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役不想重蹈覆辙》
3. 3
云霄为三峰尖主峰,场地极其开阔。
天云阁,便在云霄峰最中心。
这阁修的巍峨壮丽,周飘云雾,上有玉砌雕栏,门前有一冰狮看守,名唤“离忧”,它凶猛异常,逮人便打,百年来无人能够全身而退。
四周湖水汤汤,天莲泛在其中。周有虹桥高高架起,遮天蔽日,用于人通行。
桥连接起的四个方向,分别为弟子居,峰主室,会客室,练武场。
腮上的胡须抖了抖,冰碴子立马落在地上,离忧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将巨大的狮头趴在两爪上,眯着眼,懒散的看着前方。
对它来说,这灾难般的大雪天,十分惬意,非常适合睡觉。
哈欠打了几轮,两眼闭合之间,终于冒出个人影。
雪爬上那人的发梢,像白了头。他下半张脸被掩住,上半张脸又细长的碎发遮全,看不见脸。
冰狮砸砸嘴,冲来人低吼一声,警告似得盯着。
在它的注视下,那人抬手,将碎发掀开,露出一双细长上挑的漂亮眼睛。
贺春生见到离忧,差点没把稳了一路的魂吐出来。面上立即被倦色覆盖,身子也歪七扭八支不起来。
他招招手,离忧立马知会,乖乖走到他身边,伏下身子。
贺春生伸手往它头上揉了会儿,疲惫才慢慢褪去,旋即轻轻点上离忧的爪子,垂着睫毛。
“带我进阁,阿离。”
·
身后的门重重闭上,与此同时,阁内灯火瞬间燃起,四处通明。
橘色的光斜着打来,冷硬的眉骨都染上些许柔和。
贺春生将面具掀开,拍拍冰狮:“辛苦了,阿离。”卸了伪装,他终于露出一个浅笑,伸手触向离忧的头。
离的还有半拳时,离忧却将身子化为一汪水,顺着地上的细纹,一路向外流去。
贺春生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会儿,旋即叹口气。
毕竟未通灵智,对他有几分亲呢已是好事,不可多求不可多求。
话虽如此,自己还是有些伤心。
足底轻转几下,落在书柜前。
这书柜上放的都是些民间话本,根本无人来沾,积了不少灰。
一二三四五……是这本!
贺春生将最中间那本书抽出,用书签夹着那页自然翻开。
他左右环视了下,快速将书上那行字念了遍,听到书架转动声音,将书放了回去,踏入另一方天地。
“哐当——”书架合上,两方地块被彻底隔绝。
贺春生彻底放松下来,晃了晃肩胛,呼了口气。
这儿布局和上次来一样,看来师尊最近都没来内室。
这样想着,他便把面具又放了起来。
内室更像平常人的寝室,有床有桌,空间又十分狭窄,壁上还有些泛开的裂纹,建的有些年头了。
且其内放的都是志趣小传,远远不及外室包揽万物。
贺春生将研好的墨放在桌上,宣纸随着动作,唰一下铺开,将半张桌填满。
妙的在这处。
在这张方块大的纸上,他可与云霄历届峰主对话。
每届峰主故去前,都会将毕生经验融入这方纸内,若有人问,便会根据这些经验,给出相应回答。
自己此行就是为此。
既然自己不知该怎么办,那便向前辈求求答案。
摸着别人踩过的石头过桥,怎么着也会好些。
笔墨晕染开来,贺春生收笔。
簪花小楷,白纸黑字,煞是好看。
——“云霄第二十七代弟子贺春生,见过各位前辈。
晚辈前几日处理邪祟时,不慎被一妖压了灵力,如何解决?”
贺春生想了想,补了行字:“最好是几日内便解决。”
毕竟收徒大典迫在眉睫,自己真耗不起了。
纸上的字很快淡去,而后浮出一行字。
不知是第几代峰主答道:“哦?云霄的兔仔儿?来来来,喊师祖,师祖这就告诉你。”
又被另一行字盖上:“身为师长应以身作则,谢临风,你毫无正形像个什么样子?!还好你只任职一年,不然云霄在你手上,算是毁了!”
纸上的字更换,锐利的笔锋像一把刀。
谢临风的字压上:“暧?开个玩笑而已。好了好了,说正事。”
“云霄弟子通读百书,方才你没报出那妖名讳,想必是没见过?”
贺春生答:“是。”
“晚辈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妖。”
笔锋顿了下,又继续染下墨迹。
“她的体态与凡间女子无异,却无头,脖颈上取而代之的是……”
“一柄断伞。”
那日艳阳照着天,白雪消融一片,窸窸窣窣的从檐上滴落,掉在撑开的油纸伞上,又划下去。
青色的天映在地上的水坑里,天与地之间是一片绿色。
一柄暗红色的伞,出现在他的眼前。
细细麻麻的雨,夹着女子浅浅哭吟。
贺春生怕人多的场合,除此之外,最怕女孩子哭。
自己自然没忍住去问,下场如今也清清楚楚。
唯一庆幸的,这只是妖怪,而不是什么流离失所的女子。
谢临风很快给了回复:“徒孙啊,你惹到大麻烦了。”很是语重心长。
贺春生心瞬间提上半空。
“师祖刚刚逗你呢,我告诉你,你遇到这个,叫‘伞怨’,半妖半鬼,似魂似人。只是看着不好对付,其实破解之法……”
贺春生又把心放回去。
——“也是极不容易找的。”
这一起一落,宛如过山车一般的体验,差点让贺春生直接交代在这儿。
不等他动笔,纸上的字便翻滚更换。
“后生,莫要被那泼皮唬住了。老夫告诉你,那伞怨书上并无记录,是因她们妖气淡动作快,化为伞后更是难找。”
“无人抓的到,便没有可参考的书籍,但我们之中,还是有人遇到过的。”
“是不是,谢临风?”
墨迹淡下去,隔了会儿,谢临风的字才浮上来:“徒孙啊,师祖能力有限,只能告诉你,下次见了,离远些。”
“至于恢复灵力,从云霄一直往西行,有一山,名唤‘不息’,夜间跟着山鸟声走,一直走到听不见,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他又补了句:“若再遇到那伞怨,颈部是她的弱点。”
贺春生点点头,道了谢,踏出天云阁,
已是夜间,阁内的灯火交相辉映,一路铺向天际。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
一瘦弱人影蜷在暗处,漆黑的眼睛闪着光。
他腿伤被细心处理过,醒来时身上换了新衣衫,满头杂毛也被捋顺,束成马尾。
连所处客栈,也被提前打理好,许他多住几日,身上,也搁了些银钱。
那人的确没害他。
甚至还帮了他……
风雪夜,破庙,不明身份的仙人,这几个字是救赎话本上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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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词。
祈长生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下去。
那为什么不带我走?
念头升起的下一秒,他猛地咬上自己的衣袖。
犬牙微微颤抖,在布料上用劲,随着“撕拉——”一声,大半段儿袖子被撕扯下来。
阵阵风卷着碎雪吹来,顺着破烂的袖筒灌进中衣。
祈长生用破袖把怀中的盒子包紧,旋即起身,一瘸一拐向西迈去。
天地广阔,灯火逐灭,只剩不断落下的鹅毛雪,在空中乱舞。
雪花无边无际,白色漫无边境。
最后一缕灯火灭下不久,空中泛起鱼肚白,橙色霞光铺满天空,照在不息山下的一家小店上。
店面不大不小,门口打扫的很干净,旁立一木牌,刻着“旧雨”二字。
岳二桥天不亮便起床,早已将店里店外打理好,餐食也陆续上锅。
不多时,锅内白雾扑脸,香气冲天,岳二桥随手拿了个蒸好的馒头,扔给店外蹲着抠地的岳方时。
岳方时看见,伸着黝黑的手去接,拿到后迫不及待咬了口,嘿嘿笑出声,斜眼继续看,看树看雪,看日看天,看路边缓缓走来的青衣人。
此人戴了半张面具,依旧难掩面上的疲倦之色。虽疲惫,步子却稳健,一席青衣出尘,露出的双目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旧雨”二字上。
青衣人走近,又看了看:“‘旧,雨来。’的‘旧雨’?”
他是喃喃自语,没人回应,只有岳方时抬头,嘿嘿两声。
注意到他,青衣人犹豫半天,问:“打扰,这山可是叫‘不息’?”
岳时休傻笑不答。
他不知所措的转身,脚还没迈出,便听到店里传出一声敞亮的男音。
——“对对对!”
岳二桥风风火火跑出,毛巾一拍,随意将通红的脸揉把两下,指出方向:“旁边那座山就是。”
贺春生吐出口浊气,皱着的眉头总算松下。
总算到了。
不息山虽然离云霄不远,但地处偏僻,周边又有许多千年古树,长得遮天蔽日枝桠缠绕,飞行在天免不了被一顿乱抽。
御剑行不通,自己便弃剑徒步,跋涉一晚,累倒谈不上,倦是有的。
再看天色,已亮了大半。
时间已经过了。
但可以先上山探探路?毕竟这带自己还从未来过。
这样想着,贺春生便动了起来,一去二三里,片刻不见人。
事紧步急,他回谢后便没再往后看。
小店被甩在身后,越来越小,缩成石粒大时,已经模糊不清,一黑影隐约从店门中迈出。
祈长生踏出门,收过岳二桥找回的钱,沉默着点了头,循着快被雪盖完的脚印,往山内行去。
岳二桥忙着店内的事,看他的方向,没忍住,挥手:“小兄弟,这山邪乎,方才那人气度不凡,一看便是修行之人,我才指路的。你就算了吧,咱凡人肉胎的,受不住。”
祈长生的背影一顿,侧过半张脸。
他唇抿的很紧,下颚被发盖住,露出的一半流畅而锋利,站在雪里,单薄到一阵风刮来人就没了。
须臾,他淡色的眸子抬起,毫无情绪:“你话很多。”
祈长生转头,不顾身后的怒音,一步步往深山迈去。
他此行毫无计划,只是刚刚隔着店门看到这人时,心中有股情绪冲上。
这股情绪促使他跟着这排脚印,去寻一个人。
去问问他,他有什么目的。
4. 4
夕阳初下,天中隐有星辰显出。
浅浅微光打在树上,配合着风过林梢发出的沙沙声,仿佛真要把身后不明显的脚步盖个完全。
贺春生停步,身后的步子却没停,继续向他迈着。
那人没收脚步声音,摆明不怕被他发现,但这道脚步已跟着他游了大半个山,一直不远不近,觉察不出什么恶意。
自己走了一天,那人也走了一天,听着步声,应该累的不行了,他既无目的,缘何一直跟着他?
……难不成是他迷路在这深山老林,又因羞涩不肯出口问路,这才一直跟着吗?
那自己要不要,主动去问问?
天快黑了,再转下去,怕是会遇到危险。
贺春生身子朝后面倾去,抬眼,身后空无一人。
无名剑出鞘,指向虚空:“出来。”
等了会儿,依旧无人。
贺春生收剑,一脚踩上树干跃起,转眼便隐于林木之间。
身后的人还懵着,便被突然闪出的青影提起后衣领,抓了个准。
那人反应过来,立马开始挣扎,咿咿呀呀着喊起来。
是个熟悉面庞,今早在旧雨小店见过的。
贺春生放开手,男人身子立马向前仰去,摔的结实。
他不恼,反倒坐在地上,拍手又咯咯笑起来。
贺春生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的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岳方时指着树:“鸟,鸟。”
好吧。
他是不指望能问出什么东西了。
贺春生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叠小帕。塞给岳方时:“擦擦。”
岳方时似懂非懂,拿着帕子胡乱揉两下,高兴的手舞足蹈。
贺春生起身,扫了眼周围,天已暗了。
时间是耽误不得了,但这人明显是个痴儿,让他一人下山自己也不放心。
他伸出手:“跟我走。”
岳方时愣了两秒,猛地起身,狠狠撞了他一下,旋即一边拍手一边跑,大喊:“鸟,鸟!”
贺春生嘶了声,看向岳方时跑的方向,眼睛狠狠颤了下。
山中黑的又快又沉,几句话的功夫便撤了光,四旁的树枝伸着锐利的爪牙,在黑暗中格外诡异。
一声鸟鸣在山中响彻,唤醒了整座山的空寂。
它们周伴白光,成群结队着往一个源头汇去。
是谢临风提到的山鸟!
“咕咕,咕咕——“
祈长生咬牙用劲,总算将半条腿踩上坑壁缝隙里,又低喘一声,才挣扎着将半个身子探出,滚了出去。
那人走的着实快,再加上下雪,不一会脚印便被盖完。
他凭着不知从哪冒出的执念,硬是穿身破衣,在这雪天大山上走了几圈。
凡人就是凡人,饥寒交迫下难免头晕眼花,身子就支不起来了。
接着他便被人踹了一脚,滚进这个坑里。
这坑看着不深,但下了雪,土被冻在周围,滑的落不下脚,他刨了一天,才刨出一拳可以落脚的地方。
周围梢动风吹,寒意遍布。祈长生扭了扭僵硬的手腕,刚站起来,还没转身,便看到一抹青影闪着撞来。
祈长生侧身躲过,那人直直撞进坑里,带起一地雪。
“咳咳……!”
贺春生刚支起身,腰部便传来一阵酸痛,跟电一样,麻的他半个身子都软了。
这声音,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祈长生停在坑旁,俯身往下瞧。
借着碎光,祈长生和贺春生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周遭静默一瞬。
贺春生吃惊:“怎么是你?”
祈长生开口:“是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空气又沉默一会儿。
最后是贺春生先开的口:“拉我上去。”
实话说,他只是畏惧人多的场合,像这种两人单独相处,对他来说还可以接受。
自己和祈长生长得一模一样,这百年来他虽不在外人面前露脸,但自己一个人时可没少拿着镜子自恋。
对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就像和影子对话一样,实在没什么好怕,甚至因为熟悉反而生出几分安心感,话也变得比平时多了些。
坑上毛茸茸的脑袋顿了会儿,旋即转身就走。
……兔崽子。
贺春生捂着腰,龇牙咧嘴站起身,在坑底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个能踩上去的小坑。
正是祈长生刨一天那个。
可不巧,他还没踩上去,腰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立马劝他把腿收了回去。
“疼?”
肯定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身子,精心呵护一百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伤!
若不是方才太急,被山鸟震开,搞得现在灵力被阻用不出来,他怎么可能这么狼狈。
等等……
贺春生抬脸。
少年俯着身子,将一根绳子向他递来,就着暗光,隐约可看到他泛白的侧脸,绷紧的唇角,以及那枚小痣。
他没什么表情,眼半垂着,神色淡淡,仿佛只是随手救了只猫狗。
贺春生问:“你怎么回来了?”
祈长生没回,只是把绳子又往下垂了些,刚好到贺春生头顶。
贺春生抬手去够,原本刚好的绳子却被向上一拽,摸不着了。
头顶适时传来一声轻笑,少年的唇边勾出抹弧度,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贺春生:“……”
幼稚。
“什么意思?”
“你很可疑。”祈长生眼睛眨了眨:“荒郊野外,突然冒出来,让我很害怕。”
到底是谁荒郊野外突然冒出来,又是谁可疑让人害怕。
好一招反客为主黑白颠倒。
贺春生无语。
他先前就应该一见面就掐死这个小崽子。
看祈长生的表现,似乎真不打算把他拉上去。
贺春生顿时有些火大,忍了几个轮回才没一拳头打向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
爱屋及乌,他爱惜自己的身子,连带着把祈长生的身子也一起爱惜了。
打是打不下去,贺春生翻个白眼,啧了声,问:“那你想如何?”
祈长生的眼睛被阴影覆盖,纵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下:“你长得很见不得人?”
“?”贺春生摸上脸,这才反应过来,祈长生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摘掉面具,用真容对他。
他拒绝:“在下长得鬼形怪状,实在不堪入目,确实见不得人。”
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咀嚼良久:“你叫什么?”
贺春生不遮不掩:“姓虞,单字一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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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并未他临场胡诌,而是早就有的。
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有些人的眼睛连着忘川,因此可以看得魂身鬼体。
他做魂二十年,实在无聊的紧,便这里飘飘那里瞧瞧,恰巧遇到过一位。
可惜那人七岁便离世了,这小名便是他起的。
“虞愿。”祈长生低声念着:“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不错。”
得了名字,他便满意了,又将绳子抛下来。
贺春生现在是真没劲跟他闹了,他伸手握上绳子,微微震惊。
这并未粗绳,而是衣料的材质,估计是祈长生剪了衣物绑的。
……这兔崽子,宁可自己被冻死,也要逗他一遭?
时及此时,贺春生并没感觉到这少年有什么恶心,只觉这人十分顽皮,颇像他养在云霄后山的灵猫。
祈长生趴着向下望,见贺春生的目光移开,愣神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暗下,又将手中绳子一松,不拉了。
一上一下难免牵动腰伤,贺春生嘶了口气,蹙眉道:“犯什么病?”
见他看向自己,祈长生面色恢复平常:“手滑。”
……滑个屁,就是故意的。
“嗖——”手上本就松垮的绳子直接落下,旋即拉着绳子的另一端的人也落了下来,撞在他身上。
一阵天旋地转,待贺春生灵台复明后,才发现自己两腿岔开,坐在祈长生的腹上,他抬身,腰却被狠狠掐住,根本挣不开。
现实很残酷的告诉他,没了灵力,他根本敌不过比自己高一头的祈长生。
毕竟自己重生后无比珍爱这身子,平常多几步路都须坐轿,舞剑弄刀什么的,近几十年更是没有。
不等贺春生开口,祈长生便道:“脚滑。”
同一个理由听了两遍,贺春生终于有了些脾气,他一拳上去:“松开。”
祈长生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偏了半边脸,眯眼半晌,终于将手撤开,举过头,做投降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撤开时,指尖似乎轻轻勾了下自己腰上的软肉。
贺春生不自然的嘶了声,起身便看见祈长生躺在地上,半撑着头,探究的盯着自己。
他气在头上,也不管这是谁的脸了,一脚踹了上去。
祈长生伸手握住,又捏了捏他的脚踝,似乎有些开心。
“是真的。”
……贺春生发毛。
虽说同一张脸,但这人显然是个变态,还是个古怪难测的变态。
他收回脚,冷哼一声,不打算再理这人,忍着疼打算再爬一遍试试。
根本忍不了……
祈长生是从乡野里滚出来的,皮糙肉厚不怕摔,但自己是被好吃好喝养大的,细皮嫩肉哪忍得住这种疼。
贺春生踩着洞壁的脚一滑,心叫不好。
身子落于虚空,旋即被一只手带起,稳稳落于坑底。
上次与贺春生见面,双方互殴一顿,但整个过程,都能感觉到是他刻意让着自己,最后那个手刃,没有灵力的人,是用不出的。
但这次……贺春生是真的对他没办法,很直观的便能感受到。
祈长生不是傻的,皱眉问:“灵力呢?”
贺春生推开他:“闭嘴。”他往前几步,将耳朵竖起。
清脆的鸟鸣,离这方越来越近。
方才没听错!
5.5
两人还未作出反应,那鸟便浩浩荡荡飞冲而来,这对两人略显深阔的坑,在群鸟的飞袭下,倒变得有些窄小了。
方才自己虽冲撞了这群鸟,也不至于引起众怒吧?
再仔细看,它们身上似乎泛着浅红的光芒,叫声也格外尖锐刺耳,头脑摇晃着,像是发了狂。
不对劲!
贺春生一把将祈长生拉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灵力了。
他暗暗咬牙,用劲将祈长生推开,将剑拔出应对:“走。”
对于他的话,祈长生充耳不闻,脚也没移开一步。
贺春生又是一个猛推,言语间也带了些不容反对:“快走!”
祈长生无声拒绝。
可惜这群鸟并不会等着他同意,两人话语不过一瞬,它们便抖着翅膀冲来。
山中的鸟羽锋喙锐,这若戳在人身上,免不得皮开肉绽。
且这数量之多,能不能活着还未成定数。
贺春生眉头皱起,举剑挡在祈长生身前,恼道:“让你走就走,你以为你留下来能改变什么后果吗?!”
“固执!自大!”
事到临头,说再多也没用,他又是个没脾气的,发过火就当算了。
山鸟冲来的瞬间,他跑于祈长生身前,举臂挥剑,一气呵成。
剑被震开,也是一气呵成。
差点忘了,自己就是被这样震开的。
……人怎么能在一个路上绊倒两次?
贺春生一向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险些崩塌。
旋即立马整理好情绪,想出对策。
大不了当肉垫呗!!!
毕竟自己好歹是个修士,再怎么着都有活路,但祈长生可是正儿八经的凡人,□□俗胎的,哪容许他陪着自己玩命!
何况这是天道指定的对象,若还没教导便让人丢了命,那自己真救不回来了,直接陪着一块儿,死吧!
身体先思绪一步行动,想法浮出的下一秒,他已经将少年挡在双臂之下,自己英勇赴死站在死亡面前了。
众鸟的冲击带来一阵山风,将空中的雪吹斜撩歪,身前人的墨发也被风带起,有一拍没一拍的打在自己脸上。
相比于贺春生,祈长生倒没那种命不在手的紧张,看着面前的背影,他歪头笑了。
他走到贺春生的背后,与那人的后背紧紧相贴,伸手将他打着颤的十指掰开,而后紧紧相握。
几乎是贴着耳畔:“我本来打算,问你一个问题。”
“若你回答不对,我便杀了你。”
“但现在,这个问题,没必要问了。”
他似乎笑了声,旋即揽着那人的腰,将二人互换了个位置。
几句话被埋没于鸟鸣之下,贺春生皱眉:“你做什么?!”
祈长生回应:“护你。”
贺春生挣扎:“不需要。”又被死死按在怀中。
山鸟和二人的距离只剩一拳,掠过的冲击力震的他身子颤动,耳膜传来震震嗡鸣声,五脏六腑都快移位。
一,二,三。
预想的疼痛却没到来。
贺春生偷偷睁开只眼,旋即两眼睁大,不敢置信。
是一簇火,一簇足够燎原的大火,将他紧紧包裹。
他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
祈长生便是这簇火。
万千飞鸟飞进火中,瞬时便被融化,抖着身子掉在地上,和泥巴山土成为一体。
明月渐下,这簇火终于熄弱。
四周积雪消融,汇成汪水。坑也在水的冲击下,边角堆成一个斜坡,能直着身上去。
祈长生才将人放开,垂眼敛色,如平如常。
贺春生退后两步,抬眼望着少年人。
他不喜欢未知的东西。
天道分明和他说过,祈长生十八岁前,一直是个普通凡人,可这火,又是怎么回事?
不受控人接着不受控的事,总是让人觉得莫名心慌,贺春生又往后退两步,面上更加狐疑。
……但戴了面具,看不出就是。
祈长生心灵感应般:“你是想问这火,从何而来?”他指肚轻搓,一株火苗顺着指尖蹦出。
世有三火,一火清神,一火清心,一火清世。
三火齐聚,便为三清真火。
遇火肉胎成泥,仙体成灰……
焚尽世间,永世不存。
可惜,每用一次,寿命也会随之燃烧。
祈长生扯了扯嘴角,掐断火苗:“我是火灵根。”
“汝阳一带有不少闲散道人,学了些许皮毛。”
据天道陈述,祈长生的确是汝阳人;据自己百年了解,汝阳那带确实有很多江湖骗子。
但真假参半,兴许这小孩撞运,碰到真的也不一定。
贺春生嗯了声,算是信了,擦着祈长生往坑上走去。
晨光涌现,在东方铺上一层红。山鸟早已被火烧尽,如今仅剩的,还算完全的故躯,全在坑底埋着。
他看了眼坑,又望了眼天。
又过了一天。
七日时间已过去三日,加上自己还要回宗准备收徒大典,已经没任何时间了。
贺春生半垂着眼,有些疲惫。
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咕咕。”
他猛地回头。
一只羽翼洁白,周飘青光的鸟,径直向坑底飞去。
随着这声鸟鸣,坑底的泥土发出“轰轰——”声,百团拔地而起,落在空中,挣扎扭曲,变成鸟的模样。
日升东方,夜色渗入天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光明。
天光大亮的同时,一声鸟叫,将空中的泥鸟唤醒,它们从泥中钻出,闪着白光,在祈长生头顶盘旋。
祈长生比了个手势,为首的山鸟回应一声,乖巧落入手心。
贺春生不可置信。
……我和他不是一模一样吗,怎的对我敌意大,对他就这么亲?!
等等,御鸟,他便是谢临风口中的机缘?
贺春生闭眼,睁开后眸中多了几分决心:“你的血,给我。”
祈长生木着脸,很麻利的咬上小臂,递过去。
他好像没有善待自己的意识,一条胳膊在两排尖牙的作用下,已经皮开血流,极其瘆人。
贺春生扶额:“没要这么多。”他沿着伤口边缘沾了一滴。
玉白指肚中心点着红梅,殷红漂亮,衬得手指更为修长。
犹豫之时,这滴血四方散开,融进他的身体。
压抑的灵力四卷而来,是久违的力量。
感受到体内变化,贺春生这才松下气来。
他方才还在纠结怎样将血作用于己身,不用过嘴,真的太好了。
祈长生举给他的手臂寸毫未移,贺春生抬眼,撞进有些固执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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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
行吧,再怎么着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何况人家刚刚还救了自己。
勉强原谅这人刚刚让自己生气的一切语言,包括行动。
反正都是自己,包容一下也不吃亏。
贺春生给自己洗脑,拉起祈长生悬着的手,引得后者睫毛微颤一下。
“做什么?”
话出口的下一秒,小臂侧边被撕咬开的皮肉,被灵力覆着,恢复如常。
祈长生眼睛闪了闪,上下唇开合,音还没出来,便被贺春生钳住手按着。
有了灵力,无名剑光芒大盛,划着弧线落在贺春生手里。
剑锋贴上侧颈,冰凉的触感比雪更盛,祈长生挑眉,将细长的脖颈往剑上贴去。
贺春生把剑回收,仅留不会伤人的弧度:“很想去死?”
祈长生道:“看你心情。”
贺春生觉得这人简直无法交流:“有病。”
祈长生转头盯他,眼睛黑漆漆一片:“治完伤便拔剑,谁更有病?”
一码归一码,这人身上的疑团太多,实在不可信。
且就目前来看,天道的话怕也是真真假假,半遮半掩。
性命在前,他实在不敢去赌。
好在灵力已回,让他不至于受制于人。
贺春生声音冷冽:“你为何在这儿?”
祁长生指着山下。
一炷香后,旧雨小店旁。
大雪已停,周遭的积雪依旧硬挺,但有一处,明显凸起,上盖新雪。
祈长生蹲下,将雪拂开。
贺春生怔然:“这是……?”
“这是我娘,我来埋她。”
贺春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转移话题道:“那你爹呢?”
祈长生摇头:“不知道,兴许也死了。”
贺春生想抽自己嘴,唇张张合合几回,无奈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祈长生垂头扫坟上积雪,肩膀处搭上一只手。
贺春生拍拍他,有些笨拙道:“去日不可追。”
祈长生垂眼看他的手:“……来日犹可期。”
见他这样,贺春生点点头:“能想开就好。”
两人站在坟前,闭口不言。
正当贺春生打算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时,一道金色的咒符“嗖——”的贴在他身上。
随即立马传来一阵哀嚎——
“大师兄!我坚持不住了!那几个宗主带头惹事,想硬闯云霄!我拦不住了!大师兄你快回来啊!!!”
是三峰尖的传声咒。
贺春生耳朵被炸的发疼。
这还没到收徒大典呢,这群人便忍不住了?
贺春生腹诽着。
他揉揉耳朵,无奈道:“先走了,抱歉。”转身便走,却被拉住。
祈长生眼珠子黑沉沉的:“你去哪儿?”
“有事。”
“什么事?”
贺春生好脾气道:“宗门之事。”
祈长生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开口:“我救了你。”
“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全乱套了!大师兄呜呜呜呜呜你快回来!”
又是一张传声咒贴来,声音比刚才还响。
贺春生捏着眉头,道:“你想要什么?”
祈长生声音平稳:“虞愿。”
“我想和你走。”
6.6
红莲烈火烧尽半殿。
周围一片血红。
贺春生从火中坐起身来,有些懵的眨了下眼。
旋即撞入一双眼中,眼睛的主人坐在上方的座上,微微惊讶,一闪而过。
正是他“自己”。
再准确点儿,是褪去少年气,带着几分狠劲的祈长生。
贺春生下意识摸向脸。
皮肤光滑,连上面的纹理都很清晰,向指尖传递着温热。
没有面具。
出乎意料的,贺春生十分镇定。
贺春生甚至觉得,自己干坐着不太好,应该和对面这人打个招呼。
他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贺春生伸手:“你好。”
他补了句:“又见面了。”
至于他为什么说“又”。
因为这是第四次了,自不息山归来,夜夜他都会梦见这个场景,这个人。
贺春生熟络的站起身,环视四周,礼貌道:“上次殿内烈火八簇,这次新添四簇。”
他看向祈长生:“下次再添新火,就该烧到你身上了。”
祈长生细眉一挑,眸色低沉难辨情绪。
梦里的祈长生和现实的祈长生还是有区别的。
现实的祈长生再怎么阴沉也是少年,虽说有时说话带刺,但总归没什么遮掩。
相比于,这个便难琢磨的多。
“就目前来看,你这次被烧死的可能更大。”祈长生将手中的棋子往下一掷,刚巧砸中他的衣摆。
贺春生这才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他脚下了。
他抬眼望去,后者漫不经心,示意他上去。
贺春生迈着台阶,走到祈长生身旁时,朝下看了眼,不禁“啊”了声。
他赞叹道:“真是好大的火。”
祈长生嗤笑一声:“烧死你的也是这样大的火。”
贺春生早就知道祈长生没法交流,也不理他,独自坐下。
两人好像都把彼此当成了梦境产物,谁都没问对方是谁,只是静静坐着,下面的火越烧越旺。
“我该回去了。”贺春生开口,他的预感总是很准。
火苗蹿动不止,在贺春生瞳孔内汇成一点红色。
他起身,将烛芯剪下,火熄下,窗外明亮,鸟叫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明显。
贺春生回来四日,这鸟叫了四日,精力比他还旺盛。
刚从梦中醒来,脑子跟覆了块雾似的,迷迷瞪瞪。
贺春生转着他生锈的脑子,梳理着。
四日前,他被两道传声咒叫回,咒里语气急切,他也急急忙忙。
等回宗后才发现,这些事已被尘不归妥善处理,他善后便可。
总归不用面对一群人,贺春生感觉良好。
他这几日除了安排收徒大典的事,其余时间都宅在屋里,或在天云阁看书。
乐得清闲,贺春生宁愿一辈子这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他的美梦。
“大师兄,辰时已到,收徒大典快开始了。”门外催促:“二师兄先行去了碧云端,让我来知会一声。”
见他不应,疑惑:“大师兄?大师兄?”
