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承认，她不是好人。
秦双如是想。
她从小父母离异，从不见母亲，于是抓牢父爱，总和后母兄弟争夺关注。
她读书实在一般，青春时找不出自立方法，便想尽名目从父亲那捞钱，这才维持住乐队开销。
她天生喜欢同性，浑圆胸脯，细软腰肢，是她癖好，但她伪装自己，从不透露丝毫。
到20岁，音乐梦想对她来说，还是太贵，她本无暇谈爱。
遇见叶子玫，是个意外，是命中注定的意外。
2015年4月22日晚，在海边，秦双拿到叶子玫联系方式，浓烈好感支配她大脑，当夜便定下次日约会，毫无犹豫迫不及待。
二人约在福田区一间商场碰面，叶子玫一袭亚麻白裙，又与前两日风格不同，像一株洁白幽香百合。
秦双几步跳上台阶，对着人笑。
她今日也穿白色，波西米亚风，她们站一起，不同又相衬，果然缘分天注定。
她讲：“一切我来安排，姐姐你不喜欢的一定要说。”
叶子玫将晚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微笑说：“嗯，我怎么都好。”
秦双太年轻，也无经验，前夜认真学习通用套路。
知道约会，无非吃饭唱歌、看电影喝喝酒。
吃的是日料自助，结果叶子玫不爱生食，所幸选择较多味道都还不错，中途各自介绍事业/学业方面情况，也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秦双试图托腮装可爱，有被自己恶心到，但是叶子玫一直在笑。
可惜账单被叶子玫抢付。
接着是看新上映电影《万物生长》
秦双提前订下票，二人安安静静看完，到底讲了什么，如今早已忘记，反正并不好看，不如唱歌去。
出场路上，她问叶子玫爱看哪类电影。
“没有特别爱好，以前很忙，都是胡乱看看。”
“你呢，你喜欢什么电影，我现在有时间了。”
秦双想了想，不说喜欢，只是推荐一部老电影：《穿制服的女孩》
虽是想了想，其实心中根本没有条理，只是凭感觉做事。
“好，我记下了。”叶子玫言辞认真。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手臂自然摆动，越贴越近。
不是好人的秦双，并非一开始就抱持龌蹉之心，尤其在她拉着叶子玫到对面不远酒吧街，预备进入一间清吧时，叶子玫说：
“我怀孕呢，喝不了酒，可以点其它吗？最好是牛奶，我还要控糖......”
她当时很震惊，没有听完，并不想听。
“你怎么没带婚戒？”虽然带不带，她都想要认识叶子玫。
“早年间被飞车党抢过，不敢再带，后来形成习惯。”叶子玫一脸心有余悸。
这样一个已婚有孕的直女，再吸引人，也不该越界了。
她们本来只能是朋友。
直到她们相识大概一个月后，叶子玫和家人大吵一架，单独住进买来不久的一间精装公寓。
秦双因合租室友总带女友回家，折腾出很大动静，准备另寻居处。
叶子玫邀请她同居。
她挣扎三秒，欣然同意。
从此便失控了。
.
