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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告别

作者:山茶不喝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伤势很重,里面的脏器被伞骨撑开,受到挤压而破裂,血流如河。


    贺春生醒于第三日。


    入眼是神仙窑的小屋,他迷蒙睁眼,呼吸稍微急促,便将床旁的少年惊醒。


    五指被握,少年身子猛地前倾,怕伤到他般又缩回去,颤抖的唇角落入贺春生眼里。


    贺春生道:“我......”


    话出口是无尽沙哑,嗓间堵着的血味,彻底掩盖了本来嗓音。


    刚开口,手心便贴上一团温热,指尖轻缩,沾上泪滴。


    他将脸埋进贺春生手里,哭的无声无息。


    这么要强的人,此时竟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展开,任由自己去触。


    贺春生刮刮他脸,轻声:“......不哭了。”


    祈长生带着鼻音:“我一睁眼就找不到你了,等你回来,满身都是伤。我看不见,帮不上忙,他们还不让我跟着。”


    他哽咽:“我只能在门口等,但今年春天太冷,我很害怕。”


    “他们和我说了,我是魔种。小时候我娘总骂我畜生,还真没骂错。”


    祈长生白绫已取,双目死寂,固执望向他,妄想看清他的脸:“我想,你救下我......是不是一个错误?”


    贺春生忍痛起身,狠狠往祈长生头顶一敲:“再乱想就滚出去。”


    回应他的是祈长生的拥抱。


    祈长生身体很烫:“下次出头时,想想我在等你,若哪日在遇这种情形,我怕会疯。”


    他低语,仿佛在说,能让自己豁出性命的,有他一人足矣。


    祈长生眼底恨意翻涌。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这么多,凭什么别人也能拥有这一分甜?


    这是他的。


    念头一起,占有与欲望如毒蛇缠绕心脏,他揽着贺春生的手无意绞紧,幽冷梅香不断刺激祈长生的神经,他舔唇,露出两颗犬牙,朝着脖颈——


    贺春生推他:“放开。”


    眸中阴暗被空洞替代,少年清朗乖巧,朝他后脖捏了捏。


    一滴血融进,迅速消失在皮下,只留下颗淡淡红痣。


    祈长生不留痕迹地收手,向贺春生掷去枚笑。


    这是一早导出的心头血,有了这滴血,无论贺春生跑去哪里,自己都能感应到。


    他再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贺春生的踪迹。


    祈长生笑的明媚,贺春生心中被扎一般,忙撇过脸道:“你的眼睛......?”


    “他眼睛痊愈,怕还得等些天数。”岳二桥倒下盏茶:“倒是你,身体如何?”


    贺春生道:“已无大碍,只剩些外伤未愈。”


    他试着运行灵力,灵核在内转动,汇起暖流。


    岳二桥道:“既无大碍,便跟我走吧,我们还有事问你。”


    贺春生点头,一直居于身后的祈长生将外袍盖下,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你有事的话,可以先不用管我。”


    “那我先走了,你回房等我,我去去就回。”贺春生欣慰。


    祈长生:“......”


    他笑的僵硬,在贺春生的温言下,咬牙点头。


    视线内的青缩成一团,复又展开,重新聚在山上草旁。


    三道目光直直射来,贺春生手一抖,道:“三位前辈尽管开口,晚辈知无不言。”


    谢临风目光如炬:“你并无孪生兄弟。”


    贺春生知他想问什么,斟酌开口:“我来自另一个尘世。”


    谢临风一副“果然”的表情:“难怪我如何推,都推不出你的命途。”


    双方一轮话完,各交出自身秘密,以示诚意。


    原来不止淮水,谢临风也会推演术,且技艺在淮水之上。


    贺春生略惊,接受道:“但我与我师弟并无关系,只是轮回时出了差错,才替了他的容颜。”


    轮到谢临风惊讶了,他脸上皱纹骤缩:“这便是要问你的另一件事......我沿着祈长生的命途去推,推到了你,你们二人,该有很大渊源才是。”


    兴许是他打破祈长生命轨的结果,贺春生道:“晚辈不知。”


    “来到这个尘世前,我只是一抹残魂,昏沉二十年来到这里,所以对于那个尘世,我亦不熟悉。”


    谢临风道:“那你可知,在那个尘世,祈长生的命运?”