贺春生道:“知道了。”
门外这才退去。
今日,祈长生会来。
贺春生心念一动,推门的手又收回来。
他在屋内转了几圈,掏出铜镜。
镜内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一张面容,除了眼睛一样,其余地方都十分硬朗,英气十足,正气凛然。
虽说与自己的审美背道而驰,但贺春生还是很满意。
他又从一堆青衫中扒出身白衣穿上,对着铜镜看了又看。
气质都变了,效果立竿见影。
这样祈长生应是认不出他了。
贺春生彻底放心。
前几日自己拒了那崽子的请求,虽说也没做错什么,但就是心虚。
总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似的。
贺春生心肠不硬,还特别容易愧疚,一旦出现这种心理,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躲。
最好躲到让虞愿这个人,从此死在祈长生的世界中。
而他只需要做贺春生,履行和天道的约定,少和祈长生接触些便可。
门外冰雪初融,阳光大好,日影透过枝桠撒在地上,一路向三峰中心铺去。
三峰弟子整齐站在碧云端四周,维持秩序,其余皆在端外围阶上坐着,旁边竖着自家旗帜。
云霄的旗帜是草青色,很是清新脱俗,贺春生一眼便看到了。
他的座在云霄第二排,旁边是尘不归,后排是云霄外门弟子的位置,稀稀拉拉一片,身穿清白校服,像凭空长出的一片大葱。
见他来了,尘不归抛个媚眼过来,一身艳红晃得贺春生眼疼。
但前几日毕竟受了恩,贺春生坐下,面无表情打了个招呼:“师弟。”
尘不归认出,身子一震,险些没坐稳:“贺春生,三年不见你真容,我都有些眼生了。”
贺春生摸摸脸:“嗯,我看着也别扭。”
尘不归:“……”
贺春生认真:“我没开玩笑。”
尘不归道:“我知道。”
贺春生看看他的神色,不大相信,正准备开口,被身后的嘈杂声吸引去了视线。
“这是大师兄真容?哇,三年不见,感觉更俊了点。”
“那是!这可是‘晨间清露,云中仙君’的大师兄,民间言‘观音庙内拜三年,不见观音见贺仙’说的便是他!”
……
……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东西,贺春生没听清。
他身子已经僵了,没了面具遮挡,嘴角也抽搐不停,有些扭曲。
今天出门前,贺春生十分的勇气提起了十二分,可惜在这种场合下,十二分明显不够用。
贺春生又想躲了。
他极力控制,让自己抖的不那么厉害。
后方弟子的声音大不大小,刚刚好传到旁边,旁边又传到旁边的旁边,就这么传到下面。
有时候不说话不代表不爱说话,只是场合需要肃静,只是他们缺一个导火索。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下而上,不时有人将目光投来,或嫉妒不甘,或羡慕敬仰。
但无论是哪种,贺春生都不想要。
他本无意站高台,高台太冷,他受不住。
贺春生只想快些完成和天道的约定,做个普通凡人。
他的愿望就这么大点儿,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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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就能握住。
尘不归见他突然不说话,贴上去,指着第一排的椅子道:“哎?师尊今年不来么?他还没出关?”
他不着痕迹的把视线挡去一半,让贺春生稍微缓解了些。
贺春生声音因紧张而绵软了些,整个人弱下来:“嗯。”
尘不归眸色如墨,舒舒服服躺了回去,不知想到什么,勾起唇便笑:“那云霄只有我们二人了。”
贺春生揉揉鼻子,嗯了声。
“今年云霞应该也不会来新弟子吧?毕竟云霄内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半晌没有回应,尘不归啧一声,伸手扯贺春生发尾,却顺着贺春生的目光,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细眉凤眼,上半张脸锐利冰冷,下半张脸却很柔和,因为被冻的皮肤灰白,加上头发凌乱,遮住半只眼,整个人阴沉沉的。衣服破着窟窿,呼呼灌风,隐约能看到瘦出的骨头形状,一看便是营养不良饿出来的,但人却长得高,站在人中有种鹤立鸡群的孤傲感。
周围的人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但他没动,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上方,盯着贺春生。
贺春生假装没看见,把目光移走,和尘不归撞上。
贺春生:“……”
在熟人面前,贺春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勇气:“你盯着我做甚?”
尘不归摸着下巴,看看祈长生,又看看贺春生,恍然大悟:“我怎么说感觉他很熟悉呢!”他指着下面。
“贺春生,你看他那眉眼,是不是和你特别像?”
贺春生感觉自己有点死了。
“你老实交代,他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不是感觉。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尘不归就快贴在他身上,贺春生刚想出口解释,目光一晃,又和祈长生对上。
姿势没变,眼珠没动,好像也没眨眼。
祈长生一直在看着他。
贺春生心虚更甚,赶紧将尘不归推开。
下面的祈长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启唇,比了个口语。
“找到你了。”
人一旦慌的时候就会显得自己特别忙,这句话是对的。
祈长生看着上方手忙脚乱的贺春生想。
不息山鸟受了三清真火,如今涅槃重生,意识与他相连,早在四日前,他便唤鸟跟着贺春生了。
也就是说,贺春生这四日的行径,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祈长生不是一个喜欢贴冷脸的人,过往的经历告诉他,没什么好下场。
但这人太有趣了,他拿剑对着你的同时手还在发抖,若你往前一寸他比你还害怕。
这种人,到底会包容自己到什么程度?
祈长生这么想,不禁笑出声。
他气质好容貌佳,纵使衣衫破烂也有人上前搭话,见他笑了,搭话的人更是激动,往他肩头一拍:“这位小兄弟——”
祈长生缓缓转过脸,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死人,无端让王二打了一颤,他结结巴巴:“你知不知道,那个,呃,贺春生。”
说完狠狠咽了下口水,冷汗直流。
听到这三个字,祈长生道:“你说。”
没拒绝就是同意,王二左右张望,压下头,颇为神秘道:“你可知,‘无妄桥剑含梅霜’?”
7.7
“那桥在兰溪修筑万年,吸天地灵气化精为怪,‘无妄’而生妄。凡是过桥的人,都会被拖下河,成为无妄桥得道的垫脚石!贺仙君闻后,独身前去,一剑一夜。待到日出时,无妄桥从中‘砰’断裂了!”
“这还没完,此桥作孽甚多,劈开后血水入湖,哀鸿遍地,漫天飘雪。”
“贺仙君一剑斩去,悉数泯灭,待他从桥上下来时,剑上凝霜,沾了梅花碎瓣。剑含梅霜,便是这么来的。”
王二说完,颇有些得意:“小兄弟,你肯定不是兰溪本地的,这故事本地人都知道。”
祈长生没回话,一字一顿:“晨间清露,云中仙君。”
他歪头,向台上那人掷去一笑。
这故事不乏有夸张的成分,但画面感足够强,祈长生透过贺春生躲避的目光,似乎能看见他眼底。
那里站着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温润如月光,又张扬肆意。
祈长生中肯道:“很适合他。”
贺春生面上正经,余光却一个劲往下扫。
眼看祈长生露出一个阴狠冷笑,贺春生眼皮狠狠一抽。
不对,祈长生现在又不认识自己。
他现在又不是虞愿,这么心虚干嘛?!
贺春生顿时头脑一亮,身子直了汗也不流了,回了一个眼刀过去。
红日悬空,午时已到。
随着碧云端上横着的玉鼓声响,三块水镜凭空出现,从左到右,为白,蓝,青三色,分别代表木灵,水澜,云霄三峰,地位一层高一层。
“轰——”的一声,水镜落下。
随着一声“试炼开始!”场上人潮霎时涌动,朝水镜涌去。
水镜后,便是这批弟子所经试炼,三峰按白蓝青三层投了相应魔物,斩杀多者便可入峰。
虽说条件太过简单粗暴,但实力之下,不得不从。
为保证安全,弟子身上都带有三峰独有咒印,施入灵力便可传送回宗,与之相应的,这人出局。
尘不归托腮看着下方,道:“今年想入木灵的还是这么少,我数了数,最多不超五个,那欧阳老头又该吹胡子瞪眼了。”
三峰从来都是弟子选峰而非峰选弟子,木灵峰排于最后,平日打杂后勤多些,去的人的确不多,都是有仙缘而无天赋的。
贺春生纠正:“是欧阳师叔。”
尘不归耸肩,不认同的嗤笑一声:“他有师叔的做派吗?”
贺春生转移话题:“今年的好苗子不少。”
尘不归看了眼,给出评价:“可惜都不是木灵的人。”
贺春生哑然:“你对他意见很大。”
尘不归呵了声,倚着双臂懒散起来,没再回话。
贺春生将视线投至下方。
场上的人已有大半入了水镜,还剩一半犹豫不决,结伴商量入哪个峰,声音激烈。
在喧嚣的世界里,冷清十分显然。在惹眼的人身上更甚。
贺春生的目光穿透人群,像雪一样,轻飘飘落在祈长生身上。
他是一个容易陷入自我情绪,崩溃出不来的人,只能背着良心骗自己。
没事,我是贺春生,我没有拒绝你,我们不认识。
有了给自己的心理建设,他现在看祈长生,毫无负担。
一个情绪崩溃很快的人,给自己搭建防护墙也会很快。
好像站在墙内,就可以蒙起眼睛,看不见墙外的刀剑长戈,不被伤害一丝一毫。
两人穿过喧嚣的人群,遥遥相望。
四周人陆陆续续进入水镜,最后只剩祈长生一个人,他终于动了。
云霄。
毫不意外的答案。
祈长生迈入,四块水镜“砰”的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百只灵鸟,起播报作用,盘旋在各宗头顶。
贺春生终于歇下目光,转着看向四周。
属于他的报音鸟转了三圈,抖着翅膀落下来。
贺春生勾手挠了下羽毛,心想:“这鸟长得和不息山上的,似乎有点像。”
不待细究,天中央的鸟鸣叫一声,中央立马出现几个人,衣衫凌乱,是出局的。
他们拍拍衣服,或羞或恼,灰扑扑走了。
鸟鸣一声接着一声,播报就没停过。
贺春生听来听去,始终没听见祈长生这三个字。
说对祈长生没期待是不可信的,毕竟他现在真觉得祈长生就是自己,对于另一个自己,贺春生期望很高,疑惑也多。
不息山那趟他就发现了,两人身体模样一般无二,其他却是各长各的。
就例如,祈长生是火灵根,而自己是变异冰灵根。
对于这个不一样的自己,贺春生报着不少期许。
这种情况让他有些着急。
……算了,再等等吧。
贺春生想的深入,根本没注意到头顶阴影覆盖,听到尘不归“啧”的一声,才回过神来。
面前站着两个人,满脸谄媚,摩拳擦掌。
贺春生礼貌行礼,叫人道:“欧阳师叔,杨师叔。”
尘不归撇嘴,不情不愿:“杨师叔。”接着冲欧阳舟翻了眼,没理。
两人面色一僵,相互对了个颜色,又哈哈笑起来,拍着贺春生肩膀:“师侄,咱们这边聊,这边聊。”
贺春生习惯了和这两位“长辈”打交道,他眨眼:“不要。”
两人面色青黑,旋即拍手:“我看在这儿聊也不错,哈哈。”
看他们又要以家常开篇,贺春生头疼打断:“两位师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欧阳舟转着眼珠,等后方弟子散的差不多,率先开口:“师侄啊,那天云阁,什么时候开?”
杨寸生立马附和:“对啊对啊,什么时候开?”
贺春生微笑:“通告石上有。”
见他毫不接招,欧阳舟的不爽快化为实体,他咬牙扯出一笑:“师侄啊,非要师叔和你明说吗?”
欧阳舟叹气,开门见山:“你也知道,天下灵气共一石,千启年前占八斗。余下二斗这些年也被练的干净,你看这批来的,歪瓜裂枣!你还这般占着天云阁,不许资源外运,众修享用,这简直就是成一家之大,败万人之运!”
杨寸生应和:“对啊对啊,师叔们也是为了你着想,怕你落了口舌。”
贺春生做思考状:“多谢师叔。”
两人等了半晌,没等到其他回应,着急起来:“然后呢?”
贺春生坐下,不经意露出腰间的宗门令牌:“我道谢了。”
谁稀罕你的谢谢!
欧阳舟被气的两眼一翻,看到那令牌却不得扯出一笑,眼看今日是得不到什么好了,拉起杨寸生便走。
他找补:“师叔也是担心你,这才随口一提,师侄你可不要放心上。这试炼也快完了,师叔不打扰你了。”
两人走后,一直在旁偷听的尘不归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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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又让你开天云阁?”
贺春生点头。
尘不归翘起二郎腿:“两只骚哄哄的老狐狸!”
贺春生道:“不能无理。”
尘不归道:“你刚刚也挺无理的。”
贺春生道:“我打招呼,也道谢了。”
他的手从人来抖到人走,现在身子还没放松下来,贺春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很有礼貌了。
尘不归一逮到他就说个不停:“贺春生,你对付他们已经得心应手了。”
贺春生嗯了声,心里想着是自己对装傻子已经得心应手了。
这两位从自己得到天云阁钥匙便开始虎视眈眈,前几日他拿到三峰代理权,更是快把牙咬碎。
贺春生都知道。
包括这两位师叔往自己身上泼的脏水造的谣,也一一知悉。
但贺春生不能反击,他是云霄大师兄,是天云阁掌管人,是三峰尖代理人。
站在高位上,首先失去的人,就是自己。
木灵掌后勤,水澜管防御,云霄握能力。
宗门兴衰,三峰归一,中间夹了个小小的自己。
这种事情不能想,一想心就开始跳了。
贺春生拍拍脸,打起精神:“试炼到哪一步了?”
尘不归将手中的石镜递去:“快结束了,他们已经到终点了,诺,我看这个少年不错,估计能入云霄。”
贺春生往石镜上看,放心不少。
是祈长生,他虽无人抱团,但看着状态不错,没受什么伤,在试炼场地走着,腰直背挺。
石镜内淅淅沥沥落着雨,把泥土砸起坑,又被黑靴踩平。
祈长生不知从哪儿找了把伞,暗红色,绿色的雨滑在上面,煞是好看。
只是这伞柄……好像断了一截。
等等。
……没有手啊?
没有手啊。
镜内划过一个闪电,银白的光照在伞柄下,空空荡荡。
这伞,是飘着的。
贺春生脑子一瞬间宕机,又确认了一遍。
祈长生确实没伸手,他的头发还被雨打湿,黏在脸上,分毫没打着伞的样子。
贺春生不敢置信,凑近石镜。
“轰轰轰——!”雷声划过,石镜内的景色卡顿两秒,旋即消失。
尘不归见他面色不对,拍道:“贺春生,你脸怎么这么白?”
贺春生背被打湿,凉意涌上心头,让他头皮发麻,呼吸都快停下,微微哆嗦起来。
是伞怨,这种情况,只能是伞怨。
贺春生猛地站起,旁边的尘不归被撞的一仰,他摸摸发红的鼻子,道:“贺春生,你——?”
抬头,那人已御剑在天,往试炼地界飞去。
此次试炼之地名为“四季州”,一天内四个季节轮番出现,春夏秋冬一日体验,若是再倒霉些,还能遇到雨季和雪季。
贺春生御剑来到四季州上空,便见其上覆着浓浓黑云,夹有闪光雷电。
每个试炼弟子都带有追踪符,贺春生放了丝灵力出去,片刻便追踪到祈长生的位置。
那是四季州的最深处,一个叫万山岭的地方,剑不好行,只能走进去。
贺春生捏了一诀,打算召剑落地,无名却没反应了。
片刻,无名垂直落下。
头发随着跌落甩到脸上的上一秒,贺春生在想。
我的灵力呢?
8.【万山岭】丝雨细如愁
万山岭地如其名,由一片连绵小山围成,地势险峻,又被丛林覆盖,内有许多高阶魔物,禁止通行十载有余。
纵使云霄试炼严格,也只是选在它的附近,不敢再往前一步,足以见其凶险程度。
但有句话叫,来都来了。
贺春生从剑上掉下去如是想,踏入万山岭如是想,在曲折山路前被淋成落汤鸡也如是想。
四季州的季节刚好换到梅雨季,到处都是青苔的气息。
空中的珠帘砸落在地,碎的彻底,引得群山之间白雾四漫。
贺春生站在三条岔路中间,其中有两条,旁边插着不长不短一根树枝,枝上系着一条白纱。
同样的白纱叠成两层,盖住贺春生下半张脸,遮住他因丧失灵力而恢复的原貌。
天上炸响一声惊雷,雨势越来越大。
水珠挂在他的眉骨,又顺着睫毛拍打落下。
贺春生已经试过两条路了,每次兜转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他狠狠咽了下唾沫,目光移向最中间那条。
只剩这个了。
天色已接近半黑,魔物磨牙声不时在耳边响起,时间容不得他犹豫思考,贺春生几乎是立马下了决心,迈步进去。
山上除了干土就是石头,平日走着倒不费力,但下了雨,土变成泥,石头也开始打滑。
贺春生走的急忙,白袍染上泥泞,袖子也被枝桠扯断半边,露出的一截小臂上不知何时划出一口,正往外冒血。
贺春生走了一路,血也滴落一路,零零散散的,刚落在地上便被雨砸碎,随着水往四处流去。
白雾散了又聚,身后的树被风吹的一抖一抖,在暗处像张着血口的怪物。
两只眼睛在树后亮起。
它垂头,嗅了下随雨流来的血丝,再抬头时,眼睛中迸射出锐利的凶光,随即流下一条长长的涎水,抖着耳朵发出低吼。
一双,两双,三双——
布满血色肉筋的眼睛一双双亮起,垂涎的看着一个目标。
这次没再回到原点,看来这条路是对的,只要一直顺着走下去,便能找到祈长生。
贺春生将追踪符拿出,上面附着的灵力立马弹出,片刻后又回到符中。
就在前方了!
还好他往符中灌的灵力不少,不至于让自己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贺春生叹口气。
自己当时只要一滴血时就料想过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又这么巧。
他将追踪符整齐叠好,又塞回衣服里。
“嘶——嘶——沙沙——沙——”
丛间有什么东西擦着叶子过去,黑影一闪而过,贺春生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
贺春生若无其事的把头转过去,下一秒,踮起脚就不要命的跑起来。
搞笑!这种情况下不赶紧跑还留着打探情况吗?!
生命是很珍贵的,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敢随意拿出来玩。
贺春生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因为惜命,他对危险的感知力也比常人高的多。
特别是没有灵力不能硬刚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竖着耳朵听半天。
他强大的感知力这次也没有出错,在他撒丫子跑的同时,树后那群眼睛也跳了出来,“吱吱”喊着跟上他。
听见声音,贺春生往后看了眼,魂都快吓飞。
是一群魔兔,长得很普通,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两颗兔牙尖锐,体型大了些,眼睛格外红。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万山岭最可爱,最和善的魔物了。
但贺春生不一样。
他怕兔子,怕的原因还狠可笑,他觉得兔子那双红眼很诡异,能摄人心魂。
贺春生撑着快软下去的腿,跑的更快了。
魔兔也不甘落后,前后腿一蹦,比贺春生跑十步还远,不一会就在后方聚起白海。
距离很快只剩一拳,为首的兔王蓄力一蹬,在天上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在贺春生的背上,死死咬住他的衣服,往上爬去。
绒毛隔着布料蹭着,贺春生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差点尖叫出来。
贺春生害怕的紧,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去。
他打颤的腿彻底软下,整个人往后一仰,顺着边缘滚了下去。
“砰——!”
前方的石头震开,石砾碎在四周,祈长生蹲下,捡起一粒。
上下指搓下,便变成粉末。
他们这群人入门之前都未学过修仙之术,练气都不到,有灵力也不知如何使用。
让凡人单挑魔物显然不现实,于是进入试炼之地后,每个人都会随机分到一个“能力”。
疗愈催眠算卦,甚至还有加快逃跑速度的,种类多种多样,按三峰的说法是“能力不在强,在人为,具体看个人造化如何”。
别人分到的都是些能用上的,祈长生却分到一堆没用的爆破符。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贺春生不想让他入门,故意给他的。
祈长生站起身,沉默着,又往另一个石头上扔了张爆破符上去。
随着石头被炸碎,祈长生好像听到谁在“啊啊啊”叫。
石头成精了?
祈长生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抬头。
白袍从天上落下,他还没看清脸,那人便在天上旋转一周,转了过去。
他挑眉,又重新挪了回去,张开双臂,接了个准。
祈长生挑眉,先发制人:“下来?”
祈长生是问句,但声音平淡,毫无起伏,落在贺春生耳朵里,就成了赶人。
贺春生赶紧摇头,他正脸对着祈长生的胸膛,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祈长生怀里。
好巧不巧,贺春生刚刚顺着山坡滚下来,不仅甩开了魔兔,还正好落在祈长生面前。
要死不死,面纱不知道滚哪去了,贺春生现在顶着这张脸,正好撞到正主面前。
关键自己现在换了另一种身份,还不能直接问他讨血,得斟酌着来。
贺春生夹着嗓子,装不认识:“你好,我们都迷路了,一起吧。”
一句话拐了十八个弯,贺春生说完就被自己腻的干呕一下,心想都这么恶心了自己一定不会被认出来。
祈长生口吻迷离,咀嚼道:“迷路?”
片刻后:“好哇。”
最后一个音节上翘了些,很开心的样子。
贺春生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
祈长生小拇指划过他的腰:“那就这样吧。”
“嗯嗯。”贺春生忙应,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他往祈长生肩上猛拍:“放我下来。”又补了句:“把眼闭上!”
祈长生是真听话,立马把眼闭上了。
贺春生等了半天,看这人确实没偷看的想法,才慢慢从祈长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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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下来。
他背过身,借着余光,想再看看祈长生意向,目光扫过去,却看见一动不动的黑色眼珠。
“!!!”贺春生当场冷汗就出来了,他语气迟疑:“你……”
眼珠上的眼皮又盖了下去,好像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祈长生的声音飘来,不重不轻:“眼滑了,刚睁开。”
“……”
贺春生半只脚刚从阎王殿迈回来,没功夫欣赏他的冷笑话。
方才自己是背着站的,应该没被看到脸,再者若这崽子看到自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贺春生在心里一顿解析,最后得出个结论。
——祈长生有毛病,不用理。
他利落的从身上扯了块白布,穿进发冠上,从上到下遮了个完。
安心多了。
贺春生道:“睁开吧。”
祈长生这才睁开眼。
只是这次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祈长生盯着他:“你的声音,有些熟悉。”
贺春生立马夹起来:“我大众音。”
祈长生立马抛来另一个问题:“那脸呢?”
贺春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懵了会,有些不解的指着自己:“在这儿。”
“……”祈长生似乎无语到了,彻底静下来。
两人就这么并列走着,如今山中全黑,看祈长生的样子,是想找个地方先过夜。
这确实是个明智的决策,毕竟山路长得一样,摸黑更容易迷路。
半柱香后,两人还真找到一处能歇身的地方。
是一个山洞,里面杂草一堆,角落堆着动物残骸,已经腐烂了,看上去是什么魔物的旧居。
祈长生把杂草堵在洞口防风,又沉默着把草杆堆在他旁边,捏了簇火扔进去。
火腾的一下升起,暖洋洋的,整个洞都亮了。
祈长生依旧没什么表情,在他旁边坐下。
这人真奇怪,说他面瘫吧,他也会笑;说他不面瘫吧,你不理他他就没表情,行尸走肉一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春生纠结了下,还是问了:“你是怎么迷路的?”
毕竟万山岭乃是禁地,试炼前他就该了解过,没人会主动凑上去。
祈长生道:“没有迷路。”
没有迷路?所以他还真就是主动凑上来的?
祈长生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他自顾自把头靠在墙上,半边脸陷进阴影里。
贺春生刚想开口问问伞怨的事,被打断。
祈长生似乎很累,垂着眼,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贺春生只好闭嘴:“嗯。”
草杆被火烧出声,温和的光影打在祈长生身上。
祈长生慢悠悠开口:“有个孩子,记事起就被困在井里,那个井很小,很窄,但很高,他使劲喊‘救救我!救救我!’,别人都听不见,也或许听见了,但没人理。”
“后来那个孩子意识到了,他喊破喉咙也没用,他学乖了,不再喊了。”
贺春生问:“后来呢?”
祈长生随意把草丢进火里,道:“没有后来,如果有,那也是孩子死在井里了。”
贺春生由衷感到悲哀,可惜这悲哀还没发酵,洞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响起一位凄惨女声:“有人吗?救命!快救命!”
9.【万山岭】险入九天洞
贺春生指着洞口,向祈长生示意,试探道:“你有没有听到谁在呼救?”
祈长生道:“听到了。”
但他一动不动,贺春生语气委婉:“要不要出去看看?”
深山老林,又刚好出现在两人附近,有些太过于刻意,但万一真是误入的女弟子呢?
为了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应该去看看。
祈长生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轻嗤一声:“你觉得哪个蠢货会恰巧进来,又恰巧出现在这里?”
贺春生:“……”
祈长生话虽如此,却还是站起来,对他伸手:“走。”
“?”贺春生被他一把拉起,察觉道他在挣扎,祈长生道:“别动。”
“我可不觉得一个瞎子能看清路。”
贺春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头上这块垂下来的白布,心里偷偷反驳自己能看清路,只是有些模糊而已,手不动了,任由祈长生拉着。
透过布看眼前的背影,贺春生又惊叹了下。
祈长生真是瘦的可怜,他长得高,于是更显清瘦,整个身子融入黑暗,只剩影子在地上,被拉的细长,和他的身形一样。
贺春生旋即想,这小孩看着瘦,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一只手攥上来,自己怎么挣都挣不开。
祈长生大多时间都是阴郁的,就算说话也有一种凉凉的调子,好像在自己脖子后面吹风。
到了洞口,呼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祈长生伸手把草拨开,快拨完时,突然回头问他。
“你的名字。”
突然的回马枪杀的贺春生措手不及,差点把自己本名脱口而出。
祈长生眼底沉沉:“不要骗我。”
贺春生吞吐一下,把编好的名字咽了下去:“有来有往,你还没说。”
他装傻子是真有一手,反客为主也是真有一手。
听他回答,祈长生眼睛眯了眯,在他这个角度看,好像生气:“你很聪明。”
贺春生说:“谢谢。”
他等祈长生自报家门,等了半天,没再等来一句话。
贺春生松气的同时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觉得祈长生似乎大概是真生气了,因为自己的手被攥疼了。
但贺春生不确定,毕竟祈长生没放手,他觉得是自己敏感了。
洞外,大雨连绵。
方才的呼救声随着二人出洞,一下远去,还带有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跑的紧迫。
贺春生还没出口,祈长生便心有灵犀般,拉着他的手跟了上去。
“啊啊啊——!”一声尖叫,伴着嘶吼声在前方响起,接着林中飘来“嘶嘶沙沙”声,如鬼魅掠过般,但很快消失了。
两人脚步加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现场。
四下狼藉,凌乱的散着碎叶,地上被踩的坑坑洼洼,有过激烈的一场争斗,隐约可知道,那位女子最后被按进泥里,又被扯出,因为地上有一个人形泥印。
贺春生蹲下,比着地上陷下的印儿:“这个应是九头凤兽。”
那是一个脚印,脚印四周都被雨冲湿,仅有这处依旧干燥,因为九头凤兽属火,很明显的一个特征。
虽说带了个“凤”字,但九头凤兽却是个正儿八经,丑的离谱的魔,它有两个头,九只脚,因为颜色艳丽,浑身带火,自封为“凤”。
九头凤兽在民间传闻中出现不少,祈长生对它还算耳熟。
贺春生犹豫着:“它可吸别人的火为自己所用,一定小心。”
明里暗里告诉祈长生,不要逞强。
祈长生从洞里出来脸色就没好过,闻言只是眼皮抬起,连嗯都没嗯。
贺春生默默叹气。
算了,这鸟最怕的便是冰,若他真应付不了,自己便强硬些拿些血,这种阶层的魔物在他有灵力时完全不够看。
地上杂乱,但只有丝丝血迹。
那位女弟子还有生命体征,这个结论让贺春生放心不少。
两人拉着一路向前,脚印在一块空地上便断了。
贺春生左右看了下,确实消失了。
心下疑惑之际,尖锐的惊叫声划破天际,又立马收了回去。
沉重的步声响起。
与此同时,强大的气压腾的从地而起,将二人重重往后一拍。
“咳咳!”有了上次的教训,贺春生抓紧面纱,下一秒就弹飞过去,落入一个胸膛中。
微凉,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像石壁上落下来的,被雨打湿的石子。
两人的手依旧是紧握着的。
贺春生一阵猛咳,差点把肺吐出来,祈长生也不可避免的闷哼一声。
他们被弹进了一个石洞,后面黑漆漆的,似乎很深,所幸他们砸的离洞口并不远,两人站起,步子还没迈开,便听“轰——”的一声,洞口被滚下的巨石封的严实,只剩一条缝。
贺春生:“……”
祈长生:“……”
片刻,贺春生道:“我记得,你有爆破符。”
祈长生回:“我炸石头用完了。”
贺春生:“……”
贺春生这下毫无办法了,他眯眼趴在那条缝上,借着光打探外面情况,祈长生一动不动,站在旁边,看着他露出的那双眼睛。
奇怪的是,随着巨石落下,外面的声音也跟着不见了。
他眯眼瞧了半晌,什么也没有,静的诡异,静的可怕。
风拍打着巨石,发出“啪啪”声,听起来像有谁在外面拍的一样。
贺春生感觉头发被扯了下,“不要碰我。”
话虽绝对,但贺春生还是用余光瞥了眼祈长生,后者和他一样侧着身,目光顺着缝隙看着外面。
让贺春生头皮发麻的是,祈长生离他的距离刚好二拳,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身侧,没有黑眼珠。
他没有动。
贺春生感觉头顶有些潮湿,好像有水透过布渗在他的脸上,他抬头,三张惨白的人脸,嘴却尖长如鸟,在黑暗的荧光中很是诡秘。
是九天凤兽。
下一秒,身子腾空而起,被九只爪子死死抓住,有些还卡进他的肉中。
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之前,贺春生看见,祈长生浑身颤了下,眼珠复原,整个人又清明起来。
贺春生疼的窒息,用尽最后的力气,比出一个口型。
——“快,走!”