她需承认，她并非无辜。
叶子玫如是想。
2015年5月20日清早，因为家庭矛盾的日渐积累，已经分房休息的夫妻二人，在卫生间偶遇，因为一管牙膏挤多挤少的小事，迅速引发出所有不满，终是大吵一架。
这次可无人和稀泥打圆场，敷衍着缝缝补补，好让一群根本不同频的人继续勉强了。
郑玉标不能理解：“不就是怀孕，你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简直可怕。”
过去他们相处，聊事业谈发展，并肩上战场，讲的是夫妻义气，当真能为对方挡刀枪。
如今，不过世间平常一个中年老板，和他无事生非的无业太太，聊不来甚至相见两厌。
叶子玫不再吵，收拾行李便要搬出去住，一家子冷眼看着，无奈叹着，不耐烦说着：
“你一天天到底在闹什么？”
这算什么闹？没有忍等于闹这样荒唐的公式，到底何时可被淘汰取消？
他们共同朋友曾劝，孕期激素作怪，丈夫该当体谅理解，话是好心，本质无非还是她错，她渐渐的，当真想闹，大闹一场。
她亦从中看清自己本心：她其实厌倦、痛恨、憎恶这“退休”后的生活！
——这迟来的、真正的婚姻生活。
走过这条路，方知她还是喜欢在外工作，喜欢被需要被看见，喜欢外面世界舞台，她在上面即便是奔波劳碌摔跤打滚，也是一场华丽表演。
她是个不守本分的女人。
带着家人评下的结语，叶子玫拉上翻倍行李，包括自己才买全新床垫，搬到一间精装公寓，一厅两卧一厨一卫，预备从此放飞自我。
如何算放飞？并不知，先和临门涨价的搬家工辩论一小时。
获胜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未锁屏时不慎触碰通话，那头秦双已经听完全程，真怕吓到小朋友，叶子玫急忙想说些什么，对方有事匆匆挂断。
直到家政阿姨打理好卫生，时至中午，秦双终于发来微信，亦是平常固定联系时间。
她还未细看内容，脸上已经浮现笑意。
这孩子——确实和孩子似的，对她总有说不完的话，生活中一株草一朵花的事，全都专程分享。
叶子玫何曾有过这般朋友，若非对方是个年轻女孩，简直以为自己正在恋爱阶段。
啊，说来，秦双应该是喜欢女生，她曾推荐过一部电影，算是隐晦坦白个人性向。
叶子玫好不容易搜索出来，当时看完电影，对秦双只有心疼，想她是否也像主角，被主流意志驱赶围剿，也盼她像那女孩，被包容理解最终救下。
更因为这部电影，她想象中，女生之爱纯洁唯美，她实在不必因此抱有一些对异性才需要的戒备。
这是她的误解，导致后续错误的一切。
微信那头，秦双说要另租房子，原来之前通话后，对方亦有一场辩论发生。
叶子玫打量周遭，按下一行字：“不如和我同住啊。”
又及时补上一句：“不要房租！只是想有人作伴，我从来没有自己住过……”
她发出定位，三秒，秦双回复：“好啊。”
当日傍晚，明明说会有朋友帮忙的秦双，独自一人带着一堆行李箱，敲开2301室大门。
她身上有汗，眼睛很亮，还在喘气，像只小兽站在箱子丛林里，对自己伸出手，递交信任。
叶子玫的心，一下子好软好软。
她抱住秦双，半点不介意她身上黏腻，强行搂紧不许挣脱：“秦双，谢谢你来。”
之后？叶子玫记得这是很忙乱的一晚。
秦双装填属于她的那间房，自己则是选菜谱看教学，买菜备菜炒菜，到吃饭，已经是晚上八点。
厨房一塌糊涂，先不管它。
客厅餐厅为一体，她们面对面坐下，第一筷都夹给对方。
灯下，秦双很兴奋，也可能有些紧张，小动作较平时多，时不时抽张纸，或四处看看，或对自己笑，抿着唇，眼睛里有星星。
她刚洗过澡，扎了松散的丸子头，素面朝天，五官冷淡，白得透明，身体歪来歪去，最后放出一道足以冲破冰山的笑容，问：“我们这就成为室友啦？”
叶子玫点头：“今后你不嫌我啰嗦就好。”
想想，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虽然人家来都来了，已经太晚。）
毕竟她在那个家，便是令人头痛的存在，尽管她不服。
秦双太天真，不断点头：“怎么会，和你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
可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且相差十岁，简直有鸿沟。
叶子玫总劝秦双健康第一。
听她想要纹身赶紧劝阻，见她烦恼将来便狂撒鸡汤，看她晚归醉酒絮絮叨叨，劝她早睡劝她戒烟……
叶子玫劝的都对，但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这个小朋友了。
因为近日秦双突然沉默寡言起来。
叶子玫很担心，也开始后悔。
她终于正视自己问题：总想改变别人。
.