    语言犀利,一针见血。


    贺春生犹豫,念出一段民谣:“脚踏三峰尖,血洗婺州陵,衢城三日真火烧,枯灰落满十四州。”


    他吞下口水,陈述这人日后罪行:“弑师灭门,杀父杀兄,最后被众人讨伐而死。这是人们口中的他。”


    谢临风道:“与我先前推演出的分毫不差。”


    “但......”


    山上刮起大风,伴着树叶碰撞而发的沙沙声,莫名让贺春生有些不安。


    幽暗目光扫上贺春生,谢临风到:“他遇到你后,命途上的一点,自此偏了开来。”


    “后更如野马般,不受控制脱缰而去。”


    贺春生道:“那师伯可知,他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他着急补道:“长生并非无可救药,他是个好孩子。”


    谢临风挥手示意别着急,道:“难说,如今,我连他的命途也推不出了。”


    “但你二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缠绕不清,你与他面貌相同,依我拙见,并非偶然。”


    贺春生呼吸一滞。


    谢临风拍肩道:“事情还未确认,你也不用思虑太多。既聊到这个地步,我们四人也开诚布公,谈谈之后的事。”


    贺春生猜到一半,余下细节,在话语中补全。


    他对谢临风三人安排并无异议,他们是真在为民做事,贺春生都看在眼里。


    且这些日子身在底层,与寻常百姓同吃同住,他意识到,若无人掀翻政权,重整仙门,世道会一直这般昏庸下去。


    到那时,仙门连同权贵,会如蛀虫般将百姓啃食殆尽。


    贺春生脚步停在门前,思绪混乱。


    但如此,他与祈长生,便要站上对立面。


    谢临风需要一个人深入仙门,得到五宗信任,再以权压迫五宗,破旧立新;亦要一人配合在明,吸引五宗关注,脱清另一人嫌疑,唱出完美双簧。


    因贺春生畏惧与人接触,得五宗信任,面上必要同流合污,他性子软,装不出,谢临风原定让贺春生在明,祈长生在暗。


    但在暗的人,要背上许多骂名。


    贺春生不想让祈长生身上骂名再添几分。


    谢临风的叹息如在耳边:“按他原命途来推,他死后的那些话,应都是添油加醋的流言。世上本就仇魔,更别提此魔,抢了仙门大半权力。”


    心脏被碾般叫嚣痛楚,贺春生站在门前,去见他与祈长生尚有温情的最后一面。


    “我回来了。”


    他尽量将声调抬高,让尾音轻快些。


    祈长生顺势牵住他手,皱眉:“好凉。”他垂头,朝手中哈气。


    贺春生点着他唇角黑痣,压下酸涩:“先放开我,我有事与你商量。”


    祈长生不舍放手:“哦。”


    贺春生围着他看了圈,满意道:“你的伤已经好了,灵根也在聚合,用不了多久,便可继续修行了。”


    话中带了些不忍:“再过几日,眼睛恢复了,我便没用了。”


    一瞬间,祈长生脸色沉下,他立刻明白贺春生意思:“你想去哪?”


    少年绷着脸,压迫十足,他朝前两步撞进贺春生怀里,低声:“你想离开我?”


    贺春生纠正:“只是暂时分开。”


    祈长生暴怒:“那也不行!”


    吼声出口,他立马后悔将声音压下,祈长生连连道:“对不起,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贺春生痛楚更甚,勉强笑着:“没有人会一直陪在别人身边。”


    他缓解气氛道:“再说,若你以后成亲,也不能带着我一起过啊?”


    “你还小......”


    祈长生声音激动:“我们成亲!”


    他怯补道:“......住一起。”


    “四个人一起住,这算什么事?”贺春生道:“而且我年纪大了,怕是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道:“好了,离你谈婚论嫁还早,不提这个了。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离开后,你要好好听岳家二哥,还有谢前辈的话,做他们让你做的事......”