他是被灼醒的。
热,很热。身上的伤口在这种环境下,疼的他拧眉低吟。
贺春生是很怕疼的一个人,他疼的受不住,灵台复明前还在苦中作乐,觉得今年兴许是自己值太岁,也许明年就好些了,不会这么倒霉。
贺春生慢慢睁眼,透过白布。
四周滚着岩浆,灼的空气都飘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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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竖着很多火把,中间只有一块小小平台,上面堆着没吃完的骸骨,血连着肉,很新鲜。
看来它已经饱了,把自己抓来是屯粮的。
贺春生微不可察的松口气。
“唔……”
贺春生循声望去,身后有位女子,身上同样有伤,但比他要好不少。
在贺春生的注视下,梦林悠悠转醒,她只愣了一秒,旋即眼睛内布满恐惧,神情也怯怯的。
贺春生问:“还好吗?”
梦林眼珠才转到他身上,没理他,精神依旧不振。
贺春生忍着痛向前,想把她扶起,手还没碰到,被猛的一拍。
梦林满脸厌恶:“滚开!”
她扭着身子爬起:“什么脏手,我可是兰溪梦家的小姐,将来要拜入云霄的,你什么身份就敢随便碰我?!”
“……”对于梦姑娘突然的自报家门,贺春生脑子险些没转过来。
兰溪梦家……想起来了,是一直想往云霄塞人,次次都被自己拒绝那家。
贺春生从来不因上辈作为涉及后代,这位梦姑娘虽骄纵,但仅仅一面之缘,还不能直接将她归为恶类。
虽是这样,贺春生依旧有些疲惫。
梦林继续道:“不过你若是能救我出去,我也可以原谅你刚刚的无礼行为,我爹兴许还能赏你些银子。”
她说了半截,身后传来一阵兽吼,接着刚直起的身子便被一具躯体狠狠撞上,又趴下去。
祈长生站起,看着贺春生的伤口,瞳孔细微一缩。
他身上没有伤口,方才九头凤兽将他抛下时动作也是柔和的,贺春生判断着:“你来了?”
没应。
祈长生脸色更不好了,眉头紧紧蹙着,整个人在怒火的加持下,显得格外阴冷也格外狠厉,像刚从地狱爬出的怨鬼,沉着脸向他走来。
一步:“还想继续瞒着?”
贺春生:“你——?”
两步:“一见面就认定我是迷路,丝毫没疑心,对自己的面貌遮遮掩掩,还刻意端着声音。”
三步,祈长生彻底停在自己面前,语调不急不缓:“方才你说我有爆破符,但我好像从没提起,也没当你面用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春生开口,解释却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来一个音。
他把头低下,想躲避那道视线,却被祈长生掐着下巴,不得不隔着一块布面对。
祈长生气息不稳,贴在他耳畔,气笑:“虞愿,或者说,贺春生?”
“你就那么着急撇清?宁愿不用灵力,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也不愿意和我要一滴血?!”
贺春生道:“祈长生你……!”
面上的布刷的被掀,下一秒,二指撑起他的唇瓣,他看见祈长生小臂上划出一道血痕,血源源不断落下。滴滴掉进他的口中。
贺春生闷哼一声,抬眼,和祈长生的目光撞的彻底。
他后知后觉,他的脸暴露了。
贺春生恐惧又慌乱,把目光撤回,又被祈长生用力拽回。
祈长生的眼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惊讶,欣喜,偏执,出乎意料却本该如此。
祈长生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捏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最后以一个近乎禁锢的姿势抵住他,道:
“抓住了。”
10.【万山岭】室中通两心
“停!”梦林首先耐不住气氛:“你是谁?来干什么的?看见我还不打招呼?没把我放眼里吗!”
祈长生撤下视线,转身朝梦林盯去,顺便把自己遮了个严实。
梦林仰起脸,就差拿鼻孔看人:“无礼之徒!粗鄙至极!”
祈长生道:“泼妇。”
“你说什么?!我看你才是——!”梦林朝祈长生一瞪,旋即收声,别扭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把矛头对向贺春生:“你躲着干嘛?没看见这鸟在天上吗?唧唧歪歪的浪费时间!”
九天凤兽盘旋于天,接茬般吼了声,却迟迟不往三人这边来,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贺春生去瞧祈长生脸色,后者向九天凤兽瞟了眼,挽出抹不屑的弧度,一瞬即逝。
贺春生重新把布盖上脸,探出脑袋,举手:“我有法子。”
梦林眼皮抬了抬:“你能有什么法子?”
贺春生掷地有声:“打!”
梦林嘲讽道:“就你?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装也得有个度吧!蠢货!”
她把目光放在一旁的祈长生身上:“喂,你来。若你能救我出去,我便许你入我梦家,下半生锦衣华服吃穿不愁。”
梦林很是势在必得,毕竟祈长生身上的布料没几块全的,一副穷酸样,但依旧盖不住容貌俊丽。
贺春生看看祈长生,又看看梦林,直到少女耳根越来越红,他才意识到。
梦林对祈长生抱有好感。
说喜欢太绝对,毕竟他们没说过几句话,这种好感,在这个年纪是很容易出现的,贺春生什么都懂。
他作为老人,选择给两位腾个窝,挪着脚想去一边先探探那魔,却被祈长生攥住。
祈长生问:“去哪?”
贺春生回答:“你们聊,我先去一边。”
这九天凤兽他自己打就行,实在没必要再把两个年轻人扯进来。
祈长生道:“一起。”
贺春生还没想清他说的是一起聊还是一起去旁边,祈长生指尖便弹出一簇火,直冲九天凤兽而去。
九天凤兽察觉危险,三张人脸齐齐张嘴,把祈长生那团火生生咽下,旋即朝梦林吐去。
这火在它肚中滚过,再出来时已成为一个火球,速度极快的朝梦林砸去,又在咫尺距离炸开,周边散下烟花。
梦林整张脸都白了,两只眼睛吓的凸起,随时都要滚下来一样。
祈长生笑的阴冷:“开个玩笑。”
他看着梦林瑟瑟发抖,问:“怎么不笑?”
看来是妾有情郎无意。
下一个想法立即冒出:祈长生是在替自己“报仇”?
贺春生偷偷往祈长生身上瞟了眼,被祈长生逮住,他若无其事的挠了下自己手心。
所以真的是在替自己报仇。
实话讲,贺春生加上做魂的时间,至少也有一百二十多岁,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但意外的是,自己还挺开心的。
……只有一点点。
贺春生找补着想。
他就是这样,总会给自己留些退路。因为他始终觉得,行为出发于情感,人的情感又是流动的,爱和恨时全然不同,依赖就好比自封为鱼肉,等着哪日为人宰割。
贺春生不想做那个被宰割的人,那太痛了。但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依赖祈长生了。
他拽了拽祈长生的袖子,虽然觉得祈长生没做错什么,但还是开口:“别吓到她。”
祈长生道:“你倒是好心。”
“……”贺春生不想和幼稚的小孩沟通,他转着手捏出一个灵诀,忍着恶心拍在九天凤兽身上,随着“咔吧”一声,九天凤兽被冻成冰雕,而后碎成冰碴,滚进岩浆中,很快消失。
伴着九天凤兽死去,整个洞穴开始塌陷,石块混着沙砾砸下。
贺春生一手提一个,祈长生和梦林一秒离地又一秒落地,回过神已经出洞了,脚旁有明显的一个大坑。
贺春生一个月的力气都使在今天了,累的不轻,小小喘气。
天已亮了,雨也停了,草上沾着露痕,处处都是清新的味道。
梦林出来后,一个吸气,终于缓过来,站起便大骂:“有毛病!”
这句是冲着祈长生的,很明显,她那些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贺春生心想这次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刚松口气,便看梦林向他指来:“你也不轻!”
贺春生:“……”
身后嘈杂声响起,隐约看见云霄的青色旗帜飘过,伴随着喊人的声音,估计是尘不归觉察不对派人来找了。
贺春生道:“我们走吧。”
看见旗帜后,梦林却不欣喜,面上闪过一丝心虚,整个人也畏手畏脚起来,她道:“谁要和你们一起走。”转身跑了。
万山岭地貌本就复杂,草高树多,她跑的快,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贺春生无奈,将布扯下,当着祈长生的面换成假脸。
祈长生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他也自暴自弃,两人就这么平淡的向云霄弟子走去,平淡的吓了云霄弟子一跳。
贺春生身上血迹太多,被众弟子贴着轮番问了一遍,才终于把人支走去找梦林。
他有预感,明日他受伤的消息,便被会添油加醋一顿捏造,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贺春生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们总打着爱的名号做自己不舒服的事,不接受就是自己的错一样,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半生不熟的夹生饭,不吃被指责浪费,吃了自己又不舒服。
云霄派来的弟子多,找一个梦林绰绰有余,他就和祈长生提前回去了,两人身上都有伤,需要处理。
云霄虽不如木灵遍地草药,但胜在灵力充沛,而且他在房中备的也有伤药,虽然不怎么用。
贺春生关门,想了一阵才想起伤药在哪儿,翻箱倒柜的开始找。
“撕拉——”一声,纱布被扯下,贺春生道:“你忍着点。”
伤口明显,就在祈长生手心中间,食指那么长,这种程度的伤口用灵力已经很难复原了。
贺春生小心把药粉撒上,又拿纱布包好,抬头看见祈长生垂着睫毛看他。
贺春生道:“下次不用划这么深,一点就够。”
祈长生在他身上游走一圈,最后停在他被血浸透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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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那是九天凤兽刺破的,几乎贯穿半个胸膛。
贺春生放送下来,才感觉痛意袭来,忙用灵力压制了下:“不用管我,我——”
话还没完,便被祈长生一把压到塌上,灵药接着就朝伤口撒上,疼的他一顿乱抓,又被按着包上纱布。
一套流程走完,祈长生才放开他。
贺春生疼的眼泪都出来了,道:“你下次提前说。”
祈长生脸上多了一个印子,似乎有些幽怨:“你比年猪难按。”
贺春生很惊讶:“你还按过猪?”
祈长生:“……”
贺春生的屋子和他一样素净,杂物不多,只有三室,摆着饭桌,几个凳子,一张床,和几个柜子。
祈长生第一次来,便轻车熟路的把伤药收起,放回原处。
他放完转回来时,贺春生拿了套白衣又给他推回去,等他再出来,贺春生也换了套衣服,青色,但比第一次见面那套更华贵一些。
“青色很衬你。”
“白色很衬你。”
两个人有种诡异的默契。
片刻,祈长生开口:“这里只有我们。”
言下之意,是让自己撤掉易容。
贺春生是惧怕的,他知道对面这人不是傻子,走到这一步什么谎言都苍白无力,但直言真相自己也没有勇气,他咬着唇,最后还是决定恢复原貌。
祈长生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自己的脸,有些不习惯,但他不讨厌。
在这个角度下,他能看见贺春生流畅的眉骨,锋利的双眼,柔和的轮廓,和他唇边那颗和自己一样的红痣。
贺春生的不安一览无余,连颤抖的唇珠都无比清晰。
祈长生感到有趣,原来自己还有这种样子。
他顺着唇继续向下看,看见贺春生的喉结上还有一颗小痣,锁骨上侧还有一颗,这些在自己身上普通的东西,现在竟然有些——
色.情。
祈长生舔舔唇,有些口渴:“解释。”
贺春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长得一样,那么这就不是巧合,他需要一个解释。
贺春生沉默。
他其实试过把真相吐出来,但失败了。
贺春生觉得,他只要不说,自己就还算个人,至少两个人本质上是平等的,甚至基于成就,自己还要再高一等,是允许坐在谈判桌上,有筹码去谈判的。
私心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所有东西在它面前不堪一击,但贺春生从不否定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贺春生就这么等着被下判决。
祈长生终于开口:“你一直知道?”他声音很干。
贺春生艰难点头。
祈长生的声音陡然锋利:“你的目的。”
贺春生对上他的视线,少年人褪去阴郁外壳,终于展露炽热那面。
他思索很久道:“救你。”
贺春生又重复一遍,每个字都咬的格外清晰:“我为你而来。”
这个回答好像取悦到了祁长生,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是吗?”
后一句有些模糊不清。
“那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11.【天云阁】再梦前世人
贺春生又梦到了祈长生,时隔几日。
祈长生身着黑金华服,面色阴沉,撑着头在座上坐着,手里拨弄着一盘棋子。
看见他来了,祈长生只是挑眉。
贺春生还是很礼貌的:“你好。”
他看了又看,还是上次的宫殿,只是这次过来,火已经烧到祈长生衣摆下了。
梦中的祈长生和现实中的太过割裂,尤其在他看惯祈长生穿白衣后,看他这一身有种说不出的怪。
贺春生独自喃喃:“还是白色好看。”
他这句话不知调动祈长生哪根轴,祈长生阴恻恻盯来,看他的眼神终于不像死物。
他是在大火中醒来的,但这火对他毫无作用,可能本就是自己的梦境造物,贺春生也没多想。
贺春生一步步走上去,周遭静默,两人不言,祈长生却十分默契的给他留了位置。
他没坐过去,而是站在祈长生旁边,盯着那盘棋。
“这里。”贺春生指出:“再放一子,你便赢了。”
祈长生迟迟不放,答非所问:“你懂棋?”
诚然,贺春生不喜欢下棋,特别是这种黑白棋子,看着就眼花,但作为云霄大弟子,无论棋艺还是别的,都谈得上精湛。
但贺春生还是说:“略懂。”
祈长生把盯着他的目光转向棋盘:“这个年纪,我分明不懂棋。”
“果真是梦。”
他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失望,很久都没再说话。
火势朝天,烧断了祈长生大半衣摆,还有继续向上之势。
贺春生开口提醒:“你要被烧伤了。”
祈长生眼皮朝上抬了下,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很着急?”
贺春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本能想,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道歉:“对不起。”
“你说错了,”祈长生摇头,表示不在意,“我是要被烧死了。”
祈长生面色嘲弄:“也许等你下次来,我就死了。”
他补道:“如果有下次。”
一子落下,旋即整个棋盘都被掀翻,黑白棋子叮叮当当,顺着台阶滚入火中,很快销声匿迹。
可能是他难过的太明显,祈长生顿了会儿:“骗你的,我不怕火。”
“等你下次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火“咔嚓”一声灭了。
贺春生翻身,撞入一个胸膛,鼻尖瞬间被雪松冷香灌满。
他睁眼,又忍无可忍的翻过身。
……怎么梦里梦外都是这张脸。
下一秒,贺春生坐起,看着在床另半边躺着,撑脸装无辜的某人,头疼:“你怎么在这儿?”
自己分明给他安插在另一间房了。
祈长生顶着比贺春生还高一头的身子,坚决道:“害怕。”
贺春生心更累了,思索怎么立规。
祈长生继续道:“我每晚在梦里,都会被火烧死。”
他似乎有些失落,贺春生联想到自己的梦,心头一软,把刚到嘴边的话收回:“梦是反的。”
但恐惧是真实的。所以贺春生道:“下次怕了,还可以过来。”
贺春生说完,脸不自然的向一边侧去,手指无意蜷缩着。
贺春生刚醒,身上松垮挂着中衣,头发有些凌乱,眼尾带着被梦染出的红痕,整个人都怔怔的,有些呆。
他这句话,在这种场景加持下,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在这人身上,总能品到不同的感觉呢。
祈长生觉得自己又有些口渴了。
冬日干燥,可能是上火。
尖锐的鸟叫划破天际,旋即一只灵鸽从窗口飞进,落在贺春生手中。
是尘不归的字迹。
“贺春生,今日五宗齐会,切勿忘记切勿晚点!嘿嘿,知道你不会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记得给我回信!还有你要的东西,我已整理好了,在信后夹着,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灵鸽早已被修真界淘汰,现在惯用的都是传音咒,但尘不归属于创新派中的守旧派,一直坚持用灵鸽和他传话。
贺春生将信后的白纸塞进袖中,没再回信。
灵鸽振翅,消失在天际。
五宗齐会与收徒大典时间相撞,于是延后了些,今日也刚刚好是入宗弟子放榜的日子,算算时间,祈长生也该走了。
这次祈长生倒没和他耍皮,很利索就走了,他注定是云霄的弟子,所以贺春生也没约再见时的地点。
临近初春,已渐渐有了暖光,树木上也冒出绿芽,连带着厅内都染上春光。
众人入座,等来等去,门外过去个人都要看上一看,可惜并没看见想看那人。
万剑申宗主一杯酒下肚,哼了口气,道:“今日五宗齐会,我们这群老骨头早早到了,主人家却迟迟不来,这便是三峰待客之道?”
一句话出,木灵水澜二峰峰主,兼尘不归的笑容,都僵硬起来。
申青没意识到自己一下得罪三个人,继续自顾自道:“要我说小贺啊,有天赋是有天赋,但多少有些目中无人,都不把我们这群长辈放眼里……”
欧阳舟心中骂了句蠢货,装出一副护短样:“申兄怎可如此说话,小贺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前几日我让他开放天云阁,也是不肯,但小贺年纪尚小,目光浅也正常,再大些便明白做长辈的心意了。”
天云阁三字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合欢宗宗主轻佻,应着:“欧阳兄一个做师叔的,真是把当师尊的心一并操了,我看欧阳兄最近瘦了不少,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是小贺,也不知能不能理解欧阳兄的心意。”
欧阳舟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叹口气:“唉,我做师叔的,还能害他不成。可惜小贺这孩子太固执了,我这把老骨头,估计哪天就去了——”
“闭嘴吧你!”尘不归往这边瞪来,打断他的话:“这把老骨头?”
“多老?我看您喘气喘的挺大声,话还多,离死还远着呢。”
尘不归重呵一声:“要真不想活了,你把脑袋放剑上,我送你归西。”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般炸在场上,每个人都被炸的外焦里嫩,同一时间,众人的情绪被带向高潮。
惊讶,愤怒,羞耻。
一切情绪“啪”的炸开,场面乱成锅粥。
梅花冷香飘进,旋即淡青色的衣摆跨过门槛,落了进来。
有人惊呼:“贺仙君来了!贺仙君来了!”
但几个人争得急头白脸,根本没听到,尘不归一对几,身边还无人帮忙,更甚。
一只手放上尘不归的肩头,还没转头,便听到熟悉的声调。
只有两个字:“师弟。”
尘不归几乎可以说是贺春生带大的,因此贺春生很少叫他师弟,这两个字在今天被吐出的原因是,贺春生在提醒在场每一个人,他尘不归是云霄的人,是他贺春生的师弟,就算他再怎么惹事,也要看他的面,看云霄的面。
有一瞬间,尘不归觉得自己很委屈。
出门前,贺春生戴了面具,一是怕灵力失效,二是怕人太多自己又害怕,遮住脸还有些安全感。
他什么情况都设想了,这种围剿他的场合他早就习惯了。
但没想到看见的是这种情状。
恐惧一扫而光,唯有怒意在胸腔内燃烧不息。
见他来了,万剑宗宗主立马转道:“小贺,你这师弟,不敬尊长,满口都是污言秽语,哎呦,我刚刚在旁听着都听不下去,真是难为欧阳兄了。”
欧阳舟连忙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害,不提了不提了,宗内之事,哪里值得一说,做长辈的何必计较。大家都快落座吧。”
他话题一转:“师侄啊,这天云阁开放一事——师叔也并非逼你,你看大家,修为皆有所阻,开放几日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永久好了,趁着大家今日都在,把话说清些。”
看来这次的五宗齐会,是专门为自己而设的鸿门宴。
而今两个选择放在自己面前,选哪头都不得好。
贺春生手指无意摩擦着隐于袖中的白纸。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温顺装的太久,他都快忘了,他一开始是个反叛的人。
贺春生冷笑出声,他这个师叔,真是千年的狐狸成精,轻飘飘几句话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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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揭过,顺带给自己和尘不归安上几个莫须有的罪名。
“欧阳师叔,”贺春生拿出一块东西,“方才的事,算不算完,该我来定。”
宗门玉令在他手上散着莹莹白光,几乎瞬间,欧阳舟被一股重力压在地上,两膝弯曲,他撑着身体,才没有跪下。
不容拒绝的压力打在欧阳舟背上,使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腰沾着,欧阳舟几个喘气:“好吧。”
“那你想让‘师叔’如何?”
“师叔”二字,咬的格外重,他是在提醒自己,做的别那么过分,他再怎么着也是师叔,道个歉,口头惩罚下算了。
可惜,贺春生并不稀罕这个道歉。
他深知,只有心怀歉意且努力修正的人才配道歉,对于欧阳舟这种人,道歉和呼吸一样,只是有需要而已,
这种不诚心的歉,他不要。
贺春生不理,几步走向最高处。
他挥袖,空中立马出现一张白纸,上面的字迹弹出,在天上泛着金光。
“我二十岁时,闭关,欧阳师叔假借助我之名,引我走火入魔,不得己,重塑根脉,回头苦修。”
“二十一岁,下山公干,遭人刺杀,据调查,是欧阳师叔的人。”
“二十二岁,我身子未愈,又被投毒。”
……
“我师弟,十二入宗,一鸣惊人,后被毒坏灵根,至今未愈。”
贺春生念的毫无情感,仿佛在说什么家常,直到说到尘不归,声线才染上一丝颤抖。
他顿了顿,道:“他本不是医修。”
“是你,毁了他的前程。”
信息量过多,众人一时消化不良,皆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尘不归站在下方,平日那副浪荡气早早消失,两只手在袖下攥的发抖,他低着头,努力憋着眼泪,憋的整个人都快呼吸不上来。
欧阳舟诡俏的面上闪过一丝惊异,他没想过贺春生竟然会反抗,在他眼里,贺春生向来逆来顺受,就算自己如此对他,他依旧喊自己师叔。
他大笑:“证据呢?三言两语便想污师叔清白,贺师侄,你啊……”
白色纸张自天滚下,分成几份飘至每个人手中。
贺春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孰真孰假,你们可自行对应考证。”
“还有,”贺春生目光扫过场上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欧阳舟身上:“师尊已将宗门玉令交予我,诸位下次见我,还请唤我尊称。”
欧阳舟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面色立马狰狞起来,吼道:“贺春生!反了你的!我可是你师叔!师叔!你竟敢让我喊你尊称?!反了你的!”
贺春生很疲惫,他揉了揉眉心,道:“欧阳师叔累了,来人,扶他下去歇息。”
宗门玉令在手,没人敢不服,一直当乌龟的杨寸生立马将人搀起,两人一路走欧阳舟一路骂。
“我是他师叔……我可是他师叔!我还带过他……他凭什么不听我的?!”
声音逐渐远去,贺春生看着场上,一片狼藉。
他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
各宗主连连摇头,唯有观心宗主唯唯诺诺站出来,道:“其实本次五宗齐会,本就是为了一件事而来——”
观心宗主咽下唾沫:“天云阁。”
贺春生道:“知道了。”
“小……贺仙君,我们的意思是,永久开放天云阁。你看我们这群人,没了灵气,什么也不是,修为卡了百年,丝毫突破都无,这这这,这怎么可能不着急啊!”
观心宗主一席话,点明众人心思,怀着希翼的目光打来,贺春生依旧是:“知道了。”
他道:“天云阁会开放永久通行。”
“但不是现在。”
尘不归不乐意了:“师兄!”
贺春生挥手打断,继而问:“现在,还有别的事吗?”
众人还陷入震惊之中,被方才的两句话砸的晕头转向,听他这么说,都没回过神,都点了头。
贺春生如释重负,逃跑般走了,在跨过门槛的同一刻,屋内的声音如烟花般炸起,每个人都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中。
“贺春生!”尘不归追来:“你为什么答应他们?!”
12.【天云阁】不破不立
云霄后山处处生竹,大片竹叶下,只放有一块石桌,上摆一盘棋,两人面对面相坐。
贺春生掷下白子:“你看这局,如何破?”
闻言,尘不归仔细思索,面上纠结道:“贺春生,你故意为难我,这白子四面被堵,盘上也无别的退路,这如何破?”
贺春生道:“你再想想。”
尘不归想了半天,摇头道:“想不出来,还请师兄指教。”
贺春生一截白指勾着棋子,另一只手撑头,声音如秋水般细细流来。
“身在局中无法破,不如出局看看。”
尘不归仍是不解。
贺春生的手转至盘沿,旋即一指轻抬,棋盘落地,发出“哐——”的一声。
棋子掉落,打了几个转后彻底趴在地上,黑黑白白,零零星星。
“你方才问我为何答应。”贺春生的目光很淡,像缕烟似的,一吹就散了。
“若有人以言语压你,手段迫你,将你绑于高架之上,焚烧毁骨,烧油练血,那便只能顺其而行,全然打破,置死地而后生。”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尘不归没听懂,只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你心里有主意了?”
贺春生嗯了声,起身朝云霄望去。
天云阁的方位,灵气缠绕,却不再向外一步,牢牢被锁在阁里。
欧阳舟说的不错,天下灵气总共一石,但天云阁内,可不止一石。
“哐——!”西南方位灵力大震,喷至半空,惊的竹林沙沙作响,一片风随之呼来,打在二人脸上。
那是一道白金色的光束,周围点着莹莹散光,是从碧云端升起的。
尘不归率先几步道:“我没看错吧?天灵根!贺春生,这比你的灵根还好!”
贺春生略微震惊。
今年天资第一分明是祈长生,可祈长生只是火灵根,莫不是天道又给了我假消息?
尘不归道:“我们去看看吧!贺春生?!”
一转头,人已经没了。
碧云端,探灵石已碎成几片,有些可怜的崩在地上。
周遭怀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投来,祈长生却很镇定。
他对此唯一的想法是——
一会儿该怎么和贺春生解释,他其实不是火灵根。
欧阳舟被罚了禁足,贺春生二位又不在,只剩杨寸生一个能说话的。
天灵现世,杨寸生先是震惊,旋即眸中划过抹凶光,咬牙扯出一笑,自恃风范的走向祈长生,拍肩道:“你叫祈长生是吧?你选了哪峰?”
祈长生躲过:“云霄。”
杨寸生僵住,眼中戾气横生,面上依旧挂笑:“长生啊,你目光过于短浅,这云霄虽好,但远不及水澜教源丰富,兄众友多,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没人一起,免不了孤独。这样,你来我们水澜,我保你享最好的资源,且你这资质,放哪儿都是一代天骄,前途无量,去了云霄,就好比固步自封,不会有进步的。”
他伸手,给祈长生理着衣服,语重心长道:“我也是看你有缘,这才多说……等等,你这衣服是谁的——?!”
杨寸生往里扒了下,触上一梅花冰印,指尖触电般弹回。
这是贺春生独有的印记,凡是他的东西,都烙有此印。
杨寸生不敢置信,抬头便对上祈长生的眼。
祈长生不着痕迹的将杨寸生推开,重新把衣服理好,声音不重不轻,足够全场听到。
——“嗯,贺仙君的。”
他说完,头轻轻往衣领处偏了些,看上去像在挑衅。
众弟子的声音瞬间拔高:“什么?他是谁啊?还没入宗就穿了贺仙君的衣服?”
“瞧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看贺仙君是被他这副皮囊迷惑了!”
“……但他是天灵根哎,比贺仙君还上乘,真的需要去迷惑贺仙君吗?”
话题突然一偏。
“说不定是想给自己找庇护呢?天灵根又如何?上一个变异木灵根的不照样被毒坏了。”
“啊?这个传闻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今早便传出来了,好像还是贺仙君说的,这肯定是真的,跑不了。”
……
……
眼看快说到自己身上,杨寸生眉头一皱,喝道:“都闭嘴!当这里是市场是不是?!”
四下肃静。
他看着祈长生,挤出抹笑:“贺仙君呢,他现在还小,自己都自顾不暇,你考虑下,来水澜吧?我随时欢迎你,云霄那地方,真没什么好的。”
祈长生抬眼,却没看他,目光穿过落在他后方。
话刚落地,便被冷冽的声音捡起:“聊什么呢?”
杨寸生冷汗“嗖”的冒出,他转头,对上贺春生素来冷淡的眼。
“贺仙君来了,没聊什么,没聊什么,就是拉拉家常。”
贺春生“哦?”了声,道:“我似乎听到云霄二字。”
祈长生不知何时溜到贺春生的身后,两人一白一青,身量相似高度不同,像互相的影子。
方才对他疏离冷淡的祈长生换了副模样,勾手挽着贺春生发丝,不明显,但杨寸生这个角度刚好看的到。
妈的,真是条好狗。
杨寸生心底暗骂,知自己是得不到好了,连忙认错道:“贺仙君,你也别怨师叔,这等天赋,别说近几年来,你就说近几十年,可曾出现一个?此等人才,师叔自然想培养,既然云霄也想要,这样,师叔让你,咱和气些。”
他坐回原位,不过目光依旧锁着祈长生,暗流涌动,一刻不停。
杨寸生捏出一传声咒,朝木灵峰拍去,须臾便得了回应,他将咒捏散,双眼眯成缝,露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笑。
祈长生引起骚乱不小,同他一并来的人眼巴巴望着,盼着能找个机会结交。
再看榜上,先前试炼,祈长生又处断层第一,已超云霄内门准线。
像这种,贺春生都不用请示自家师尊,直接带回便可。
他道:“走吧。”今年唯一的云霄弟子。
祈长生跟着他,一前一后,很快走出视线中。
祈长生注意到,贺春生除了先前二字,一路没再理他,连回头看他都没。
临近云霄,贺春生的袖摆被扯了下,他继续往前走,却在门前停住,突然回头。
贺春生也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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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明明自己也没说实话,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在骗他,明明是自己带着目的出现在祈长生面前,明明连自己的脸,都是他的。
明明是自己懦弱,自己胆怯,自己自卑。
明明是自己,不敢袒露,谎话连篇。
这样的自己,竟然可耻的接受不了祈长生的谎言。
有些话骗自己久了,自己都快信了,他只是个游魂,和祈长生是两个人。
两个人之间,谈何全然信任。
贺春生好像想开了,复杂的目光一瞬收回,恢复漠然样子。
他推开门:“此乃‘云霄峰’,往前走,便是弟子居,你的房在我旁边。”
祈长生置若罔闻,开口:“贺春生。”
贺春生道:“云霄中心便是天云阁,周有演武场,会客厅等,可自行熟悉下。”
祈长生仍然:“贺春生。”
走至弟子居,贺春生对着前方的房间道:“这便是你以后的居处,收拾下随身物品,进峰玉佩及每月灵石随后会有人送来,我还有事。”
空气在沉默中凝固,贺春生转身,脚还没迈出,手便被攥紧扯进屋中。
“嘎吱——”
门被撞着关上,面具也被扯下。
贺春生挣扎着:“你犯什么病?!”
