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沈南进开着车往家里走。
今天下午去给一个工人的老娘看病了，回来的早了一点。
快接近四合院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旁边荒地那个方向冒着一股淡淡的烟火。
那个地方一向是放置城市建设的下水管的。
沈南进不由地有些怀疑。
难道棒梗偷鸡的戏码现在就上了？
不应该啊，这小子才五岁吧？
槐花还没有出生。
而且许大茂刚刚下乡没有多久，胆子还很小。
看到他带回来的多半是一些蘑菇之类的山货，没有到收人家活鸡的份上。
难道是我家的鸡吗？
他心里一动，把吉普车停在了路边，悄悄走过去。
慢慢走近，隔着水泥管，就看到七八个孩子围在一个火堆旁。
树枝点着了的火上，一个瓦片，上面烤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不是棒梗！
沈南进顿时就想回去了，这孩子过家家的事，自己没有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突然开口道：“好了，大家都来吃肉了。”
沈南进一愣。
这黑乎乎的东西是肉？
就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开始用一个小铁片分割那块肉，一个一个递给孩子们。
她在这群五六岁的孩子中间显得特别突兀，瘦的有点脱相，显得眼睛特别大。
看着孩子们吃的香喷喷的，她嘴唇微微蠕动一下，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显然这黑色的肉对她也很有吸引力。
看着这群孩子啃得一嘴的黑黑的烟灰，沈南进站起身，走了过去。
“呀...有人来了！”一个眼尖的孩子首先看到了沈南进，一声惊呼。
所有孩子就像事先彩排过一样，一呼而散。
那个女孩也有点慌，可是看到沈南进，突然就不动了。
已经跑远的孩子发现女孩没有动，又全部跑了回来，围在了她周围。
沈南进有点好笑，这是后世的大姐大吗？
“沈医生？”女孩犹豫着叫了一声。
沈南进顿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眼熟。
“你是？”
“我是大丫啊，你给我爸治了腿的。”看沈南进没有否认，大丫惊喜道。
“大丫？...你是大丫！”沈南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妇女普查的时候要把自己的看病名额让给她爸的。
“对，我是大丫。”女孩激动地连连点头。
“你爸现在在干嘛？”沈南进有些疑惑道。
难道是有什么意外了不成？
“我爸？他现在在汽修厂上班，五级工。”大丫微笑着道。
“那你？”沈南进更加奇怪了。
照理说一个五级工，养一家三口足够了，虽然不一定能吃饱，也不至于还需要这样野外找吃的吗？
大丫脸顿时一红，低着头不好意思道：“沈医生，这些都是我在街上捡的孩子。”
“捡的？”沈南进突然意识到，大丫还在捡垃圾，惊讶地问道，“你没有读书？”
这句话他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大丫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我小弟去读书了，我年龄大了，来不及了。”
沈南进好多话噎在了喉咙口。
年龄都是借口，估计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才是真正的原因。
按照大丫的人生轨迹，过几年找个爷们，她这辈子的命运就算定下来了。
“你们吃的这个是什么肉？”沈南进岔开了话题。
“叔叔，这是老鼠肉，可香了。”
也许是看大丫和自己聊了很久了。
这群孩子眼睛里的恐惧慢慢消失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吸着鼻涕说道。
老鼠肉？
沈南进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恶心。
这玩意各种传染病...
可是看看这群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把话咽了下去。
连活下来都是一种奢望，谁还在乎有没有传染病。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沈南进拉着小女孩的手问道。
冰冰凉的。
虽然已经4月尾了，小女孩身上还是冰凉的。
“我叫小宝，从豫省来的。”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好像那个名字真的可以带给她很多快乐和力量。
“沈医生，小宝是跟着妈妈走了三个月才到的四九城。本来投亲戚的，但是他们家的亲戚已经搬走了，所以留在了四九城。年前小宝妈妈过世了。”大丫低声介绍着。
沈南进心里一抽，看着小宝。
这个可能连大名都没有的孩子眼神清澈，看不到一丝悲伤。
也许沈南进宁愿她哭一场。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流过太多的泪水，还是因为生活早就让她磨灭了记忆，小宝就这样平静地听着大丫讲着她的悲惨故事。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其他孩子的脸庞，突然有些不敢去问他们的名字。
也许，大丫会再次告诉他一个更加伤心的故事。
从去年开始，四九城里陆续来了很多逃荒的，投亲的。
