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溢香楼的雕花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李素把最后一只油腻的陶碗摞在案上时,指腹已经被热水泡得发白。她呆呆地看着脏水池,里面模模糊糊映出张巴掌大的脸,眉眼还清秀着,只是下颌线条被苦日子磨得有些锐,鬓角碎发沾着水汽混着灶台上蹭的油贴在颊边,倒像株沾了泥的野蔷薇。
后厨的蒸汽裹着肉腥味扑在脸上,李素皱皱鼻子,拄着满是荤油的灶台望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自打她穿来这个不知名的朝代,庆阳县的雨就没真正停过。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梅雨,后来变成连绵不绝的暴雨,河水改道的浊流漫过堤坝,淹了城外万亩良田。如今水退了,留下的是一尺厚的淤泥和遍地腐烂的稻穗,还有数不清流离失所的灾民,也正因此她才不得不在这个粘腻闷热的厨房讨生计。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穿越前的米其林厨房——那里的瓷砖永远锃亮,连空气里都飘着松露与黄油的馥郁,与此刻的腥臊气简直是两个世界。
“发什么愣呢!”身后突然传来胖厨子粗声粗气地吼声,将她的思绪拽回了闷热粘腻的后厨,李素回头看胖子,只见他随手把他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一边眼横着她一边从一旁漆黑的菜篮子里挑出一截萝卜瓮声瓮气道:“最后一道东坡肉马上就得上,你这萝卜雕花还没弄好,是想挨巴掌?”
“这就弄,这就弄......”李素嘴上忙答着接过那截白萝卜,然而她饱经风霜的手刚接过萝卜就一顿,萝卜表皮满是泡久了的黏液,滑腻得像极了这庆阳县连下两年的涝水。她扯扯嘴角,故作无事的将萝卜放在案板上,只见这半截白萝卜身上被水泡得发涨,边缘都有些发灰,不仅如此,外皮还沾上了胖子手上的菜油,一看就是后厨挑剩下的次等货。
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她一言难尽的放下刻刀转手拿起菜刀,决定把萝卜皮削了,好胖子,这沾着油的雕花萝卜一上餐桌,她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嚯,还挺机灵,知道削皮,”胖子看见她的动作这才想起来刚才忘记提醒李素了,李素捏着刀把用看半扇猪肉的表情蹬了他一眼,胖子见状挠挠后脑勺嘀嘀咕咕道:“啥丫头脾气这么大。”
李素也懒得和他掰扯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工歇会儿,然而她刚把萝卜皮削完,后厨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就被推开,李素闻着声回头,但在看见进来打那片衣角之后又猛地一甩脖子转了回去,“今儿这是怎么了......”她生无可恋的闭了闭眼睛,门还没关严,后头尖利的声音就贯穿李素的脑袋芯儿——
“怎么一股馊味?不知道今儿知府大人的公子要来吗,后厨都给我拾掇干净些!”
李素闻言条件反射的仰天翻了个白眼,都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到那个“死太监”账房摇着折扇装模作样的死人相。
“哟,这不李素吗?”这死账房惯爱招惹她,果真还没摆几句谱就越过重重遮挡朝着她这边过来了。
李素没作声,只是手腕翻转,刻刀在萝卜上旋出朵半开的牡丹。
“装聋啊,”这会账房先生已经走到她近前了,他年岁不大,端着一张娃娃脸瞧她手里的萝卜花阴阳怪气道:“雕的还挺能耐,就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李素,还敢装看不见我,要不是朱掌柜心善你早跟着你那死鬼爹去讨饭了。”
李素捏着刻刀的手一顿。
原身的爹原是庆阳县小有名气的屠户,家里有半扇肉铺。头年涝灾时还能靠着囤积的肉干勉强度日,可今年水退之后,灾民连杂粮都吃不起,谁还买得起肉?肉铺不得已只得低价供给酒楼维持生计,原身一个人也不得不来溢香楼后厨打杂补贴家用。
“楼里来了这么大一单账房不忙吗,还有空来后厨找我麻烦,”李素头也不抬的接着雕萝卜,心里默念老板家的不能打,家里的爹还等着吃饭呢。
“诶你这是什么话,”账房一皱眉,捏着指头作势就要拎李素耳朵,李素拿刻刀挡了一下偏头皮笑肉不笑道:“让你少找我茬的话,这萝卜雕花是知府公子要的吧,你耽误我雕,最后上不了菜,惹得公子不高兴了你也捞不着好。”
账房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愤愤的指了她几下转身就走了,李素轻哼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垃圾。
