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住西园,不知是否因为此处少有光照,外墙爬满油油的苔藓。
阿桔上前敲门。容芝站在她身后不远,忽觉寒气涌过,忙拢了拢肩上披风。
“见过大夫人,”一身素衣的丫鬟出来给容芝福了礼。
阿桔曾说,最好的同乡朋友阿雪在三房伺候,想必就是这位。
容芝浅笑,递上外买来的茶叶包,“有劳阿雪带路。”
阿雪眼角挂着泪,躬身引路,说道:“您快去看看三夫人,她也染了风寒,却不肯喝药,从早晨送走乘哥儿,就一直在抄经。”
容芝走在阿雪身后,保持沉默。这趟来三房原是为探李氏的底,可现在李氏染了病,她还能狠下心质问李氏吗?
“大夫人自己进去吧,奴婢泡茶来,”阿雪擦了把泪退下。
容芝让阿桔等在门外,独自推开了虚掩的屋门,扑面而来的是焚香的气息,隐约夹杂有桃花的香气,让容芝捏紧了掌心。
烛台处的案几边,坐着清瘦的李氏。
此女不愧上京首辅的嫡长女,她仪态端雅,仅仅低眸抄经亦有文人风骨。她与二房李氏是绝不像的。任谁见了李氏,也想象不出她是背地里害人的毒妇。
思索间,容芝到了李氏身侧,盯着她左腕的木佛珠,没留心自己纤细的影子映在了李氏抄经的纸上。
李氏抬头看了看,忙起身福礼,“大嫂何时来了?”
容芝握她的手腕,“听说你病了,咱们坐着说。”
李氏收拾案上佛经,把笔墨纸拢到一旁,“太乱,让大嫂见笑。”
容芝帮她拿镇纸,这才留意它竟是粉玉做的,不免愣了下,“这镇纸真别致,是三弟送的吧?”
李氏把那镇纸塞到佛经底下,耳尖透红竟害羞起来。
容芝立刻想到侯府的三爷游怜钊,那游怜钊虽是庶出,却是正经的堂官——刑部主事。不过,他去年往北面办案,已快一年不回家。
李氏咳了一阵,阿雪进来奉茶,给李氏抚背时眼泪盈盈。
容芝吩咐阿雪端药来,阿雪低着头没敢应,等李氏松了口,阿雪取来药碗和几枚蜜饯。
“人病了,该喝药就得喝,”容芝亲自给李氏喂蜜饯。
李氏把脑袋垂得更低,“……谢谢大嫂。”
容芝也尝尝那蜜饯,不甜,显酸,忙喝了口茶,“我把乘哥儿从袁家带回来了,你就不想问问,他今日在袁家表现如何?”
李氏仍垂头,指节拂过桌案角落里的抄经文,“他肯定很好。”
容芝一把摁住她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睛,“弟妹,告诉我!为何在乘哥儿的粥里加干桃花,害他腹泻?”
沉默蔓延,李氏身子颤抖,一下别开了眼,“哥儿他……严重吗?”
容芝加重手劲,“说,是不是李家逼你的?”
李氏依旧不开口,只皱眉挣扎,把手抽了回去,“想来,哥儿的拜师还是顺利过关了。至于那碗粥里的干桃花,如果大嫂觉得是我错了,要惩戒我,我没有怨言。”
“别这样说话,仿佛是我冤枉了你!李襄,你究竟对我有何仇怨?”
“……私怨,”李氏说,“我见大嫂身边有乘哥儿和余哥儿,还被大哥百般疼爱,所以,我嫉妒了。”
容芝却不信,李氏素日专心礼佛,几时把凡尘俗缘看入眼中。
她知道李氏没讲实话,“李襄,到底誰在逼你?”
“没人,”李氏冷道。
看她一副咬死的架势,容芝只能作罢,如果真惹急了李氏,还不知会招致什么防不胜防的可怕后手。
容芝尽量把语气软下来,“母亲对乘哥儿拜师一事上心,若你所行之恶被告发到母亲耳朵里,后果必不好看。所幸,乘哥儿只受些身体之痛,拜师没受影响。”
李氏一听这话,忙额头贴地跪了,“是我错了,任凭大嫂处置。”
容芝瞧着脚边小小一团的李氏,想再给李氏一次机会,“惩戒自不会少,却只是其次。若你真心忏悔,告诉我背后之人,可好?只要你讲出来,许诺没有下次,我可以帮你隐下那碗桃花粥。”
李氏不肯起身,只说:“我已认识到所犯之错,明日就去寒山寺斋戒、思过,每日抄《金刚萨埵百字明》一百零八遍,抄满三年十万遍,才敢下山来。”
她确实可恨,可照此处罚也过重了。
容芝扶她起来,“该怎么罚你,去哪儿思过,不是我一人能决定。你自己找母亲,将事情说清楚。”
更深露重,司宁侯府门前有马车停下。
门房小厮提灯笼迎上,恭敬唤道:“二夫人!”
周氏回说:“这般晚,大家辛苦。”
说着,让丫鬟给小厮一份碎银,那小厮立刻笑道,“二夫人有好事?”
