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了早饭,老人骑马拉着装满麦草的板车,程回开车载着贺兰念,车后面也拉了一车麦草,三人到最新的治沙点。
漫漫黄沙,被无数麦格固定住,一眼望不到头。
任何人见到这番壮阔的场景,都免不了心头震撼。
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多大的热情,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老人到了地方一刻不停歇,卸下麦草就开始干活。
他先把麦草呈方格状铺在沙上,再用铁锹轧进沙中,留麦草的三分之一或一半立在外面,再将方格里面的沙子拨向麦草根部,这样就使麦草牢牢竖立在沙地上……不仅阻挡了风沙,方格里面还可以种植物。
“葡萄园怎么样?能种成吗?”老人边扎麦草老人边问。
贺兰念犹豫了一下,答:“......还好。”
“你爸爸最想做的事没做成,好在葡萄园留下来了。”老人语气满是遗憾。
贺兰念听见了,但她什么都没应。
程回听着,神情慢慢凝住。
又把一把麦草轧进沙里,老人道:“葡萄园留下来,你爸爸这一辈子的心血,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贺兰念愣住。
程回闻言扯了下嘴角,“您这就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
贺兰念身体一僵,目光复杂的看向程回。
程回跟人沟通好像向来如此,不管对方男女老少地位高低有钱没钱,向来随自己心意,永远不惯着谁,百无禁忌。
只是贺兰念没想到程回会这样反驳老人,像是不高兴有人往她身上套枷锁。
老人第一次听“道德绑架”这个词,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想到什么,老人直起身看向一望无际的麦格防沙带,那全是他一格一格扎出来的。
“你说得也对,是我欠考虑了。”老人道,“人活一辈子,总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你要是有别的想法,也不必为几亩葡萄园束缚着。”
他眺望着,这一刻亘古的时间仿佛都沉淀在他眼中,“想当年我戍边结束要来西北治沙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同意,我还不是来了。”
他羞涩笑了下,“我也不是为高尚活着,我是为自己喜欢的事活着。”
回去的车上,贺兰念一直没有说话。
程回除了偶尔用余光看贺兰念一眼,也始终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车停在农场门口,贺兰念才大梦初醒般回神,她看了眼仿佛很久没有回的农场。
不知是不是惜儿不在身边的缘故,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贺兰念突然感到一丝抽离。心底就这样生出怀疑,她真的存在于这里吗?
老人说,人活一辈子,总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但贺兰念始终不知道她想做的事是什么,这让她有点沮丧,一个人怎么能连自己喜欢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程回。”贺兰念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叫陈回还是程回,眼下也不想问了。
“嗯?”
“你有特别喜欢做的事吗?”
程回默了下,一脸认真问:“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正经的。”
“正经的?”程回思索了片刻,最后放弃道,“正经的没有,不正经的有很多,想听吗?”
“不用了。”贺兰念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大步往家里走,“再见。”
“贺兰念!”程回高声喊她。
贺兰念下意识回头,看见程回低垂着眼皮盯着某处,继而抬起目光滑向她,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不要被任何一种感情束缚自己——”
话音刚落,程回想到什么,他先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贺兰念似懂不懂的看着他。
“贺兰念,我送你出国留学吧。”程回道,“选一个你喜欢的专业,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都不喜欢随便选也没关系。”
最后,程回几乎压着眉,小心翼翼问:“行吗?”
贺兰念:“......”
她定定看着程回,目光闪烁,迷茫又畏惧,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看这个世界。
程回立马就心疼了,他下车欲往贺兰念身边走,却看见贺兰念后退了一步。
她眼睛微红。
程回停下脚步。
“好像不太行。”
程回听见贺兰念用压抑的声音低低说。
“对不起啊。”
*
贺兰念站在一堵门前,她一直一直站在那堵门前,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贺兰念把手中攥出汗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在锁孔里发出滞涩的呻吟,陈年橡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夕阳余晖倾泻而入,无数尘埃在光柱里跳着金色华尔兹。
贺兰念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仍有细小的尘埃钻入鼻腔,紧接着酒窖冷冽的酒香,裹着陈年橡木特有的醇厚香气扑面而来。
四十二个橡木桶整齐码在石墙边,上面用红漆标注的年份已经褪成斑驳的暗褐色。
贺兰念走过去,伸手一一抚摸着那些数字,从1992年的只有单桶,到1998年开始有两桶,最终戛然而止于2016。
1992年贺兰承出生,1998年贺兰念出生,从他们出生那年,以及之后的每年,爸爸和妈妈都会亲自酿一桶酒放进来......一直到2016年,贺兰念十八岁,贺兰承二十四岁,一共四十二桶。
酒架最高层有一个豁口的粗陶罐,上面有贺兰念幼年画的葡萄藤涂鸦,里面曾装过贺兰念十岁那年偷偷酿的野葡萄汁。
某个盛夏的夜,爸爸带她来酒窖拿酒喝,他似早就发现她的小秘密,把她扛在肩头就要拿她这个陶罐,贺兰念不好意思让自己拙劣的酿酒技术问世,死活不肯拿,惹得他哈哈大笑。
见贺兰念绷着小脸不高兴,他便盯着陶罐上歪七扭八的葡萄藤涂鸦猛夸:“我家念念这画画得好!简直可以拿来当酒庄的商标,又简单又形象!爸爸就喜欢这种简约风。”
工作台上,被镇纸压着的笔记本上是“酒庄规划图”,日期定格在三年前。
贺兰念的指尖几乎深深掐进掌心,她再也不敢靠近那个他爸爸最爱待的工作台,浓重的潮气爬上她的眼眶。
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贺兰念看着自己单薄的双手,她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
她既不坚强也不聪明,甚至连如何酿酒都不精熟......她不敢碰爸爸留下的东西,她害怕她一碰,所有东西都轰然倒塌了。
就像现在,她连葡萄园都快守不住了。
手机响了。贺兰念看着上面“周砚”的名字。
她的这些大学同学都已经毕业,开始奔向崭新的人生......只有她,依旧停滞在三年前。
贺兰念想起程回让她留学的话。
可是她真的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吗?
