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沽城的枯木在凛冽的寒风里,沙沙作响,更萧瑟的景是沿街那些皮包骨头的乞讨妇孺。
流年不利,官盐价格飞涨,朝廷又不让交易私盐,苦的只是穷苦百姓,为了一袋盐粒子,卖儿鬻女也不新鲜。
“求求,给点吃的吧!”
路上行人目不斜视,有不落忍的扔几个铜钱币,便能得一连串的磕的山响的头。
“咕噜咕噜……”
于嘉的肚子也在抗议了,她沿街边的馄饨摊找了个位置。
刚坐下,就听一个衣袍洗得发白的书生跟同伴低声言语:“听说了吗?这次清剿私盐案全是都察院徐渭的杰作,黑心肝地踩在一堆白骨上升官发财!”
同伴显然消息滞后,疑惑道:“他不是先帝帝师杨继茂的徒弟?那该是清流啊?”
“我呸个清流,他都被杨大儒放了义绝书,逐出师门了!”
于嘉顿住手,不由得心内阵阵发紧:徐渭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丝毫不爱惜当官的名声,以至于树敌太多,与恩师割席。
前世他死了,朝廷立即颁布了声讨权奸的檄文,锦衣卫奉旨查抄徐府,府内的下人们四处逃窜,珍宝珠翠掉了满地,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而依仗着徐渭宠爱,高人一等的她,也没活成。一只白猫,竟转世成了漕帮少主“于嘉”。
都说猫狗转世的契机,在于遇到最后一世的主人,能为它取个名姓,还要把它当个人看。
一开始刚转世为人时,她还懵懵懂懂,可随着日渐长大,越明白他给自己的恩情多珍贵。
可奈何这一世,她重生为民间商会的少主,平日里对着官身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也帮不了徐渭什么。
直到循着店家上菜汤汁的热气才回过神,她叹了口气,匆匆扒了几口吃食,离了摊位。
她系紧了大麾,闷闷地朝于府方向走去。
清晨冬阳照进菱花窗,一声尖细嗓炸响,惊起庑廊枯枝上的几只离群孤雁,扑簌簌地振翅飞离了去。
“少主,不好了……”
竹藤摇椅上的一双玉足落了地。
吱呀一声,半旧的漆木门应声而开,素色广袖滑落露出皙白的腕子,一缕天光刚好打在那挺翘的鼻梁上,她蹙起秀眉,扬声问:“竹桥,大呼小叫做什么?”
竹桥扶着廊柱粗喘着气,急促地说:“东厂番子来了!”
不容多想,于嘉披上滚了兔毛边的大麾,径直奔向码头。
前些日子,她娘赶赴漕帮分舵处理棘手事务,津沽港口的诸多业务便一股脑地交由她暂理,连着几日未阖眼,还没梳笼出章法。
不料,朝堂彻查私盐的一纸告文便如晴天霹雳般砸下,牵连到漕帮两万码头工的生计,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卷裹人命进去。
待她匆匆赶到,港口码头褪去了往常的熙熙攘攘,岸边停靠着密密麻麻的舢板船只,此刻都静悄悄的,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死寂一片。海客们远远地躲在一旁,生怕惹上麻烦。
“给我砸!”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海风卷着肆意的打砸和哭喊声扑面而来,目光所及之处更是一片狼藉,原本摆放整齐的包笼被肆意掀翻,里面的货物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瓜果被踩得稀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大人且慢!”
她素手猛地一扬,擒住了那只张狂的大手,随后对畏缩着的码头管事眼眸一闪:赶紧离开。
等管事连滚带爬地躲出大掌覆盖的范围,那玄色飞鱼服不可置信地旋过身,一双鹰眼紧紧地锁住她。
他上下唇叠着仅露出一抹血红,与额间的红宝石额带相互呼应,一道从额角横穿至下颌的刀疤,让原本阴柔皮囊裹着森冷煞气。
“你找死!”
他猛地反擒住那只细嫩手掌,重重翻转一扯,竟硬生生地卸了于嘉的一条胳膊,闷哼声溢出颤巍巍的嘴角,她忍住一阵铺天盖地的剧痛,脑中一片空白。
漕帮众人哗然出声:“少主……”
一个长老声嘶道:“我们码头都靠漕帮,要不是帮主和少主平日管着船进出港口,替我们弄各种盐引,我们早就卷着铺盖乞讨了,今天我就算舍了这身贱命,也要跟这帮恶鬼拼了!”
