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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路觉铭

作者:越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谁都没想到,会所事件竟让路觉铭因祸得福。


    那天,杨铖虎陪同吃饭的那位大人物,居然会在过了段时日后,向路觉铭递来橄榄枝。


    ……那可是魏潇。


    和杨铖虎这种明面上的“大哥”不同,魏潇是实打实的、真正掌控着洛溪市地下社会话语权的人。


    他在洛溪市发家,产业却遍布全国,做的都是利润最高、也最需要人脉和手腕的灰产生意,四处打通的关节不计其数,光是这份实力,在整个华南,已罕有人能比肩。


    这可把杨铖虎气到半死。


    可既然魏潇已发话,他又怎么敢再做些小动作,一边气到牙痒痒,一边派人将路觉铭送去了魏潇那边。


    面对魏潇这种身份的人物,路觉铭仍不卑不亢,只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情平静,眼神毫无波动。


    魏潇靠在他自家别墅阳台的躺椅上,一身黑色唐装,袖口墨绿色镶边,一手轻抚着怀里那只幼犬的背部。


    他四十出头,面容也很普通,看上去气质随和,淡淡笑着说:“你的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日后自会有福气,这几年就先跟着我学做点事,到发达时也别忘了我这个师父,给我敬杯茶就行。


    “以后,我就叫你阿铭吧,你这个名字,应该是不会再改了。”


    路觉铭那时没听懂魏潇的深意。


    直到再后来,他见到了简氏夫妇,他才想起这一年魏潇对他所说的话,代表着什么。


    原来魏潇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他的相貌源自于何处。


    魏潇有着一种猎人般的直觉,一双鹰的眼睛。正是这种天生的直觉让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很多人都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往往能一眼得知那个最不可能的真相。


    路觉铭在魏潇手底下的这年,他重新开始上学。


    因为他完全没上过初中,又不能通过中考去读高中,魏潇便让他插班去读了初三,课堂上老师是在给别的同学复习初一初二的知识点,对路觉铭来说,却是在学完完全全的新知识。


    可他学得很快,他天生就聪慧得惊人,聪明加上勤奋,学什么学不好?


    他这一年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替魏潇办事,到处跑、到处学,一边又要回初中上学,却依然能把所有事都办的井井有条。魏潇因此很是赏识他。


    路珍妹得知他重新回到校园,也高兴得不得了,连走路时都腰板笔挺,又让路觉铭一定要好好报答他这个新老板,千万要听老板的话。


    路觉铭自然是点头保证。


    这两年祖孙二人的关系和缓,路觉铭一有空就回去看路珍妹,给她做饭打扫,路珍妹因此时常笑容满面,人也精神很多。


    可这似乎就是命运给路觉铭最后的一点怜悯了。


    路珍妹出事时,路觉铭没收到一点消息。


    等他赶到医院,见到的只有路珍妹冷冰冰的尸体。


    好凉啊。他不知道奶奶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凉,他明明记得这双手一直干燥温暖,就是这双粗糙的、到处都是发白皮屑的手牵着儿时的他回家的,就是这双手,靠着扫地、拖地、收集废旧纸板塑料瓶养大了他,就是这双手,才让他从那个垃圾桶里活了下来。


    这双手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冰凉,这么湿淋淋呢。


    路觉铭一个人在太平间外面坐了很久。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稍微开始好过一点点,命运却又突然而来地给了他一记重击。


    命运似乎总爱让他挣扎在人世间的痛苦里,看他在那边奋力攀爬,又将他踢下悬崖。


    那段时间,路觉铭过得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完全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


    连路珍妹含冤而死的事情上了本地热搜,他都一无所知。


    舆论群情激愤,连电视台的节目都在讨论谁能给路珍妹一个公道,大学生天天在微博上发帖要求洛溪大学为这件事负责,而洛溪公安,也早就将真正的嫌疑人捉拿归案。


    路觉铭的存在也被媒体曝光。很多人知道路珍妹这十几年来一直收养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脉关系的聋哑孤儿后,也更加动容。


    这个新闻甚至惊动了本市许多的大人物,连岱宗集团的那对企业家夫妇,也主动联系上了路觉铭,提出想要资助路觉铭读书。


    路觉铭本来谁都不想见,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捐助,可是魏潇却执意要让路觉铭和这对夫妇见上一面。


    路觉铭还记得路珍妹的嘱托,只能接受魏潇的安排。


    他去了岱宗集团那栋耸立于市中心最繁华昂贵地段的摩天大厦,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运动服,一双鞋面发黄开裂的山寨耐克板鞋,经过大堂时,引得许多人驻足好奇。