祈长生面色阴沉,声音却小:“……是你不理我的。”
“……你但凡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根本没随身物品。”
“在这里,我只有你……”
“你还不理我。”
贺春生觉得心里那股气顺了不少,他被祈长生压在门上,以一种禁锢的姿势。
但贺春生灵力尚且还在,若真不乐意,脱身轻而易举,不挣扎纯粹是半推半就,给祈长生一个机会。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祈长生道:“那日事情紧急,不好解释过多。若你愿意,我现在说给你听。”
贺春生心里的气彻底没了。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想要一个表态:“你先放开。”
贺春生从他手中脱出,极其不自然的咳了声:“算了,我有其他事找你。”
他转到中心桌上,独自坐下,正色道:“万山岭那日,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虽说已过了这么些日,但伞怨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总归不安心。
祈长生认真回想,随后摇头。
贺春生继续道:“可曾见过一位,身穿红衣,头顶断伞的人?”
祈长生道:“未曾。”
他的神色不似说谎,贺春生只好停住话题。
没缠上他自然最好,一次两次的,贺春生也发现了,祈长生体质的确特殊,兴许那伞怨也怕。
贺春生思考时,木门被哐哐拍响,旋即尘不归的声音通过木门穿来。
“贺春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云霄进新弟子你怎么不和我先商量下?!喂!你回话!”
“贺春生,我进去了!”
尘不归推开门,一白衣男子正对他,自己要找的人被他抱在怀里,只露一个背影。
他顿下两秒,剑猛地出鞘,大喊。
“放开我师兄!”
13.【天云阁】恩义两诀
玉盘挂竹头,皎色映灯红。
祈长生入云霄已过三日,他和尘不归虽不对付,但也相安无事。
屋外暖光落进屋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信鸽。
贺春生将信鸽带来的信折开,是尘不归的字迹。
——“果真如你所料,那两个老家伙已经耐不住了,他们最近盯祈长生盯的紧,没事还往他身上凑,我要不要阻止啊?”
贺春生抿口茶,回道:
“静观其变。”
距天云阁开放还剩三日,师尊出关的日子也近了。
“碰”的一声脆响,茶盏被反扣在桌,泛着茶叶的水漫开,青色琉璃在灯光下泛出一丝血意。
门被拉响,又被牢牢合严,惊起一声鸟鸣。
祈长生把盖于眼上的二指撤下,沉默的穿上外衫,朝云霄后山走去。
贺春生只有固定的几个位置,或在后山瀑布,或在竹亭,加上有山鸟通灵,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月色正浓,半边柔光打在贺春生脸上,外袍松松垮垮搭着,墨发未挽,身子陷入竹亭的廊座内,被阴影覆盖。
听见祈长生的脚步,贺春生的眼张开,又闭下去:“你来了。”
祈长生没捕捉到贺春生眼底的疲惫,但他感受到了,自从回了三峰,贺春生好像很累,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熟悉的气息落在身旁,贺春生紧绷的身子得到一丝缓解,他把面具摘下,撩起额发,好让自己精神一些。
他在心里暗示百遍,祈长生不是自己,但看到祈长生,心底还是莫名依赖。
贺春生的眉头似蹙非蹙,睫毛很长,闭上那双锐利的眼,显得很温软。
祈长生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盯着看。
贺春生睁眼道:“做什么?”
祈长生向前一步:“大师兄。”
抽什么疯?
“?”虽说没叫错,但自己叫自己师兄,太怪了些。
但贺春生还是应了:“嗯。”
贺春生把身子坐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侧脸擦了下祈长生垂着的指尖,有些痒。
他将疲惫收起,正色道:“最近,欧阳师叔和杨师叔,有没有找你?”
祈长生也不瞒着:“前去修学,练剑时,有过接触。”
他一边说一边看贺春生脸色:“不多,几面之缘。”
但只是几面之缘,也让祈长生非常不舒服。
前几日欧阳舟赠祈长生一颗丹药,他私下找人验出药中藏有巨毒,但他没和贺春生说。
宗内传闻或多或少自己也知道些,三峰远不像表面那么光洁,尤其是木灵水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贺春生嗯了声,问:“目前修行如何?”
祈长生道:“已筑基三阶,明日应会突破四阶。”
纵使知道祈长生天赋异禀,但入门三天上筑基三阶,实力太过于变态了。
贺春生暗暗咂舌,此等天赋,难怪自己的二位师叔着急。
贺春生随意道:“明日升阶,去玄山洞吧。”
这洞地处偏僻,周有溪水叮咚作响,内里幽静,是练功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除了云霄弟子,旁人一般不会过来。
祈长生像想起什么,气息一重,问:“一定要去?”
贺春生犹豫起来,半晌才下决定,艰难道:“……嗯。”
但明日祈长生去了,回来后还是不是个完整的人,他不保证。
玄山洞的洞壁沾过两位云霄弟子的血,一位是他,一位是尘不归,已经陈在壁上,和壁融为一体。
来后山前,贺春生去了趟天云阁,阁内的灵气越发纯粹了。
他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为什么箭在弦上,他却不舍得发了。
贺春生周身快被阴影覆盖,看着祈长生那张和他一样的脸,他说:“你不该来云霄的。”
祈长生回:“你不想?”
贺春生说:“是不该。”
可这是天的意思,没人奈何的了。
贺春生站起身:“夜深,回房吧。”他走出竹亭,还没挪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祈长生声音像雪:“贺春生。”
贺春生回头,落进雪一样的视线里。
祈长生逆光站着,整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唯独那双清亮的眼。
他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贺春生哑然失笑:“你知道什么?”
祈长生的答案让他笑不出来了。
——“庙里那次,你想杀了我。”
祈长生走的很慢,停步在他面前时,好像过去半个世纪。
贺春生脑中嗡鸣不止,甚至呼吸停滞,僵在原地,任由祈长生逼至身前。
祈长生伸开五指,重新掐上他的脖子,目光像把刀。
贺春生身子麻了,以至于忘记挣扎,如同失魂木偶般被扯着强迫与男人对视。
祈长生道:“那日你向我伸出的手,究竟是救我,还是杀我,你知道吗?”
掐在脖子上的手收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脖颈上的筋脉,再用力些,自己便吸不上气。
贺春生被掐的“呃”了声。
他当然知道。
自己那日向他伸出的手,究竟是为探看伤势,还是想再往上几寸,将未出苗的隐患掐死在地,后者多些吧。
祈长生又为何应激,为何他会掐上自己。
自己一个高阶修士,为什么那么轻松的就被按倒在地。
如贺春生所说,这是天的意思,凡人忤逆不得,因此他心存杀意的下一瞬,身子如石化般定在原地,这才让祈长生有了可乘之机。
贺春生很想装一辈子好人,以至于被发现后还能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深谙三峰的“道义”。
祈长生收的越来越紧,在他只剩一口气时,猛地放手。
贺春生大口呼吸,不知是不是近日休息不足,有些眼花。
祈长生吸了口气,声线有些颤抖。
“我只问,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贺春生答不上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感情多些,索性把头偏去,抿嘴不语。
祈长生的眼神阴沉沉的,像在下一场雨,他等了很久,贺春生依旧不言。
“算了。”
祈长生转身离开:“我明日会去的,既然是你的意思。”
白衣很快凝成一点,和群星融为一体,风过竹林引起的声音也是空寂的。
贺春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抱以什么心情,他只知道,时间到了。
他该去两位师叔那里,再添把火了。
木灵与水澜虽为二峰,但其中架有虹桥,虹桥中心有一岛,名叫“二仙居”,周有云雾缭绕,梁上缠花,修的极其雅致,至于“二仙”是谁,不言而喻。
欧阳舟拎起玉壶,给贺春生沏了杯茶,阴阳怪气着:“贺仙君许久未来,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净让师叔们失礼,不知安的什么心。”
贺春生顺着道:“今日事急,多有冒犯,不知师叔们可有‘万灵散’?”
欧阳舟眼咕噜滚了圈,小臂往扬寸生那方靠了下,引得杨寸生一只眼斜来:“有是有,但那药珍贵,你要它作何?”
贺春生压着心底的不适,皮笑肉不笑道:“并非大事,此次前来,主要是为看看欧阳师叔。”
欧阳舟闻言面色软下,他这几日一直为五宗齐会的事生气,不想今日被贺春生登门,心下一喜,腹诽着。
这贺春生少时跟过自己几年,怕是念旧情,故才低头,他这师侄性子软,又是个没骨气的,自己再了解不过了。再说,自己怎么着也是他师叔,三峰一体,他果真不肯让自己难堪。
欧阳舟拉着他的手,亲热道:“害,什么话?叔侄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但你不说清楚用途,师叔们如何敢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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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乘的药给你?”
杨寸生随声应和:“对啊对啊,这到底做什么用,总得让师叔知道吧?”
两人本能感到不对劲,势要问出个底来。
贺春生眉头软下来,为难道:“这……好吧。”
“这次拜师大典,云霄新进一弟子,本是值得欢庆之事。”贺春生顿了下,继续:“但他毕竟年轻气盛,入宗三日,连升三阶,坏了心脉,还不愿停止,日日去玄山洞修炼,我怕他太过急于求成,酿成事端,这才向二位师叔求药。”
贺春生说完,观察起二位脸色。
欧阳舟把两面三刀练到极致,面上依旧笑盈盈的,还带着担忧,杨寸生就不行了,听的面目狰狞,偏偏还要装成师长,一张脸扭曲着,极为可怖。
欧阳舟深深叹气,拍他肩道:“唉,年轻人嘛,我们作为兄长师长的,也不好多管,这样,师弟,你将余下的万灵散都拿给他,有多少拿多少。”
杨寸生有些不乐意,和欧阳舟对了一眼,才迈步进屋,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一瓶用白瓷盛着的药。
贺春生掂量下,满的,估计假药,但还是收下,规矩道谢,便迈出了房。
欧阳舟将他一路送至云霄,直到贺春生关门,他才脱离欧阳舟的视线。
今日的云霄很静,路过祈长生屋前时,灯已熄下了。
贺春生将瓶口打开,低头嗅了下。
假药。
果然。
但没什么危害,只是无疗效而已。
贺春生面色嘲讽,拿药的手松开,白瓷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药液顺着裂缝流出,旋即被白靴踩上。
脚印蔓延至庙口。
庙内依旧布满蛛丝,灰尘遍地,因为天气回暖,动物的残体臭气熏天,只是路过都会被熏的连皱眉头。
祈长生面色不改的走进去。
这是他命运的转折地,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这座庙。
祈长生站在高台下,台上站着观音,已经被灰盖住,看不出什么材质雕刻,经过多年风吹雨打,身上爬上不少裂纹。
观音的神情依旧悲悯,哪怕遭人遗弃,依旧可怜着天下苍生。
祈长生找到那日的位置,挽着白袖将其擦净,坐了下去,一如初见那日。
天上乌云翻滚,不知何时刮起风划过闪电,一滴雨落下,随后千万滴砸下来。
祈长生靠在观音像后,闭上眼,伸出双手。
十指在黑暗中停顿一下,旋即飞快的朝自己而去,掐上自己的脖子。
雨滴顺着庙上的破洞漏下,滴滴打在脸上,连睫毛都湿了。
儿时在外乞讨时,祈长生偶然听到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以为自己不去想,就能接受贺春生的利用,贺春生的隐瞒,贺春生的欺骗。
反正只看他的行为,是护着自己的,这就够了。
他祈长生不是蠢货,关于三峰尖,关于那两位师叔,关于玄山洞,一切的一切,几乎就摆在自己面前,连瞒都没想瞒。
贺春生甚至不愿骗他一下。
但当血淋淋的现实被撕开,为什么怎么都接受不了。
他是被人坑骗长大的,早已对情这一字死心,但看到贺春生的那一眼,心中还是涌出许多妄念。
他说他是来救我的。
他就是我自己。
可为什么,连自己都欺骗自己。
一个没在市井中死去的牲畜,竟然如此渴求一个人的真心。
十指用力,鼻尖的氧气随着时间流逝,雨水顺着墙壁蔓延,很快浸到他的身下。
凉意如丝,一个劲往骨缝里钻,最后一口呼吸耗尽,祈长生才将双手放开。
他大口喘息,旋即哈哈笑出声,身子都笑的发颤。
“贺春生……贺春生……哈哈哈……”
祈长生眼睛进了雨,湿的睁不开,他低声呢喃着。
“你我从此,恩义两诀。”
14.【天云阁】围后杀之
“贺春生,你想什么呢?快点快点,轮到你了。”尘不归挥手。
贺春生眼底的雾聚起,复又散开,终于得方寸清明,他揉头,解释道:“方才走神,抱歉。”才将手中白子放下。
白玉棋子玲珑可爱,在白光下反出暖光,倒映出贺春生的双目,他眼尾稍挑,眼型又生的细窄,远看细看都道无情,看着便觉刻薄,只有懒下,撤去锋芒,才有几分温软。
白子与桌相撞,发出一声脆响,贺春生有些怅然的想。
……如今这时辰,祈长生入玄山洞了吗?
贺春生抬头向窗,外面绿意盎然,春光一片,不时有莺语细细传来,婉转动听,绕人心肠,他不时张望,听着旁边屋中声响,下的极为不专心。
又是一声脆响,伴着尘不归朗朗笑声:“贺春生,你输了。”
黑子掷下,彻底将白子去路封杀。
尘不归身子半仰,重重往身后椅上一撞,哈哈笑出:“可算给我赢你一回了!哎?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心神不宁的?”
贺春生浅浅笑出:“无事,技不如人。”
他将白黑两子装好,与棋盘放之一处,用绸布将盘盖好,指尖无意间勾到。
“撕拉——”一声,绸布抽出白丝,在地上垂了一圈。
这是自家师尊珍爱的东西,闭关前交付于自己手中,贺春生看着一地线,“咦?”了声。
他本想缝补一下,才发现绸布边缘亦有破口,上面歪歪扭扭打个补丁,补的难看,补丁下方用黑线,刺了一字“安”,奇形怪状,潦草丑陋,不似绣娘手笔,倒像外门。
贺春生脑中思索,心却被门外步声引去,那步子行动急促,左脚未出右脚先行,将地踩的咔咔作响。
一声响亮清脆的音传至门内——
“贺仙君!尘仙君!你们快去!快去玄山洞看看!”来人为云霄撒扫小童,他怕极了,直接破门而入,跪地哇哇哭着:“有鬼,有鬼哇!”
听到玄山洞三字,贺春生十指蜷缩,睫毛颤了下,又恢复原样,若无其事转身:“别慌,静心讲,讲清楚。”
得了安抚,小童总算镇定些,几个喘气后才吐出句完整的话,将前因后果说出。
“再,再过几日,便是天云阁开放之日,我今日本想将云霄清扫一下,路过玄山洞时,听到一声嘶吼,好奇去看,便看见有一个血人,在地上爬……他一双眼,瞪着我……眼里满是血丝,就这样瞪着……然后……然后他就向我爬……爬过来……”
想到那场景,小童瑟缩着,唇又白了,额上冷汗不住往下滴。
尘不归道:“你没看错吧?云霄何时有这种东西。”但看小童脸色,不似说谎。
置于棋盘上的十指狠颤,贺春生嗓音干涩,问:“那血人,身量如何?”
小童忙道:“看着干瘦,个子与贺仙君相比,略高一头。”
“砰”的一声,棋子噼里啪啦落下,贺春生站在原地,半晌才蹲下身,将落在地上的子一个个捡起放好。
“知道了。”
贺春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踏上去往玄山洞的路。
祈长生的卧房与自己仅隔一堵墙,昨夜他回来时将自己吵醒,想再睡,却是失了眠。
贺春生隔着这堵墙,听着隔壁绵长的呼吸声,听到夜色深沉,听到晨曦初至,在竹叶泛出青水之时,他听到“吱嘎——”一声。
祈长生推开门,迈着步子远去了。
贺春生少见的早起,穿好衣物后,却迟迟不开门。
他该去哪儿?
他能去哪儿?
他该去阻止谁?
他能去阻止谁?
云霄灵力充盈,一峰灵力供三峰之用,百年内源源不绝,使三峰地位一直在上二宗飘荡。
这些年来,修真界灵气渐少,逐渐殆尽,为何云霄十年一日,其余四宗各有猜忌。
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天云阁。
确实为真。
百年前一次天裂,一块天石自天而降,此石吸收天地精华,承载众神之力,众人为其厮杀争夺,几经辗转,落入三峰开山之尊手中,她以魂魄注入天石,肉身泯灭,后辈为表缅怀,便在此地建起一阁,提名“天云”,又将天石封入阁内。
百年过去,天石内的灵力越发纯澈,周围也虎视眈眈,云霄本就无独占天石的私心,只是这灵力过于纯粹,一旦放出,天上人间,无人能消,怕都会爆体而亡。
只有以水木为引,天灵为载,才可炼化灵气,为天下所用。
欧阳舟为木,杨寸生属水,余下那位天灵,自己等了几十年,等来了……祈长生。
……为何偏偏是他?
玄山洞壁血色森森,在光下透着刺骨的冷,离的还有几步,尘不归便看见地上的人,他一身血衫,衫上破口处透着白骨,深可见底,面上臂上都是血,尘不归一个箭步,确认那人身份后猛退几步,不可置信道:“是……是……祈长生……?”
“谁干的……?!”尘不归瞬间暴怒:“自家弟子被伤于云霄峰内,谁干的?!谁那么大胆子?!”
贺春生看着地上那摊血人,手指颤了颤,几个哽咽,才端起冷淡面庞,问:“还活着么?”
尘不归探完祈长生鼻息:“还有气。”
贺春生睫毛抖动,艰难道:“去请师尊,这里我来。”
他蹲下,灵力附在祈长生身上,莹白转而消逝。
……灵根未损,只是吸了木水二灵之力,一时难以消化。
祈长生身上为外伤,这让贺春生松了口气。
贺春生将祈长生架起,托着身子稳稳背着,祈长生清瘦,背着却沉,背在背上像一座枯木,硌的很不舒服,时不时还有血液渗出,隔着背浸到自己身上,骨血相融一般,血腥气都快混为一体了。
他背着祈长生,一步步挪向天云阁,途中偶有颠沛,震的祈长生抽气,呼吸加重。
贺春生目光始终向前,从未向后瞟过一眼,祈长生的头搭在他肩上,细长的马尾随着呼吸摇晃,一片血污之下,祈长生睁开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
贺春生觉得肩上湿了一片,许是被血浸的,他将背上那人调整位置,便听身后一声闷哼。
凉气从肩头飘过,一句带着巨大痛意,颤抖的声线,从身后响起:“……还满意么?”
贺春生脚步一顿:“……”
祈长生却不停,继续:“如今救我……又是为何?”他轻笑一声,声音锐利:“惺惺作态!”
贺春生:“……”
少年人的气性在沉默中酝酿,爆发,祈长生撕开阴郁外套,尖锐锋利随之而出,他被血染红的眼睛像天边的圆日,气焰如火。
在这一刻,祈长生只想扒开身前这人的嘴,问他为什么?!问他凭什么?!
他知道欧阳舟和杨寸生曾在玄山洞残害过两位弟子,他知道这二位师叔妒心如箭,凡是天赋过人资质优佳,都逃不过这二位的掌心。
他知道贺春生知道他知道,所以他更加的恨。
哪怕骗骗自己,像破庙那晚,给他一个编织谎言的机会呢?
如果有那么个机会,海市蜃楼自己也认了。
讽刺的话堵在口边,几个吞咽,拆拆组组,又成了另一句话。
贺春生觉得肩头一重,祈长生的头压上,不轻不重道:
“……贺春生,我恨死你了。”
几滴珠子滚下,像在肩头下了场夏雨,湿湿答答的,就这样轻轻落在肩上,分量却比什么都重。
对于这突兀的泪,贺春生毫无察觉,他的身子始终前倾,因为用力而打颤,听到这句话,他只是停了下步子,又继续向前走去。
祈长生沉入识海前,身前人终于开口:
“云霄是我的家。”
“……恨我吧。”
阁内早已灯火摇曳,贺春生进阁,便看见阁心座上,一淡紫长袍从座上垂下,圈圈绕绕铺在地上,那人背影窄薄,细肩细腰,银白发丝顺着背脊一路延至地面,像在地上裂出的冰纹。他宽袖半挽,露出的小臂莹白发光,却瘦的吓人,五指细长而骨节分明,在烛光下泛着青色的冷。
贺春生将人放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弟子贺春生,拜见师尊。”
淮水侧过脸,如明月般温润干净,冲贺春生微微笑了下:“过来让师尊看看你。”
贺春生将祈长生放好,靠近淮水,才发现他眼下有缕乌青,唇色白白,见自己盯着,淮水温和道:“怎么了?”
贺春生心有旁顾,没多在意,摇头道:“太久不见师尊了。”
淮水道:“为师闭关三年,宗内之事皆是你一手打理,如今出关,宗内一如往日,分毫未变。”
他勾唇,温柔笑着:“跟在我身后的小徒儿,如今已可以独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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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了。”
淮水不给贺春生追忆往昔的时间,他指着祈长生,语调依旧柔和:“这……便是那个……?”
他实在想不起名儿:“……天灵根?”
贺春生纠正:“他是祈长生,前些日子入门的弟子。”
淮水检查了圈,问:“灵根可有大碍?”
贺春生答:“并无大碍,我已按师尊的话,将二位师叔引去玄山洞,方才去探,他的灵根已被木水二灵注满,只等灵流融合,便可为其所用。”
淮水点头:“这些日子便让他待这儿吧,也好和阁内天石熟悉。”
他手中出现一条银白软链,向前几步,扣上祈长生的脖子,另一边,则是锁在阁内玉柱上,看银链长短,活动范围不过几米。
贺春生垂着的头猛地抬起,他震惊道:“师尊,你这是……?”
淮水抬手,隔空抚向祈长生的身子,他手下灵力浮现,眨眼间,骨增肉长,一切如初。
“他的伤我已疗好,”淮水的眼中盛着春水,圆月打磨的五官融着笑意,“灵流融合时会影响神魂,为师怕他伤了自己,这才出此下策。”
贺春生道:“这……”
淮水道:“且这链有清神净心之效,可助稳神。”
贺春生妥协:“好吧。”
他追问:“师尊,你上次与我说,要炼化天石灵气,须以天灵为载,那……那——炼化完呢?”
淮水狐疑的瞟他一眼,道:“自然是归还灵根,让他好生调养。”
贺春生这才放心。
两人出阁时,已是暮色,云被落下的日烧红一半,橙光铺洒在天,看着像镀了层金粉。
贺春生和淮水步过云霄,用脚丈量过三峰,每过一处,贺春生都要细致讲半天,谈今望明,最后还是回到云霄,回到后山。
还是那个竹亭。
淮水负手而立,眼中满是欣慰:“三峰还是如此。”
他转头,笑意盈盈:“辛苦你。”
“为师出关了,以后你便轻松些了。”
贺春生鼻子一酸,忙别过头。
“你的性格,为师是知道的。”淮水道:“让你一个人担大任,是师父对不住你。”
他低头,银白发丝顺着垂下,淮水像发现什么似的,“啊”了声,笑道:“怎么还委屈了?”
贺春生吸着鼻子,闷闷道:“没有。”
听他反驳,淮水又沉沉笑了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淮水靠着廊座坐下:“闭关之时,为师常常会想到往事,想到你初进云霄那几年。”
“你天赋好,去哪里都被围着,总是笑着,后因‘无妄桥剑含梅霜’名声大噪,更是肆意。”
淮水的语调很慢,像在记忆中流过细水,他目光眷怀,将贺春生的回忆也一并勾起了。
“贺师兄,你这进了云霄,便是淮峰主的首徒了,以后吃肉,别忘了分弟兄们一碗汤啊!”
周围这些脸穿过百年,已经模糊,只有当时的情绪依旧清晰。
贺春生接过酒,做了一礼:“哪里话哪里话,都是兄弟,若我以后飞黄,必保你们腾达!”
四下纷纷喝彩,一人道:“贺兄,我听说淮峰主派你去无妄桥镇妖,你这小身板行吗?”
贺春生顿时不乐意了,一肘过去:“在我的字典里,有不行二字吗?”
“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贺春生脸上怔然,他反应了会儿,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是……什么灵根来着?”
“自然是冰灵根。”回过神便是淮水放大几倍的脸,贺春生吓的呼吸骤停,忙往后几步。
淮水眼神担忧:“方才看你走神,想什么呢?”
“师,师尊。”那团记忆越发模糊,贺春生眉心蹙起:“没想什么。”
淮水也不深究,轻飘飘掀开话题:“我的两位师弟,如今如何了?”
贺春生道:“二师弟已将他们禁步在屋。”
淮水那双桃花眼眯起,漫不经心的拨动一旁枝桠:“为师问你,棋道分为几点?”
贺春生略微思索:“三点,一为观之,二为思之,三为围之。”
“还有……”淮水引导着,幽蓝的双眸如一贯湖,斜阳打在白发上,发着金色的光。
他唇边的笑一丝丝放平,直到整张脸变得冰冷。
“第四点,围后,杀之。”
15.【天云阁】蛙和鼠
宵禁钟自云霄响彻,贺春生躺在床上,鼻尖被屋中醇厚的檀香填满,眉却拧着一丝未开。
他往左侧轻翻,觉得面前空旷可怜,又皱着脸朝向墙睡,仍不安神。
墙那头是祈长生的房间,他的床与自己仅一墙之隔,往日自己靠墙歇下,可听到那人绵长的呼吸,衣料轻擦的摩挲声,还有翻动带起床板的摇晃,有时睡的迷蒙,贺春生甚至觉得两人在一张床上。
可今日,那房十分安静,连夜中鸟鸣都消失不见,静的让人心慌。
已到初春,白日天暖,夜间霜露下来,还是有些冷的。贺春生今日昏昏沉沉,睡前忘了关窗,凉风阵阵过窗,让人发瑟。
贺春生又是一顿翻滚,他闭眼安神,一副熟睡模样,身子却扭来扭去,一刻不安。
……有些过于静了些。
贺春生有些绝望的意识到。
完了,他对于这个横冲直撞闯进自己生活中,不到几日的人,真的产生了依赖,或者说熟悉感。
再简单些说,就是离了那点声响,他便寻不回安定,不得安眠。
就他妈荒谬。
贺春生在荒谬中睁开眼,自暴自弃,索性不睡了。
他实在睡不着,脑子里两个想法相互拉扯,一会儿蹦东一会儿蹦西。
祈长生伤势怎样?
……哦对,被师尊治好了。
祈长生冷吗?
哦对,自己睡前去阁中给他搭了被子,那时他还未醒。
祈长生……恨我吗?
贺春生立马在心头给出答案。
恨的。
他承认庙中自己对祈长生抱有一瞬杀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看见祈长生的第一眼,是难受的,那双掐上祈长生的手被天道阻隔至半空,那一时间自己心中甚是庆幸,他用了这么多年祈长生的壳子,爱护是下意识的,对于祈长生的感情,早已扎根内心。
但就目前情状,他也不能直接和祈长生说“嗨小师弟,炼化灵力需借你灵根一用,把你灵根拔下来用完再还你呗。”
凡人炼化器物,灵根,是以自愿为佳,可天云阁的灵气却不同,因灵根有灵,认主而生。若主人心甘情愿献出灵根,其内灵流大大减损,炼化所得灵力稀薄,所以以不愿为上,越是不愿,越是抗拒,效果越好。
……有些强盗主义,但师尊说了对灵根并无危害,对于这位朝夕相处,引他入道,且带有死生之恩的师长,贺春生还是信任的。
且师尊答应事成后洗去祈长生这段记忆,并帮他稳好灵脉。
只是过程会有些许难受。
记忆可洗,但刎心之痛,确是要实实在在挨的。
想到这个,贺春生又坐不住了。
贺春生感觉心脏有点难受,他突然想去看看祈长生了。
天云阁外,夜深露重,寒气侵肌。
青色外衫搭在贺春生肩头,他并未正冠,内里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四下无人,临近阁门,他便抬手将面具取下。
其实贺春生并不爱戴面具,他很喜欢这张脸,柔而不阴,锐而不刚,连唇角的红痣都恰到好处,但戴上面具后,他只能露出一双锋利的眼。只有独处,和在祈长生身边,自己才能露出真容。
离忧在阁外睡的四仰八叉,见来人是他,只是抖了下耳朵,贺春生毫不见外,上手就撸。
毛绒绒的质感大大缓解了他的紧张。
阁内灯光较暗,祈长生躺在阁中偏角,离阁门有些距离,许是没听见动静,也可能还没醒。
最好是没醒。
贺春生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他只是想过来看看。
抱着侥幸心理,贺春生往少年那方靠去。
“啪哒,啪哒,啪哒。”
脚步格外明显,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祈长生没醒。
少年的脸覆盖在阴影下,边缘附着柔和的光,配上清瘦的身子,有种说不上的可怜。
贺春生往前几步蹲下,看着眼前的少年。
自己入门比祈长生早,身材定型于十七岁,只是一岁之差,祈长生却比自己高上一头,骨架舒展,隐隐有继续拔高之势。
……他睫毛好长。
贺春生看着思索:“我睫毛有这么长吗?平常没认真看过。”
想着,贺春生伸手。
“啪”的一声。
他回过神,对上祈长生有些讽刺的眼,少年的目光中带着嘲弄,诉说着无尽的怒意。
“庙中那次没掐死我,还想再来一次?”祈长生凉凉道。
贺春生一时语塞,喉结滚动,他顿道:“没有,只是看看你。”
祈长生嘴角勾出抹讥讽,冷哼:“看我死了没?”