对秦双来说，同居实在是个折磨。
她们一起进厨房，叶子玫负责全局，她一般负责剥蒜。
叶子玫总是很忙，不停在厨房里转——
冲个盘子，她会急急忙忙挨过来，胸就压在自己后背臂膀，软乎乎沉甸甸的，仿佛压在心上。
拿瓶新酱油，她锅里还烧着，这头扯塑料扯一半，哎呀叫着“双，快帮我，先帮我打开。”撒娇着，没她秦双可怎么办的样子。
有次还爬高往上方柜子里找大料，秦双劝阻不及只好抱住她腰，衬衣上缩，露出她雪白腰肢，就晃在秦双嘴边，真想一口咬下……
她们饭后去散步，叶子玫喜欢一路走到附近超市，秦双喜欢过马路时牵手感觉。
好似夫妻，有商有量，补充些生活用品，是买这个牌子的醋，还是那个类型的酸奶，选择这把菜那颗洋葱，买点水果也不错？
结账后经过出口时，秦双总会带上一小束鲜花，坚持自己买单——生活上，她几乎完全是被叶子玫养着了。
这样可贵的相处，可姐姐的丈夫家人，总有电话打来扫兴。
她真怕那家人突然服软，姐姐就会离开。
又厌恶那家人不肯服软，哪里像是有感情，根本不配拥有姐姐，听听那些话：
“你在外住段时间也好，我忙完这阵再找你谈谈，但你自己能想通就最好，我真的很累，爸妈那边..儿子他又...”
两方僵持，矛盾升级变得复杂，已成一场较量，姐姐说，这次定要东风压倒西风。
赢又如何？谁能给其真正幸福？她，能吗……
她们经常窝在沙发上，投影一些综艺或是电影，什么类型都有尝试，她曾想夹带私货，又怕这部《阿黛尔的生活》会吓到对方。
叶子玫虽然小腹平平还未显怀，却有了贪睡情况，于是躺着躺着，总滑进秦双怀里。
一开始，双方都有些不好意思，太亲昵了。
第N次后，动作已经非常自然。
叶子玫躺在秦双腿上，秦双会下意识摸摸她头发，有次突发奇想将手放在那平坦小腹上：“嗨，宝宝你好啊。”从此开启对话乃至各类胎教……
她们共用一个卫生间，即便各自注意，可叶子玫从缭绕水雾中走出，被打湿的那条睡裙，在她眼中，和透明没有区别，她却还要镇定自若替她吹干头发……
她们作息不同圈子不同，秦双其实白天黑夜都忙，叶子玫则时常出外，将朋友全都见了一圈，算是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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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
不过剩下时间里，秦双全和叶子玫黏在一起。
同居实在是个折磨，叫她怎样忍住爱意？
叶子玫又在对她说些什么，红润嘴唇开开合合，总是关心她的那些。
秦双没有听清，只想亲一口，再一口。
她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卑劣的、不道德的、遭人唾弃的决定。
这才是她，这就是她。
.