丫鬟说,“二夫人干成了好大一件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周氏走在灯笼光里,面上笑意不止。
门房小厮引主仆俩进了府门,关门时小声嘀咕,“府上最近倒好事不断,听说,大夫人帮乘哥儿拜在了袁敞先生门下。”
周氏一顿,猛地扽住门杠子,“你说什么?!”
小厮说:“二夫人不知道么?乘哥儿如今去袁敞先生家读书了。”
另一个小厮也凑来,“不过,此事难评。咱家老侯爷与袁家是政敌,虽拜师对乘哥儿将来科举有益,也狠打了老侯爷的脸嘛!还不知老侯爷怎质问大房。”
周氏又感到地塌了。
她卖首饰、卖嫁妆,好不容易才凑齐一千两,就想着明日一早找袁夫人引荐,可是,可是,大房容芝抢在她前面,把拜师难题解决了,让她所有的努力变成笑话。
头晕目眩中,身后又有马车停下。
“夫人在等我吗?”游怜山从后揽住周氏发抖的肩。
“我对不住二爷……”周氏紧紧抱住游怜泉,哭道:“我没本事留住乘哥儿,也再生不了了。二爷,我好大的错啊!”
游怜泉愣了瞬,轻抹去她的泪,“我送你去邻城田庄静养几个月,好不好?”
周氏捧着那一千两银票,直摇头,“此次我输了,可我不要躲起来。”
游怜泉不勉强她,只弯腰横抱起她,“等着吧,乘哥儿拜师袁敞,此事,还没完。”
再过几日便到年节。
三爷、四爷和老侯爷都不在家,饭桌上自是难以热闹起来。
容芝坐在婆母邓氏左侧,见邓氏正黯然神伤,眼神示意奶娘抱游余过来。已两月大的小子,鼓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对邓氏眨巴眨巴,立刻逗得邓氏笑出了声。
邓氏亲游余的额头,“多可人的孩子,当初阿怜出生也是这般可人,转眼就做了别人的父亲。”边说,目光边转向游怜山。
“母亲,”游怜山起身,手上牵着一身新袄的游乘。
“祖母新年好!”游乘去袁家读书之后,性子开朗了不少,今日他难得不认生,竟走到邓氏面前,与邓氏凑近耳语,“孙儿祝您四时常笑,五福安康。”说完还在邓氏的脸颊亲了亲。
邓氏拍拍游乘红扑扑的小脸,催着贞嬷嬷去拿压祟钱。那以红线穿成的铜板,其实无实际的经济意义,起驱邪之用罢了。游乘拿到一串,游余自然也有。
这一幕落在二房李氏眼里,像刺,直扎得她低头抹泪。
“帮乘哥儿拜师的比试,该有定论了。既然是长房赢,以后乘哥儿由容芝教养,”邓氏宣布道。
周氏的眼里扎进了第二根刺,她承受不起,不管不顾,哭着离了席,幸而有游怜泉追了上去。
众人才收回目光,邓氏又发了话。
她说这事只怪李氏自己,“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苛待乘哥儿?”
容芝握了握邓氏的手,“母亲说的对,世上没后悔药,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其后果。”
被点到鼻子上的是三房李氏。
那妇人立刻转向婆母邓氏,低声道:“儿媳在寒山寺新求了一块长寿玉,要献给母亲。”
邓氏被带到花厅说话,再回来时告诉容芝,李氏要去寒山寺住一段。
至于李氏有无讲桃花粥的故事,容芝反而看淡。李氏嫁入游家,本就不是自愿,还与夫君游怜钊聚少离多。大约,李氏在这家里没高兴过一天,暂时离开,于她而言,或许更自由更开心。
容芝又给邓氏满一杯茶,笑道:“三弟妹一心向佛,这决定蛮好的。”
邓氏看着她,“二郎说,周氏要搬去田庄,这李氏,也要搬入寺中,往后家里只有你能担事儿了。”
容芝端起自己的茶杯,以清水代茶,“母亲。”
邓氏压下她的茶,“还有书局那边,我已看过老周掌柜的新年规划。你想缩减偏门书目,增加科举策论选集?”
容芝拉过游怜山,“儿媳哪懂这些?其实是大爷帮儿媳拿的主意。”
游怜山被夸得面红,却对邓氏说,“母亲以为那计划如何?”
邓氏故作叹气,“这……既是阿怜的主意,我自当全力支持。”
容芝与游怜山一同道,“谢谢母亲。”
两辈三人正说笑,游怜泉自门外进来,神色竟是说不上来的疲惫。
他向游怜山借了容芝去院中说话,先说起周氏,“明日我会亲自送她去田庄,有女儿游宜陪着,她日子也好过,但愿她幡然悔悟,好好对待孩子。”
容芝已知道游怜泉的决定,不讲旁的,只说田庄清冷,让游怜泉多给周氏备些被褥、厚衣,“等天暖,我带乘哥儿去看她。”
游怜泉长叹,又说起游乘,“他生母没了,也没得到周氏半点疼爱,幸而他遇到大嫂。大嫂愿意疼他爱他,我心里也稍微轻松些。”
容芝看他肩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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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一颤,知他是真心悔恨,“反正我还是那话,乘哥儿永远是你儿子。但,他除了是你儿子,更是游家长孙,来日要担起整个侯府的荣辱大责。我现在对他好,也盼沾他的光,受他照顾嘛!”
