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是找到了吗?”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沈南进顿时一惊。
就知道,这样大的动静瞒不了多久。
他翻身站起来,一眼看到杜奶奶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杜红薇身边,枯瘦的两手紧紧抓住孙女的胳膊。
“是真的吗?真的找到了?”奶奶的声音像秋叶般颤抖。
杜红薇扑到了奶奶的怀里,将那支锈蚀的钢笔放到了老人手心:“是真的,奶奶。老师帮我找到爸爸妈妈了,你看,这是爸爸的钢笔。”
老人干涸的眼中流出泪水,她颤抖着抚摸那支笔,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儿子的温度。
多年的屈辱、委屈和孤独,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哭泣。
“我知道...我就知道...”老人喃喃自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衣襟上。
“奶奶!”杜红薇惊惶失措。
沈南进迅速上前,手指搭上老人的脉搏,脸色骤变:“快,把她放下。”
“老师,您一定要救救奶奶...”杜红薇跪在地上,泪水滴在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沈南进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她。
“把你奶奶扶着坐起来些。”他吩咐道。
这一刻,他没有时间考虑是不是要装作去吉普车上取一下药箱。
手一翻,银针依次刺入杜奶奶百会、内关、足三里等穴位。
沈南进的手法快而准。每一针下去,他都凝神感受针下的气机变化。
杜奶奶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精气神早已消耗殆尽,唯有一丝执念还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南进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老人突然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却清晰,“别费力气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沈南进手上动作不停:“大妈,您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再坚持坚持。红薇还需要您。”
“是啊,奶奶。”杜红薇握住老人另一只手,“老师会治好你的。”
老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傻丫头,奶奶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转头看向沈南进:“你第一次叫我大妈,是认了红薇这丫头当徒弟了吧?”
“是,红薇是我的徒弟。”沈南进肯定道。
他看老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了,立刻思绪进入系统,直接在灵田里催熟了七十年。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加上上一次催熟的三十年,120000分积分全部砸了上去。
装作手从口袋里一掏,一段拇指粗细的人参显露出来,根须完整,色泽金黄。
“大妈,含一片这个。”他切下一薄片人参,放在老人舌下。
老人摇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见识不浅,一眼就知道这是百年左右的老参。
“值得。”沈南进将参片放入老人口中,吐出两个字,坚持道。
渐渐地,老人的面色泛起一丝红润,呼吸也平稳了些。
杜红薇惊喜地看着这一幕,但沈南进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回光返照。百年老参能吊住一口气,却无法逆转生命的终结。
“红薇,去找你师娘拿一点水来,你奶奶要喝。”沈南进找了个借口,把杜红薇支开了。
他俯身在老人耳边问道:“大妈,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红薇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她所有的事。”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我想...跟红薇讲讲他爸爸妈妈的事...出事的时候这孩子还小,后来听到的都是外人闲言碎语,我怕她伤心,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我要走了,总不能这孩子连爸爸妈妈的过去都一点不知道吧?”
沈南进呆滞地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把老人抱到了汽车上,走到秦淮茹和杜红薇身边,柔声道:“淮茹姐,你和红薇陪她奶奶聊聊天,这边我来看着。”
“还有,这参片每隔一个小时放一片在老人舌头下面。”他递过了四五片老参片。
秦淮茹点点头。
她知道这最后的时间是做什么的。
拉起抱着水壶的杜红薇,走向了吉普车。
沈南进走到李胜华的身边,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办好?”
李胜华看了吉普车一眼,反问道:“你能给我多久?”
“最多三个小时。”沈南进叹口气。
“我尽量,核实的流程总要走吧。不光是杜红薇父母,其他人也很重要,因为他们是一起出事的,相互之间存在证明关系。”李胜华也是叹口气。
这种事,军人出身的他感同身受。
只不过,见得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他甚至有些羡慕沈南进身上还有的那份热血和冲动。
“小沈,你准备怎么安排红薇?”吴羞月走过来,低声问道。
“带回院子吧,不过肯定要给她把奶奶的后事办了,你明天帮我请三天假。”沈南进看着坑里忙碌的人影,视线放空地说道。
“我陪着你,让李处长帮忙给轧钢厂打个电话,帮大家请个假就好。”吴羞月轻声道。
沈南进想了想,好像大家都在轧钢厂一个单位上班,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你也留下来?”