    那些眼神打量在路觉铭身上,带着掩藏得很好的轻蔑和傲慢。


    他在五十二楼总裁办会议室见到了这栋大楼的所有者夫妇,简川和沈晓清。


    沈晓清一看到他,就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步跑到他面前,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喃喃着:“怎么会这么像……怎么可能……”


    她连手都在发抖,转过头看看简川,又看看路觉铭。


    路觉铭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晓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双清丽的杏仁眼几乎已沁满泪水。


    她的嘴巴张了又张,眼眶发红,泪珠自面庞滑落,整个人似乎都要站不稳,还是简川走过来,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在路觉铭抵达会议室前,魏潇已通过中间人,向他们暗示过这个消息。


    可他们都没怎么相信,直到亲眼见到路觉铭,见到路觉铭这张和简川年轻时眉眼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沈晓清才开始相信,魏潇说的是真的。


    简川亦神情激动,几乎失态。这位文质彬彬的洛溪巨富不停地打量着路觉铭,紧紧抱住沈晓清的肩膀,又颤颤巍巍地,碰了碰路觉铭的手。


    路觉铭看着他们,仍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着一张和他们二人都极为相似的面庞。


    他从小就对自己的面貌不甚在意,小时候别人都嘲笑他又黑又丑,他也便以为自己长得难看,于是便不喜欢照镜子,后来的生活四处流浪,也更缺少机会正视自己面容,他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太熟悉,又怎么会发现他人和自己的相似。


    还是简川试探性地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做个亲子鉴定,路觉铭才发觉蹊跷之处。


    他知道以简川的身份,不必向他这种小人物做出如此讨好的神情,可是为什么?


    他仍然没有猜出答案。哪怕是对方提出的“亲子鉴定”这件事,他都觉得荒谬。


    因为这于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早已接受自己的身世。生来被抛弃,被路珍妹从垃圾桶里找到,被当做残疾人歧视长大,天生贱命一条……怎么可能!


    命运接踵而来的玩笑,让他觉得自己是置于命运摆布之下的小丑,他完全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


    那张写着具有 99.1%可能性的直系血缘关系的证明,也极有可能是谁的恶作剧。


    或许……是魏潇安排的吗?


    路觉铭楞楞地想着。


    是不是魏潇想要利用他,把他安插进岱宗集团呢?比起他是简氏夫妇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来说,甚至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他坚决地要求再做了三次鉴定。


    可每一次的结果都确信无疑。


    他和简氏夫妇具有接近 100%的直系血缘关系。他们是他的亲生父母。


    路觉铭躺在路珍妹破旧的小屋里,看着满地的鉴定证书,人生完全被打乱方向。


    这段时间里,简氏夫妇已经偷偷来上门看望过他好几次。每一次都被他拒之门外。他们在路珍妹的小屋门口徘徊,每次过来,沈晓清都要低声啜泣许久。


    路觉铭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就算在他最大胆最贪心的幻想里,他也没敢奢想过自己是简氏夫妇的孩子。


    他最好最好的幻想,也就是以后有一天能见到自己的生父生母,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北方。他猜想他的父母极有可能是来洛溪打工的“北佬”,因为洛溪这边的南方人普遍矮小,只有北佬才有那么高的个头,而他们现在早已在北方某地归田耕作,不会再踏足洛溪一步。


    路觉铭始终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或是魏潇的一个计谋。


    即使沈晓清找到他,激动地告诉他她找到了十几年前为她接生的医院护士,弄清了当年的真相,路觉铭也无法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原来那一年,简氏夫妇的产业刚刚做大,沈晓清挺着即将分娩的肚子,仍然日日坚守在工厂一线管理工人,就这样在工厂里破了羊水。


    而恰好厂里还有一个怀孕的女工,她是未婚先孕,本来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看到沈晓清被送去最近的小医院,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了催产药物,把自己也送进了和沈晓清同一间医院。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诞生,两位孕妇被送进不同的病房。


    沈晓清生产后,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就因为疲惫和虚弱而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时,自己的孩子已经被那女工悄悄掉包。


    而那时简川还在外地勘察新厂房选址,次日才坐整夜的绿皮火车赶回洛溪,见到的早已是被掉包的孩子。


    那女工只在医院里休息了三天就下落不明,连带着医药费也没有结清。其实医院里的护士在发现女工不见的时候就察觉到了端倪——因为女工的孩子是早产儿,和简氏夫妇所生的那个健康茁壮的孩子有所区别,但这是她的工作失职,她不敢说出口,只能悄悄把这个秘密瞒下。


    简氏夫妇从一开始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孩子,就已经是那个女工的早产儿了。


    他们从没想过自己真正的孩子,会被扔在路边的垃圾箱里,冻到双耳失聪,从小聋哑着长大,吃尽人世间种种苦头。


    而被他们当做掌心宝一样呵护着长大的简知——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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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父亲身份不明、母亲也再没有过消息的早产儿。


    那几个月里,简氏夫妇一直都没有睡好。


    他们想明白了很多事,总算知道为什么简知从小都身体这么差——因为早产和孕期营养不良,而且简知从个性到外表,和他们从来都不像。可他们从来没想过,简知会不是他们的骨肉。


    这十几年来,简知已成为他们的命根子。夫妇二人几乎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给了简知,简知虽然反应慢又笨拙,学什么都慢吞吞,可他们总觉得简知是天底下最乖巧最可爱的孩子,是上天送给他们的小天使——简知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呢?


