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桥在寒风中沉默,煌煌的灯火隔绝在数步之外,那么远又那么近。
小团子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渐渐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窒息带来的黑暗已经侵蚀了大半的意识。
此刻他仅存的念头只有一个。
那就是希望那个小妖怪回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他被带走也好,被杀掉也罢,都绝不能让师父看到她。
正在他快要被这绝望的念头彻底吞没时,云华道人抬了下手,缠绕在他脖颈上的黑影松开了他,极为乖巧温驯地重新融入地上暗影去。
失去了束缚,小团子从半空之中跌落,重重砸落在了石桥桥面上。
“咳咳咳……”他蜷缩成一团,骤然涌入的空气救了他。
“知错了吗?”云华道人似笑非笑瞧着他,琥珀眸子底部,却是毫无感情的淡漠。
小团子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他十分狼狈,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在夜色中尤为醒目。
“徒儿……知错。”
小团子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乖顺地垂下来,遮盖住眼底翻涌复杂的神色。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重新变回了一尊精致却无生气的泥偶,无悲无喜,没有丝毫的情绪。
云华道人依然噙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衣袂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带着一种优雅的从容,他伸出手,状似亲昵地轻轻抚上小团子的头顶。
然而小团子却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死气被生生灌入他的脑袋,疼得他痛不欲生。
小团子咬紧牙关强撑着,任凭浓重的血腥气息蔓延在口中。
师父是在惩罚他。他知道。
还能够惩罚他是好事,说明师父并不知道那个小妖怪,只是单纯不满意他违背了他的命令私自外出。
一丝扭曲的庆幸出现在心头。
小团子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抑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云华道人终于松开了手,他笑吟吟地俯下身,阴影笼罩在小团子身上,巨大的压迫感倾斜而出,“这件事为师可以不再计较,只要小殿下告诉我,是谁带你出来的就好。”
恐惧瞬间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四肢百骸。
小团子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泄露任何可趁虚而入的脆弱,他低垂下眼,每说一个字都无比滞涩:“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云华道人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减退,甚至更温柔了些。他将手轻轻搭在了小团子单薄的左肩上。
小团子的脸色立时煞白,额上也密密布了一层冷汗。
“我说过了吧。”云华道人笑着,“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要殿下乖乖留在府中。不过几日没有见殿下,殿下怎就变得如此贪玩了?”
他话说的不重,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轻。
小团子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血丝,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桥面,一只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
是的,师父早就说过了。
上一次,在那片充斥着无数黑色怪物的百煞阵深处,将他带出来时师父就特意交代过,要他在上元日,务必留在府中等他回来。
师父什么也没有解释,没有说为什么,也没有说会发生什么。可小团子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恐怕活不过这个上元日了。
所以那个小妖怪在询问他心愿的时候,见不得光的念头就这样浮现了出来。
想看灯会是真,但更重要是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片只有怪物的黑暗深处。
他想被她看见,想被她记住,所以他想死在她的面前,想让她亲眼看到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哪怕这个自私的念头可能会像淬毒的利剑,最终害了她。
他明明是这么想的。
可是还没有发生,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想是他错了。
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她拖下水。
如今他只有一个想法。他希望赶快被带走。
他试探过那个小妖怪,清楚她实力深浅。他被带走,她一定找不到的。
“是我自己贪玩。”小团子低下头,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请师父责罚。”
云华道人眯了下眼,无声地审视他。
时间在死寂的空气中凝滞了片刻。
“算了,我的好徒儿不愿说,那便不说了。”云华道人抬头望了眼远处阑珊的灯火,仿佛在欣赏佳节夜景,“时候不早了,你随我来吧。”
话音落下,压在小团子周身的恐怖威压退潮般骤然消散。
小团子擦掉嘴角的鲜血,强撑着站起来,单薄身形摇摇晃晃。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任何方向,安静地随着青衣道人离开,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入更深的黑暗。
只是这次,再没有那个会执着问他心愿的小妖怪。
小团子捏紧了藏在手心的铜钱。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走了,不想玩了吗?”
