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在家休养了两天,期间她当着吕凌和陈峰山的面删掉了和苏芮铭所有的短信记录,也删掉了苏芮铭的电话号码。
有些事想不清楚。
并且一旦开始想就会很痛苦。
矛盾,不安,彷徨,甚至还有对自己懦弱的唾弃,这些复杂的情绪像一场海啸一样袭来。
那么还是逃避吧。
陈记仍然吃不下太多东西,但是每餐的进食量都在慢慢增大。
吕凌和陈峰山觉得她离开桐城,状态或许会变得更好。
于是在第三天上午,陈记就坐上了去往北京的航班,临行前,她把苏芮铭送她的八音盒包好放在了行李箱里。
抵达学校不久之后,她收到了交换生审核通过的消息,而且是第一志愿,她7月份就可以动身去美国了。
陈记看着那张薄薄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恢复“正轨”,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轨道。但仅仅是“好像”。原本她在自己的轨道上走得踏踏实实,现在却觉得自己飘在轨道上。
太不安了,她拼命想抓到些什么东西,但是却总感觉两手空空。于是她只能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或者专教,玩命地学习,参加竞赛,企图获得一点点踏实的感觉。
就这样,两个月后,陈记接到了吕凌的电话。
“吴楚清判刑了,一年半。”
吕凌的声音很冷,语调没有变化。她很擅长留白,即使她说话只说了半截,陈记也知道了她背后的意思——你跟苏芮铭在一起的下场就是如此。
陈记挂断电话,抬头看见了眼前的梧桐树。
4月底了,梧桐枝繁叶茂。
吕凌和陈峰山也在这个时间把陈记的东西搬到了省城,他们提前告诉陈记以后不要回桐城,直接呆在省城,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自5月开始,陈记每半个月都会给吴楚清写一封信,但是从未收到过回信。
7月底出国前,她提出和吴楚清会面,吴楚清拒绝了她。
8月初,陈记和徐钦一起坐上了去往国外的航班。他们的大学在一个州,但是相距甚远。乐蕴和凌蕙更是在大陆的另外一边。
陈记的学校很美,秋天更美,山林悬崖大草坪,但是风景看久了也觉得有些乏味。每次穿过OMA做的大悬挑的时候,她都觉得很窒息,仿佛整栋建筑马上就要沉下来,把她拍到地心深处。
交换的半年,陈记没出过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活动。只有徐钦来找她玩了一次,跟她见面没聊多久,徐钦就感叹了一句:“你才在村里呆了两个月,怎么就已经看起来这么丧了?”
陈记也说不清楚原因,就是觉得乏味无聊,浑身没劲。
半年交换结束后,陈记把行李寄回国,跟凌蕙约好去欧洲玩了一圈。当凌蕙问她旅行计划的时候,她脱口而出巴塞罗那。
她去了圣家族大教堂,米拉公寓还有巴特罗公寓,看到了金色的夕阳,甚至和凌蕙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电影不是悲情片,但是她却莫名其妙地哭了近两个小时。凌蕙抓着她的肩膀让她清醒一点,再这么浑浑噩噩小偷会挨个扑上来。
回国后不久就到了大三下学期。陈记依旧是拼命学习,拼命参加竞赛,寒暑假也呆在北京找各种实习。
每天都很忙,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只要停下来想现在,只要停下来想未来,哪怕不是在想苏芮铭。
不安的感觉仍然会包裹住她,所以她不能停,只能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往前冲,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轨道向前冲。
大四快结束的时候,吕凌催促她提早准备申请出国。
那天她搬了把椅子在阳台坐了很久很久,终于打电话告诉吕凌,她决定不出国念书了。
吕凌一开始说,不出国念书也行,那保研。但是陈记说已经过了保研申请时间,不想上研究生了。
吕凌直接在第二天飞来北京找她,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小混混?”