后厨里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直到账房走了胖子才敢端着红烧肉凑过来悄没声凑过来的问李素:“胆儿挺大啊李丫头,过会儿是不得给人家公子赔个不是?别逞一时口舌之快,要是被朱老板知道了又免不了给你一顿臭骂。”
满楼的人都知道这个朱账房朱平旗是朱掌柜的侄子,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讨好他巴结他,偏偏李素打心眼瞧不上他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对他态度冷冷淡淡可有可无,一来二去的就总遭朱平旗针对。
李素这会儿终于把手上的萝卜花雕完了,“道理我都懂,”她瘪瘪嘴夺过胖子手里的菜盘子将牡丹花放上去,“但这年头谁都是给人帮工讨口饭吃,一层巴结一层,谁比谁高贵似的,我非给自己找不痛快看他摆谱。”
胖子听了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李素已经端着菜盘子一转身要走了,临了她侧头看着胖子道:“行了叔你也别劝我了,我过去送个菜顺便出去透透气,朱掌柜骂就骂呗,总归不会辞了我,反正搁他眼里我俩和两条互咬的狗也没区别。”
说完李素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迈步出去了,这回胖子没拦她。
因为招待的是贵客,所有上菜的使女穿的都是轻纱罗裙不能上后厨里头取菜,就得后厨的厨师自己把饭菜放一楼的台子上等着人家取,李素把东坡肉放在台子上盖上盖子,使女看菜齐了就端着菜盘子鱼贯上了二楼,等着给那位知府公子品尝这些平头老百姓也许一辈子都吃不上的佳肴。
李素看着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堵,她缓缓舒了口气,把这归结成是在后厨待久了闷的。
她张望了几下看附近没人,于是围裙都没解就往侧门走要去后院转悠一圈,反正就摸鱼这么一会儿,就算被朱掌柜发现了也能随便拿点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她刚走近侧门,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哭喊和怒骂,李素咽了咽口水把侧门开了条小缝探头去看,但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一团黑色的物体就猛地飞了过来一下子把门撞开了,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李素不仅被雨水糊了满脸还险些被门板子拍翻,待到她站稳时她才发现刚撞过来那团黑影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约莫是个小乞丐,看年纪不过七八岁,身上裹着片破烂的麻袋,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脸上糊着泥和不知是什么的污渍。他怀里紧紧抱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底空空如也。
而门房刘三彪正一脸不快的看着他和突然出现的自己。
“后厨的李丫头?你来这儿干啥?”刘三彪率先开口面色不善的问道。
这刘三彪向来以朱掌柜马首是瞻,朱掌柜放个屁刘三彪都得夸他放的又脆又好听,李素咬紧后槽牙只感觉今天倒霉透了,她赶紧扫了一眼院子,幸运的发现角落里有一口水井,于是她装模做样的擦擦围裙道:“呀,是刘大哥啊,胖叔让我过来打两桶水。”
刘三彪不疑有他,招招手不耐烦道:“打完了快走,别耽误我干正事儿。”
他能有什么正事儿,她打水,这刘三也就只剩下打人了,李素虽然心里直翻白眼,但面上还是陪着笑道:“妥,妥,就是这孩子谁家的啊,怎么在这趴着,”话间李素不动声色的挪到这孩子身前把他用身体挡住了。
“什么谁家的,死了爹娘的野猴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敢来楼里偷剩菜吃叫我给他揍了一顿,”说完刘三彪好像还想啐一口,但看李素在他身前站着,寻思寻思就把这口唾沫吐到了自己脚边,“啊呀你赶紧的,我今天非不给他打掉一层皮不可,非得让他长点记性。”
“妈呀,这可不兴说啊刘大哥,”李素顿感不妙,她回头瞥了一眼在地上痛苦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黑乎乎一坨像只被踩扁的猫,小乞丐感觉到李素的视线怯懦的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盯着她,李素一边拼命的给他使眼色一边跟刘三彪打哈哈,“这要是打死了咋整,今天还有知府的公子过来,别让人觉得晦气。”
小乞丐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李素话音还没落他就顶着一身青紫麻利的爬了起来,趁着刘三彪没反应过来飞快的起身翻墙跑了,李素捂着嘴装模作样的“诶?”了一声,转头对着刘三彪故作焦急大喊:“刘大哥他怎么跑了!!!”