这么大的负担，即使政府也已经不堪重负。
王姨那边现在每个月都要组织几场类似于相亲的活动，把逃荒的年轻女孩集中起来和街道里的光棍见面。
只要相中了，立刻就现场办结婚证。
这也是减少政府压力的无奈之举。
可是这个年头，又有几个人敢娶一个没有粮本没有工作的媳妇呢？
没有被挑中的姑娘，就和逃荒的男人一起，被街道组织做各种临时工，每个月赚的钱，只能说勉强活着。
“你们现在帮着大丫姐姐收垃圾？”沈南进大概猜到了这些孩子的生活。
“嗯，大丫姐姐姐姐还带我们抓老鼠呢！”小宝得意地扬着头。
似乎在她的眼里，能够抓到老鼠是一件很厉害也很幸福的事。
沈南进看向大丫。
大丫连忙解释：“我们捡到一些捕鼠笼、捕鼠器的，就在角落里下了。老鼠尾巴可以卖给街道，老鼠肉很好吃。运气好还能抓到麻雀。”
沈南进点点头。
“灭四害”的活动是去年年底开始的，这倒是一条活命的路。
不过看这个趋势，到今年年底估计连老鼠都看不见了，更不要说什么麻雀了。
“你爸知道这件事吗？”沈南进问道。
“没有，我没有告诉他。”大丫红着脸低头回答道。
所以因为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把伞。
沈南进摸了摸大丫的脑袋，说不出的心疼。
这个傻丫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量力而行。
看她现在颧骨高耸的样子，比当初第一次见她还要消瘦。
他有心想把这群孩子带去街道办，又怕街道办也承担不起了。
这段时间王姨是怎么四处找粮食的，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即便暂时有自己帮他，谁又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想了想，他心里一动。
再过两、三个月，娄晓娥就要把家产全都捐献出来了。
到时候是要办福利院的。
也不可能全都收取烈士子女，总要带一些别的孩子的。
“大丫，你们在这里不要走，我去给你找一个姐姐来帮你好不好？”沈南进说道。
“是若怡姐姐吗？”大丫兴奋地看着他。
沈南进才想起，后面半年多一直是林若怡给大丫送的药，她们之间比自己还熟悉。
“不是，但是若怡姐姐也来。”他点了点头，起身往吉普车走去。
一路飞奔到了电器分厂，先把林若怡接到了，再去轧钢厂人事处，把娄晓娥也带了出来。
把事情一说，娄晓娥立刻直奔家里去了。
一个小时后，沈南进带着娄晓娥和林若怡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
“若怡姐姐，真的是你来了！”看到林若怡，大丫明显比见到沈南进更加高兴。
“大丫，这个是晓娥姐姐，她有件事想和你说。”林若怡把大丫抱住了说道。
和几年前相比，她现在明显更善于和大丫相处了。
“晓娥姐姐。”大丫转头看向了娄晓娥。
在她的心目中，和沈医生和若怡姐姐在一起的，一定是好人。
“大丫，姐姐在黑芝麻胡同有一个院子，专门收留这样的孩子。可是姐姐上班的，我想让你专门照顾他们，你可以吗？”娄晓娥问道。
“啊？姐姐是说让他们全都住到那里去吗？”大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啊，姐姐每个月会把粮食送过来，然后...”娄晓娥想了想，暂时没有把读书的事说出来，“姐姐每个月给你三十块钱的工资，你帮姐姐照顾他们好不好？”
一句话，把大丫慌得连连摇手：“姐姐，我可以照顾，可是我不要钱。”
沈南进笑了。
娄晓娥是出手大方惯了，又在人事处听多了行政人员的工资，根本不知道三十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多少。
就连秦淮茹当初都拿着二十七块五开心了好几年呢。
“好了，你给大丫二十块就可以了。我们带他们去那里。”沈南进拦住了要拉扯的两个人。
其实他也不太对钱有概念，给出的依旧还是高价。
沈南进分两次，把一群人拉到了娄晓娥说的地方。
等他第二次把大丫和剩下的孩子拉到院子里的时候，第一车的孩子已经抱着娄晓娥和林若怡哭作了一团。
“怎么了？”沈南进有些奇怪。
“不知道，他们进来这里就哭了。”娄晓娥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南进拍拍她肩膀，不知道该告诉她什么。
屋子里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就连床都是普通人家的住家的款式，光着床板。
“大丫，今天艰苦一点，明天姐姐会让人把被子什么的送过来，这些床我也会叫人换成小床过来。”娄晓娥叮嘱道，“对了，姐姐已经叫人去买粮食和菜了，等下送过来。”
只有在娄家和沈家生活过的娄晓娥，压根不知道这根本不叫艰苦。
“谢谢姐姐。”大丫弯腰一鞠躬。
她这样一来，其他孩子慌忙也跟着弯腰鞠躬。
吓得娄晓娥连忙拉住了他们。
“姐姐，你像我妈妈。”小宝突然在耳边对着娄晓娥道。
“为什么？”娄晓娥愕然道。
“我妈妈说，妈妈就是给我生命的人。所以她临走的时候，把最后一个饼留给了我。”小宝说道。
娄晓娥呆了很久，在想一块饼的意义。
突然，她一把抱住了小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呜呜呜”地哭的全没有形象。
之前她收留这些孩子，只不过是完成计划的一部分，此刻，她终于理解这些孩子的泪水了。
困苦催人泪，寸草暖他乡。
那一天，娄晓娥把她十八年的泪水都留在了这个小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