游怜泉深深躬身,“谢大嫂不计前嫌,大人大量。”
去田庄就在明日,行装再简单也要收拾。容芝让游怜泉回南园照看周氏,与阿桔在回廊里坐了会儿。
寒夜冷风,她耸耸鼻子,闻到梅花的香味。
回头,是游怜山带来几支艳红的腊梅,塞到了她的手里。
阿桔自觉退下。
游怜山坐在容芝身侧,为她挡去风口,问她是否还想着礼部左侍郎被处斩的事儿。
心思被他猜中,容芝不再隐瞒,“我虽知那人贪墨有罪,可他死,终究与我有关。”
游怜山不同意,“他死是因为有罪,与你何关?”
容芝看着他。
游怜山继续道,“来我帮你捋一捋!首先,修缮款被贪,导致宫殿榻,这是礼部、工部合谋的罪果;再有,工部手握礼部的罪证,就算没你这号人物参与卖宅,难道没有别的途径揭发?在这件事里,那袁敞和袁夫人,怕和你一样被蒙鼓里。”
容芝想起那对夫妻,眼泪顿时忍不住,“好吧我告诉你,谷之房牙行的老板,是男的。”
游怜山仰头笑,“嗯,早猜到了。你是颜控嘛,喜欢看帅哥嘛!”
容芝压他的下巴,皱起眉,“说正事呢!”
游怜山反握她的手,“手这么冷。”
顺势将她整个人圈住,他问她,“愿不愿细说说,你那房牙老板到底是谁?”
这问题容芝答不出,“见面他会戴面具,但我确定他不简单,可能是皇子。”
“皇子啊?”游怜山掰着她的手指,与她分析。
宫里拿得出手的皇子,一共三个。
大皇子炎序,如果还活着,今年二十五岁,但他死在了十二岁。
容芝记得原著有这一段介绍,“但炎序怎么殁的,原著减省了。”
游怜山说,“这事我知道点,前太子炎序是被皇帝活活鞭抽死的……”
身上发冷,容芝打起冷战,脑中嗡地一声。半晌,她仍不敢信,“真?假?亲父子这么狗血?”
游怜山说这不稀奇吧,“我二弟妹周氏怎么虐待游乘,你忘了?”
容芝哪里敢忘,只说不敢多想,“行,那除了早殁的前太子,还有二皇子炎准,三皇子炎仲。”
游怜山补充,“炎准现在是太子,对了,那房牙老板叫什么?”
容芝不用想,“尔惑。”
游怜山惊讶,“他是隐居寒山寺的画师,尔惑?”
容芝:“是他。”
游怜山松开容芝,站起身,来回踱步,“尔惑此人的存在,是二房周氏告诉你的,难道此人与二弟有关?”
容芝的大脑运转起来,“不是吧?游怜泉不像心重之人,该不是这盘棋的执棋人。哦,还有件事,前日我在李氏的案上见到一枚粉玉镇纸,与她平日的器物不太一样。李氏也常常跑寒山寺,会不会与她有关?”
游怜山摆摆手,“那更不对!李氏是李经章的嫡女,李经章怎么可能利用尔惑,对自己礼部的人下刀。”
容芝眼前一亮,有了重大结论,“所以,尔惑是李经章的政敌!”
游怜山附和,“没错,尔惑也是我爹游仁泰的政敌。”
两人异口同声,“他是刑部尚书袁至诚的人。”
目光相撞,容芝醒了神,清清嗓子,“尔惑此人太危险,若被你爹知道是我坏事,你我在游府的处境更难。”
游怜山倒不怕,“我万事靠自己,有爹没爹,没区别。”
容芝能理解他的辛酸,“可他毕竟是你爹。”
游怜山拍拍胸脯,“我有分寸。但是尔惑那边,你别急着断。他的手段阴险,但他揪出了宫殿坍塌案的祸首,也还算有良心。”
容芝认同这一点,“他设计买宅一事,送工部尚书近三万银,这才拿到信证,告倒礼部左侍郎,是在拨乱反正。”
游怜山重新看向她,“那你现在,放下那礼部左侍郎的死了么?”
容芝不知如何回答,“我……”
蓦地,她被游怜山抱住,听他说:“这些扯淡的朝局,又无聊,又血腥!没劲!我明日开始休沐五天,不如带你出门散心?”
容芝一向跟不上他的天马行空,“又瞎说。我俩走了孩子怎办?”
游怜山说:“请贞嬷嬷照看。就我俩出门,定好了。”
三房,西园。
李氏正收拾前往寒山寺的行装,最珍爱的粉玉镇纸却被人拈了起来。
抬头,面前是个蓄络腮胡的中年人。
李氏让丫鬟退下,福礼,喊了声,“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