他言语不退,面上也冷,像冰雕一样,说出的话也冰冷刺骨:“可惜,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贺春生试图解释:“我……”
我了半天,再无下文。
他实在不知如何去说,站在当今立场,以祈长生的角度来看,自己确实是个外中内空,又惯会装腔作势的小人,从一开始接近,就包藏祸心。
贺春生不会和人交流,嘴里说不出什么温言软语,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出口的只会是冷冰冰的刀子。
他想了半天,柔声道:“你……能不能别给自己设假想敌?”
坏就坏在,贺春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不明白自己的话有多刺耳。
“哗啦啦——!”
银链因身上人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祈长生咬牙切齿:“什么意思?”
贺春生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
贺春生面色不改,千年一日的冷淡,祈长生从下而上看他,只觉得贺春生眼尾上翘的睫毛像泪珠,欲滴不滴,就这么挂着,那目光,悲悯似神邸俯瞰众生,含悲含悯,又淡如炊烟,一触即散。
有那么一瞬,贺春生的脸和庙中的观音诡异重叠,高踞莲台,身负清秋。
不染世尘——清高至极——!
祈长生暴怒,一拳过来,银链猛地收紧,其上铸造的咒文亮起,带着轻微的电流,轻而易举便将他制回原地。
祈长生吼道:“你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那我问你,玄山洞内袭我的人是谁,给我拴上这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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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将我封于此地的人是谁?我再问你,庙中初遇便想掐死我的人——又是谁?!是谁?!”
贺春生:“你……”
祈长生如同一条搁浅的鱼,扬着最后的生机挣扎着:“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贺春生嘴唇颤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挤出:“对不起。”
三个字重重落地,沉重如铅,抽干了祈长生最后的力气。
他归于平静,靠在玉柱上,下了最后判词:“没有用。”
祈长生字字句句格外清晰:“你真觉得,我会蠢到,相信天下还有一张脸,与我生的一模一样?”
他漆黑的目光投来,里面是深不见底的一滩死水。
“我只是信你。”
“我只是……信你。”
祈长生将脸转过,只剩下高耸如玉的山根,随着呼吸颤抖。
“可现在,我不想信了。”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以后再遇,便当不识。”
贺春生睫毛猛的一颤,踌躇在地,片刻后道:“……好。”
阁门重重关上,贺春生隔着门滑坐在地,离忧嗅到丝伤心,伏身趴在他身旁,若在往日,离忧如此亲他,贺春生定会高兴的笑弯眉眼,揉搓他的毛发。
但贺春生此刻只是呆呆坐着,看着天上繁星,时而抬头,时而低头,一半眸色被星光吞噬,显得不是很精神,眼尾挂着抹极力压抑的薄红,最终还是洇染开来。
阁内的人翻身带动一阵锁链声,通过自己布下的传音界传来,接着响起一阵咳嗽,又是一阵翻身夹着锁链声,循环往复。
祈长生不得安眠,贺春生亦无法成眠,两人一内一外,各怀心事。
良久,传音阵内响起少年冷凉声音,声音经过阵法传来,透着难言孤寂,明明只有百步,两人之间,却似隔开一条横沟,怎样都迈不过去。
祈长生有些苦涩的开口:“给你讲个故事吧,长生。”
“这个故事,叫井中蛙。”
“有一只青蛙,从小生活在井里,那个井又深又滑,它怎么蹦都蹦不出去。”
“它尝试呼救,但井太深了,没人听的到。”
“或许听到了,但没人理。”
“它想它会死在井里,但他遇到了只鼠,井中蛙没有呼救,但鼠还是帮了它。”
“井中蛙走出井,回到了他该待的池塘,池塘里有很多荷叶荷花,很漂亮。”
声音顿了下,祈长生继续:“有一天,井中蛙靠着荷叶睡着了,再睁眼,还是那个井,还是那片天,没有鼠,没有池塘,没有荷叶荷花,什么都没有。”
“旁边是他的尸骸,他已经死了。”
“一切的一切,只是它死前的一场大梦而已。”
故事讲完,祈长生却不停声,他有些执拗的重复,讲完后再从头讲,内容分毫不变,说着说着,祈长生的声音已经干涩,带着颤抖,但他依旧固执,缩在柱后,自己津津有味唱着独角戏。
于是那夜,井中蛙没睡,反复讲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那夜,洞中鼠侧耳,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
16.【天云阁】谁为忠奸
贺春生是被阳光晃醒的。
正值清晨,莺歌鸟语,天上还卷着未褪的蓝,太阳铺着红黄而上,金粉铺了一地,微风绕竹柳而过,因离忧将他卷在怀里,贺春生并不觉冷。
他眨眨眼,对于为何在此地醒来有些懵,揉头站起时才想起昨晚的事。
……自己真是糊涂了,还以为做了场梦。
传音阵依旧在门上附着,均匀的呼吸从阵中传来,贺春生眉眼软了些,他抬手将阵撤去,把衣袖拉整齐。
清风弥月的大师兄从天云阁行出,漫无目的的走到弟子居,本想开门再躺会儿,却听阵急匆匆的步声,接着是尘不归响彻云霄的一声——“贺春生!”
贺春生:“……”
真的没法过了。
贺春生不着痕迹的揉了把有些酸涩的腰,无奈蹙眉:“不要大呼小叫,好好说话。”
尘不归穿着与晨霞一般红的外袍,一把拉住他,两眼闪烁:“贺春生贺春生!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自己这位师弟年纪尚小,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贺春生累的不想说话,投去一个“细说”的眼神。
尘不归道:“其实这事昨晚我就想跟你说了,但你没回来……你知道不?师尊把欧阳舟押去红莲水牢去了!害,真是日月鉴忠奸!……话说你昨晚去干什么了?”
贺春生脑袋涨疼,挥手打断:“红莲水牢……?”
一般峰主或弟子犯错,最重也不过拉到三峰惩处柱,打几鞭骂两句。而红莲水牢——是三峰尖审问重犯,或关押魔族所用之地,其内酷刑不计其数,甚少有三峰人进入。
但也不是没有……想到那位,贺春生的表情臭了几个度,他不想再往深想,心中转一角度,一呼一吸间便想出前因后果。
几百年前,天云阁内灵气翻腾,先辈们为炼化为己所用,用了成千上万个法子,仍不得手。
淮水少时虽不擅剑术,占星却道一流,小小年纪便占出灵气炼化之法——以极纯木水为引,天灵为祭。
百年来,发现的极纯木水,便是欧阳舟和杨寸生二人。
因天灵一直空缺,淮水为不打草惊蛇,只能先将木水二灵养在身旁,事事忍让,好吃好喝伺候二人。
谁知他这态度,反而令欧阳舟杨寸生二人越发跋扈,尤其是欧阳舟,自从继位后,每年必伤一位天赋好资质佳的弟子,见淮水不管,将魔爪接连伸向他和尘不归,如今祈长生入峰,几句言语挑拨,便急不可耐重伤他。
如今木水二灵已引进天灵,淮水自然不会再忍,便在祈长生被伤这事上大做文章,也好杀鸡儆猴,惩一示百。
想到今后三峰再也不会出现因灵根被伤而断送前途的弟子,贺春生眉头舒开,心中郁结散去不少。
两人扯东扯西聊上半天,正挥手告别回屋时,咕咕声伴着信鸽而来。
是淮水的字迹,方块大的白纸上写着几个字——“速来水牢,为师在此地等你”。
红莲水牢。
此地如名,水成一界,呈半圆形覆盖,其余水散在池中,中央有一水台,上有枷锁,水台旁红莲朵朵,开的娇艳。
三峰各处都允贺春生通行,他抬手,水牢散开,又聚成台阶,通向中央的水台。
水台上的男人坠着头,墨发倒垂,看着杂乱无章,诡丽的面庞染上血污,往日整洁的水蓝衣衫散开,露出里面深如沟壑的伤口。
若不仔细看,贺春生也辨不出,这是欧阳舟。
他拾阶而上,青色衣摆沾上一旁沸腾的池水,瞬间被融化殆尽。
脚步声在这处空间格外清晰,纵使欧阳舟疼痛难耐,意识不清,也微微抬头向贺春生看来。
贺春生停在欧阳舟面前:“欧阳师叔。”
欧阳舟听到这句后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笑的呛血,咳嗽半晌,又猛的停下,用带着血丝的眼死死盯着他。
“呵……”欧阳舟道:“你来了……”
好在欧阳舟的四肢带头,都被牢牢锁在水柱上,他伸着脖子,露出獠牙,像撕咬贺春生,无奈离的远,只能张牙舞爪,喷出的唾沫沾血流在水台,很快被溶解干净。
贺春生不想废话:“我师尊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欧阳舟笑起来:“你问那个老畜生?”
“放心,他不会来的。”欧阳舟眼底迸出一道得意:“因为那封信……是我给你的……哈哈哈。”
“我知道。”相比于欧阳舟的疯癫,贺春生镇定的多:“我师尊与我传信,从不用‘为师’二字。”
“欧阳师叔,我此程,是为见你。”
贺春生说完,认真的望向欧阳舟。
这是贺春生第一次见欧阳舟这般情状,往日他被这位师叔使手段不少,忍到现在,梦已成真,他却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怅然,不知自己如今,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贺春生道:“欧阳师叔冒险邀我前来,想来不是为了苦大仇深,应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与我说。”
欧阳舟的笑声慢慢停下,抬头望向贺春生,他的一张脸虽被血布满,但仍可见五官之精巧,透着诡异的俊。
欧阳舟呵呵:“聪明。”
既已开诚布公,他也不遮掩,直问:“我前些日做了场梦,那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想亲自问问你……你是什么灵根?”
……只是问这个?
贺春生皱眉:“变异冰灵根。”
“冰灵根。”欧阳舟重复:“冰灵根?……呃!咳咳咳咳咳!”
一道止音咒穿过水牢,贴在欧阳舟喉上,黄咒发光瞬间,欧阳舟吐出口血,再出口只剩咿咿呀呀,难成一句。
“师弟这嘴,说不出让人想听的话。”温软嗓音自牢外荡起,水牢半合,淡紫长衫飘进,挽着行走的哒哒声。
淮水看着欧阳舟,笑的温柔:“趁我这个师父不在,和我徒弟说了什么?”
欧阳舟哪还能说的出话,只能怨恨的瞪着淮水,恨不得把淮水的皮剥下,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贺春生行礼:“师尊。”
淮水也不问他为何会在此,只是摇摇头,笑着扫了他一眼:“身子还在抖。”
淮水一提醒,贺春生才动了下发僵的身体,发现自己十指颤的不行。
淮水点下他的头:“若不爱这些场合,以后便避着些,让师父来便可。”
贺春生有些愧疚。
自从淮水说要祈长生灵根后,自己便有种不安,不信任感。这种感觉至欧阳舟入红莲水牢后更甚,因此,他才在识破欧阳舟的伪造信后,仍前来赴约。
现在来看,师尊待自己如此好,果真是自己多心。
贺春生神色舒展,点头应下,也不多做打扰,行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他转身迈出水牢,水牢合上瞬间,欧阳舟冲破止音咒,声嘶力竭的声音透出——
“别信……别信……别信!”
“你……不……得……好……死……!”
“你……灵……根……!”
“畜……生……!”
没等贺春生细听,淮水淡淡一个字冲出,却极有冲击力。
“走。”
临近正午,贺春生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来。
从水牢脱身后他便拖着战栗的身子,缩回被窝,直到现在才醒。
按贺春生的话说,是他应激了。
有时就是这样,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但身子的战栗会清楚告诉他,他还是不适合与人交流。
贺春生有些挫败,他叹口气,伸手掐去屋中梅香。
“叩叩——”贺春生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贺春生,贺春生!”音尾上挑,极其欢快,是尘不归的声音。
贺春生不想见人,但看尘不归喊的紧,只能吸一口气,将面具戴上,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语气放稳道:“进。”
门被推开,红衣成团卷进,尘不归拎着玉壶沏了杯茶,吨吨喝了两盏,一屁股坐下:“你可真能睡,我来了几次都没能叫醒你。”
贺春生心还累着,懒得插科打诨:“找我什么事?”
尘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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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脸色怏怏,又吞了几口茶,正色起来,迟疑的问:“不是吧……你不知道?”
贺春生披着外衫,半举茶盏,唇微微对着盏沿,眸子在水雾中迷蒙,不知在想什么,尘不归怼他一下,他才回过神:“……知道什么?”
尘不归甚是震惊,压弯腰对上贺春生的眼,讶叹道:“欧阳舟被废了啊!”
盏中茶波振荡,险些洒出杯沿,贺春生有些怔,重复道:“废了?”
“是啊,红莲水牢传出消息,”尘不归语速飞快,“师尊亲自出手,废了他的修为,毁了他的灵根,只给他留了具空壳,真是大快人心!”
贺春生五指发白,跟着尘不归的笑,嘴角艰难扯了下。
这位对他虎视眈眈,暗地使绊子的师叔终于折了,可谓苍天有眼,风水轮流,他应该高兴的,却怎样都高兴不来。
尘不归的唇开开合合,很兴奋的样子,贺春生却一个字听不进去,他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道:“我去外面看看。”
木灵峰,百药房。
方块脸举着算盘,五指灵活运作:“灵药五两,加清泉三文……嗯?谁啊?”
一抹青色从门口迈进,闻声冲他微微点头。
“啪——”算盘落地,方块脸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贺,贺,贺仙君?!”
“我没看错吧!”
方块脸只低贺春生一届,他几十年都未见贺春生前来木灵,不敢置信的惊呼一声,回过神,青衣已经远去了。
贺春生本想出来透风,不想走着走着,便到了木灵外围,鬼使神差的,他再次走进百药房。
时隔多少年,记不清了。
“百药房”虽带一“房”字,却为院落结构,其内包揽炼丹室,制药间等等,其余皆是林木,一直蔓延到最深的小院儿。
这个小院已被植物覆盖,院外落了把厚重的锁,上面生出黄锈,门上长着霉点,显然很久没人打理,手刚碰上,轻轻一推,两瓣门便重重落地,震起层厚重的灰。
院内也是杂草乱生,苔藓落满墙,杂物在地上堆的乱七八糟,看不出屋子原本面貌。
贺春生将地上的水缸扶好,又把破筐放在檐下,按记忆中的模样,把东西一一摆齐。
室内也是一样乱,屋角挂着蛛网,成片成片连起,一抬脖子沾满头,贺春生一向洁癖,现在心被填着,到了卧房,头上已经挂了不少银丝。
贺春生看了一圈。
记忆中的草舍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变成盖满灰的旧房。
……原来这里这么小。
贺春生这辈子,自打有意识起,便过的顺风顺水,他是弃婴,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因有上辈子的记忆,八岁开窍入了云霄,成了云霄最小的弟子。
刚去云霄那两年,三峰只有两位峰主,淮水又在闭关,他便跟着欧阳舟学习,那两年可谓是同吃同住,两人每日同塌而眠。
欧阳舟早年是个和善的人,对谁都笑眯眯,因长相艳丽,雌雄难辨,教学柔和,颇得弟子喜欢,贺春生也不例外。
他天资高,自入三峰便得关注,欧阳舟更是将他视为亲传弟子,一刻不离的带着,平日发热都要担惊受怕半晌。
……什么时候变的呢。
阳光被窗外的叶子挡着,透过窗零碎撒进,贺春生的一双星目,在光的映射下发着褐色的光,晶莹的像颗琉璃。
他睫毛拍打,目光落在腰上配剑,此剑通身银白,上有冰纹雕刻,剑柄处刻着两字“无名”。
无名是云霄的镇峰剑,千年来无人可动,他十岁突破之时,天上劈过闪电,这把剑横空而出,直直飞到他手里,从此认他做了主,欧阳舟的祸心,也是在此时埋下的。
还好淮水不久便出关,将自己带离木灵,关门培养,后因欧阳舟愈发过分,两人离心,这处故院就此荒废。
往日不可追,贺春生挪动脚步,走出草舍,脚步抬落之间,地上的灰尘被扑起,露出一块地。
地上刻了几个字,可惜都被灰盖住,只余一个勉强能辨出形状——“逃”。
17.【草庄】血味重
自木灵归回不到一刻,欧阳舟仙逝的消息便传满三峰,据说是爆了仅剩的灵力,自尽而亡。
种种罪证列上通告石,死得其所,无人呼冤,连与之交好的杨寸生,为避嫌也闭门不出,一时人人喊打,为人茶余饭后唏嘘。
木灵失去自家峰主,峰内又无能挑大梁的支柱,个个惶恐,不知该悲该怒,一连几日都飘着死寂。
水澜弟子如常,但目光飘向二仙居时,情绪亦翻腾不停。
相比而下,一向幽静的云霄倒显得热闹起来。
临近天云阁开放的日子越近,云霄弟子越忙,人人手上都有事做,累的沾床就倒,根本没时间想其他事,谈其他事。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今日才被冲淡。
贺春生将窗子关上,隔绝外面嘈杂的声音。
今天是天云阁开放的日子,郁气散开,取而代之的喜上眉梢。
自木灵归来至今日,贺春生都没去天云阁。
一来,师尊说木水二灵已与天灵相融,要开始剖灵根炼灵气,自己不便打扰。
二来,欧阳舟的死讯太突然,自己难以接受,没心思去做别的事。
于是这几日,贺春生对外抱病,将自己锁在屋里,调整状态,滋养心脉。
说简单些,就是情绪崩溃了,需要自愈。
天云阁阁匙与自己相连,无自己允许,别人不可踏入阁内,今日他躲不过。
房门推开,贺春生踏出,青色衣衫依旧,脸上盖着银色面具,面具下,是另一张脸。
未到云霄门口,便听到响亮一声:“各位宗主长老,各位道友同门,大家远途而来,又在此等候几日,多有辛苦,我身后,便是云霄峰门,各位入门时切忌拥挤,请有序进入。”
如此语气,一听便是言生。
他资质尚欠,本是木灵弟子,因在管理上颇有天赋,被自己调至云霄外门,他也没看走眼,言生的能力甚好,几年不到便从经手弟子变为主要负责人。
整点钟声响起,峰门缓缓打开,众人暗呼一声,身子老实排队,头却迫不及待往里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穿着青衫,面色清冷的贺春生。
五宗齐会后,贺春生这位风云人物便退出各宗视野,不想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更……更俊了些?
挺拔如青竹,清傲如霜雪,双目含着悲天悯世,眉间夹着千世愁云。
虽盖住半面,仍掩不掉周身气质,云霄景致秀美,贺春生站在其内,又添几分仙气。
窃语声稀稀落落,不少女修朝贺春生望去,羞红脸互相推搡,连男修也不由侧目,耳垂泛红。
贺春生脸白一半,牙齿上下打颤,还好戴着面具,露出的那半还算淡定。
他在心里提了口气,才道:“诸位请随我来。”立马转身。
转身就看不见了,就当此地只有自己……自己可真聪明!
但贺春生低估了这些人,他转身后,那些不敢正面看他的人胆大起来,就差把他盯出一个窟窿。
这视线根本忽视不了好吗?!!!
贺春生身子更僵,脚步加快,身后的人跟的气喘吁吁,三步一小跑五步一大跑,一行人就这样跑到云霄中心。
尘不归早早在阁外等候,加上有言生维持秩序,贺春生只用引路开门,其余不多操心。
“咔嚓”一声,天云阁得了贺春生允许,利落开锁。
随着阁门全开,众人惊呼,蜂拥挤入。
“天云不愧为天云,你看,这《清心锻骨录》外面有价无市,在这儿堆了这么多!”观心宗主捧着本古籍,双眼放光,宛若得到珍宝。
“可不,《练心经》悲尘寺仅有一本残册,这儿竟然十册齐全,还保存完好!”
……
……
明争暗斗的五宗暂时休战,各个抱着典籍琢磨,争分夺秒,看的眼睛发红,恨不得当场手抄一份,好带回宗收藏。
贺春生放松下来,挪着步子靠里当站桩。
万剑申宗主拨弄武器的手一顿,身子侧去,斜眼扫了眼贺春生,尔后划出笑:“贺仙君前些日说,天云阁将会开永久权,却迟迟不定时间,莫不是诓我们吧?”
心刚定下来的贺春生:“……”
这语气听的尘不归皱眉,他恼道:“老东西你……!”
贺春生按下他,向前几步:“前辈多心。”
对已有定数的事贺春生毫不装傻:“此次我前来,便是告知这个消息。”
他目光扫了几轮,哀怨的落在申青脸上:“可惜刚想开口,便被前辈堵住了。”
话落地,众人带刀的眼神刺向申青,后者脸色青起,笑容僵硬。
“云霄自即日起,将会开放天云阁永久通行权。其内典籍,法器,皆可外借,不过……”贺春生把身后的言生推出:“要在他这里登记,具体流程会公布于通告石。”
言生被推出,又听了这么番话,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贺春生的声音。
“你去收拾一下,搬来云霄住,方便管理。”
这句是单独和他说的,贺春生放轻声音,颤抖溢出。
还好提前将这套说辞背的滚瓜烂熟,不至于临场忘词。
虽然事情完美解决,但贺春生还是抖的不行,半个身子发软,若是没人,只怕一个踉跄倒地不起,直接呜呼了。
贺春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刚迈出一步,便听言生“呜”的一声,腰上落了双手,紧紧钳住他。
“谢谢大师兄!”言生带着哭腔。
贺春生:“……”
贺春生:“你先松开。”
*
离弟子居还有几步时,贺春生才觉不对。
祈长生呢?
方才他入阁时,那股蛮横灵力只剩细细一缕灵流,灵气既已炼化完,祈长生不在阁内,便在卧房,但自己一直没听到卧房动静。
贺春生内心有些不安。
师尊说过会洗去这段记忆,但祈长生还是受苦了。
是自己对不起他。
贺春生心底升起歉意,涩的他肠断肝疼,还有说不上的心慌。
……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踏入房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天云阁挤了那么多人,去是肯定去不成了。
失去唯一的净心处,贺春生有些烦躁,刚巧听到后山泉击石响,便转着步子迈去。
只是后山今天……怎么竖着结界?
贺春生轻戳面前的淡紫色屏障,指尖立即闪过电流,屏障上浮起铃兰花雕,一触而逝。
师尊的结界……?
贺春生又点一下,毫不意外的被电弹开。
淮水的结界只针对有灵力者,也就是修为越高,被电的越疼,但若是凡人,这结界便没什么用,甚至看都看不见。
结界熟悉自己的气息,所以自己修为再高也只是轻电一下,小惩大戒。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在此地等候一下,等师尊忙完出来后,再去问问祈长生的事情。
贺春生下了决定,左右寻找一番,果真看见一旁有块石头,其上光滑,适宜打坐。
贺春生盘腿坐下,闭眼运起灵力,心里依旧燥的不行,脑子一刻不停的转。
外门弟子暂且不提,一般峰主收内门弟子,需择良日,备三礼,举行正式仪式才算拜师礼成,自己和尘不归都是按此流程走的,怎么祈长生就直接入了峰?
且祈长生入峰后一直未得真传,仅有的课作也是与众弟子一起,丝毫没有云霄内门的风范,能接连破阶全凭自己本事。
说到破阶……自己一直卡在金丹,离元婴仅差一毫,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突破。
贺春生长叹一气,刚把气吞回,丹田内的灵流猛地停滞,身上的灵力卡了几秒,消失无踪。
……不是吧???
贺春生仰天作无奈脸。
上次自己一连喝了几滴血,灵力维持明显更久,虽然知道不是长久之计,但这也太突然了些。
突然到感觉也不是很突然。
还好自己多长了个心眼,面具一刻没离脸。
贺春生索性站起,这才发现结界消失了。
师尊忙完了?
淮水从不和他端师尊架子,贺春生想也没想,直接迈了进去。
后山景色倒还如旧,山也青水也青,只是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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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着一股血腥味,很淡,但贺春生嗅觉灵敏,刚进来便闻到了。
且这抹腥气,愈近后山瀑布愈深,就算水流激湍,也难掩气味。
不好的预感蹦上心头,贺春生面色沉下,双眉拧成疙瘩,走的越来越快。
后山瀑布后有一石洞,其内幽深,分为好几个侧洞,因光线暗,又潮湿,几乎没人过去。
那抹血腥味就是从其中一个洞里散出的。
贺春生穿过瀑布,便被厚重的血味呛的皱眉,沾水的衣摆刚落地,里面的人似感应到一般,痛苦的“唔”了声。
伴随这声痛咛的,还有不易察觉的轻笑。
贺春生当即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挨过去,洞口有块竖着的残石,将他整个身子盖住,但不会影响视线,贺春生站定,探头朝里看。
只是一眼,贺春生全身发抖,旋即捂嘴瘫软,用力抑制着恶心。
洞里只有两人,躺着意识全无的是祈长生,另一位则是——淮水。
淮水只给他一个背影,他头发披散,弯腰在祈长生腹中翻找,背高高弓起,脊椎骨将中衣顶起一抹锋利弧度。
这抹弧度弹起,一只带血的手举至头顶,里面攥着什么东西。
那手中握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鲜活的灵根,这根灵根刚被挖出,金色灵流外附青蓝二色,灵根末端连接心脏,随着心脏跳动,灵根也像在摇动。
所以根本不是天灵为祭炼化灵力,而是以人为祭,灵根为载,炼化灵气?!
“原来你在这儿。”
贺春生冷汗涔涔,循声望去,淮水笑声柔柔,伸着另一只手,往祈长生腹中抓去。
祈长生黑白分明的眼瞬间被白填满,挺着残躯扑腾几下,被淮水按住,顺着祈长生的动作,贺春生身子战栗,险些吐出来。
祈长生的五脏已消失一半,肚里有半张女人脸,惨白,看见贺春生后,女人眼睛转了一圈,唇一路扯到耳垂。
贺春生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狠狠干呕。
他早已辟谷,费劲吐出不过几缕酸水,待他再抬头,与淮水对上视线。
“呀,徒儿来了。”淮水笑眯眯。
贺春生“呕”的一声,若他没看错,那张女人脸上顶着柄未开的伞,伞骨缩小,刚好在胸骨之上。
这伞怨怕是入宗试炼时寄存在祈长生的身上,吸灵吃肉,这才有了人脸。
贺春生的脸又白几份。
是他抱了侥幸心理,这才铸成今日大祸。
“师尊你……”
“嘘,”食指轻轻点唇,淮水笑道,“别说话,待我吸了这灵力,问鼎大道,天下归一。”
洞内冷光扫来,淮水的笑平添几分毒薄:
“你看,天下难民济济,人人自危,若灵力流散世间,免不得为人抢夺,到时又是一场厮杀。还不如归我一人所用,造大同世间,为民得福。”
“春生,你不是想救世吗,帮帮师父。”淮水嗓音越来越软,带着让人相信的魔力。
“他是你徒弟,”贺春生执拗望去,“徒弟尚且不救,何谈救世?”
“师尊,你是想要他的命。”
这是贺春生第一次对淮水说重话,以一种激进态度。
淮水的笑逐渐凝固,阴冷道:“你太固执了,求道本就有牺牲,他的血日后会活数万人,死也是荣幸。”
他的面容依旧温和,可称得上句风华绝代,与拜师那年并无不同。
正是因此,贺春生更感悲怆。
记忆中的脸,柔情教诲,笑意温温。
是含笑端过拜师茶,总爱摸他头的师尊;是拉着他的手,教他运剑的师尊;是夏日为他避寒,冬日为他除暑的师尊。
……
……
回忆涌上心头,最后汇成眼前这张疯狂的脸。
心都冷了。
淮水往后一步,露出祈长生的身子:“再说,若我不要他的命,被伞怨寄生,你觉得他能活多久?”
“这是他在世上最后价值,一人命和万人命,孰轻孰重,你心中有数。”
“死一个人没人在乎。”
空气静默几秒,贺春生开口:“……可我在乎。”
18.【草庄】情义负
“唔。”贺春生一个踉跄,背上的人险些滑下。
身后声音一刻不停,温柔低语,远远近近,看他支撑不住,夹笑飘来。
“你出不去的。”淮水循循善诱:“来师父这儿吧。”
他确定贺春生出不了结界,丝毫不慌,不紧不慢跟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贺春生把祈长生背好,咬牙继续往外跑。
临近结界处,贺春生几乎脱力,他抬手擦了把汗,停在边缘,转身回视淮水。
淮水挂着得体的笑,一步一步,朝他迈来:“想开了吗?”
“师父修得大道,自不会留你身陷苦海。”淮水伸手,拭去贺春生鬓角的叶:“毕竟,师父最喜欢你。”
贺春生拍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他眸中似有水光,眼睛破碎发亮。
淮水面色一变。
“我只是,想起了欧阳师叔。”
“少时暂居木灵峰,依稀记得欧阳师叔心怀苍生,经常研药至半夜,为人治病可不眠三日,如此仁心深厚之人,为何如今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熏心而已,有何可疑?”淮水冷脸打断。
“原本我也如此想……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但欧阳师叔常说四个字。”
“天下为公。”
贺春生疲惫的闭眼:“可这四个字,师叔已忘却很多年了。”
再睁眼,瞳中被水贯盈:“以前没去细想,如今来看,皆是疑点。”
“你在怀疑我?”淮水眯眼。
“弟子不敢。”贺春生转身,抬脚迈出结界。
他身无灵力,祈长生废人一个,这个结界形同虚设。
一步,两步,三步。
淮水的笑终于破裂,他一把拉住贺春生:“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贺春生挣开,沉默往前走。
“你去哪?!”