小团子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不漏出任何破绽,就像完全不认识那人一样。
然而走在前面的云华道人却停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身边的小团子。尽管他的小徒弟已经伪装得足够好,但到底还是年岁小了些,呼吸在刹那之间乱了几息,足以暴露了他的心意。
原来如此。
云华道人弯了下唇角,抬眸瞧向那个一手拿着一盏花灯的女孩,她遮蔽气息的术法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她的身份。
竟然还是个妖。
妖在云华道人的眼中,也只比刚懵懂开智、连人形都化不出的精怪强一点罢了。
满月抱着小兔花灯停在了四五步之外,再迟钝,她也发现了不对劲。
小团子不再是一个人,在他身前,还站着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回头看她,压迫感迎面而来,一种危险的直觉自心头升起,她不自觉退后一步。
心中的恐惧是骗不了人的。
眼前的人,很危险。
“这就是带殿下出来的那位‘朋友’吗?”云华道人的语气温和,看似在问身边的小团子,却一瞬不瞬注视着满月。
满月的脑子里迅速闪过小团子身上的那些伤痕,不用猜都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师父——云华道人。
想逃。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只有求生的本能欲望一路高涨。
可她的身体却仿佛被冻结,一动不能动。
她……被人控制了。
小团子身体紧紧绷着,不敢回头。
“也是我没有管教好殿下,什么东西都敢凑到殿下身边来。”云华道人摇摇头,语气是自责,面上却带着一抹愉悦的笑。
他话音一落,满月只觉一股重重的力道隔空打在她身上,她被掀飞出去,顺势摔在桥栏上,震得桥身都发出一声嗡鸣。
然而这样大的动静,却像是被隔绝了一样,并没有招来外界任何的注意。
满月摔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错了位,传来了鲜明的痛意,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气息。
恐惧。
那是一种在绝对力量面前油然而生的纯粹恐惧。无情的事实拷打着她,让她知道她先前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幼稚。
这果然不是个普通的梦境。
这个云华道人,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这种绝对的压制力满月只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个是陆宴白,一个就是云华道人。只不过相比于前者,云华道人明显压迫感更重。
因为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在巨大的差距面前,满月都无法生出反抗的心思。
她因剧痛蜷缩在地上起不来,折磨却远没有结束。
地上的黑影迅速聚合,如同毒蛇的绞索,瞬间缠上她脆弱的脖颈。
就像先前的小团子一样,满月的身体被这股力量从地上提起,悬停在半空。
她极力地挣脱,却无济于事。
这股力量并不急于杀死她,而是巧妙地维持着一个平衡,既不至于立即致死,又让她足够痛苦。他似乎并不急着就这样杀死她,而是保持着一个非常微妙的力度,既不至于立即致死,又足够痛苦
这分明是虐杀。
以他们实力的差距,他想动手,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个疯子!死变态!!
在意识濒临涣散的痛苦中,恐惧反而退居其次,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破壳而出,占据她的心。
她不甘心,又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世间全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混蛋,凭什么她总是被这么对待。
弱小有罪吗?如果她生来的意义只是被人践踏在脚下,上天又何必要她存在于世?