“没有,”陈记垂眸,“只是不想去国外了,之前在国外呆了半年,我很不开心。”
“那为什么不保研?我问了你辅导员你是可以保研的。”
“不想念书了,学累了。”
“现在本科学历满地跑,你不念个硕士怎么找工作?就算你是t大的也一样。”
“实习的公司说我毕业可以直接过去。”
“不行,你必须给我申请到国外去。人家徐钦已经准备留在国外了。”
吕凌的语气很淡。
但陈记却觉得这句话像一个开关,一股难以言述的怒气突然从体内喷薄而出。
她吼道:“关我什么事?他留不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一定要参考别人的人生做决定?为什么一旦我的选择跟别人不一样,我就一定是错的?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按照自己的内心感受做决定?”
“按照你的内心做决定?”吕凌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内心就是想着和那个小混混在一起。我看你就是疯了,吴楚清什么下场你忘了吗?她和那个小混混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呢?啊?”
陈记咬着牙没说话。
“我问你,她什么结果?她进监狱了,她退学了,她这辈子毁了!你也想这样对不对?你告诉我,陈记,你是不是也想这样。”
陈记沉默了一会,说:“我和楚清姐不一样,他和他也不一样。他更不是小混混。”
“吴楚清没有得知真相的时候,她也是你这么想的,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跟小混混在一起的姑娘能有几个得到好的?”吕凌冷冷地回应。
陈记攥紧拳头,嘴唇翁动,想说什么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吕凌声音放缓,“不提过去的事了。你只要知道爸妈不会害你,你就听我的话。现在立刻给我准备申请学校。去了国外啊,你身边人档次都提升了,我也放心了。我也不想我们天天因为低档次的人吵架。”
陈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喃喃道:“低档次?”
“你说什么呢?大声点,”吕凌皱起眉头,“说话不要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我说,什么叫低档次?在你眼里,什么叫低档次?”陈记看向吕凌。
“什么?”吕凌似没反应过来陈记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钱就是吗?”陈记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家也没钱,你把厂子卖了才能给我凑够出国的钱,那我们家也是低档次。够不上人家高档次的人。”
“陈记,你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吕凌猛然站起身来,“我辛辛苦苦地赚钱把你一路送到优质的环境里,你脑子蠢,不知道利用环境,不知道发展人脉。现在还在对我大吼大叫?”
“是,我脑子蠢,我认了,我就这样了。所以我到国外也没办法帮你认识‘高档次’的人。”
“帮我?”吕凌几乎破音,“我为了你好你说你在帮我?你现在还这个态度跟我说话?啊?等你到社会了有你后悔的。”
“是啊,所以我准备早点进社会。你刚好可以看一下我撞南墙。”
“行,你以为我会求着管你是不是?”吕凌拿起包,“陈记,我告诉你,你爱出不出。你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之后也别问我们要钱了。自己赚去吧。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完吕凌就直接出发去了机场。
陈记独自走回学校,盛夏的温度烫得灼人。
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的青春期都叛逆过,但是陈记没有。
她从没有做过一件超出狭义好学生定义之外的事。
除了2009年夏天荒谬的孤注一掷。
陈记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是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吗?
不过她没有骗吕凌,她真的不想念书了。可能是之前一直在拼命读书,眼看还有一年毕业,她却觉得迷茫起来。
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在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学那些玩意,拿高绩点,拼命堆砌自己的履历是为了什么。
她努力了那么久,获得了那几行东西,然后呢?她快乐吗?她也不快乐。
获得那几行字的目的是什么呢?
找到好工作?
听到别人羡慕的夸赞?
但她能一直得到正反馈吗?
如果有一天她得不到了呢?
那她存活下去的意义是不是会崩塌了呢?
不过最近有一件勉强算得上快乐的事——她大三暑假实习参与的一个建筑落成了,她迈步走进建筑的那一瞬间,有了一点点脚踏实地的感觉,她迫切地想抓住那一丝感觉。
所以她想试一试直接工作。她真的受不了每天像失去刹车的列车一样,沿着黄金轨道往前冲。
大五上学期,打算本科毕业就开始工作的人在公司实习,准备出国的人做作品集,国内上研究生的人也大都在尘埃多定后,提前去导师的事务所实习。
吕凌和陈峰山的确没有打钱过来。但是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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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跟学长做了两个陪标的私活,勉强凑够了学费。至于每月的生活费,只能靠自己微薄的实习工资,不过每天睡在学校,省了一大笔住宿费,也算是可控。
陈记偶尔会在晚班地铁的座位上想起苏芮铭。如果苏芮铭顺利考上大学,那么他今年应该是大三,他是不是会在做完兼职后,坐着晚班地铁回学校。
他有没有考来北京?