长老们更是齐刷刷地拔刀出鞘,眼眶发红,打算与这帮茹毛饮血的番子同归于尽。
刀片一闪而出,晃了于嘉的眼底,她压抑着内心一涌而出的怒意,沉下了呼吸,坚定地安慰众人:“我没事,别冲动!”
那刀疤番子面上凶如罗刹,内心却咂舌,这小娘子看着娇弱漂亮得很,没想到胳膊脱臼了也一声不吭,竟还是个烈性子。
但对面那明晃晃的刀片质疑了他的官威,他并没有放开钳制,反而将大掌攥的更用力了,覆在她耳旁反驳,阴森森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一般:“不,你有事!”
于嘉偏过头,唇瓣紧咬,避开耳边扑来的恶气,面上却镇静自若地道:“为贺圣上诞辰,码头存放着藩帮送来的茶俸,若贡品出了事,我漕帮上下两万人皆是泥腿子出身,甘愿抵命消解天子盛怒,就不知大人可愿舍了权势甘心赴死?”
此话一出,近前的锦衣卫们均目色惶惶。
刀疤番子旁的飞鱼服,似也是个有地位的,迟疑地吐话“大人……”,又惧怕于他的平日威慑,硬生生把后面的字缩回嘴里。
于嘉的一番话虽对刀疤番子起了震慑,但还不足以让他带人撤退。
她只好继续投猛料:“我敢保证,大人们一番彻查也翻不出一丁点私盐,津沽码头盐铁引由户部直管,漕帮不敢在官差眼皮底下生事,往来的船只均需票引俱全加盖户部官戳后才会放行,每五日与盐务巡差对账,管理从未有过半点疏漏!”
她的意思很明显,若在漕帮查出私盐,牵连的可是户部。户部尚书居内阁高位,任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见到也要谨言慎行!凭他们几个,自己掂量分量吧!
虽知道她有虚张声势的嫌疑,但也不敢冒险得罪重臣,刀疤番子恼羞成怒地将她一把推出。
重心不稳,于嘉一下子没控制住扑到了地上,额角还磕在了硬木箱笼上,莹白的脸上顿时划出了一道血口,顺着额角滴在了眼尾,妖冶的红衬着雪白的兔毛衣领格外惹眼。
于嘉撑着箱笼起身,指尖攥得发白,怒目而向。
可她的四周,皆是拖家带口的码头工,那些人眼神里盛满了恐惧不安,她梗住脖子强压住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吐出了流进嘴里的血珠。
一个飞鱼服飞奔而至,向刀疤男低语:“确实没有!”
那阴森的喉咙才拉了长调,咬牙切齿,说,我们走!
等他们一行人远走了,于嘉脑中那根绷紧的琴弦才应声而断,痛感知觉反扑而来,后背冷汗涔涔像浸湿了一般,搅得她站都站不稳,将将倚靠在竹桥身上才撑住了双腿。
竹桥看着少主两鬓浸湿的冷汗,心疼极了,但碍于刚才要给番子作声势,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现在刀疤脸走了,她急忙扑上前来,看着少主咬牙闷哼,眼泪都掉下来了。
于嘉压抑着嘴角即将溢出的凌乱呼吸,现在她是码头众人的主心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的举动,绝不能让刚刚度过劫难的众人又乱了心神。
她团了手帕放到嘴里咬住,一只素手攥紧大麾上的绒毛,屏住呼吸,巴掌大的脸惨白一片,朝竹桥微点了点头。
竹桥汗湿的手掌抚在错位的肩膀上,不忍直视她,遂闭上了眼,心一横,咔嚓一声,将肩膀给掰正了回去。
于嘉后背浸湿了冷汗,整个人仿若淹在冰冷的池水中,险些要窒息而亡。
耳边嗡嗡作响,感觉清楚地听到了隔世传来的声音,嘶哑嗓音,透着几分宠溺:“你乖乖的,今天不许爬墙,我已吩咐了他们钓一尾清鱼。”
她跳到了他的锦袍上,骄矜的摇着尾巴,晶亮的双眼透着雀跃,举起猫爪去够那男人手里晃动的毛毡球。那球被擎着,随着她的动作越举越高,她前腿奋力跃起,却始终够不到,还差那么一点点,渐渐地,四条腿都荡在空气里。
一下,二下,三下……
最终,软软的毛球,乖乖地躺在她的爪下,幸福在心口回荡。
她正沉浸在这份喜悦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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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声转过头,视线落在了窗棂外,青瓷水缸里一尾鲜嫩清鱼跳跃,拉出一道水线。那水汽中隐隐飘来的,是鱼肉独有的甜香,勾得她心痒难耐。