    “我不许!”祈长生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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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你说告别就告别?你救了我,背了我的命,便要一辈子管着我,凭什么说走就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不是喜欢乖的吗?我装一辈子给你看,好不好?”祈长生呢喃:“是不是因为我伤好了,不够可怜了?”


    他将衣服扒开,露出胸前的疤痕,五指抠进,将伤口往外扒着:“你看,我伤的很重,还需要你……别离开我。”


    疤痕未愈,在祈长生的粗暴的动作下皮肉翻开,里面的血纹清晰可辩。


    贺春生抓住他的手,警告:“祈长生!”


    祈长生在他眼前缓缓跪下:“是不是我哭了,你就会多心疼我一点,就不会走了?”


    泪珠从眼中划出:“你心疼心疼我,求你。”


    少年额间魔印闪烁,彰显他的情绪,贺春生深叹口气,指尖聚起灵流,点上他额头。


    祈长生意识消逝之际,贺春生道:“做该做的事,待山河平定,世间太平,你我再相遇。”


    贺春生向屋内望了最后一眼,轻轻合上房门。


    房外早早有人等他。


    岳方时抱臂:“你大可以说开,这并不影响行动。”


    贺春生摇头:“不必了。”


    祈长生求的是游洄而非贺春生,将这段记忆埋进心里,是最好的结局。


    他道:“等我走后,拜托师叔将他带离这里,他会听的。以后在他面前,也不必再提起我,无论哪个身份。”


    岳方时答应,贺春生看着手中弓弩:“离开这儿前,我还想再见一个人。”


    石头家遍布萧瑟,贺春生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这个点,石头一般都在家做活,这是跑哪儿去了?


    贺春生踏出门,正巧遇到过路村民,村民看见他微微一愣,招呼:“游仙师,你这是去哪儿?”


    贺春生问:“打扰,你知道石头在哪儿吗?”


    闻言村民痛心:“唉!她寿命被伞妖吸完了,她娘也不乐意救,没几天了!怕,怕是被她娘扔到婴洞里了!”


    村民后知后觉,贺春生没听过这个地方:“这些年孩子饿死的多,没地儿埋,扔多了,就叫了这个名。”他给贺春生指了个位置。


    婴洞在桥洞下面,水已经干涸了,洞下骸骨已化泥,看到那个幼小身影,贺春生一连几步跑去。


    女孩还有最后的气息,躺在他怀里,掀开眼皮:“......游,游先生。”


    贺春生道:“是我,是我,我来了。”


    他将弓弩塞进石头怀里:“你看看这是什么?不要闭眼,别闭眼。”


    石头摸着弓弩,轻轻勾起唇角:“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叫石头,我娘说,贱名配贱人,她总说我爹和别人跑了,她恨我爹,也恨我......但我,我不恨她,真的。”


    “......石头很硬,能砸妖怪,我喜欢这个名字。”


    贺春生握住她的手:“别说了......”


    石头笑着:“我想保护娘,保护别人,游先生,谢谢你给我做的弓弩。”


    她意识濒临模糊,喃喃:“其实每天你教我的字,我都不认识,回家问我娘,她也不和我说。但,但还是喜欢听课。”


    “能遇到游先生,真是太好了。”


    握着弓弩的手骤然落下,砸在身上像千世的雨。


    贺春生抱着她:“......我还能救你,影鬼,对,还有影鬼。”


    他颤抖的撑起身子,朝石头家跑着,去寻她的执念。


    临近日落,村头终于冒出一个人,贺春生身影踉跄,神色悲戚。


    岳方时递去包袱:“怎么这么晚?”


    贺春生恍惚接过,视线一直没移开双手。


    岳方时注意到:“你干什么去了?手上都是土。”


    他掏出帕子:“擦擦。”


    贺春生胡乱擦了擦,朝村里深深望了一眼,嗓子哑的厉害,像大哭过一场:“走吧,先去观心宗。”


    两人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山风渐起。


    贺春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了一个没头没脑、却让岳方时心中骤然一沉的问题。


    贺春生迷茫而痛苦:“到底是什么人,会连一点执念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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