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了九月中旬。
一大早，沈南进穿戴好了白衬衫黑裤子，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今天是周末，却恰恰是氧气顶吹高炉第六次试验的时间。
选择这个时间试验，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
整个轧钢厂今天除了项目组的人和保卫处的人都清空了。
前面的几次试验，给大家提供了各项数据，试验条件渐渐成熟了。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是国庆的日子了。
在这个国度，自然而然给本次试验赋予了不同的政治意义。
一早出门，吴羞月已经等在了吉普车旁边。
沈南进也不多说，直接上了车，那边吴羞月直接跳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小沈，今天能够成功吧？”看沈南进一句话都不说地闷头开车，吴羞月问道。
“没有问题的，前期的漏气问题还有喷管角度问题全都找出来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沈南进低低地回答道，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所以，我们真的可以做到把冶炼时间从六小时缩短到两小时，钢水含碳量还能控制得更精准？”吴羞月不是专业的，所以一直只对最后的结果感兴趣。
“肯定啊，否则我们折腾它干什么。”沈南进奇怪道。
这女人，不是没话找话吗。
“那当初设定了这么多的课题，现在一年都快过去了，才开始搞氧气顶吹，还来得及吗？”吴羞月今天似乎对沈南进的工作特别有兴趣，追问道。
“你啊，还号称是项目组的主任，什么都不学。最重要的顶吹高炉搞定了，后面的几个课题都是技术微调而已，连铸坯的生产设备都已经准备好，只要前面的技术难题解决了，后面的就都顺势而为了。”沈南进有些嘲笑的口吻道。
“哼...”吴羞月娇哼一声，扭过了身子不再理他。
沈南进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吴羞月最近的不正常之处，顿时也吓得不敢出声了。
经过警卫连队的检查，吉普车顺利开进了轧钢厂，直奔试验的十二车间。
刚打开车门，杨卫国就突然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下车来：“你小子，不知道是你心大还是真的沉得住气，这么晚才来？”
“不是，厂长，今天我还提前了啊。”沈南进莫名其妙道。
“张部长、向部长半个小时前就来了，你说呢？”杨卫国压低了声音道。
“卧槽！他们以为自己是送子观音啊？有求必应？”沈南进蛋疼地嘟囔道，“来这么早干嘛？又没有什么屁用。”
“噗...”吴羞月立刻捂住了嘴。
“你特么...”杨卫国也是头疼地把他嘴巴捂住了。
自从上次目击了两个部长吵了一架以后，这混蛋好像更加放飞自我了，什么话都敢说。
“把怪话收起来，赶紧滚进去。”杨卫国一脚踢在沈南进屁股上，直接把他踹进了车间。
一抬头，嚯！
人头济济。
项目组的几个专家，组长副组长，连负责后勤支持的副厂长李怀德都到了现场了。
几十米的炼钢高炉旁，工人也已经准备就绪。
“小沈，什么时候开始？”迎面，张伯清问道。
“不是，部长，我负责的是技术理论，这种试验你问我干嘛？”沈南进一脸的黑线。
自己怎么没有感觉有如此的重要呢？
“怎么？你不是副组长吗？”张伯清郁闷道。
他还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着调的技术人员呢。
这小混蛋，干起事来挺靠谱，就是长了一张不着调的嘴。
“副组长？你还是组长呢？你不问问杨厂长，他是负责试验的。”沈南进低声蛐蛐着，“就逮着我算哪门子事啊？抓住癞蛤蟆还要攥出团粉来啊。”
“哧哧哧...”这一次，连杨卫国都没有忍住。
他竭力把嘴巴抿上了，可还是有漏风声出来。
张伯清顿时脸都黑了。
知道这小子记仇，没有想到这么记仇。
不就是上次和周洪磊吵架拿他说了事吗？这是过不去了。
“部长，还有十五分钟，准备工作做完，马上开始。”杨卫国连忙抢上几步，解释道。
“好，今天我就在现场看着，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们的了。”张伯清拍了拍杨卫国的肩膀。
“请两位部长和各位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获得成功。”杨卫国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昂着头站得笔直。
“行，不过也不要紧张。科学试验哪有一帆风顺的？重要的是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我们就一定能够获得成功。”张伯清满意地点点头，安慰道。
沈南进已经努力管理表情了，别过头就当没有听见。
这些高级干部，真的是一转头就一副面孔。
前后两句完全不一样的话，是怎么做到如此丝滑的切换的。
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号人全都进了指挥室，有些紧张、局促地看着玻璃窗外面的高炉。
时间一点一点地从每个人的心头流过，墙上悬挂的壁钟的指针终于指到了八点半的刻度上。
“开始！~”杨卫国对着喇叭的话筒喊道。
外面的工人立刻开始了点火加温。
