐沂,大周同平章事,年二十又七。”
“传闻中的状元,清修道长,却毒舌得很。”
“更有传闻,他为纵横官场以太后为尊,心狠手辣,靠近他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对她,倒还稍次要。
“容姿卓绝,貌似杀人凶手。”
这一条,才是让她最煎熬的。
“解暑,甚妙。”男子品完茶,唇角微扬,“吾妻,有心了。”
厉禅有意隐瞒宁殊,对她这壶茶,本也有些拿不准,此刻开怀大笑,其一众属官陪笑,京官亦笑出声来,一时间满院笑声,家妓们不知情况,忙奏乐起戏,还是那曲《鸳鸯戏》。
厉飞汲垂头,苦闷地倒酒。
内室里,宁殊得来丫鬟的消息,
说官人喜好她这茶,喜好得紧。
她想起那会,亦是为齐沂煎水。
那时她尚应该唤他一声小叔。
他嫌她出身不好,是个左右逢源的伎子,百般刁难于她,
她屈膝半跪在他跟前,等得茶都快凉了,他也没品半口她的茶。
如今换了个身份,连她面貌都没见全,对她一无所知,
便如此维护她了。
这么一想,这贵女的身份,
真让她有几分,厌恶呢。
只是更让宁殊厌恶的,是齐沂这种,只看出身的官场男子。
分明他是条害了倚黛楼伎子的毒蛇,却仿佛他是在为民除害,让他背了个美名。
文氏和厉飞芫早见着齐沂的样貌,简直要艳羡死宁殊,一个两个地在她跟前嘴开了。
宁殊招来阿翠,唇畔梨涡荡漾,“你去官人跟前说,让他来后院一趟,称我有两首诗想与他请教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