他们有没有可能……在某节车厢相遇?
但是直到陈记结束实习,她也没见过苏芮铭。
吕凌和陈峰山下定决心给陈记一点教训,半年时间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给她打钱。但是还是经常偷偷找王笑语的爸妈,通过王笑语打听陈记的消息。
一边欣慰女儿很自立,一边觉得自己的女儿变了,一边又很恐慌是不是陈记会自此不再联系他们。
毕竟吴楚清自从出狱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吴春兰,于是2013年春节的时候,他们主动联系了陈记。
陈记的反应很平淡,没有愤怒,也没有得意,就是淡淡地说了句“好的,除夕前回家”。
自此,吕凌和陈峰山终于相信陈记已经长大了,她可以独立了,可以随时飞走了。
春节的时候,吕凌和陈峰山问陈记未来的安排。
陈记慢慢地吃了一口菜,才开口:“去上海工作。我现在实习的事务所在上海有办公室,我直接去那边。”
“为什么不留在北京,你对上海不熟悉啊。”
“上海我能落户,北京落不了。而且小语在上海。”
“哦。”陈记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吕凌和陈峰山无话可说。
大五下学期,吕凌和陈峰山还是把厂子卖掉了。从2012年下半年开始,市场需求量一直在下跌,连总厂的境况都不佳,更别提像陈记家这种小厂了。与其勉励维持,不如直接卖掉,反正陈记也要开始工作了。
毕业的时候,陈记是整个宿舍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乐蕴在本校继续读研,汪芷澜延毕一年,东西被搬到了其它宿舍,凌蕙去美国深造。
那天晚上,她买了两瓶啤酒,端了把椅子在阳台,盯着黑黢黢的梧桐树吹了一整晚的风。
时间哗啦哗啦地闪没了,每一年都跟她曾经想象的不一样,但又好像她确实看到了她本就该看到的风景。
她突然想起,也是一个深夜,冬天的深夜,她和苏芮铭慢慢地走在黑漆漆道路上,四下一片寂静。
苏芮铭问她:“你对未来的原本规划是什么样子的?在遇见我之前。”
她当时说:“可是我已经遇见你了。”
苏芮铭语气随意地继续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想了解一下。”
“我会在大三或者大四出国交换,硕士申请美国的学校,毕业了或许,嗯,或许会回国,不过不是北京,而是上海。”
“那就去上海,”苏芮铭说,“我们一起去上海。”
一阵风猛烈地吹过,梧桐树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响声。
陈记喃喃道:“没什么差别啊。你从来没想过毁掉我的轨道啊。”
——
为什么想来上海?”面试官笑着问。
“一直以来的人生规划。”苏芮铭答道。
“人生规划来上海?”面试官顿了一下,说,“你要不要考虑外派几年?过几年再回上海。现在响应政策,外派机会很多。你英语不错,之前你又提到你要还助学贷款。你很适合外派,三五年能攒不少钱。”
苏芮铭脑海中回响着“三五年”这个时间,面露犹豫。
“行,你考虑考虑,不着急,你回去跟你家里人商量商量,”面试官笑眯眯地说,“我也就这么一说,外派还要申请考核呢。”
“好的,谢谢您。”
2014年7月,苏芮铭大学毕业,他从杭州来到上海,加入了建设公司,有了稳定的收入,稳定的住所。
半年之后,他的师父,也就是当初面试他的面试官,钱方林钱工告诉他6个月的试用期通过,可以申请外派了。
苏芮铭握着电话走到楼梯间,斜靠在墙上,翻开手机盖。
他打开通讯录,点开那个名字,莹白色的光在他的脸上投射了很久。
终于,他按下了拨通键。
楼梯间一片安静,他只听得到电话里拉长的“嘟”音,和他猛烈的心跳声。
“嘟”声响了四下以后,电话接通了。
他站直身体,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
“喂,你好。”陈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