“你少嚷嚷!”刘三彪显然也没想到,他撸起袖子斥了李素一声就跟着小乞丐翻了出去,但他的灵巧劲儿怎么能和小孩子比,上了街害怕人影子都找不到,李素心情颇好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心里似乎好受了点。
傍晚收工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李素心里挂念那个小乞丐,于是揣着两个偷偷藏起来的菜团子,绕到溢香楼后巷那个乞丐扎堆的地方——
小乞丐果然缩在那里,他似乎也挺受乞丐圈排挤的,只能坐在风口的位置抱着只空空的陶碗,身体蜷缩着抖得像片落叶。
“来娃娃,姐姐来给你送温暖了,”李素说着,撑伞走到小乞丐身边蹲下,她把怀里的菜团子递过去,这是中午做杂烩剩下的边角料,她用野菜和着少量面粉捏的,没什么味道,但管饱。
小乞丐不知道她说那句“送温暖”什么意思,但总归还记得她是自己救命恩人,所以也没什么戒心的就把菜团子抢过来,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噎得直翻白眼,李素见状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过去。
“欸,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谢……谢……”吃完了,小乞丐才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叫什么名字?”李素笑着歪头问。
“没名字,他们都叫我狗剩……”孩子含糊不清地说,眼睛还盯着她的手,似乎在期待更多吃的。
李素的心听罢沉了沉,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李素抿着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行......狗剩,明天这个时候我再给你带吃的。”
狗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李素每天都在后厨偷偷藏些吃的从侧门溜出送出去,有时候是蒸糊的窝头,有时候是切下来的菜根,偶尔运气好,还能拿到些客人没动过的掺了肉的剩菜。狗剩也很守规矩,从不在她没出现的时候去溢香楼门口晃悠,也从不多要,每次拿到吃的,就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小黑牙。
虽说被来侧门巡视的刘三彪碰见过几次,但都被李素以不走正门冲撞贵客搪塞过去了。
“姐姐,”这天狗剩啃着半个白面馒头,忽然问,“肉……是什么味的?不是肉渣,就是正儿八经的肉菜,热腾腾的那种......”
李素愣住了。
她想起自己做过的惠灵顿牛排,酥皮包裹着菲力,中间夹着蘑菇酱,切开的时候能看到粉嫩的内里,香气能飘满整个厨房。
“肉……很香。”她斟酌着词句,“炖得烂烂的,入口就化,带着点甜,又有点咸……”
狗剩听得眼睛发直,小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娘说,我生辰的时候,就给我买肉吃。可我还没等到……”
他低下头,声音又怯懦起来。
李素的心里也堵得慌,她看不得孩子这样,于是他狠狠揉了揉狗剩的脸拍拍胸脯道:“你等等姐姐,姐姐肯定能想办法让你吃上正经肉!”狗剩听了眼睛更亮的点了点头。
也是幸运,刚第二天李素就在后厨寻到了大半盘剩下的东坡肉,李素满心欢喜的把它装进木盒走出侧门,但就在开门的那一瞬,李素险些和朱掌柜笑眯眯的脸撞了个实诚。
“朱掌柜......?”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好像被冷水浇了一般的僵直了一瞬,李素艰难的转换视线,看见了朱掌柜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得意洋洋的刘三彪和一脸懵逼的朱平旗,还有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狗剩,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李素,这是什么”还没等她说什么,朱掌柜就凉飕飕开口,他指了指李素手上的盒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彪子说你私藏食物给叫花子,找我带账房来核对下账目。”
一旁的刘三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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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狗腿的把李素手上的盒子一把抢过来打开给朱掌柜看,朱掌柜只扫了一眼那大半盘东坡肉,就直接冷哼一声连着盒子一起打翻了。
李素的心里越坠越沉,哪有什么账目需要对,这分明也是把朱平旗带过来给他看下马威的。
李素一时说不出话,她看着满地的碎肉,看着被刘三打得嘴角流血的狗剩,看着好像反应过来一点的朱平旗,心下越来越冷。
“说话!”见李素看起来好像呆住了,朱掌柜猛地变脸吼道。
“是!”李素咬着牙抬起头大声道:“是我拿的!他快饿死了,我……”
“饿死了也是他的命!”朱掌柜厉声打断她,“这庆阳县饿死的人还少吗?你可怜他,谁可怜你?谁可怜我这溢香楼?这肉是你能随便给的?”