车间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九月中旬的秋老虎，温度还没有降下来，加上高炉的温度，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开始滚滚地淌下汗水。
沈南进都后悔穿的这么正式了，笔挺的衬衣没有多久就被汗水湿透了。
“张部长、向部长，要不你们去会议室等好了，这一炉铁水需要两个多小时才有结果。”李怀德建议道。
“开什么玩笑，看看这些工人。”张伯清一指玻璃窗外高炉旁观察着炉内各项数据的工人，“他们穿着阻燃服都能坚持，我们怎么就不可以了？”
看着李怀德有些悻悻然地退后，沈南进暗暗点头。
别的不说，这些干部在吃苦耐劳方面真的做到了极致了。
他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就是心脏了一点。
“注意观察和汇报数据。”杨卫国在喇叭里喊道。
对面，工人同样通过话筒用喇叭回复：“目前一切正常。”
现在的条件真的艰苦，连对讲机都没有。
沈南进心里琢磨，要不要最近多几次抽奖，看看对讲机能不能抽出来。
他这一年基本都没有好好抽奖，主要是过了今年，艰苦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别看历史上说是三年，但实际上明年58年开始就已经出现各种困难了。
他攒着情绪值，就是希望到时候能够多从超市兑换一些物资出来。
别人家的系统什么都有，自己的系统只能用情绪值买东西，想想都郁闷。
淦！
氧气喷枪缓缓降入炉内，这一次，钢水表面泛起均匀的波纹，没有剧烈的喷溅。
仪表盘上的数据稳步变化，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一声声数据的汇报通过喇叭传到指挥室。
＂温度250度！＂
＂温度550度！＂
......
项目组的负责技术的几个副组长和专家不断对比着资料上的数据，额头的汗“啪嗒、啪嗒”地滴在了文件的纸张上。
吴羞月连忙对着李怀德耳语了几句。
李怀德立刻匆匆忙忙出去了。
没有多久，他指挥着两个工人提了满满的两大桶水过来，拿出了一大捆毛巾，浸湿了递给指挥室里的每个人。
可是随着温度的增加，毛巾立刻就变得温温和和的了。
＂温度1250度！＂
＂温度1450度！＂
心态最好的沈南进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炉。
四九城钢铁厂的两位总工已经冲出了指挥室，抓着有些烫手的栏杆，呼吸急促地听着各种数据的不断更新。
......
＂温度1650度！＂
“开始测试铁水指标。”
喇叭里，工人的声音传来。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向经武嘴里喃喃自语，给自己打着气。
过去了两个小时了，可是这几分钟似乎比两个小时还漫长。
＂碳含量0.25%！＂
＂脱磷效果良好！＂
......
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数据传来。
沈南进和目标数据一个个核对着，汗水顺着他的安全帽边缘滑落，在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就像没有感觉一样一动不动。
“厂长，各项数据达标，可以出钢了。”他声音干涩地回头看向杨卫国。
“出钢！”杨卫国几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对着话筒喊道。
随着出钢口的打开，一道耀眼的金色洪流奔涌而出，如同火山喷发般壮观。
钢水在导流槽中奔腾，火花四溅，照亮了每一张黝黑的面孔。
＂太美了...＂吴羞月喃喃道，脸上反射着红彤彤的光芒。
钢水准确地流入钢包，行车缓缓移动，将这一炉希望的金属液体运向模铸区。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钢包移动，眼睛一刻不离那流动的金色。
第一包钢水倒入钢锭模时，整个车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吴羞月激动地跳了起来，差点碰倒旁边的工具架。
杨卫国摘下安全帽，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大家都忘记了安全规定，跑到了模铸区旁，看着通红的钢水在模具中慢慢凝固。
第一块钢锭脱模时，银灰色的表面还散发着余热，在车间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杨卫国嘴里不断重复着。
身边的人都开始抱作一团，向经武脸上泪水鼻涕混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握着董兴治教授的手，语无伦次：“董教授，你们很伟大，你教了一个更加伟大的学生...”
“咱们工人有力量...”张伯清突然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
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吼起来：“嘿 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
车间外也传来了警卫部队的歌声，和车间里遥相呼应。
沈南进之前总觉得电视里的这种场景很奇怪，可是此刻他竟然发现自己是所有人中间唱的最大声的一个。
铁水奔流未言辛，钢花飞溅泪满襟。
原来，这个时代是这样的，我终于和你拥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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