他停下,静静看着淮水,淡紫长袍宛若缕烟,皮骨上乘,光照之下,白皮细腻发光,他轮廓柔和,如同天神临凡,挥洒恩泽。白骨皮肉,穿上衣裳,竟有一万八千相,只是一笑,便引的众人跌足,甘愿信服。
淮水现在吸不了祈长生的灵根,贺春生迟钝的想。
他方才只是将灵根收起,便无下文,按他对淮水的了解,箭在弦上,若不是自身不行或意外,淮水比谁都急着发。
他沉默这儿会,淮水也觉察出不对,捏着贺春生的腕子,灵流运完周身,得出结果。
淮水扫了眼祈长生,明白了什么:“你没灵力。”
肯定句。
贺春生没想过瞒他,在他的世界里,淮水再怎么样,还是他的师尊。
师尊只是一时头脑不清,若多加劝导,师尊定能及时回头。
贺春生的童年若用三个字概括,那便是欧阳舟;同样,淮水填满了他剩余岁月。他已经失去了师叔,不想再失去一位师尊。
贺春生活了百年,依旧单纯,如张白纸,一根筋,可笑至极。
淮水紧绷的脸放松,对他少了几分忌惮,他轻声:“师父还当你,有多少底气,来与我抗衡。”
贺春生眼前一黑,再睁眼,是被疼醒的。
喉中像卡了把刀片,只是吞咽,便惹阵剜心之痛,贺春生开口,惊觉自己无法说话,再用力也只能“啊啊呜呜”的叫。
万只蚂蚁在心中爬,看见高台上端坐的紫色身影,贺春生启唇:“唔……”
好疼。
四肢被锁链穿过高高吊起,贺春生转着眼,认出这是哪儿。
是三峰惩戒柱。
他被锁在惩戒柱上,下面人头挨人头,不少熟面孔,各宗宗主长老皆在,他们冲自己指指点点,隐约有“勾结魔族”“杀害同门”等等言辞,不时飘来。
正值正午,阳光最毒,惩戒柱好似灌火,后背都快被烫熟。
贺春生不愿把人想坏,而不是不会。观如今情状,他再迟钝也明白了。
淮水想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他想让自己为他背罪,替他去死。
贺春生没想错。
淮水站起,宽袖一挥,一道灵光闪下,散去后凝成人形。
是祈长生,他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落下后咳了声,才有几分活人迹象。
祈长生从锁骨至小腹,开了一洞,里面脏器已不翼而飞,他脸色惨白如纸,腹中伞怨却脸色红润,伸缩脖子冲众人笑。
这一幕着实骇人,纵使见多识广的老人,也吓得退后一步。
淮水行了一礼,愧疚道:“今天本是喜日,不想门下出了如此耻辱之事,实在惭愧。”
“这是我徒……”淮水卡了下:“贺春生,下面那位,名叫祈长生。”
“祈长生,乃是我闭关之时,贺春生为我收纳之徒,按理我出关后,应按流程行拜师礼,登记入册。可连着几日,我连他的脸都没见到。我这位徒儿说,祈长生身骨不好,需休息。”
“今日天云开阁,我探到后山魔气,去查看……后面便……”淮水不忍再说,抬眼看了下祈长生,又扫了眼贺春生,面色悲怆。
他这套动作下来,众人便懂了。
修仙界内有一禁术,名叫“魔转灵”,字面意思,很多无法破阶的修士会以血肉养魔,再将魔气吸入转灵而用,以得突破。
这套禁术,养魔与转灵二人都需强大灵根支撑,且养魔需以身体供养,常常一者被吸干,而另一方爆体而亡,实乃邪术。
……贺春生和祈长生,满足这些条件。
不少宗主啧啧出声,还有一些直接骂出“妖道”二字,看不惯他的人更是幸灾乐祸,就差没上来捅他两剑,借以消愤。
贺春生的头越来越晕,紫色身影变淡,清晰,模糊,变淡,清晰,模糊。
“啪哒”一声。
眼泪流的止不出时,贺春生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想开口问问自己敬爱的师尊,为何要如此对他,开口除了撕扯呜呜声,就是钻心的痛。
贺春生是聪明的,欧阳舟死讯传来,他便觉察到淮水的不对。
但他认为什么都有余地,他不设防,不反抗,只是去信任一个人。
他八岁拜入云霄,除去与欧阳舟相处两年,其余时间都跟着淮水。
贺春生对于他,有一种愚蠢的信任。
眼泪越流越多,像江洋落下,打湿半边衣襟。
贺春生透过泪幕,看见淮水的脸。
淮水的表情有些怪,一闪而逝:“三峰不包庇任何人,紧急召集诸位前来,是让诸位一起见证,顺便警示。”
“云霄第二十七代弟子,贺春生,现被勾除册籍,逐出三峰。”
“同时,罚取髓钉三千三百三十颗。”淮水抿唇:“……即刻行刑。”
取髓钉?!
三字引来一阵喧哗。
这钉取的髓为仙髓,几百颗钉上,此生不可化神得仙,这一下罚三千多,是想让贺春生直接死吧?!
但如果真死了,也是件好事,仙门最讨厌的便是格格不入之人,性格是,天赋更是。
三千银钉腾空而起,向柱上那人刺去。
贺春生“噗”的吐出血来。
一颗又一颗,沙子一样往身上撒,意识消失又被疼醒,疼醒又晕倒,贺春生身上已没几块好肉了。
风吹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漏风。
最后一颗落下,锁链猛地松开,惩戒台距地百米,他便如一只青色枯蝶,抖着翅膀,重砸在地,没了意识。
情状过于惨烈,一些人唏嘘出声,更有胆小的修士瑟瑟发抖。
往日受过他恩惠的弟子,泪撒满地,鼻子抽抽。
无一人上前。
无一人出声。
贺春生匍匐在地,想朝祈长生爬去,但挺拔的背被钉在地上,高昂的头无法抬起。
尊严,声望,情义。
统统都没了。
贺春生彻底晕过去。
“淮峰主,这俩人好像都……没气了。”
淮水目光扫去,在贺春生身上时,停了两秒,后又移开。
他语气不变:“好好埋了吧。”转身离去。
*
夜幕来临,两人骑着一头驴,略显拥挤。
岳二桥一巴掌拍上去,驴顿时撂挑子不干,无奈二人只好徒步拉驴。
岳方时手持一铁盘,上有龙凤浮雕,中间夹一细针,摇晃几圈,定在一个方向。
“离的不远了。”
岳二桥探身瞧了眼,吐槽:“三峰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埋尸便埋尸,换好几个地方,防谁呢?”
岳方时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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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不言而喻。
两人拉着驴,跟着罗盘左转右绕,在泥石路上艰难前行,月光吝啬,只偶尔穿过云逢洒出。脚下的枯叶咔咔作响,鼻尖的血腥经久不散。
这是兰溪的乱葬岗,凡是无人收尸的都扔在这里,年代久远,方圆几里都飘着腐烂臭味。
“啧,这味……”岳二桥皱眉嘟囔:“三峰这帮孙子,杀人埋尸也不挑个好地,尽往阴沟里塞。”
岳方时不置可否。
两人还没到地方,便看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眼睛登时一亮。
找到了!
岳二桥一手一个,将人提起,岳方时蹲下,检查二人伤势。
结果让二人倒吸口气。
“这这这,这伤势,至少也得上千颗取髓钉吧,”岳二桥啧啧道,“凌迟都比这舒服。”
“闭嘴,快帮我。”
岳二桥忙将贺春生接下,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液,对着贺春生的嘴喂下去,猛拍几下,惨白的脸才涌上血色,呼吸也轻微起来。
轮到祈长生,二人犯难,递给对方一个眼神。
“找师兄吧,这丫伤太重了。”岳二桥龇牙咧嘴:“五脏都没了。”
他口中的师兄,正是已故去多年,云霄前代峰主,谢临风。
小剧场汇合:
全员性转小剧场:
贺春生:大概是外冷内热还很社恐单纯的妹妹(姐姐)???
祈长生:不爱说话且高冷且阴暗的……御姐人设???感觉身材会很辣!!!!!!!!!!
尘不归:萝莉,但性子很辣,嘶哈嘶哈
淮水:邻家姐姐类型,永远的白(黑)月光
谢临风:是会玩摇滚音乐的酷姐类型?感觉会染七彩头哎
岳方时:坐岗位上就开始吐槽领导,吐槽一切的姐姐(妹妹)????
其他再补~跑走喽
关于“不可能”的小剧场:
贺春生:我这么惜命爱身的人会打自己吗,不可能!
祁长生:我这么寡言少语的人会逗别人吗,不可能!
岳方时:我这个傻子会胡乱踹别人吗,不可能!
作者:我会拖更吗,不可能!
if线现代婚后小剧场:
祈长生最近刷手机的时间变多,还学了很多网络热梗。
但贺春生2g网速,活的像老年人。
两人的相处包括但不限于:
1.吵架
贺春生:巴拉巴拉固执巴拉巴拉不听劝
祈长生:听不懂,想亲
贺春生:?
2.洗澡
祈长生:(扔掉肥皂)东西掉了你弯腰捡一下
贺春生:?
祈长生:恩,痛是正常的
贺春生:有病?
最后长生被小贺收掉了手机,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关于“下棋”的小剧场:
贺春生:不喜欢,但精通
祈长生:……(晕棋了解一下)
尘不归:喜欢,但只是懂
淮水:喜欢,且精通
欧阳舟/杨寸生:尚可
许久未出场的谢临风:喜欢,只是……精通谈不上
岳二桥:俺一个粗人懂嫩文艺的?
岳方时:棋不会,踹人有一手的
镜头转向作者——
5555555555555作者玩五子棋都没赢过,懂个集贸哇[爆哭][爆哭][爆哭]
跑走()
井蛙和鼠:
井中蛙活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环境,因此它也不可避免受到环境影响,变成阴沉的一只蛙,这只蛙不会“呱呱呱”的叫,只会盯着上方的方寸天空,盯着,盯着,盯着,等死,等死,等死。
有一天井口出现了只鼠,它往里面看了一眼,挣扎又犹豫,它用石头把井口封上,井中蛙想,它想让我死。
过了会儿,石头被挪开,一根绳子被抛下来。
深沉的井中蛙尝试着信任洞中鼠,开始在鼠面前“呱呱呱”。
洞中鼠性子软,很包容他,直到一天——
作者断更了!!!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一只青蛙跑过
骗你们哒,跑走嘿嘿
19.情义负
“唔。”贺春生一个踉跄,背上的人险些滑下。
身后声音一刻不停,温柔低语,远远近近,看他支撑不住,夹笑飘来。
“你出不去的。”淮水循循善诱:“来师父这儿吧。”
他确定贺春生出不了结界,丝毫不慌,不紧不慢跟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贺春生把祈长生背好,咬牙继续往外跑。
临近结界处,贺春生几乎脱力,他抬手擦了把汗,停在边缘,转身回视淮水。
淮水挂着得体的笑,一步一步,朝他迈来:“想开了吗?”
“师父修得大道,自不会留你身陷苦海。”淮水伸手,拭去贺春生鬓角的叶:“毕竟,师父最喜欢你。”
贺春生拍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他眸中似有水光,眼睛破碎发亮。
淮水面色一变。
“我只是,想起了欧阳师叔。”
“少时暂居木灵峰,依稀记得欧阳师叔心怀苍生,经常研药至半夜,为人治病可不眠三日,如此仁心深厚之人,为何如今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熏心而已,有何可疑?”淮水冷脸打断。
“原本我也如此想……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但欧阳师叔常说四个字。”
“天下为公。”
贺春生疲惫的闭眼:“可这四个字,师叔已忘却很多年了。”
再睁眼,瞳中被水贯盈:“以前没去细想,如今来看,皆是疑点。”
“你在怀疑我?”淮水眯眼。
“弟子不敢。”贺春生转身,抬脚迈出结界。
他身无灵力,祈长生废人一个,这个结界形同虚设。
一步,两步,三步。
淮水的笑终于破裂,他一把拉住贺春生:“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贺春生挣开,沉默往前走。
“你去哪?!”
他停下,静静看着淮水,淡紫长袍宛若缕烟,皮骨上乘,光照之下,白皮细腻发光,他轮廓柔和,如同天神临凡,挥洒恩泽。白骨皮肉,穿上衣裳,竟有一万八千相,只是一笑,便引的众人跌足,甘愿信服。
淮水现在吸不了祈长生的灵根,贺春生迟钝的想。
他方才只是将灵根收起,便无下文,按他对淮水的了解,箭在弦上,若不是自身不行或意外,淮水比谁都急着发。
他沉默这儿会,淮水也觉察出不对,捏着贺春生的腕子,灵流运完周身,得出结果。
淮水扫了眼祈长生,明白了什么:“你没灵力。”
肯定句。
贺春生没想过瞒他,在他的世界里,淮水再怎么样,还是他的师尊。
师尊只是一时头脑不清,若多加劝导,师尊定能及时回头。
贺春生的童年若用三个字概括,那便是欧阳舟;同样,淮水填满了他剩余岁月。他已经失去了师叔,不想再失去一位师尊。
贺春生活了百年,依旧单纯,如张白纸,一根筋,可笑至极。
淮水紧绷的脸放松,对他少了几分忌惮,他轻声:“师父还当你,有多少底气,来与我抗衡。”
贺春生眼前一黑,再睁眼,是被疼醒的。
喉中像卡了把刀片,只是吞咽,便惹阵剜心之痛,贺春生开口,惊觉自己无法说话,再用力也只能“啊啊呜呜”的叫。
万只蚂蚁在心中爬,看见高台上端坐的紫色身影,贺春生启唇:“唔……”
好疼。
四肢被锁链穿过高高吊起,贺春生转着眼,认出这是哪儿。
是三峰惩戒柱。
他被锁在惩戒柱上,下面人头挨人头,不少熟面孔,各宗宗主长老皆在,他们冲自己指指点点,隐约有“勾结魔族”“杀害同门”等等言辞,不时飘来。
正值正午,阳光最毒,惩戒柱好似灌火,后背都快被烫熟。
贺春生不愿把人想坏,而不是不会。观如今情状,他再迟钝也明白了。
淮水想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他想让自己为他背罪,替他去死。
贺春生没想错。
淮水站起,宽袖一挥,一道灵光闪下,散去后凝成人形。
是祈长生,他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落下后咳了声,才有几分活人迹象。
祈长生从锁骨至小腹,开了一洞,里面脏器已不翼而飞,他脸色惨白如纸,腹中伞怨却脸色红润,伸缩脖子冲众人笑。
这一幕着实骇人,纵使见多识广的老人,也吓得退后一步。
淮水行了一礼,愧疚道:“今天本是喜日,不想门下出了如此耻辱之事,实在惭愧。”
“这是我徒……”淮水卡了下:“贺春生,下面那位,名叫祈长生。”
“祈长生,乃是我闭关之时,贺春生为我收纳之徒,按理我出关后,应按流程行拜师礼,登记入册。可连着几日,我连他的脸都没见到。我这位徒儿说,祈长生身骨不好,需休息。”
“今日天云开阁,我探到后山魔气,去查看……后面便……”淮水不忍再说,抬眼看了下祈长生,又扫了眼贺春生,面色悲怆。
他这套动作下来,众人便懂了。
修仙界内有一禁术,名叫“魔转灵”,字面意思,很多无法破阶的修士会以血肉养魔,再将魔气吸入转灵而用,以得突破。
这套禁术,养魔与转灵二人都需强大灵根支撑,且养魔需以身体供养,常常一者被吸干,而另一方爆体而亡,实乃邪术。
……贺春生和祈长生,满足这些条件。
不少宗主啧啧出声,还有一些直接骂出“妖道”二字,看不惯他的人更是幸灾乐祸,就差没上来捅他两剑,借以消愤。
贺春生的头越来越晕,紫色身影变淡,清晰,模糊,变淡,清晰,模糊。
“啪哒”一声。
眼泪流的止不出时,贺春生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想开口问问自己敬爱的师尊,为何要如此对他,开口除了撕扯呜呜声,就是钻心的痛。
贺春生是聪明的,欧阳舟死讯传来,他便觉察到淮水的不对。
但他认为什么都有余地,他不设防,不反抗,只是去信任一个人。
他八岁拜入云霄,除去与欧阳舟相处两年,其余时间都跟着淮水。
贺春生对于他,有一种愚蠢的信任。
眼泪越流越多,像江洋落下,打湿半边衣襟。
贺春生透过泪幕,看见淮水的脸。
淮水的表情有些怪,一闪而逝:“三峰不包庇任何人,紧急召集诸位前来,是让诸位一起见证,顺便警示。”
“云霄第二十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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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贺春生,现被勾除册籍,逐出三峰。”
“同时,罚取髓钉三千三百三十颗。”淮水抿唇:“……即刻行刑。”
取髓钉?!
三字引来一阵喧哗。
这钉取的髓为仙髓,几百颗钉上,此生不可化神得仙,这一下罚三千多,是想让贺春生直接死吧?!
但如果真死了,也是件好事,仙门最讨厌的便是格格不入之人,性格是,天赋更是。
三千银钉腾空而起,向柱上那人刺去。
贺春生“噗”的吐出血来。
一颗又一颗,沙子一样往身上撒,意识消失又被疼醒,疼醒又晕倒,贺春生身上已没几块好肉了。
风吹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漏风。
最后一颗落下,锁链猛地松开,惩戒台距地百米,他便如一只青色枯蝶,抖着翅膀,重砸在地,没了意识。
情状过于惨烈,一些人唏嘘出声,更有胆小的修士瑟瑟发抖。
往日受过他恩惠的弟子,泪撒满地,鼻子抽抽。
无一人上前。
无一人出声。
贺春生匍匐在地,想朝祈长生爬去,但挺拔的背被钉在地上,高昂的头无法抬起。
尊严,声望,情义。
统统都没了。
贺春生彻底晕过去。
“淮峰主,这俩人好像都……没气了。”
淮水目光扫去,在贺春生身上时,停了两秒,后又移开。
他语气不变:“好好埋了吧。”转身离去。
*
夜幕来临,两人骑着一头驴,略显拥挤。
岳二桥一巴掌拍上去,驴顿时撂挑子不干,无奈二人只好徒步拉驴。
岳方时手持一铁盘,上有龙凤浮雕,中间夹一细针,摇晃几圈,定在一个方向。
“离的不远了。”
岳二桥探身瞧了眼,吐槽:“三峰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埋尸便埋尸,换好几个地方,防谁呢?”
岳方时看他一眼,不言而喻。
两人拉着驴,跟着罗盘左转右绕,在泥石路上艰难前行,月光吝啬,只偶尔穿过云逢洒出。脚下的枯叶咔咔作响,鼻尖的血腥经久不散。
这是兰溪的乱葬岗,凡是无人收尸的都扔在这里,年代久远,方圆几里都飘着腐烂臭味。
“啧,这味……”岳二桥皱眉嘟囔:“三峰这帮孙子,杀人埋尸也不挑个好地,尽往阴沟里塞。”
岳方时不置可否。
两人还没到地方,便看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眼睛登时一亮。
找到了!
岳二桥一手一个,将人提起,岳方时蹲下,检查二人伤势。
结果让二人倒吸口气。
“这这这,这伤势,至少也得上千颗取髓钉吧,”岳二桥啧啧道,“凌迟都比这舒服。”
“闭嘴,快帮我。”
岳二桥忙将贺春生接下,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液,对着贺春生的嘴喂下去,猛拍几下,惨白的脸才涌上血色,呼吸也轻微起来。
轮到祈长生,二人犯难,递给对方一个眼神。
“找师兄吧,这丫伤太重了。”岳二桥龇牙咧嘴:“五脏都没了。”
他口中的师兄,正是已故去多年,云霄前代峰主,谢临风。
20.吻痕重
“驴子快些走哎,到地方了好吃好喝招待你,定不让你辛苦这一趟!”岳二桥坐在板车沿边,岳方时在旁闭目养神,余下二人躺在柴火垛上,灰驴一听,浑浊的眼抬起,应声般拍了下尾巴。
两方都是田地,夹着条土路,石绊多土坑多,一路颠的不行,贺春生半昏半醒,觉着身子酸疼难挨,两条秀眉蹙在一起。
他身上的伤虽已被处理,但抵不住火辣辣的疼,贺春生不住翻身,刚好撞上祈长生。
冰凉僵硬的触感,极大抚慰烈酒般的痛觉,贺春生往祈长生身上贴近,面具随动作落下。
淡色的唇覆上一个软物,两颗唇边痣快贴在一起,血腥味顺进口腔,丹田内的灵力汇成暖流,运至周身,最后聚到额顶。
贺春生睁眼。
面前是放大几倍的一张脸。
贺春生愣了一秒,颤着睫毛,小心翼翼往下一瞟,立马坐起身。
他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原来是……
那两瓣薄唇,上面还残留着血气,贺春生干坐半天,反应过来,脸腾的红了。
他指尖点上唇,不可思议的想。
……我轻薄他了。
等等,这是哪儿?
贺春生抬眼,刚好对上岳二桥的目光,他方才动静不小,岳家二兄早已睁眼,只是不敢说话。
岳二桥道:“贺兄,你……?”
贺春生忙喊:“我会负责的!”羞的快晕过去。
岳二桥眼神中多了分疑惑,不明所以道:“……你渴不渴?”
说着,提起随身水壶,往碗中倒出些水,递给贺春生:“什么负责,负谁的责?”
“……没什么。”贺春生接过碗,茶水泛着涟漪,照清天上的云,他低头抿唇,被自己吓了一条。
水中倒影不是自己,而是易容后的面貌,他看着从唇边抹下的血,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一碗水完,贺春生才觉尴尬消散,那份羞耻也淡下不少。
灵力运散,暖洋洋的,被疼痛冲碎的记忆一并涌上。
贺春生道:“你们二位怎会在这儿?”
看着岳方时的背影,贺春生如梦方醒:“你是装的?”
岳方时没好气的哼道:“自然是装的,但没成想,都如此了,你们还能撞一块。”
“白费我挖那么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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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方时顶着张中年男人脸,眼皮遮住半只眼,如今出口又是青年嗓音,怎么看都很奇怪。
岳二桥笑的眼袋乱坠,打圆场道:“家弟嘴毒,见谅。这儿事说来话长,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他往后挪了点儿:“还有那位祈小兄弟的情况,也提前和你说下,好有个心理准备。”
贺春生下意识捏了下祈长生的指尖。
祈长生胸腔内的伞怨不知所踪,其内被稻草填满,身体已僵硬了,肤色较第一次见面更青更白,血将五官模糊,修长十指缩着,却依旧有着呼吸,像绷紧的琴弦,不留神就断了。
祈长生明明比他还高一头,如今蜷在车上,看上去竟如此小。
他正色道:“好。”
“这事儿呢,还要从我师兄说起,他你定认识。”岳二桥道:“谢临风,怎么样,听过吧?我们此次救你,便是他的计划。”
*
贺春生坐在椅上,被递来一盏茶时,魂才回来。
谢临风居处,名唤八卦村,因屋院连起像八卦得名,他在村深处搭起竹舍,前有河流后有丛树,又深居简出,在此地躲了百年之久。
21.心头甜
汝阳来了个教书先生。
先生不仅模样如玉,而且写的一手好字,待人也温和友善,只要提出口,他定不会拒绝。
按村民的说法,那位先生是位顶好的郎君,若是能说话,不知是多少人的梦中情郎。
先生居于神仙窑下,着袭青衫,倒真有些上仙风味,据堂中孩堂言,先生姓游,单字一个洄,字中含水,人也如水般柔软。
书斋离他家不远,一个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四旁零散建着人家,人在家中,便可听到斋内朗朗书声。
“游先生,你的名字怎么写啊?”清脆童声响起,小姑娘举起脏兮兮的手。
贺春生敲放学铃的手一顿,拿着粗石往板上划,整整齐齐写出“游洄”二字。
石头托腮一笑:“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石头’,就是你手里拿那个石头!”
贺春生很乐意和小孩儿交流名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在板上写出:“你好,石头。”
“大家把今日课业抄带回家,不懂的字,读音,可问父母。”
这群小孩儿父母生逢太平,识文断字,如今天下已乱,妖魔横行邪祟当道,每人心中惶惶,命尚且不保,人人劳累,沾床便倒,何谈教习孩童。
他和祈长生空手而来,全靠这群村民帮衬,既无别的可做,这教育孩子一事,便被自己揽了下来。
石头看着板上的字,眨了下眼,看其他小孩打招呼,似懂非懂道:“先生再见,我也回家啦。”
贺春生微笑挥手,将包袱挎在肩上。
他喜静,搭了一简易屋房在窑内,周围只有一处邻家,便是石头家。
快到门口,石头还伸手向他打招呼,小丫头在院里洗萝卜,一双小手满是黑泥。
贺春生推门。
木门并不稳固,一碰便哐当的响,屋里的人却毫无反应,坐在床沿,盯着门,一动不动。
祈长生穿着他喜欢的白衣,眼覆白绫,把自己陷在黑暗里,连着七日,除了进食休息,一直是这个姿势。
贺春生也不敢打扰,反正祈长生没绝食,那就还有求生意志,如今只是时间问题。
他弯腰掏出两个鸡蛋,还没打,便听阵阵敲门声响起。
是石头,她不肯进来,只是眨巴一双大眼,把几根萝卜举的老高:“送给你。”大有一种不收便不走的架势。
贺春生连连摇手,打手语表示:“我不能要。”
小姑娘很聪明,也很固执:“可我想送给先生。”
贺春生比:“为什么?”
她指指贺春生:“先生嘴边有颗痣,好看,穿的青衣服,也好看。”
石头笑出两个酒窝:“先生哪里都好看,我喜欢先生。”
她嘿嘿两声,趁贺春生没反应过来,一把将手中的萝卜塞进他怀里,一溜烟跑了。
等贺春生从大脑宕机,脸皮发臊中出来,小姑娘早跑的不知踪影了。
他转头,发现连坐几日的祈长生,终于换了个姿势。
不知何时,祈长生起身,站在离他不远的桌前。
贺春生眼睛一亮,忙凑过去。
他试探性伸手,在祈长生面前挥了挥,后者似有所感,头随之抬起。
还没恢复……?
贺春生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他将祈长生扶在椅上,换掉手里鸡蛋,从灶房再出来,手中端了两碗热腾腾的萝卜汤。
木碗放在桌上,雾气飘在二人鼻尖,祈长生如往常般,什么也不说,端起碗。
“啪”放下。
贺春生抬头,祈长生坐的笔直,被白绫覆盖的双眼朝他看来。
“你是谁。”
这是两人定居在此,祈长生第一次说话。
贺春生没想到这么快“唔”了声,才后知后觉,拉起祈长生的手,在他掌心处写。
“我叫游洄,这里的教书先生,我是哑巴。”
祈长生挣扎了下,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幅度才小了些。
贺春生继续写:“前些日子,我去舅妈家,你浑身是血倒在路边,我便将你带回来了。这儿是汝阳,我老家。”
祈长生下颚绷紧,不死心道:“有人找过吗,我。”
“无”字落下,祈长生闭嘴,低头挖着自己那碗汤,里面飘着的萝卜碎成几瓣,飘在汤里,像一碗泡沫。
贺春生勺子刚落下去,便听见“啪嗒”一声。
一滴滴眼泪滚进汤里,把泡沫砸的四散,少年却很倔强,有种执拗的自傲,哭的无声无息,头就差埋进碗里。
幸好自己是个哑巴,说不出再让这人伤心的话。
祈长生不想让人看见,贺春生懂事端碗进了灶房,等他出来,祈长生已恢复如常。
快到时间去学堂了,贺春生看着日头。
他拎起包袱,脚步停在祈长生面前。
许是今日祈长生主动说话,他也生出几分勇气,抬起祈长生的手,一笔一画道。
“我要去教课了,你。”贺春生顿了下,还是继续:“要和我一起吗?”
他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毕竟祈长生的防备心强,不一定会接受“陌生人”的邀约。
“好。”负雪嗓音响起。
贺春生写:“那我自己……”
他大惊:“你说什么?”
祈长生抬头,说得认真:“我,和你一起。”
*
贺春生将包袱放下,坐看右看,十分奇怪。
往常这个点儿,人已到齐了,这会儿怎一个孩子都没有。
目光移至祈长生。
哦,只有一个。
祈长生站在一旁,五指被扯住掰开,温热指尖落在掌心:“孩子们还没来,你先等会儿,这儿有椅子,要坐吗?”
祈长生摇头。
过了会儿,垂在腿边的手又被一扯,塞进一个带着硬砂质感,圆圆硬硬的东西。
祈长生:“?”
那只手很快把这个东西拿出,糖纸撕拉声飘起,圆粒滑进口腔,甜味四处蔓延。
这人在做什么?把自己当小孩哄?
祈长生想吐掉这颗糖,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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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把糖卷向深处,贪恋这仅有的甜。
贺春生将糖塞进后又张望起来。
依旧无人来。
他打算收拾东西回去时,才听到门外响起阵脚步声。
石头愉快的声音穿过门:“游先生!他们让我来告诉你,下午先不来啦。前几日下了场雨,山上长了可多野菜呢,家里都去挖啦。”
她隔门敲敲:“我也去啦,晚了娘该罚我啦。”
只留贺春生和祈长生面面相觑。
罢了,贺春生叹口气:“那我们也去吧。”
*
村中被饥荒吓怕了,一有囤食机会,便全家出动,如今村中男女老少都来了,各家筐中都装了不少。
祈长生一介盲人,自然不能让他去挖,贺春生将他安置在一旁,便挽着袖子加入队伍。
白面书生在黄铜皮中格外显眼,离这儿还有些远时,便有不少眼尖的看见。
姑娘们顿时扭捏起来,不经意散下额帘,有些大小伙子,也红了半个耳尖。
再看贺春生一旁那人,虽遮双眼,依旧惊为天人,只是探头,便让人红着脸,不知所措起来。
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倒是特别……?
这个特别法,他们也不知道,总之俩人呆在一块,看着很舒服。
贺春生打手势:“我也来了。”
村民打趣道:“游先生细皮嫩肉的,能带回去几根菜?得了,我们分你些。”
贺春生摇头:“我只要自己挖的。”
村民笑的更厉害了:“上次也是,送你的鸡蛋,只拿两个,其他全给我送回来了。”
贺春生:“学费只有两个鸡蛋。”
“唉,游先生,”村民没话说了,“真是。”
村民只是随口一说,贺春生却较了真,他拿了把小锄头,开始满地找菜。
虽然经验不多。但胜在有股莽劲,一套下来,刨掉叶子只省根,村民心疼的直皱眉头,和他说了一番,贺春生返工一遍,这才大差不差。
临近黄昏,众人才收掉锄头,准备回家。
贺春生坐在板车上,抱着手里的菜筐,听前面村民哼歌。
“早年看山青如烟,笑将春花簪鬓边。忽有行人指路言,云天台外有仙缘。”
贺春生揽着菜篮,迷迷瞪瞪打个嗝,摸摸菜,还是不安生。
他拉着祈长生的手,往菜上放了放,写:“是野菜。”
祈长生点头,有些疑惑。
下一句立马跟上:“多吗?”