思绪飘散,从正方飘到了院子里,一道女声隔着前世焦急地透出来,“少主,少主,你醒醒……”
于嘉睁开眼,那股死去活来的痛劲再次袭来。她松开手,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攥了满满一掌的绒毛。
汗珠从浓密的鬓间滴落,顺着香腮滑下。
于嘉望着眼前码头乱作一团的箱笼,慢慢清醒。
如今不是在徐府,那个男人也不会再护着自己了。
前世种种,只是一场美梦而已。
帮众引着二人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竹桥绞了帕子给她擦手,忙前忙后地又清理起额间的血口,生怕破了相。她知道,少主是格外爱惜相貌的。
于嘉对着八角铜镜照了照,殷红的血口上嵌了白色粉末,似是一只白毛脚虫匍匐在额间,她抿抿唇角。
等回了府,天色渐暗了。
室内悠悠暗香,于嘉瘫坐在桌案前,盯着透过窗棂的光慢慢汇成一线。
东厂番子大张旗鼓地搜查,只会加深百姓对徐渭的怨怼。
十天前,徐渭奉命围剿了私盐矿,随即朝廷严惩买卖私盐的一纸告文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公盐价格一朝被黑心商户哄抬到百姓卖儿卖女也吃不起的地步。明面上不敢迁怒天子,徐渭的大名就成了文人墨客和市井小民口诛笔伐的咒骂对象。
自古,那些被贴上“踩着白骨升官发财的斜佞”名号的官,都不得好死!
他的官名被有心人驱使着如今愈发声名狼藉,与前世朝廷拿他祭百姓怒火的劫难逼近了。
难道只能袖手旁观,看着他承受世道的滔天怨怼?
她不忍心。
辗转思量了一整夜,她瞪得眼眶都发了红。及至依稀听得几声鸡叫,突然脑子转过筋来:
由不得他们这么糟践他,世道维艰忠奸难辨,索性他的名声就由她来护!以全了他护佑自己一世的情谊。
即使改变不了终局,但至少也能让她走进他。
一起挨过暗涌。
于嘉心底暗下决心。
随即喝了口冷茶,清冽的茶水滑过喉间,倒也提了几分精神。
在案几上抹平一张纸,沾水磨墨,抬笔将买私盐的种种害处,用百姓能懂得语言掰碎揉细写了九个要点出来。
核心之处,便是吃私盐是会中毒,还将几个大受其害的案例附上,言明吃私盐不仅害张家二儿子和李家媳妇丢了性命。长此以往,还会让公盐愈发昂贵,越来越买不起。
写到落款时,于嘉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一丝犹豫。
倘若以漕帮名号,将买卖私盐有九害的邸报传扬出去,一则可能公信力不足,二来还可能会为漕帮招致祸患。
思索了片刻,她笔锋一转,在纸张角落处翩然落下了一个双手托举水滴的纹样,下方还配了“同济会”三个小字,笔法灵动。
写罢,她揉了揉手腕,扬声唤道:“竹桥,醒醒。”
竹桥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被这一声喊惊得一个激灵,赶忙起身接过邸报。
“这份邸报是同济会义士向我们漕帮传来的密信,速去给长老们传告,组织帮众连着三日念读学习,每日学习计工分,三日后举行小考,凡是缺席念读课或是小考不合格者扣工分。”
竹桥领命方走出门槛,于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找几个坊间写话本的,将私盐受害者的故事写进话本里,要生动易懂,再让茶楼里的说书人传唱,用银子从我私库里走,尽快去办。”
竹桥虽有疑惑,纸上明明是少主猫爬一样的字迹,偏说是同济会的义士,但深知少主行事自有深意,便也没多问,匆匆离开了。
于嘉望着竹桥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着。若百姓知道清剿私盐是件正义之事,那么对徐渭的牵怪也会轻减许多。
她躺在床上,最后一刻清醒间思量:接下来,就是要接近徐渭了。
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