叶子玫发现自己变得奇怪。
事情要从她决定尊重秦双，别再指手画脚时说起。
她们一起下厨，叶子玫几次转身，都恰好撞进积极学习帮忙的秦双怀里。
又有几回要拿高处东西，秦双将她直直抱开两步，不许她动，然后一踮脚，轻松就能够到。
原来她高自己好几分，一旦成功帮到忙，会得意笑，凑很近求夸夸：“姐姐，你要做什么只管说，有我呢。”
这该死的魅力，叶子玫捂着心跳，情绪莫名。
她们一起看剧，叶子玫躺在秦双腿上，一只手，像往常那样上来。
先是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脑后，兴许是头发长了，她觉得耳颈有些痒，手仿佛了解，跟去痒处轻轻拨弄，后又缓缓滑落，路径力道都与平日些许不同，却也说不上哪里出错。
手走到哪里，哪里便痒，她只好坐起身，揉了揉肩颈，顺势回归坐姿。
岂料那手又攀上来：“不舒服？我帮你。”
帮就帮，为什么要坐到自己身后，并将她拉入怀中，一边按摩一边在她耳旁说话？
叶子玫觉得耳根发热，动了动身体，却被秦欢一把搂住腰，贴得更近：“姐姐，沙发就这么大，你别摔下去了。”
这下浑身都热，她吞咽一口口水，再次想起：秦双喜欢女生。
可是，喜欢女生，不代表是个女的就喜欢，所以年长十岁的老姐姐叶子玫笑她自己：“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之前都好好的，一切也都没有变，那只能是自己心脏。
也可能是雌激素孕激素水平升高缘故，她想要，并更加敏感了。
胸部鼓胀，夜里发梦，她难以纾解，也不想回家。
这里多好，秦双多可爱啊。
秦双戒了烟，没有去纹身，不再日夜颠倒，减少乐队演出，专心毕业事宜。
她们独处时间剧增，秦双仿佛无处不在，整个家都是她冷香气味。
就这样没太久后，一个雷雨夜，秦双抱着枕头敲门。
“姐姐，我害怕，能在你卧室沙发上睡一夜吗？”
那自然不行，叶子玫让她上床。
本想留灯，秦双又说影响入睡。
于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起初，楚河汉界分明，电光闪烁，照出一人侧卧，一人平躺，似乎都睡了。
可秦双既是因为害怕，又怎么可能轻松入眠，她往里缩，声音比平常要软：“好吓人呀。”
叶子玫转身过来安慰：“不怕不怕，我们聊天吧。”
“嗯，姐姐，你的床垫好舒服，很不一样。”
“那给你房间也换上。”
“不用，不需要的......”
保持着恰当距离，二人聊天声音渐轻，却又被一个响雷惊醒。
秦双皱眉闭眼，彻底缩进叶子玫的怀中。
似睡非睡，轻叫不起，甚至还在她怀中调整了位置。
叶子玫矛盾极了。
一方面，这不过还是个女孩。
另一方面，女孩鼻间呼吸炙热，且她是个喜欢同性的女孩。
叶子玫觉得自己不对劲，秦双也有问题。
雨夜亦无法掩盖两道逐渐加速的心跳声音。
秦双似乎意识到无法再装睡下去，她突然抬头。
叶子玫低头想说些什么。
唇便贴到了一起。
二人呼吸一滞。
秦双笨拙地，率先出了手。
霎那间，又是电闪雷鸣。
叶子玫不敢睁眼，被动承受。
她感觉到了情动。
.
阳台。
叶子玫已被解绑，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一排仙人球默默陪伴。
不管怎样修饰，她清楚，她是婚姻的背叛者。
但正如苏茴医生所说：如果出轨是罪，她已服刑多年，并得到受害者临终时的谅解，足以刑满释放了。
秦双的再度出现，是她跨出牢笼前最后考验。
“你越重视的，越是折磨你。”
所以坦然些，当作平常对待，就能熬过此关。
隔壁。
秦双在花洒下浇淋冷水。
她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曾做过一个决定，她是否总做错误决定？
不管了，何况她也管不得自己。
秦双闷头洗了个澡，换上白t格子沙滩裤，冷水反而激发一身燥热，她随意擦把头发，拿着烟盒拉开阳台门。
没开灯，她只是靠在栏杆，面朝叶子玫，旁若无人般，抽出一根烟，点火，吐出烟圈。
火光只照亮她一瞬间，那张脸随即隐入黑暗。
叶子玫想：她太嚣张了，似乎从不知错。
秦双不会知错。
她的一生，不断在争，幼时争父爱，大了抢女人，后来夺家产，事业上更是寸步不让野心勃勃。
她要做的，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