祈长生不确定他什么意思,嗯了声。
贺春生心满意足,写了一个大大的“我”字。
祈长生明白了。
他犹豫会:“呃,真棒。”
贺春生彻底放心,抱着菜伏在草垛,安心睡了。
天边日红如火,烧的云染上霞色,不时有鸟飞过,带来两声清鸣,夹着村民的歌声,一起向天的那边飞去。
“涉水百余载,
方知身在潭。
如今大梦醒,
安然坐南山。”
22.影鬼
半月眨眼过。
贺春生这段日子教教书,种种地,没事儿帮村民理理账,倒也清闲。
外面不时有报,魔物为灾,妖道为祸,天下民不聊生,神仙窑周无村落,生的幽僻,少生许多祸端,至少村民人人有食可吃,也能安闭双眼入睡。
虽然自己仍说不出话,但祈长生身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经过半月相处,也渐渐对他放下防备,两人一屋一桌,柴米油盐,贺春生对现状挺满足了。
祈长生叩桌:“饭快凉了。”
贺春生抬眼扯出笑,从桌案中抬头,拉着祈长生的手指摇摇:“你先吃,别管我。”
祈长生皱眉,摸着桌子到他身边,对他面前的物什感兴趣似的,摸了又摸,疑惑:“这是什么?”
摸着是弓弩模样,却更精巧、玲珑些,桃木质感,已组装一半,余下零件散着堆满一桌。
贺春生摸摸耳朵,不好意思的写:“近日魔物愈发泛滥,我想做些防身的,送给村民,若有用,便将它普及,到时候,不知能救下多少人。”
祈长生道:“桃木只对低阶魔物有用。”
贺春生动作不停:“不要小看低阶魔物,命很脆弱的,聚在一起不过手心三纹,一扯就断了。”
祈长生思考,觉得也是,他眼不能视物,帮不上忙,便默默站在贺春生身边。
这次轮到贺春生妥协了,他捏捏祈长生,无奈笑了:“先吃饭。”
自己可以不吃,但祈长生不行,他太瘦了。
饭还半温,今日煮了碗粗面,盖了鸡蛋浇头,是前些日子除魔得的,两人口味一致,在吃饭上从没出过问题。
祈长生吃的安静,一直扒拉素面,贺春生趁他看不见,悄悄把碗里的鸡蛋夹进他碗里。
贺春生写:“吃鸡蛋。”
祈长生透过白绫看着鸡蛋,良久才把筷子放下,夹了块儿放进嘴里:“嗯。”似乎笑了下,一闪而过。
贺春生是后吃完的,他将两人的碗刷了,出灶房时顺手打了盆热水。
“手。”贺春生写,祈长生把手伸出。
贺春生把毛巾往盆里搓了搓,拧干,轻擦在手背,手肚,指缝……一套动作完,不等他再写,祈长生便熟练的把脸仰起。
贺春生将白绫摘下,下面是一双剔透而深沉的黑眸。
太漂亮了。
若不是恢复前不能见光,他真舍不得盖住这双眼。
贺春生眨着睫毛,将毛巾贴上他的侧脸,擦过棱角,留下水印。
衣袍落下,贺春生身子一僵。
他与祈长生模样、身体,并无二异。但自己得道于十七,身材早早定型,初见时,祈长生便比自己高一头,经过这段时间休养,站起一比,自己竟才到祈长生胸口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小孩,似乎还壮了些。
贺春生看看自己,顿时有些恼,将毛巾塞进祈长生手里:“自己来。”
祈长生双眼空洞,愣愣看着他:“看不见。”
贺春生扯着他,将他手中毛巾放进盆里,小小哼口气。
态度摆明:我——不——管!!!
他现在有个气,必须要发一发。
祈长生一言不发,将手中毛巾搓搓,好脾气的往身上擦。
等他擦完,贺春生的气也没了。
两人在一起住久了,插科打诨生点小气,不显烦,倒衬的屋里热闹,贺春生很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近日田里下种,孩子们都在帮衬家里,鲜少有人去书斋,贺春生也不去了,扛了把锄头在窑东开了亩荒地,撒上种,没事儿就去浇水看地。
一如往常,两人吃过饭,贺春生便拉着祈长生往地里走。
只一亩薄地,土质并不好,里面还有碎石,但贺春生宝贝的不行,没事儿就拿把小锄头蹲地里挖草,离老远就能看见一个青影。
村民看见心疼,游先生一双拿笔的手,在地里生出茧子,真是罪过。
贺春生将小板凳放在地边,扶祈长生坐下,抬着手心写:“带了水,渴了喝,无聊叫我。”他把水瓶给祈长生抱着。
祈长生点头,却在他指尖薄茧划过臂时,微皱起眉。
失去视线,听觉变的格外清晰。
祈长生听见贺春生迈进田里,蹲下拔草,浇水。
呼吸声好大,就像……在耳边一样。
祈长生呼吸一滞,欲盖弥彰般灌了口水。
刚醒来时,他也恨,恨贺春生弃他,同时,心里还余一丝希翼。
这丝希翼,被磨灭在这些时光中,连同恨。
那日石头说游洄,穿青衣,唇边有痣,祈长生以为,他就是贺春生。
但接触下来,游洄与贺春生并不相同。
祈长生可以确信,若自己不是天灵根,贺春生根本不会选择自己,不会多瞧自己,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三峰,只有云霄。
他的双眼何其凉薄,薄到连一个自己都容不下。
游洄不一样。
他在乎自己。
祈长生想到“在乎”二字,沉寂心头涌上甜味,他无意识笑了下,等反应过来,怀中水瓶已被贺春生抽走。
祈长生:“等……”
贺春生咕噜几口喝下,晃晃他手,问他等什么。
祈长生心狂跳不止:“……我喝过。”
贺春生无所谓,再次晃晃,表示:“都是男人,怕什么?”
再说亲都亲了,虽说是意外。
两人话语间隙,几个村民走过,挥手道:“游先生,还在干呐?”
贺春生回:“嗯,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村民哈哈一笑:“这你有所不知,今天有仙门来这儿,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人?若找到了,便会给我们些赏钱,你看,我地都不种了,就等着找到人领赏钱呢!”
贺春生被渲染,笑笑:“那太好了。是哪个仙门?”
“嘶……哪个……?”村民想了会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兰溪三峰!云霄峰啊!也不知他们寻什么人,竟能跑这么远。”
兰溪,三峰,云霄。
贺春生脸霎时灰白,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笑送别村民。
村民一走,他立马拉住祈长生的手,写下重重一字——走!
夜总是来的快,树木一遮,光影便没了,两人从汝阳跑至嵩州,天已全黑了。
贺春生走的急,连屋子都没敢回,甚至连锄头板凳都扔在心肝地里了。
跑的越远,他的心越安定,煞白的脸恢复血色。
云霄寻人,还是来汝阳寻,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来寻谁,且淮水本就是多疑性子,若哪日脑抽找不到自己尸身,定会追查到底。
能拖一日是一日,嵩州地大,两人至少还能再躲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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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贺春生清楚,他的行踪,已暴露了。
村民那番话,祈长生听的一字不漏,但贺春生没时间管那么多了,被祈长生发现总比比云霄发现要强。
但祈长生一个字都没问,对于自己救他,对于自己一介教书先生,为何有灵力,又为何会做弓弩,什么都没问过。
夜幕低垂,青山连绵,在山窝里,零星点缀几处院落,点着火,摇摇欲坠在山底。
又是一个新环境,贺春生摸到一户人家,给自己鼓气,上前敲门,祈长生突然放开他的手,从身后挤在他身前把门敲响。
与此同时,“啊!”的一声尖叫,门闩被猛的一撞,姑娘从门里跌倒,径直倒在贺春生身上。
余梦拉着他的手,大叫:“有妖怪!有妖怪!”
贺春生浑身僵硬,把手抽出,比划:“不要怕,我会除妖,慢慢说。”怕余梦不信,他用灵力捏出蝴蝶。
蝴蝶拍着翅膀,落在余梦指尖,发颤的手被股暖气安抚,姑娘慢慢回神,指着屋:“在屋里,是个黑影,就、就在我床前!”
贺春生安抚:“你站在我身后,我去看看。”
他扯扯祈长生,祈长生点头,退到贺春生身后。
屋子不大,一共两间卧房,她的房间靠里,其内摆设干净整洁,东西不多,贺春生一进门便看到余梦所说的黑影。
人的形状,站在床尾一动不动,这是典型的“影鬼”,多是遗愿未了的残魂,为了守护生前爱人形成。
太复杂,贺春生只好写给余梦看:“你家中最近,可丧去什么人?”
余梦惊魂未定:“家中只有我和阿爹……等等?”她看着眼前影鬼,想起什么。
“阿爹今日去山中挖菜,如今还没回来,这……?”梦林不敢置信,往后退去两步,求助般看向贺春生:“仙师你……他、他不是我爹吧?”
她道:“你别骗我。”
可贺春生看她眼神,里面水光盈盈,分明写着“快骗骗我”。
贺春生不会骗人,他只能把头偏过,不去看余梦。
祈长生开口:“没看到尸首,谁也确定不了。”
余梦一个猛扎:“我去找我爹。”
祈长生道:“山中一黑,魔物便多,若想送命,你就去吧。”
贺春生狠狠掐了他,连连摇手表示不是那个意思,他指指脑袋,又指指祈长生,告诉余梦:“他脑子有病。”
但祈长生说的不错,山中魔物甚多,他灵根被损,灵力还未恢复如初,若遇高阶,说不定三人都要丧命。
且影鬼在余梦喊爹那瞬,自己嗅到抹伤心情绪,影鬼身份,不言而喻。
贺春生写:“你歇下吧,我代你去。”
他看看祈长生:“我这位朋友不便进山,怕要打扰姑娘,借宿一晚。”
余梦拍拍胸口,放心道:“不打扰不打扰,仙师放心去吧。”
贺春生转身,小臂被祈长生攥住,少年眉皱的很紧,脸阴沉着。
自己的心思,祈长生一向猜的准,贺春生挠挠他手心:“我不去,她怕难以入睡,早些寻到也好。山路难走,不带你了,放心,去去就回。”
祈长生不说话,依旧阴沉。
贺春生写:“看我。”
祈长生低头,一个响指在中心响起,声音清脆。
贺春生踮脚,拍下他肩头。
“走了。”
23.召魂
祈长生点着灯,坐了一夜,眼看天蒙蒙亮,屋门终于被敲响。
不同往日有节奏的敲击,是“砰”的一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但祈长生知道,是他回来了。
祈长生开门,风飘过,带着腥味。
他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贺春生一身血,艰难抬手,拍拍祈长生让他放心,他托着背上的人,身子发抖。
余梦哭哭啼啼,后半夜才勉强浅睡,听见声响,立马跑出屋,看见贺春生的样子,吓道:“仙君,你……”
贺春生比了个“嘘”,看向祈长生,示意余梦不要开口。
余梦收声,视线转至贺春生身后,那人头发花白,脑袋垂在贺春生肩头,血气满身,看不清脸,但余梦一下就认出此人,跑来:“阿爹!”
她把人扶住,小心翼翼伸出二指。
没有气息。
余梦泪花涌出:“没、没气息了……怎么可能?”
贺春生摆手:“不要担心。”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余梦阿爹,比出一个大拇指:“我能救他。”
余梦挂着泪珠,哭着下跪,被贺春生扶起,只得屈身行礼:“谢谢仙君……谢谢……”
祈长生虽看不见,凭只言片语,差不多拼凑出,皱眉道:“你要救他,你可知……?”
贺春生掐他,看他还想开口,朝他腰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捏捏指尖,挠挠手心:“他阳寿未尽。”
影鬼并不伤人,只是徘徊在执念之地,七日散去。若丧者阳寿未尽,便可以血做媒,与影鬼通灵,召他还魂。
他检查过这具尸体,并无致命伤,具体死因成谜,借此机会,他也好看看,究竟是何魔物,能有如此能力。
祈长生别过脸:“嗯。”不情不愿。
贺春生的指尖还没从他手心伸出,自己稍稍蜷手,便可摩擦到薄薄一层茧,后者回应似的,戳戳手心软肉,引得自己一阵战栗。
祈长生脸别的更远,颊面染几片浅粉,雪山般的鼻尖,也在粉的侵袭下,融成一汪春水。
他果然吃这套。
计谋成功,贺春生抽手,一双凤眼笑成狐狸,招呼余梦过来,告知:“你爹爹阳寿未尽,先扶他回房,将伤口处理干净。”
余梦从大喜中回神,急急忙忙扶过,转身便要回屋,贺春生比:“正午阴气最重,届时,我会为你爹爹召魂。”
贺春生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我们可能,要在此地打扰几日……”
不等手放下,余梦打断:“仙师帮了如此大忙,就算今后住在这儿,我也没什么怨言,何谈打扰?”
她扫了眼贺春生,忙进屋将阿爹安置好,进灶房打盆热水,递来毛巾:“仙师也……”
余梦撇了眼祈长生,换说辞道:“擦擦身子。”
许是危机解除,她身子不再紧绷,也有精力好好看看眼前人。
要说长相,贺春生这张假面,自然比不过祈长生,但他身上有股悯世气质,双眼垂下,好似上神,独坐东天。比温但淡,比润更浓,像寺中青烟,如泉中水汽,余梦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唯一的缺点,便是哑巴。但他虽不会说话,但很有责任心。比那些只说空话不做事的郎君,不知好上多少倍。
毛巾被拽,余梦回神,正对贺春生疑惑双眼。
那双眼睛里,藏着大大一个问号,似乎在问余梦,为何还不把毛巾给他。
余梦脸霎时红了,忙松手:“我我,我去看看我爹!”转身跑回屋,重重合门。
屋内,祈长生将毛巾拧干,擦在贺春生身上。
贺春生疼的呼吸急促,冷汗贴着背落下,又被毛巾一遍遍擦过。
身上血污被清理干净,贺春生蹙起的眉才散开。
山上魔物多,所幸昨晚并没碰到太厉害的,但一个接一个,身上也落下不少伤,他原以为只几个伤口,如今扒开衣服一看,小伤大伤,全在身上堆着,所幸都不大,养养便好了。
赤手空拳打架果真吃亏。
贺春生想念自己那把无名了,可惜自己被逐,无名怕也早被淮水练成废铁,重铸新剑了。
祈长生擦完最后一处,听贺春生指示,往伤口逐一上药。
胸前的伤最多,索性便将药液倒下,用手轻轻擦在身上,祈长生擦着擦着,摸到一道伤痕,在胸口处,已长出新肉,像是陈年伤。
他停下太久,贺春生心有灵犀,写:“儿时顽皮留下的。”
时日已久,他也不记得是何时留的,但先前问过淮水,他给的答案便是这个。
伤痕一指长,摸着也深。祈长生睫毛抖抖,心口闷道:“疼吗?”
贺春生笑笑:“忘了。”
祈长生顿了下,继续擦药,只是动作更轻柔了些。
药擦三遍,时间飘然划到正午,两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贺春生穿好衣服,余梦家没男子服装,这身还是她出外借的。
虽是新的,但贺春生身量稍窄,穿着大了些,袍子松松垮垮落在地上,两条精瘦锁骨,从领口滑出。
身子被擦了遍,贺春生清清爽爽伸个懒腰,脚一蹬,给床边的板凳踢出几米,眼看祈长生端水出门,马上就要撞上,贺春生伸手一拉,盆结实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一阵天旋地转,祈长生不明所以,压在贺春生身上,两人仅剩一拳距离。
纵是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道呼吸,淡淡打在自己脸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少年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偏偏那人毫不知情,作恶般在身下动来动去。
祈长生呼吸沉重,克制着将身子移远,一双大手捂住身下人的唇:“别动。”
看着眼前人耳根发红,贺春生十分满意。
对嘛,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阴个脸干吗?这样就很好,很可爱,是个孩子样子。
灼热呼吸打在手心,烫的祈长生快烧起来,立刻把手拿开。
手在半空被握住,贺春生将手心对自己,写:“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第一次见祈长生,他就觉得这小孩真可怜,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握不住,就算祈长生在笑,也感觉不到开心。
他想给祈长生一些东西,让他高兴些,发自内心笑笑。
以往披着云霄首徒身份,身抗责任道义,相处下来,虽心疼,但无力。如今身份已变,顾虑全无,若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便好了。
他想着,又写:“能力之内,都会满足,能力以外……我努力。”
祈长生真的思考一会:“游洄,我想看看你的脸。”
这可是个难题。
贺春生拧眉苦思,眸光一闪,握着面前的手,往自己颊上贴,他让整只手舒展,从眉骨摸到眼窝,从耳朵摸到下巴。
手停在半空,上面写:“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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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被撩了下,再也无法停下,它在胸腔内撞个不停,随着动作,脑海中的人脸逐渐清晰。
祈长生无法描绘这种感觉,长久冷着的脸率先给出答案。
祈长生唇角勾起:“……看到了。”
他等了许久,不见贺春生回答,身子往前探了下。
贺春生僵了。
在他腰上,贴上一根庞然大物,温热体温传来,那物更加激动,愈发胀大,其上青筋跳动,隔着布料也无法忽视。
可怕的是,他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亦有反应,下身隐隐抬起头,差点碰到祈长生。
啊!!!
贺春生一把将祈长生推开,红着脸跑出屋,刚好撞上来唤他的余梦。
余梦看着未关的门,斟酌:“仙师的脸怎么这样红,可是天热?”
贺春生砰的将门关上,羞臊摆手,指着另间屋:“可以开始了。”
召魂仪式简单,贺春生画好阵,将尸首放于阵心,在阵法四缘各滴上血。
他朝余梦看了眼,后者重重点头,才将诀捏起。
风在耳边呼啸,周遭场景易变,丛林重叠,日照黄昏,是山上模样。
老者提着篮子,扛着锄头,篮子里面空空如也,老者又黑又瘦,愁眉不展,继续往深处走去。
“唉,这年头,野菜都没了。这回家可咋个交代,幺儿还想吃鸡蛋呢。不行挖点树皮吧?多少能顶一顿。”
因通灵,互相可听见心声。
贺春生道:“回去吧,该回家了。”
四周无人,老者也不奇怪,絮叨着:“可不行呦,大哥二姐都是饿死的,就剩老小了,我这不搞点东西回去,幺儿又要受饿了。”
说着,连连叹气。
“权势欺压百姓,仙门不管不问,又连着几年年景不好,这世道,唉。”
贺春生道:“您已经死了。”
老者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头,向贺春生的方向道:“我知道。”
周围环境碎成齑粉,归为黑暗。
老者转头,挎着筐背着锄,继续走:“死了,也不能停啊。”
他念念叨叨:“菜呢……菜呢……菜呢……我要菜啊……”
贺春生跟上,站在他面前,才发现老者的脚在半空浮着,走了半天,仍在原地。
徒劳。
贺春生道:“我是来帮你们的,以后不仅有菜,还有肉,怎么样?愿意和我走吗?”
老者浑浊的眼慢慢变清,看着贺春生伸出的手,毫不犹豫搭上去。
再睁眼,老者已出现在阵心,低头观察自己尸体,试图融进去。
他这动作,显然是魂魄未定,若如今问他遭遇什么,怕也想不起来,只能等人醒后,养一阵儿再说。
灵力直击老者,将老者推入尸首。
阵中光芒落下,响起均匀呼吸,老者泛白的脸红润起来,余梦总算放心,将他扶上床,红着眼从缸底挖出一把粗米,挣扎半天,才放进锅里。
这种东西,一般是她过年才吃的。
舍不得,但阿爹该好好补补。
但贺春生……她抬头,心底更加挣扎。
这样神仙般的人,肯吃吗。
犹豫半天,她才开口:“仙师,你喝粗米粥吗?”
贺春生跨过院门,抬手婉拒。
果然……
下一秒,贺春生比划:“我答应你爹,要帮他寻些菜。”
24.七夕短打甜饼[番外]
小贺是个撩而不自知的汉子,长生是知道自己长得好且会利用肉.体撩的汉子。
例如……
1.长生今天穿了件特别帅的衣服,衬得他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帅的别人不知天地为何物,沉浸在美貌中无法自拔
而小贺看见只会默默拿出针线,告诉他哪里需要缝补,不然穿着难受
长生就这样拜倒在细节中~~~~~
2.做饭问题(不是那个做饭!)
小贺只会煮些汤面一类,而长生因为给小贺做饭,已精通十八般厨艺
但小贺不示弱,不许自己在任何领域被长生压上一头,所以常常在长生做饭时(偷师)学艺。
【默默偷瞄,被发现后迅速移开版】
长生此男是个恋爱脑,还以为小贺看他,害羞怕被发现,喜滋滋的上了没饵的鱼钩
3.生理喜欢
小贺虽然温柔,但不喜欢别人碰他,平时还爱摆冷脸,别人别有心思碰他一下可能就给人干墙里了,但面对长生时
one—捏捏指头~
two—挠挠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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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e—蹭蹭小脸~
长生:不给人碰吗?我不觉得
长生这边……根本没人敢碰他,但小贺可以
小贺:狗狗
长生:是狼
作者:好尬
4.□□问题
长生毋庸置疑是在上位,一是定型版长生和小贺身高差就有十五厘米,二是小贺脸皮薄性子又温柔,根本干不出来这种事
但小贺不允许自己占下风,所以即使在下位也很~
但常常吃力不讨好,给自己累的指头都抬不起来
25.醉酒(补)
两人一住,便是七日,有贺春生除魔镇妖,村民没了安全顾虑,纷纷重捡起锄头,日子渐上。
余梦阿爹魂魄不稳,至今未醒,贺春生将随身的碎钱换粮,让余梦熬些汤粥,喂她爹喝下,剩余的粮足够余梦一家挺到秋收,
祈长生将门打开,迈步进来,他已习惯了盲眼生活,对屋内布局记得大差不差,没什么可操心的。
祈长生倒了碗水,放在贺春生边上,后者从桌案中抬头,朝他扬起淡笑。
贺春生低头,继续摆弄弓弩,他想了,只凭自己还是不够,还是得做些防身器具,这是第二版,比上一版更轻些,就算小孩也能用顺手,威力却比上版更大。
前几日他去山上寻菜,刚巧发现颗雷击桃树,看着应有千年树龄,长得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桃木本就为避魔之树,经雷一击,效果更甚,他便砍了些制成武器,好让村民安心,余下没用完的,贺春生想带回神仙窑,石头和他说过,她想保护乡亲。
想到这儿,贺春生面色软了软,将祈长生拉近些:“眼睛如今如何?”
白绫透过微弱光线,祈长生眨眼,却始终看不见身前人的脸,只有个轮廓:“可见光了,但视物模糊。”
算着日子,也不过快一月,恢复成这样还不错。
只是……
贺春生指尖碰了碰祈长生胸口,隔着布料,感受着心脏有力撞击。
里面的灵根,已不翼而飞了。
贺春生睫毛垂下,有些感伤。
天灵根百年难一遇,祈长生本该有大好前途,却因他识人不清生生断送,这段时间他拼命弥补,心中愧疚仍无法抚平,反而因祈长生的依赖,逐日增长。
贺春生抬起祈长生的手,写下:“对不起。”
祈长生:“?”不等他问,屋门便响起。
余梦站在门前,先将衣服发鬓整理一番,才欣喜道:“仙师!祈大哥!”
贺春生开门:“何事?”
余梦看了眼,立马红脸瞥向别处,扭捏着:“今日是花朝节……村中办了村宴,不嫌弃的话,可否邀仙……”
她咬咬舌头:“邀二位,一起前往。”
贺春生歪头,朝祈长生看了眼,晃动的光线被祈长生捕捉。
余梦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祈长生,却不敢多看,她心底是怕这个人的,贺春生在,她才敢看两眼,平时根本不敢招惹。
祈长生问:“你想去吗?”
贺春生道:“还好……但最近一直在屋里,有些闷。”
他从没听过这个节日,有些好奇,但他已经过了说“想”的年纪,只得偷偷暗示,把这个人选抛给祈长生。
但等了半天,祈长生也没回话,贺春生失望,在他手心描出字:“嗯,也不是很想去。”
写完,掐了下软肉抗议,祈长生才轻笑:“我想去,你陪陪我。”
贺春生下一秒便回应余梦,他指向祈长生,骄傲点头,表示:“他想去,我勉为其难陪陪他。”
余梦没理解到贺春生的骄傲,只觉得两个人怪怪的,两个大男人,整天小动作不断,看着黏黏糊糊,不像兄弟,倒像民间夫妻。
她没细想,高兴道:“请随我来。”
村子很小,能力的都迁走了,只剩几户在这儿,家家户户心连一起,更像家人,逢年过节,只要一家有粮,便会拿出与其他人分享,这么多年,互相帮衬着,虽活的艰难,倒不至于真的饿死。
场地是露天式的,几张桌连在一起,板凳歪七扭八摆在下面,煮的大锅饭,锅下木柴烧天,每家带了些食材,往锅里一煮,热气满村,香气扑鼻,不多时,一锅饭便煮好了。
凉菜先上,热菜再跟,余梦将埋在树下的女儿酿挖出,羞红脸给贺春生倒了杯。
贺春生不会酒,被辣的眯眼,随手将酒递给祈长生,他的视线一直在祈长生身上,没注意到余梦失望的脸。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不少胆大的想和贺春生碰杯,全被祈长生替了。
一村民拍桌道:“春日遇花朝,来年百花开,细雨润衣衫,粮满众神来!仙师,你好运呐!花神会保佑你的!”
贺春生哭笑不得,村民又道:“哎呦……仙师能来这儿,真是老天保佑……不对不对,是花神保佑……”
余梦道:“阿叔,你醉啦。”
村民道:“是醉啦,好久没这么开心啦。”
余梦带着醉意,眼尾挂着薄红,撇了贺春生一眼道:“既然这么开心,我们玩个游戏吧,玩真心话。”
贺春生来了兴趣:“如何玩?”
余梦将汤勺放在中间,道:“勺转一圈,停下时勺端为回答者,柄端为提问者,若回答不上,要自罚三杯。”
她眼睛一挑,望向众人:“怎样,玩不玩?”
“玩!当然玩!”村民酒劲上来,撸起袖子将勺转动。
一圈下来,勺末正对余梦,另一端刚巧是方才的村民。
村民嘿嘿一笑:“小梦啊,你如今年岁不小,也是时候该……可有中意的人?阿叔给你说媒。”
余梦推搡:“这么多人呢……”
她看了一圈,将视线放在贺春生身上,羞涩道:“有、有了!”
说罢急忙补道:“不劳阿叔,我、我自己说。”说完将头埋下,全身被烫般的熟了。
任谁都能看出她口中的人是谁,偏偏本人不知,贺春生在村民的目光中靠近祈长生,指尖伸进祈长生手窝。
“他们看我干什么?”
写完,想把手伸出来,却被祈长生握住,反扣在桌面。
视线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留一刻,众人在沉默中恍然大悟,修仙界同性道侣不算奇怪,两人在一起也登对,想想还真有可能。
余梦不甘心的咬唇,扯出笑将勺摆好。
这轮,正对贺春生和余梦。
余梦深吸口气,问:“仙师可有心上人?”
贺春生身子微顿,慌乱摇起另一只手,臊的脑袋都跟着晃,他刚摇两下,手便被祈长生扣下。
祈长生含糊道:“不准。”
贺春生挣扎,挣不开,抱歉看了余梦一眼,表示祈长生醉了,在耍酒疯。
余梦得了答案,喜上眉梢,重开一轮。
中奖的人是祈长生,另一端是位村民。
村民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斟酌:“呃……祈小友有什么重要的人?”
贺春生坐直身子。
祈长生脸冷着,正当众人以为他会自罚三杯,他却开口了。
带着鼻音,声音很低:“……我娘。”
贺春生有点失落。
“还有,”祈长生皱眉思考,半天憋出:“……贺春生。”
贺春生心往上提,轻笑出声。
村民疑惑:“贺春生?那是谁?”
祈长生真醉了,迷迷糊糊:“他是我师兄,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骗的我很惨。”
心猛地坠地,贺春生笑不出来了。
祈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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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道:“但我、我……还是……”
还是半天,没了下文,祈长生闭嘴不说了。
众人将目光移走,才发现贺春生咬唇蹙眉,头低垂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村民打圆场道:“祈小友醉的不轻呦,仙师先带他回去,喂点水,不然明儿起来难受。”
贺春生胡乱点头,拉着祈长生便走,余梦追喊:“我也先回去了!”
她跟上,羞怯看着贺春生,贺春生一直低头,并没发现。
到屋门口,将祈长生推进屋,贺春生才抬头:“到屋了,姑娘也回去吧。”
余梦嗯了声,贺春生转身,又被余梦抓住:“仙师!我、我有话与你说。”
贺春生侧过头,双目微红,比划的手也有些抖:“你说。”
余梦下定决心:“我第一次见仙师,就觉得仙师不似寻常郎君。近日相处,更觉仙师人品甚好,我、我觉得,我是喜欢仙师的!”
贺春生:“……”
沉默了会:“你可知,若我答应你,是在害你。”
余梦大喊:“那你便来害我吧!只要能和仙师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贺春生试图讲理:“你年岁尚小,没接触过外界,因此觉得我最好,人生几十载,不应早早将自己托付于人。”
余梦眼睛闪烁:“你关心我?”
她道:“果然我没看错人,仙师,我认定你了。”
贺春生:“……”
脑袋有些疼,贺春生无奈:“我对你并无情意,我不答应。”
还没比划完,贺春生便被握着手腕扯进屋。
余梦道:“我不会放弃的!”
