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太太针灸只用了十分钟，这种饥饿引起的病其实也很简单。
但是有时候也很复杂。
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够，这老人的各项技能明显已经减退了。
沈南进可以感觉到，按照杜红薇的年龄，他奶奶的年纪应该也就五六十岁，但是现在她的身体明显比七八十的还要差了。
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老人，他信步走出了草屋，在四处乱逛。
茅草屋后面，是一个同样用茅草搭建的小棚子，里面放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些别人丢弃的废铁件。
沈南进甚至看到了一堆锈迹斑斑的子弹。
他有些明白了，这也许就是杜红薇祖孙两个活下来的生计吧。
好半天，杜红薇终于熬了一锅玉米粥，服侍着奶奶喝了下去。
因为还没有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她倒也没有问沈南进要不要喝一点。
看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打交道了，话少的可怕。
“红薇，现在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好吧？”沈南进指指床头那张纸。
他没有直接问杜红薇的父母的情况，就想从小丫头挖土的事情说起。
“我...我在找我爸爸妈妈。”女孩低着头，支吾了半天道。
“你爸爸妈妈？”沈南进马上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埋在那里？”
“我看着他们六个人被光头党杀死在那里的。”杜红薇眼睛血红，泪水悄悄地流淌满了两颊。
沈南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看着他们被杀死的？慢慢说，和叔叔说说怎么回事。”
随着杜红薇断断续续地描述，沈南进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杜红薇父母原本是四九城一所小学的教师，是地下党的成员。解放前一年被叛徒出卖一家三口全部被捕，只有奶奶因为出去买菜逃过了一劫。
临到解放前三个月左右的一天夜里，几个特务把他们七个人拉到了这个河边，一起枪杀的。
当时天很黑，也许是特务对孩子比较大意，在押运的车上杜红薇的父亲悄悄把杜红薇反绑在背后的绳索解开了，下车以后就看到地上已经挖了一个大坑了。
在敌人开枪前的一瞬间，杜红薇的父母制造了骚乱，借着天黑让她趁乱逃跑的。
因为剩下六个人的干扰，加上天黑难找，杜红薇捡了一条命。
“你怎么知道你爸妈是组织的人？”沈南进疑惑道。
“车上爸爸和我说，四九城马上就要解放了，要我找组织，说他们都是组织的人，会帮我解决问题的。”杜红薇红着眼眶说道。
“那你后来找了组织吗？”
“找了，可是他们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所以...”杜红薇声音越来越低，脸上满是愧疚。
“为什么找不到呢？”沈南进有些疑惑。
“那天天很黑，我逃跑以后找了个地方躲到了第二天白天，只知道在这条河边，但是具体位置不知道了。”
“你后来没有来找吗？”沈南进觉得只要是新埋的地方，应该看得出来的。
“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回来找，在外面藏了三个月，一直到四九城解放才回到家里看到奶奶的，再回来就什么都找不到了。”杜红薇低声道。
沈南进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有愧疚的表情了。
三个月，还是冬天，几场雪一下，足够掩埋所有的痕迹。
他看着杜红薇颧骨高高突起，瘦到可以看到青筋的脸，柔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岁。”
那年，她才六岁，即便是现在，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样子。
一个人在四九城流浪到解放，估计连父母具体死亡的日期都记不住。
疑惑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抹着眼泪回答道：“我看见他们一家被抓了，就去乡下躲到了解放，也不知道这个丫头在外面，解放以后回到住的地方才遇到。”
“你们找组织，组织上怎么说的？”沈南进问道。
“我们等了几年，后来组织上说从特务的档案里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又没有找到经手人，所以只能不了了之了。”老太太回答道，“后来我就带着薇薇来这里搭了这间草屋，一点一点找，已经三年了。”
顿了一顿，老人伤心地继续道：“而且时间长了，就有人说她爸妈不是牺牲的，是做了叛徒去海岛了...”