愤怒,不甘,怨恨。
她的意识如风中残烛逐渐消散,腕上的玉珠却忽明忽暗闪了起来。
就在玉珠发烫的前一刻——
“师父。”
小团子跪在了云华道人的面前。
不止是濒临窒息的满月,就连一向视万物为玩物的云华道人,也罕见地微微一怔。
“徒儿知错了。”他俯身,重重磕向坚硬的桥面,额角的血顺着留下来,沾染了他长密的睫毛,浸染了他半张脸。
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动作,粘稠温热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世界仅剩下这片血色。
云华道人扬了下眉,除了最开始的些许惊讶外并不为所动。他看着小团子这副模样,想到什么更好玩的事,笑了起来,满怀恶意道:“既然不想让她这么痛苦……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团子沉默,任凭着鲜血不断淌下。
须臾,他点了点头。
禁锢着满月的力道一松,她重新摔落在地上。
云华从袖子里取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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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匕首,随手丢给了小团子。他唇边噙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兴盎然地瞧着他:“去吧。”
小团子用沾满血污的手拾起了丢在身边的匕首,他看着手中的匕首,乌黑的眼眸一片荒芜。
良久,他踉跄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满月走了过去。
摔在地上的满月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视野被剧痛和失血模糊成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沾满鲜血的小小身影向自己走来,她想抬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小殿下。”云华道人语气中满是恶意的戏谑,“若不想让为师亲自动手,就最好尽快给她一个痛快。”
小团子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血色,无边的血色。
嬷嬷死去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与现实融为一体,她临死前那双空洞的眼睛,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还有他手中的利刃。
小团子缓缓抬起手,双手紧握着匕首。
离得这样近,满月甚至看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眼睛,那双不久前还盛满了煌煌灯火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满月大概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动了动手指,没力气再挣扎,只好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只是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吗?
满月睁开眼。
小团子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垂落下来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他俯身抱住了满月,眼泪和着鲜血蹭她一脸。
他崩溃了。
满月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事实,心头泛起一种无能为力的难过与悲哀。
看着这意料之外却又令人无比愉悦的一幕,云华道人面上的笑容愈加灿烂。
他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没能彻底击溃他的心防,现在终于是到了无法承受的边缘吗?
不过也只能暂且先到此为止了。
如果在这个地方就激发了他体内的杀印,对他的计划来说可是不妙。
“小殿下还是太无能了些,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云华道人轻笑着,淡漠地扫了眼地上两个相拥的身影,不疾不徐走过去,如同拎起一只小猫崽,轻而易举拎起了小团子。
小团子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气,像断了线的人偶,任由他摆布。
至于地上的满月——
云华道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她在他眼中,就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蝼蚁一样,随时可以一脚碾死,也就失去了猎杀的乐趣。
云华道人带着小团子转身欲走,却有一股微弱但异常顽固的力量阻碍了他的行动。
他转头,才发现是那个还没死透的小妖怪。
她死死抓着小世子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开。
云华道人意兴阑珊地弯了弯唇角,笑都懒得笑,刚要动手彻底了结,那小妖怪先开了口:
“把他还给我。”
云华道人一愣。
“把他,还给我。”
满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道。
先前那股愤怒,还是沉寂了下来,却化为了某种更坚不可摧的东西。
恨意。
一种对不公命运的恨意。
去他大爷的。
她小心谨慎,唯唯诺诺,一生惧怕行差踏错。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又换来了什么?
还是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曾经,过去,也是这样。
一次次,命运总是无情地夺走她所珍视的人与物。
所以她如履薄冰,与所有人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不再主动接近任何人,仿佛这样也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可是无用。
终究无用。
云华道人眼底的漫不经心终于褪去,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弱小的妖怪,语调带着一丝荒谬的确认:“你说什么?”
“我说。”满月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无视了全身碎裂的剧痛,扶着桥栏,极为艰难地站了起来。血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桥面上,“把他还给我。”
她身形摇摇欲坠,目光却格外坚定。
云华道人彻底愣住了,下一刻,他弯起唇角,带着残忍兴味的愉悦笑容,饶有兴趣地瞧着眼前的小妖怪,宛如发现了一个稀有的玩物。
“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冰冷的怒火燃烧在她的胸膛,她的眼眸平静深沉,如波澜不惊的大海。
曾经,她也对那些舍生取义的故事感到不屑一顾,认为那不可能存在。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如此弱小无助,偏又如此愤怒不甘。
她不想认命。
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满月用小团子落在她身边的那把利刃对准了云华道人,她静静望着他,远处的灯火摇曳在她的眼眸中,如同跃动的火苗,生生不息。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