“哐——”祈长生将门关上。
双手被祈长生握住,贺春生后背贴门,还能感受到门外少女的呼吸。
他战栗一下,失措看向门,又被祈长生掰着下巴带回。
祈长生欺身压上,灼热呼吸撒下,痒的贺春生不断眨眼,他身体微动,腰上便被另一只大手掐上。
祈长生呼吸沉重:“不许动。”
贺春生侧耳,听到门外哒哒走远的声音,才放心不动。
他两手被祈长生握住,没法和祈长生交流,只能抬起脸,蹭蹭他侧脸,问他怎么了,让他放开他。
一向懂他的祈长生却没动,反而压的更紧,腰上那只手五指收紧,掐的肉一阵酸痛,祈长生呼吸的杂乱无章,他的心也被带乱了。
像在一片海中起伏,只能抓住块扁木,却无法抗拒,被卷入海底。
他抬起腿,想给祈长生一脚,却被压着,贺春生碰到什么,睫毛一颤,彻底不动了。
祈长生靠在他肩头:“不许接受。”
贺春生忙摇头,又赶紧点头。
祈长生满意道:“不许喜欢。”
祁长生说着,身体重重贴在贺春生身上,两臂将贺春生圈住,紧紧拥抱。
呼吸撒在脖颈,贺春生抽气,喉结泛粉,在祁长生眼前颤抖,祁长生找到领地似□咬,像狗一样,痒的不行。
祁长生靠近他,试探般挺身,他醉的很深,又没安全感,赖在贺春生身上,幼兽般哼咛:“……师兄……贺春生。”
贺春生瞪大眼,便看祈长生抬头确认:“……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骗子,小人……师兄。”
祈长生喃喃着:“……恨你。”
贺春生眸中迷雾散去,霎时清醒过来,含上半分灵力,一掌劈在祈长生颈后。
26.伞怨
“……”祈长生倒下,撞进自己怀里,贺春生拖着他脑袋,将他放至床上。
看着床上醉倒那人,贺春生五味杂陈。
忘了,自己都不会酒,祈长生怎么可能会呢。
他倒了盏茶,扶着祈长生,慢慢从他口中渡去,小少年醉了很不老实,嘴里咕哝不清,手也一直抓着自己衣角。
贺春生扯几下,没扯开,只得将衣角斩下,迈脚出门,再回来,手中端了盆热水。
他将白绫解开,用毛巾擦净祈长生的脸,祈长生睡的不稳,察觉到热源,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攥着衣角的手死死不放。
贺春生掰了下,祈长生不高兴般,攥的更紧了。
没办法,贺春生只能粗略擦擦手背,便将水端出屋。
外面已黑,半个月亮挂在高天,月光在摇晃灯火中拉长,撒下一地白霜,万千的星,也在灯下暗淡,树上不知停了何虫,聒噪叫声一刻不停,绵长呼吸隔门传来,贺春生推门的手收回,兀自坐在门前,撑脸看着浩瀚天空。
心中含着些许滋味,像陈醋般发酵。贺春生看着星空,不知不觉入了神。
薄衫批在肩头,贺春生回头,便撞进余梦含笑双目中。
他忙倾身拉开距离,作势将外衫脱下还回,余梦打断:“仙师不必如此。”
她在一旁坐下,笑道:“你和祈大哥,关系不一般,对不对?”
贺春生想想,确实比旁的关系特殊些,便点点头。
余梦道:“果然。”
贺春生问:“为何如此问?”
余梦捏着下巴:“嗯……你是没见过他对别人,脸臭的像欠他钱一样,但他对你……”
她轻笑下:“不一样,他依赖你,亲近你。”
贺春生该高兴的,他的唇角已经勾起,那抹笑却迟迟落不下。
今晚前,他也以为祈长生依赖自己,亲近自己。
可如今,那个自己,是否真的是“自己”?
是害他失去灵根,让他伤心的贺春生,还是一直陪着他,为他疗病治伤的“游洄”?
兴许看懂他的苦涩,余梦坐近了些,用手肘怼怼自己:“真的,不要小看女孩子的直觉。”
贺春生只能点头。
察觉到距离变近,贺春生忙往旁边挪,余梦看进眼里,苦笑声:“仙师,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但有时觉得,不知也好。”
她指着空中明月,眼底澄澈:“月儿挂的那样高,高的让人不敢去碰,可能有些距离,才是最好的。”
贺春生迷瞪,这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余梦把视线撤回,望向那轮月,月光撒在她鼻尖上,显得她真诚而满足:“今晚是我唐突仙师,但我总觉得,若今晚不说,便没机会了。”
她道:“我生在深山,长在乱世。仙师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我是第一次见,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贺春生:“日后光阴几十载,不能将话说的如此绝对。”
“那便借仙师吉言啦。”余梦两眼眯起,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若真的出不去,仙师便替我看花看海,也算我去了一遭。”
贺春生还想说什么,便听里屋一阵咳声,余梦挂着笑的脸一僵,立马起身进屋。
“阿爹!你醒了!”
余梦将阿爹扶起,灌了几口水下去,老人浑浊的眼才恢复清明。
他将眼转了圈,与门外的贺春生对上目光。
贺春生的脚步停在房外,看见老者睁开眼,放心朝他点了点头。
余梦注意到,忙招呼贺春生进来:“阿爹,这位是救你的……”
老人摆手,撑着身子站起,而后双膝曲下,结实跪在地上,他骨瘦的身子,在跪下那刹发出卡骨声,像烛芯落下的声音。
余梦惊呼:“爹!”
贺春生小跑过去,将他扶起,老者老泪纵横:“我记得他……是他带我回来的。”
“多谢仙师,若不是得仙师相救,我定要死在那伞妖手下!”
伞妖?
贺春生眉心皱起,立刻嗅到危险味道,他往老者手心注入灵力,示意他镇定。
眼看他状态稳定,贺春生问:“那伞妖,是什么东西?”
老者又喝下碗茶,干涩的音才滑出来:“伞妖,是我们这儿的叫法,是这段时间才兴的。”
“我平日出去做工,幺儿便在家织些东西,有日去镇上,便看一家围着白布,打停下来,是他家儿子死了,没病没伤,就是被伞妖害死的!我原以为那妖是骗人的,不想上山砍柴时遇到了。”
老者连喝两口,才将跳动的心脏安抚,他猛吸两口气:“是个女人,头上顶把红伞,站哪儿哭,我还当发生什么了,过去问了下,谁想她一转头……就没意识了,再睁眼,好像在伞妖的身体里。”
每一个字,都像根刺扎在贺春生身上,伞怨寄生于祈长生膛中,如画般呈现在他眼前,一时间,他脑中只剩祈长生被草塞满的胸膛。
贺春生咬紧唇,手抖道:“您可知,她去哪儿了?或是往哪走?”
老者苦想一会儿,指出方向:“好像,去那边了。”
贺春生呼吸一滞。
那方向,正是神仙窑。
虽这儿距神仙窑百里,两地不知包揽多少地域,但贺春生不愿赌这可能。
他顾不上告别,直接冲进另一件屋,将随身东西带上,背上祈长生便走。
临到门前,被余梦唤住:“仙师!”
余梦忙跑进灶房,出来时含泪,将手中水壶递给他:“我知你要去除妖,这些水带上,路上渴了喝。”
那是余下的女儿酿,是余梦为自己埋下的合卺酒,如今她已遇到如意郎君,这些酒,留着也无用了。
贺春生顿了下,还是接过,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老者拄着棍,蹒跚走出,将门口不舍的余梦往回拉,道:“仙师是成大事的人,走吧,走吧。”
贺春生走出二里,听到后面被风扇动,少女的喘息停在不远,却始终不敢靠近。
余梦道:“仙师,我不是骗你的!”
她大喊:“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走出去的!你听到了吗?我永远,永远不会放弃的!”
贺春生脚步停止,头侧过,在月光下点头。
他将仅有的一只手放在光下,灵活比出三个字。
——“我信你。”
夜晚带走少女清脆的笑声,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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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在地头,又给世上换了样霜。
祈长生醉成滩泥,背着走实在不快,贺春生找了辆已落灰的烂板车,将祈长生放在上面,自己在前拉着他走。
有了车,便不能再走山路,贺春生心中惶惶,拿了些黑泥抹在脸上,抹到看不出面庞才满意,所幸走了一路,倒也无事。
他走了一路,也叹了一路。
原以为余梦居处已够贫困,不想沿着这道走,饿殍遍野,处处动荡,到处都有饿哭在街的孩童,人们为一个馒头都能大打出手,他一路藏,才没被勒索。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人们口中的“如今世道”,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人命,在这个世道里,还没一片菜重。
贺春生看在眼里,浑身的劲满满泄去,至一冷落地方,他将车停住,坐在祈长生旁。
贺春生伸手,贴上祈长生额头。
体温正常,他在祈长生身上盖了稻草,看来没着凉。
他将祈长生检查一遍,确定没生热后才放心,放心过后,便觉嗓间干涩,急需什么东西润润。
贺春生拿出余梦给的茶壶,灌了下去。
入口辛辣,眼泪被辣的滑出,从睫毛抖下,又顺着颊滴落。
他想起淮水说,待他练化灵力,便会造福百姓,造大同世间,他帮淮水,亦是为此。
为此,不惜挖去祈长生灵根。
可他眼前的……又是什么?
壶口略大,他被辣的咳嗽,酒便顺着口撒在脸上,打湿了他的鬓发。
贺春生喝完,颊上浮起薄红,他将包袱打开,里面东西寥寥,最显眼的是一个用雷击木做的弓弩。
是给石头的礼物。
喝完酒,脑袋便成了一团浆糊,贺春生看祈长生睁眼,立马写:“走。”
祈长生还没搞清状况,贺春生接上:“去神仙窑。”
祈长生道:“去神仙窑?”
贺春生点头傻笑:“去给石头送礼物。”
虽然贺春生醉意朦胧,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话,但目的地始终没变,祁长生一醒,路便变得好走许多。
太阳升至正空,目的地就到了。
贺春生喝的本就不多,走到村口,酒便醒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指尖伸进祈长生手心,写:“不对劲。”
祈长生皱起眉,隔着白绫打量周围,但他只能看到些细微的光,和模糊轮廓。
他竖起耳朵,霎时发现哪里不对:“没有声音?”
贺春生点头。
这个点,村民早早在田中劳作了,可现在田里无一人身影不说,连树上虫鸟轻鸣都没,静的连微风拂过都能听见。
祈长生道:“鸟兽停鸣……有更大的妖兽在此?”
贺春生心中不安,拉着祈长生下田确认。
光秃秃的地,其上覆土杂乱,隐隐能看到有几个脚印。
他走那日,村民下的苗,旱死在田,还有些东倒西歪,是被人踩过的痕迹。
村民爱田大于天,怎么可能?
心中那丝不安逐渐放大,贺春生起身,村深突然惊起群鸟,鸟在一声嘶叫中,很快展翅飞向四边天际。
看来,是这里了。
27.幻境
贺春生心中紧绷,下意识将祈长生拉往身后,两人屏息凝神,往鸟鸣处快步探去。
走的越深,贺春生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村中农具散落一地,还有些家门甚至大敞,桌上剩着半碗发馊饭食,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村民却不知行踪。
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贺春生写:“没人。”
祈长生低声问:“可有血迹?”
贺春生双手颤抖,环顾四周答:“无。”
这是最奇怪的,现场并无打斗痕迹,却血味萦绕,村中空无一人,那声嘶吼,又从何而来?
贺春生拧眉蹲下,二指搅进田内。
摸索片刻,他才发觉不对。
贺春生拉过祈长生一手,示意他触碰土壤,见祁长生往土里扒了扒,才恍然大悟。
“这儿有问题,”贺春生写,“地中少水,多为干土,触地不留痕,指上不沾灰,这是——”
“幻境!”
看来踏入村庄那刻起,他们便落进此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但这为云霄幻境,乃是峰内弟子必修课,对方既然算准他会来,想必对他十分熟悉,但这种级别的幻境根本困不住他,这样想来,那人的目的,可能不在自己,而是……
村民?
为什么?他还没得手吗?
贺春生疑惑,隐隐嗅到不安。
一会势必有场激战,贺春生顾不得那么多:“忍忍。”他划开祈长生的手,取走几滴血。
灵力附上伤口,很快愈合如初,祈长生看着伤口,视线渐渐清晰,他抬头,发现贺春生依旧只有轮廓,不由抿唇不语。
有了血,灵力大涨,贺春生在半空中划出数笔,金色灵流汇成阵形,聚在二人脚下。
指尖捏起成诀,两指弹开,金光自成光柱,将二人包裹在内。
待到金光散开,周遭环境大变。
贺春生拉紧祈长生,警惕观察起来。
此地并非神仙窑,而是一处阴森石洞,洞内血味重重,青雾缭绕,让人辩不清方向。
贺春生挡在祈长生身前,脚还没探出一步,便听到声轻笑。
“让我看看,是谁来了?”嗓音如水流荡,将青雾划开一束。
贺春生和祈长生同时愣住。
这声音,是……淮水!
虽早已料到,贺春生还是心痛几分,难以置信昔日师尊,竟真会对付自己,仰头便对上淮水的脸。
淮水声音落下,洞内雾气从中心散开,整个洞呈现原貌。
石洞层层叠叠,由石路铺着,呈圆圈式向上,上方透光,一眼望不到头,各条石路上堆满尸骸,贺春生扫了眼,确定没有人的骸骨,才将吊着的气呼出来。
淮水坐在第四层,膝上放柄红伞,正含笑把玩,红伞抖动伞骨,嘶吼一声,重新在他身上趴下。
看到那柄伞,贺春生瞳孔骤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尝试质问,却连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淮水将目光从伞上移开,向贺春生望去:“这是我新收的宠物,是不是很可爱?”
贺春生把祈长生护的更紧,恨恨咬牙。
淮水这才注意到他身后,啧啧两声:“你我见面,怎还带着外人。”
淮水的笑淡去,他广袖轻挥,贺春生只觉肩头一沉,回头便见祁长生已软倒在地。
他忙将祈长生扶好,再侧脸,淮水已站在自己面前,无声无息,唇角噙着浅笑,却让人生寒。
“唔。”下巴被捏起,贺春生别扭挣扎,抬手拍去一掌灵力。
就在触到之际,淮水散成万千粒子,又重新聚在他身后,一掌将祈长生拍远。
“许久不见,徒儿可想师父?”淮水贴上贺春生的背,手在他腰上拂过,轻松将他钳制在怀:“刚见面便惹师父生气,真是……”
耳边撒下温热呼吸,软物轻探耳垂,轻舔两下,而后整个含住。
淮水笑叹:“……大逆不道。”
贺春生手一抖,灵力擦过淮水,结结实实打在洞壁上,闻声淮水更加兴奋,指尖轻挑,往里衣探进。
“果真不舍得师父。”淮水道。
贺春生扭身擦到一物,顿时寒毛立起,不可置信望向淮水。
淮水迎着他目光挺身,无所谓耸肩:“大吗?”
贺春生双目瞪圆,淮水继续:“你摸摸它,还可以更大。”
贺春生忍无可忍,一掌拍去,被淮水擒住手腕拉进怀里。
面面相贴,那里感觉更加真实,贺春生拧眉,一副随时要吐的表情。
“师父教过你,若无实力,便不要抗衡。”淮水凑近,抬起贺春生下巴,看见他的表情,又是声轻笑:“恶心师父?”
笑意猛地狰狞:“是吗?”
贺春生被掐的眼尾泛红,水色缓缓涌上,氤氲双目,淮水动作放柔:“……算了。”
他俯身凑近贺春生,低语:“师父伤心,讨些安慰,不过分吧?”
贺春生两手被握,灵力被淮水抑制在手心,想躲,却被淮水掰过脸,眼看唇落下,贺春生胃酸上涌,心中一阵不适,对着淮水那张人神共愤的脸,狠狠干呕一声。
淮水目光掺冰,皮笑肉不笑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彻底废了你这嗓子。“
贺春生趁他分神,瞬间从他手上挣开,身形一颤,跌倒在祈长生身上。他探了下鼻息,才将心放下,回头便对上淮水黑沉沉的眸子。
“你和他做了?”淮水冷声。
“?”贺春生惊讶瞪去,落在淮水眼里,便成了默认。
贺春生无心辩解,抬手比出几个动作:“他们人呢?”
淮水声音渐冷:“师父精心布置此番重逢,你不多疼疼师父,反倒一再追问外人?”
他撇向自己身后:“若非他在,师父本欲在此,与你共度……”
一句未完,淮水便被一拳红光打在壁上,贺春生震惊回头,身后的祈长生不知何时醒来,他的马尾散下,黑雾自体内散出,看淮水起身,又是一拳轰去。
随着动作,祈长生白绫落下,露出赤红双目,额上青筋暴起,黑气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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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印一深一浅,在额上晃动。
贺春生呼吸一滞。
淮水看见,呵呵笑了几声:“上古魔族,有意思。”
祈长生陷入暴动,视线不清,只一个劲朝各方打去,险些伤到贺春生。
“徒儿,后会有期。”又是一拳,淮水散成碎片,蓦地消失不见。
压制的灵力放出,贺春生大喘几口气,忙扭头看向祈长生。
祈长生神智不清,只是本能的攻击,他无法开口,还无法近身,灵力过去,反倒让祈长生更加躁狂。
只是无论如何躁狂,祈长生的魔气,无一丝打在他身上。
正当不知如何是好,便看两个人影从上空落下。
岳方时一鞭子落下,将祈长生绑住,后者低吼一声,引得他蹙眉:“蠢货。”
岳二桥一指点上额心,快速画咒,又喂进颗冰蓝药丹,往他头顶“砰”的一拍,魔气才渐渐淡下。
魔纹不满闪烁,很快消失,祈长生眼神恢复清明,但瞳孔仍未聚焦。
贺春生担忧道:“他如何了?”
话出口,贺春生愣住。
虽音色嘶哑,说的艰难,但他可以开口说话了?!
岳姓二兄倒没多惊讶,岳方时将鞭子撤回,冷呵:“好了啊,瞎吗,不会自己看?”
岳二桥忙捂他嘴,被他推开,只能冲贺春生尴尬笑笑:“魔印被我封住了,方才喂进那颗,是帮他重塑灵根的,至于是何灵根,要看他自己造化。”
贺春生好脾气:“感谢二位……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有了上次经验,岳二桥抢话道:“师兄早料到如此,派我们在此盯梢,这些村民,早被我们转移了地方。”
谢临风?贺春生心神稍回,连道两声:“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岳二桥道:“不仅无事,还……”
他掐指捏诀,面色突变:“不好!淮水这狗孙子!趁我们来救你,给我们老窝端了!”
岳方时嘲讽:“方才就说留一人守候,你非不听……”
岳二桥道:“停停停!别念我!”
场面混乱,偏偏祈长生还在此时醒神回来,茫然四顾,还没搞清状况,便伸手:“贺……贺春生……?”
贺春生背影一僵,便看祁长生痛苦捂头:“不……不是他。”
他再转头,是岳家二兄的喋喋争吵。
贺春生头疼,上前将他们分开:“二位先停下。”
他在岳方时的目光下抬手,语气谨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救人要紧。”
贺春生望向祁长生:“不过他状态……要不留一人帮他稳神,谁与我一同去?”
话音断断续续,像用久的蒲扇,动摇间发出咔咔响声。
贺春生笃定道:“他身上还有二位要的东西。”
岳二桥挠头:“这……”
“还不算太蠢。”岳方时向前几步:“我与你一同去。”
“不过,现在我们要的不只他。”
岳方时正对着他,一字一顿:“还有你。”
28.告别
伤势很重,里面的脏器被伞骨撑开,受到挤压而破裂,血流如河。
贺春生醒于第三日。
入眼是神仙窑的小屋,他迷蒙睁眼,呼吸稍微急促,便将床旁的少年惊醒。
五指被握,少年身子猛地前倾,怕伤到他般又缩回去,颤抖的唇角落入贺春生眼里。
贺春生道:“我......”
话出口是无尽沙哑,嗓间堵着的血味,彻底掩盖了本来嗓音。
刚开口,手心便贴上一团温热,指尖轻缩,沾上泪滴。
他将脸埋进贺春生手里,哭的无声无息。
这么要强的人,此时竟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展开,任由自己去触。
贺春生刮刮他脸,轻声:“......不哭了。”
祈长生带着鼻音:“我一睁眼就找不到你了,等你回来,满身都是伤。我看不见,帮不上忙,他们还不让我跟着。”
他哽咽:“我只能在门口等,但今年春天太冷,我很害怕。”
“他们和我说了,我是魔种。小时候我娘总骂我畜生,还真没骂错。”
祈长生白绫已取,双目死寂,固执望向他,妄想看清他的脸:“我想,你救下我......是不是一个错误?”
贺春生忍痛起身,狠狠往祈长生头顶一敲:“再乱想就滚出去。”
回应他的是祈长生的拥抱。
祈长生身体很烫:“下次出头时,想想我在等你,若哪日在遇这种情形,我怕会疯。”
他低语,仿佛在说,能让自己豁出性命的,有他一人足矣。
祈长生眼底恨意翻涌。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这么多,凭什么别人也能拥有这一分甜?
这是他的。
念头一起,占有与欲望如毒蛇缠绕心脏,他揽着贺春生的手无意绞紧,幽冷梅香不断刺激祈长生的神经,他舔唇,露出两颗犬牙,朝着脖颈——
贺春生推他:“放开。”
眸中阴暗被空洞替代,少年清朗乖巧,朝他后脖捏了捏。
一滴血融进,迅速消失在皮下,只留下颗淡淡红痣。
祈长生不留痕迹地收手,向贺春生掷去枚笑。
这是一早导出的心头血,有了这滴血,无论贺春生跑去哪里,自己都能感应到。
他再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贺春生的踪迹。
祈长生笑的明媚,贺春生心中被扎一般,忙撇过脸道:“你的眼睛......?”
“他眼睛痊愈,怕还得等些天数。”岳二桥倒下盏茶:“倒是你,身体如何?”
贺春生道:“已无大碍,只剩些外伤未愈。”
他试着运行灵力,灵核在内转动,汇起暖流。
岳二桥道:“既无大碍,便跟我走吧,我们还有事问你。”
贺春生点头,一直居于身后的祈长生将外袍盖下,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你有事的话,可以先不用管我。”
“那我先走了,你回房等我,我去去就回。”贺春生欣慰。
祈长生:“......”
他笑的僵硬,在贺春生的温言下,咬牙点头。
视线内的青缩成一团,复又展开,重新聚在山上草旁。
三道目光直直射来,贺春生手一抖,道:“三位前辈尽管开口,晚辈知无不言。”
谢临风目光如炬:“你并无孪生兄弟。”
贺春生知他想问什么,斟酌开口:“我来自另一个尘世。”
谢临风一副“果然”的表情:“难怪我如何推,都推不出你的命途。”
双方一轮话完,各交出自身秘密,以示诚意。
原来不止淮水,谢临风也会推演术,且技艺在淮水之上。
贺春生略惊,接受道:“但我与我师弟并无关系,只是轮回时出了差错,才替了他的容颜。”
轮到谢临风惊讶了,他脸上皱纹骤缩:“这便是要问你的另一件事......我沿着祈长生的命途去推,推到了你,你们二人,该有很大渊源才是。”
兴许是他打破祈长生命轨的结果,贺春生道:“晚辈不知。”
“来到这个尘世前,我只是一抹残魂,昏沉二十年来到这里,所以对于那个尘世,我亦不熟悉。”
谢临风道:“那你可知,在那个尘世,祈长生的命运?”
语言犀利,一针见血。
贺春生犹豫,念出一段民谣:“脚踏三峰尖,血洗婺州陵,衢城三日真火烧,枯灰落满十四州。”
他吞下口水,陈述这人日后罪行:“弑师灭门,杀父杀兄,最后被众人讨伐而死。这是人们口中的他。”
谢临风道:“与我先前推演出的分毫不差。”
“但......”
山上刮起大风,伴着树叶碰撞而发的沙沙声,莫名让贺春生有些不安。
幽暗目光扫上贺春生,谢临风到:“他遇到你后,命途上的一点,自此偏了开来。”
“后更如野马般,不受控制脱缰而去。”
贺春生道:“那师伯可知,他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他着急补道:“长生并非无可救药,他是个好孩子。”
谢临风挥手示意别着急,道:“难说,如今,我连他的命途也推不出了。”
“但你二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缠绕不清,你与他面貌相同,依我拙见,并非偶然。”
贺春生呼吸一滞。
谢临风拍肩道:“事情还未确认,你也不用思虑太多。既聊到这个地步,我们四人也开诚布公,谈谈之后的事。”
贺春生猜到一半,余下细节,在话语中补全。
他对谢临风三人安排并无异议,他们是真在为民做事,贺春生都看在眼里。
且这些日子身在底层,与寻常百姓同吃同住,他意识到,若无人掀翻政权,重整仙门,世道会一直这般昏庸下去。
到那时,仙门连同权贵,会如蛀虫般将百姓啃食殆尽。
贺春生脚步停在门前,思绪混乱。
但如此,他与祈长生,便要站上对立面。
谢临风需要一个人深入仙门,得到五宗信任,再以权压迫五宗,破旧立新;亦要一人配合在明,吸引五宗关注,脱清另一人嫌疑,唱出完美双簧。
因贺春生畏惧与人接触,得五宗信任,面上必要同流合污,他性子软,装不出,谢临风原定让贺春生在明,祈长生在暗。
但在暗的人,要背上许多骂名。
贺春生不想让祈长生身上骂名再添几分。
谢临风的叹息如在耳边:“按他原命途来推,他死后的那些话,应都是添油加醋的流言。世上本就仇魔,更别提此魔,抢了仙门大半权力。”
心脏被碾般叫嚣痛楚,贺春生站在门前,去见他与祈长生尚有温情的最后一面。
“我回来了。”
他尽量将声调抬高,让尾音轻快些。
祈长生顺势牵住他手,皱眉:“好凉。”他垂头,朝手中哈气。
贺春生点着他唇角黑痣,压下酸涩:“先放开我,我有事与你商量。”
祈长生不舍放手:“哦。”
贺春生围着他看了圈,满意道:“你的伤已经好了,灵根也在聚合,用不了多久,便可继续修行了。”
话中带了些不忍:“再过几日,眼睛恢复了,我便没用了。”
一瞬间,祈长生脸色沉下,他立刻明白贺春生意思:“你想去哪?”
少年绷着脸,压迫十足,他朝前两步撞进贺春生怀里,低声:“你想离开我?”
贺春生纠正:“只是暂时分开。”
祈长生暴怒:“那也不行!”
吼声出口,他立马后悔将声音压下,祈长生连连道:“对不起,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贺春生痛楚更甚,勉强笑着:“没有人会一直陪在别人身边。”
他缓解气氛道:“再说,若你以后成亲,也不能带着我一起过啊?”
“你还小......”
祈长生声音激动:“我们成亲!”
他怯补道:“......住一起。”
“四个人一起住,这算什么事?”贺春生道:“而且我年纪大了,怕是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道:“好了,离你谈婚论嫁还早,不提这个了。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离开后,你要好好听岳家二哥,还有谢前辈的话,做他们让你做的事......”
“我不许!”祈长生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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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你说告别就告别?你救了我,背了我的命,便要一辈子管着我,凭什么说走就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不是喜欢乖的吗?我装一辈子给你看,好不好?”祈长生呢喃:“是不是因为我伤好了,不够可怜了?”
他将衣服扒开,露出胸前的疤痕,五指抠进,将伤口往外扒着:“你看,我伤的很重,还需要你……别离开我。”
疤痕未愈,在祈长生的粗暴的动作下皮肉翻开,里面的血纹清晰可辩。
贺春生抓住他的手,警告:“祈长生!”
祈长生在他眼前缓缓跪下:“是不是我哭了,你就会多心疼我一点,就不会走了?”
泪珠从眼中划出:“你心疼心疼我,求你。”
少年额间魔印闪烁,彰显他的情绪,贺春生深叹口气,指尖聚起灵流,点上他额头。
祈长生意识消逝之际,贺春生道:“做该做的事,待山河平定,世间太平,你我再相遇。”
贺春生向屋内望了最后一眼,轻轻合上房门。
房外早早有人等他。
岳方时抱臂:“你大可以说开,这并不影响行动。”
贺春生摇头:“不必了。”
祈长生求的是游洄而非贺春生,将这段记忆埋进心里,是最好的结局。
他道:“等我走后,拜托师叔将他带离这里,他会听的。以后在他面前,也不必再提起我,无论哪个身份。”
岳方时答应,贺春生看着手中弓弩:“离开这儿前,我还想再见一个人。”
石头家遍布萧瑟,贺春生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这个点,石头一般都在家做活,这是跑哪儿去了?
贺春生踏出门,正巧遇到过路村民,村民看见他微微一愣,招呼:“游仙师,你这是去哪儿?”
贺春生问:“打扰,你知道石头在哪儿吗?”
闻言村民痛心:“唉!她寿命被伞妖吸完了,她娘也不乐意救,没几天了!怕,怕是被她娘扔到婴洞里了!”
村民后知后觉,贺春生没听过这个地方:“这些年孩子饿死的多,没地儿埋,扔多了,就叫了这个名。”他给贺春生指了个位置。
婴洞在桥洞下面,水已经干涸了,洞下骸骨已化泥,看到那个幼小身影,贺春生一连几步跑去。
女孩还有最后的气息,躺在他怀里,掀开眼皮:“......游,游先生。”
贺春生道:“是我,是我,我来了。”
他将弓弩塞进石头怀里:“你看看这是什么?不要闭眼,别闭眼。”
石头摸着弓弩,轻轻勾起唇角:“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叫石头,我娘说,贱名配贱人,她总说我爹和别人跑了,她恨我爹,也恨我......但我,我不恨她,真的。”
“......石头很硬,能砸妖怪,我喜欢这个名字。”
贺春生握住她的手:“别说了......”
石头笑着:“我想保护娘,保护别人,游先生,谢谢你给我做的弓弩。”
她意识濒临模糊,喃喃:“其实每天你教我的字,我都不认识,回家问我娘,她也不和我说。但,但还是喜欢听课。”
“能遇到游先生,真是太好了。”
握着弓弩的手骤然落下,砸在身上像千世的雨。
贺春生抱着她:“......我还能救你,影鬼,对,还有影鬼。”
他颤抖的撑起身子,朝石头家跑着,去寻她的执念。
临近日落,村头终于冒出一个人,贺春生身影踉跄,神色悲戚。
岳方时递去包袱:“怎么这么晚?”
贺春生恍惚接过,视线一直没移开双手。
岳方时注意到:“你干什么去了?手上都是土。”
他掏出帕子:“擦擦。”
贺春生胡乱擦了擦,朝村里深深望了一眼,嗓子哑的厉害,像大哭过一场:“走吧,先去观心宗。”
两人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山风渐起。
贺春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了一个没头没脑、却让岳方时心中骤然一沉的问题。
贺春生迷茫而痛苦:“到底是什么人,会连一点执念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