沈南进突然感觉一阵的揪心和伤感。
三年啊，这祖孙两个准备凭借自己的力量把河岸挖一遍吗？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的电影《集结号》。
原本还以为是艺术创作，到了这个时代才发现，这种情况实在太普遍了。
而且她们还要捡垃圾解决生计问题，估计一个礼拜能够有一天的时间去挖就不错了。
他相信杜红薇没有说谎。
毕竟她那时候才六岁，而且如果不是真的，她们现在干的事情完全没有意义。
但是对于组织来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
如果为了一个人就要把整条河岸挖开，那全国有多少地方需要挖？
何况这中间难免混进来一些投机分子。
沈南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空洞了。
他浑浑噩噩地开车回到了四合院的门口，才想起从系统超市里换了两条三、四斤重的草鱼。
走进院门的时候，阎埠贵再次冲了出来。
不过这老小子精明的厉害，看沈南进像挂着霜一样的脸色，立刻又退了回去。
东跨院里，秦淮茹三个人和已经搬过来暂时和罗沐兰住在一起的顾芫花惊喜地看到了沈南进手上的鱼。
“呀，小沈，你才去了一个上午，居然钓了这么大的两条鱼？”秦淮茹接过他手上的鱼，嘴角挂着笑。
可是很快大家都意识到了沈南进的情况很不对。
“老师，你怎么了？”林若怡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南进的脸色是这样的，白的像一张纸一样。
“我...”沈南进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四个女孩。
他很想一个人把事情埋在心里，可是不说出来，他就觉得憋得难受。
终于，他还是断断续续把杜红薇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没有讲完，秦淮茹已经抱着他的胳膊抽泣了起来。
“小沈，下午我们再去一次，给红薇送一点吃的用的过去吧？”秦淮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南进。
沈南进心里一动，但是很快就知道，那没有用。
她们现在已经戴上了疑似叛徒的家属的帽子，给她们一点物质上的帮助根本没有用。
何况还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
一瞬间，他已经决定了。
次日一上班，他就让吴羞月把李胜华找了过来。
对着李胜华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直接开口道：“我要你给我搞一张证明，允许我去挖河岸，寻找真相。”
他昨天就想明白了。
如果没有政府部门的相关文件，看两个民兵的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当叛徒的帮凶抓起来。
事情有没有结果不说，这种还没有证据就下定论的情况现在可是很常见的。
李胜华顿时一脸的便秘。
这家伙从来都躲得自己远远的，难得找自己居然是为了这件事。
“沈南进，你知不知道像这种事全国有多少？”李胜华淡淡看着沈南进。
“我知道。别人的我管不着，但是这件事我遇到了，就不会不管。”沈南进回答的比他还冷静。
“不是，你图什么啊？”李胜华有点不理解了。
他听了沈南进的分析，也觉得杜红薇没有说假话。
问题是，要找到证据那太难了，自己也不可能发动群众或者部队去帮他。
这种麻烦事，别人躲都躲不开，沈南进你这个这么谨慎的人居然会揽到自己身上。
“图什么？”沈南进喃喃自语了一声。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淡淡的雾气，坚定地道：“图一个真相和坦然。”
“如果他们是叛徒，我希望让他们遗臭万年。如果他们是烈士，我希望...”他语气停了一下，“有朝一日华夏迎来了盛世，他们是以英雄的身份在天上俯瞰着这山河无恙，烟火寻常。”
李胜华顿时动容了。
自己也是战火中活下来的人，没法不共情。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沈南进。
有时候你觉得他有些市侩，但是他又总能做一些让你感动的事情。
“我...回去给你办，下午送过来。”他低沉的嗓音有些嘶哑，夺门而出。
在沈南进面前，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虚弱。
“沈南进，你什么时候去？”吴羞月突然冒出一句。
“你问这个干嘛？”沈南进莫名其妙。
“我...我也一起去。”吴羞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不是，你...你去干嘛？”沈南进有些懵了。
自己连秦淮茹那里都没有讲过，就准备一个人去干的。
结果你这个和我完全合不来的人要去算哪门子事啊。
“不干嘛，我也想知道，你相信的东西是不是对的。”吴羞月给出了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何况我和若怡的两套房子马上就好了，到时候住在那里，周末一起出发也方便。”
“我说，姐们，还有四套房子在装修呢，你不怕吵啊？”沈南进就是不想惹这个麻烦。
“白天装修我在上班，有什么吵不吵的？再说了，春节后大俄专家就到了，我们肯定要在春节前搬进去，随时准备投入工作，在乎这早几天晚几天吗？”吴羞月反问道。
沈南进突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也是奇怪了。
自己身边这么多女孩，只有她老是让自己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行吧，反正你干不了几天就会累趴了。”沈南进嘀咕一句，勉强证明自己不是被说服了。
“噗呲...”吴羞月笑了。
这男人真的是死要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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