手机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贺兰念走出酒窖,点了接通。
“喂?贺兰念?你现在有时间吗?”周砚稍显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虽然周墨戏耍了她,但对于曾帮过她的周砚,贺兰念依旧做不到迁怒,她顿了下问:“有事吗?”
“是有点事。”周砚又很快改口,“不,是很重要的事!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家。”
周砚立马道:“好,你等我一下,我知道你家在哪,我很快过去。”
不等贺兰念再约个地点,周砚已经挂断电话。
已经到晚饭时间了,贺兰念没什么胃口,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坐在院中大枣树下,一边发呆一边等周砚。
不到半小时,一辆车停到农场门口,周砚下车大步走来。
只是几天没见,贺兰念却觉得周砚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休闲装也换成了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到后面露出额头,看着清爽又利落。
看见贺兰念,周砚几乎用质问的语气道:“你自己回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贺兰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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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想到他爸让他过来的目的,周砚状似叹口气,道:“再怎么说也是因为我你才去的京城......”
“我先替我哥向你道歉吧。”周砚稍微低了一下头,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我哥会做出这种事。不过,想买你家葡萄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周砚盯着贺兰念,“我爸出差回来已经把我哥骂了一顿,而且也不让我哥再找你,你别担心。”
“......没关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贺兰念直觉周砚找她还有别的事,便试探道,“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专门过来,其实——”
“除了道歉,我还带来了一份合同。”周砚打断贺兰念,拿出一份合同放到桌上,“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代替我爸直接签。”
贺兰念看着摊开的合同,款项上是她前几天不管如何努力也谈不下来的条件,但是眼下,她并没有丝毫的开心。
“对不起,这个合同我可能签不了了。”贺兰念把合同合上推给周砚,“我很感谢你在我最为难的时候帮我,但是现在我已经答应别人把葡萄卖给他们了。”
周砚拧眉,“既然感谢我那时候帮了你,而且也是我们家先说买你家葡萄不是吗?就算是先来后到,也该是跟我家合作吧?”
“......你说我家的葡萄?”贺兰念发现问题,问道,“你们只想买我家的葡萄吗?”
周砚被贺兰念问懵了,他来之前他爸说的就是贺兰念家的葡萄没错!他又看了眼合同,上面写得也是贺兰念家葡萄园里的葡萄。
“你卖的不是自己家的葡萄?”周砚问。
贺兰念摇了摇头,“不是。更确切的说,优先是其他葡萄园的葡萄。”
贺兰念家的葡萄并不难卖出去,销售状况不好的年份,她家葡萄都是卖给收购贺兰山葡萄最多的采购商。
周砚过去给他爸打了通电话,再回来,他脸色不太轻松。
“其他葡萄园的葡萄公司暂时无法收购。”周砚顿了下,争取道,“即便是你家的葡萄也要卖出去吧?卖给别人也是卖,如果价格上你不满意,我可以跟我爸申请再加点。”
贺兰念还是拒绝了,“抱歉啊。”
周砚脸上逐渐出现烦躁,“先卖掉自己家的不好吗?管那么多做什么?”
贺兰念没说话。
“所以,你要把你家的葡萄卖给谁?”周砚问。
贺兰念:“......”
想到程回,贺兰念不由想起她拒绝他的提议后,他瞬间暗淡的神色。
贺兰念一直都知道程回是敏锐的,大概是看出她在面对治沙老人问话时的为难,所以才说出让她出国留学的话来吧?
“是程回吗?”看着贺兰念失神的模样,周砚怒声道。
贺兰念抬眼看向周砚,有那么一瞬间,贺兰念心慌了一下,好像她心底孱孱弱弱的防线就要被外部势力炸开,毁灭性的洪水再也止不住,淹没一切。
“你知道程回是谁吗?他爸叫程英纵!就是要收购你们葡萄园,天纵集团的程英纵!”
说出这些话时周砚体验到了前所未有报复的快感,不仅仅因为揭穿了程回,更因为他看出程回贺兰念的感情已经很不一般!
或许,贺兰念对程回也是一样!
这种带着毁灭感的报复简直让周砚激动不已,“你以为他真的是来西北参加越野赛的吗?他是被他爸派来收购你们家葡萄园的!”
“他一直在骗你!”周砚狰狞的笑了一声,“他甚至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你!”
玻璃杯落地的脆响惊飞了一个农场的虫鸣,贺兰念垂眼看着飞溅的葡萄汁在地面蜿蜒成血色。
顷刻间,她似是晕血症再次发作,脑袋眩晕耳鸣不绝,天地在她眼前旋转,喉间泛起葡萄酒发酵过度的酸涩,贺兰念突然冲向洗手池干呕。
“你相信他能帮你卖葡萄?贺兰念,你是没上过大学,还是没见过世面,未免太天真了吧!”
周砚的话似一把利剑将贺兰念彻底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