    其实简氏夫妇心底,比所有人都更饱受折磨。


    他们既为路觉铭这么多年的遭遇而心痛,又因为简知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这事而伤心至极。


    这十多年来,沈晓清和简川总觉得,他们没了简知就活不下去,可如今就算知道了简知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想到要让简知离开自己,他们仍然痛不欲生。


    他们始终没有想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因此也迟迟不敢贸然开口,让路觉铭搬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回到他们身边。


    那几个月路觉铭仍然在替魏潇做事,主要在魏潇的一处工地上帮忙。他既然答应了路珍妹自己要报答魏潇,便一定会做到。


    魏潇见了他, 也只是笑,问他:“你现在知道自己身世了,再替我办事,不觉得委屈吗?”


    路觉铭摇头。


    魏潇很是满意,含笑点头:“好,很好,算我没有看错人,你呀,只要肯好好当我的一条狗,日后你的荣华富贵,便谁也抢不走。哎呀,这岱宗,早晚都是你的。”


    路觉铭没有动作,沉默着注视魏潇脚边那条摇尾巴的棕黑色德国狗。


    最终软化路觉铭态度的,是沈晓清又一次找到路觉铭时,拿出的照片。


    这对陌生的母子二人坐在工地的花坛边,路觉铭浑身灰土,穿着施工员背心,双手溅满泥浆。


    沈晓清一身格格不入的浅绿色香奈儿高级手工坊套装,也学他的样子,往那花坛边一坐,然后道:“妈妈知道你……你其实心里一直在怪我们,没早点来找你,害你吃这么多苦,对吗?你在怨我们,跟我们发脾气。”


    路觉铭摇摇头,眼神平静,又摆摆手,意思让她别弄脏自己衣服。


    沈晓清只以为他在赶她走,面露伤心神色,又说:“可是爸爸妈妈真的没想过……如果你恨爸爸妈妈,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


    路觉铭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晓清想了想,又想摸他的头,被路觉铭轻巧避开,她低落地扭过视线。


    “其实你恨我们,我们也能理解,毕竟我们真的很自私……还得让你接受弟弟的存在。可是你弟弟他、他也是无辜的……而且他很善良、很可爱,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她从提包里,找出了一张被细心塑封的照片。


    照片上是过十四岁生日时的简知,身处简家后院的广阔草坪上,头戴精致小皇冠,鼻尖还有一抹蹭上去的奶油,正灿烂大笑着,躲开李震云朝他扔过去的一个爱马仕真皮篮球——那是某个不熟的同学送来的礼物,被简知和朋友们拆开后随手扔来扔去,互相砸人。他们一致觉得这价值一万三千美金的礼物敷衍,因为简知根本就不爱玩篮球,后来果然就扔在泳池里,谁也没再留意过。


    沈晓清看着简知的笑容,心都要碎了。


    她一边想着,路觉铭什么时候能拥有这样的生日?他从小到大谁给他过过生日?又想着,简知以后还会有这样的生日吗?以后谁来给简知过生日呢?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几乎将她的心撕碎,她看着照片就忍不住落泪,声音都发抖:“你弟弟……你本来该拥有他拥有的一切……爸爸妈妈想补偿你,让你过上和他一样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你为什么就不肯原谅我们……”


    路觉铭没出声,他觉得沈晓清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刚想起身,却无意中撇到沈晓清手中的那张相片。


    他愣住了,眼神直直地看着照片上简知的笑脸,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沈晓清努力将脸上泪水擦干,又伸手去擦相片上的泪珠,却被路觉铭提前一步,擦掉了那颗掉在简知身上的眼泪。


    沈晓清愕然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了路觉铭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了亮光。


    路觉铭抓着那张照片,怎么都不肯还给沈晓清。


    弟弟。


    路觉铭想着。


    原来他是我弟弟。


    他以为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那颗他认为珍贵无比的钻石。


    原来是他“弟弟”。


    原来这就是替他接受了命运的亲吻,享受过全世界爱意的“弟弟”。


    路觉铭心里毫无妒忌和憎恨。


    他只是想。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资格触碰的钻石,也终有一天,会掉到他眼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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