他指着狗剩,声音陡然拔高:“这些叫花子,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今天给了他一块肉,明天他就敢带一群人来抢!到时候知府大人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李素看着地上蜷缩的狗剩,又看了看朱掌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一块肉而已。”她低声说,“犯不着……”
“一块肉?”朱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道这肉多少钱?够你这种人做一天的活!”他突然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李素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李素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火辣辣地疼,尝到了血腥味。
“给我打!”朱掌柜指着狗剩,恶狠狠地说,“让他知道,什么东西是他不该碰的!”
刘三彪得了命令,上前狠狠的又打又踹。狗剩的哭喊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李素冲过去想护住他,却被不知道从哪儿绕过来的朱平旗死死拉住。
“别管了,你自身难保!”朱平旗在她耳朵边压低声音说,“朱掌柜最恨别人挑战他的规矩。”
李素眼睁睁地看着刘三彪一脚踹在狗剩的肚子上,看着那孩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踢来踢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朱掌柜就在一旁笼着袖子幽幽道:“这人啊,就得忠心,别干那吃里爬外的活计,”这话肯定不是单单为了教训李素说的,因为李素身后紧紧拽着她的朱平旗闷闷的“嗯”了一声,口中附和着;“叔父说的是。”
李素感到一阵恶心,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餐厅,那个挂着“人人平等”标语的地方。原来那只是和平年代的奢侈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连一块肉都能划分出三六九等。
狗剩最终被刘三彪像拖垃圾一样拖出了后院,李素则被朱掌柜当着朱平旗的面又责骂了一顿,无非是叫她以后要忠心,要感念他让李素活得体面的恩德,李素左耳进右耳出的,反正也不是讲给她听的,她脑子里全是那个小乞丐浸透了半张脸的血,连最后自己则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还是两个月的都没听清。
朱家叔侄一走,李素也不管什么了疯了一样去找狗剩,刘三彪好像生怕狗剩的冤魂能找上来一样,直接把他扔在了离酒楼老远的护城河河边,李素足足到黄昏才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狗剩,他发着高烧,嘴唇干裂得像树皮,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李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掏出了几张银票,李素艰难的把地上的狗剩背起来,两个同样瘦弱的人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更可怜一点。
“撑住狗剩,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她疯了似的跑到县城唯一的药铺,但她绝望的发现狗剩在她背后的呼吸越来越弱,医馆就在眼前了,在她踏进门槛的同时狗剩微弱的声音也在她的身后响起——
“姐,我想吃肉......”
给狗剩的看病钱最后变成了一副薄棺。
直到第二天一早,李素才回到溢香楼。
朱掌柜看到她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嘲讽的笑:“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跟着那些叫花子跑了呢。”
李素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案板前,拿起那把刻刀。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案板上投下一道光斑。她看着那把刀,忽然想起现代医学课上学过的,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会分解自己的脂肪和肌肉。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洪水,是人心。
她放下刀,转身,走到朱掌柜面前。
“我不干了,”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朱掌柜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什么?”
“我说,我辞职。”李素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隐忍,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这庆阳县,就算饿死,我也不再做你的帮工。”
朱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这溢香楼,你能活几天?”
李素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溢香楼。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
她想起狗剩最后那句话,想起那些在涝灾中死去的人,想起自己厨房里那些被精心雕琢的食材。
食物不该只是达官贵人的消遣,也不该是穷人遥不可及的奢望。
李素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溢香楼的肉腥味,但她仿佛闻到了别的味道——是雨后泥土的清新,是野菜的微苦,是阳光晒过的豆子的醇香。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刀功留下的印记,也是她活下去的底气。
她是李素,是蓝带毕业的美食家,是能把最简单的食材变成艺术品的人。
没有肉又怎么样?
这庆阳县的土地里,长着野菜,长着豆子,长着无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要做素食,做所有人都吃得起的、干净的、有尊严的食物。
她抬起头,望向县城的方向,那里有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有无数个像狗剩一样渴望活下去的人。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