“红薇也是我妹妹,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亲人了,陪着她不是应该的嘛。”吴羞月的俏脸在昏黄色的手电灯光中红彤彤的。
“到时候让红薇和我住好了,若怡现在有京茹陪着,我一个人住一个屋子也无聊,让红薇和我住好了。”吴羞月突然提出来,“这段时间我给她补补课,争取九月份让她和京茹一起上学。”
这倒是沈南进没有想过的。
他概念里杜红薇就是自己的学生,后面不担心工作的事。
不过吴羞月一下子想的这么细致,倒是提醒了自己。
毕竟有个学历还是很重要的,不需要太高,中专就够了。
不过杜红薇今年十四岁了,这个年龄比较尴尬。
想了想,只能让她把课程先补一下,上一年小学然后升初中了。
否则一下子就进入初中,怕是有点吃力。
担忧地看了吉普车那边一眼,沈南进的手心里微微出汗。
“没事的,能够来得及的。”吴羞月的小手突然出现在了沈南进的后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沈南进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帮娘们怎么回事?
从罗沐兰开始,都是没有把秦淮茹放在眼里吗?
现在连吴羞月都是这样的,搞什么鬼?
沈南进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是这样漫长的。
他的目光在土坑和吉普车之间不断变换,眼睛里充满了焦灼。
针灸的手段,在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身上只能用一次,把她身体里所有的潜能激发出来而已。
后面,就看参片能够帮助她支撑多久了,也要看她的求生意志。
手心已经捏出了一把冷汗,他暗暗告诉自己,杜奶奶可以的。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的反常,连一向神经大条的林若怡都感觉到了,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李处长,全部核对完毕,可以认定。”一名干部样子的人跑到李胜华身边,汇报道。
“那就赶快把烈士证书开出来,废话这么多有屁用。”李胜华也是处于暴走边缘。
从对他的称呼上就知道,这人不是安全部的干部。
但是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部门之间的关系了,直接开骂。
很快,一张盖了鲜红印章的证书递给了李胜华,李胜华一刻不停地交到了沈南进的手里。
沈南进和身后的吴羞月、林若怡、顾芫花飞一样地跑向了吉普车。
“大妈,结论已经出来了,红薇爸爸妈妈是烈士。”沈南进把证书反持,面对着杜奶奶递进车后座。
“好...真好...”老人手指颤抖着摩挲着那张纸,眼睛里全是昏黄的泪珠。
“丫头,好好跟着你老师,奶奶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老人的眼皮微微颤动,最后看了一眼孙女,嘴角挂着安详的微笑,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
“奶奶...奶奶...”杜红薇疯了一样扑上去,将老人瘦小的身躯搂在怀中呼喊着。
沈南进从老人手里轻轻地把烈士证书抽了出来,小心地递给了身后的吴羞月。
“小沈...红薇...”秦淮茹惊呼道。
沈南进手指立刻搭上了杜红薇的手腕。
“没事,让她安静一会也好。”须臾,沈南进松开手,“她一天之内经历悲喜交集,强行叫醒对身体没有好处。”
可是偏偏杜红薇就又醒了过来,无声的泪水倾泻而下。
沈南进默默走到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叼在了嘴上,却怎么也摸不到身上的火柴。
“老师...”顾芫花突然凑过来,“嚓”地一声划着了给他点上了。
夜空里,一片安静,只有杜红薇的哭声和秦淮茹、罗沐兰的劝解声。
“小沈...”李胜华靠近过来。
“谢谢!”沈南进低低地声音,递了一支烟给他。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靠着吉普车的车尾,一口一口地把烟抽到了烧到手指的那一刻。
“帮我一个忙。”沈南进的声音离开自己好远。
“你说。”李胜华的回答也很简单。
“在红薇父母旁边,帮我给她奶奶留个位置。”沈南进看向李胜华。
李胜华没有出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着无数手电光亮起的地方走去。
“向烈士敬礼!”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一声,似乎是希望把沉睡的亲人叫醒。
黑暗中,影影绰绰无数只右手抬起。
沈南进突然泪如雨下。
亲泪忽如春雨落
人间始信有青天
每一个为了这个国家牺牲的人,都值得这份尊重。
是我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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