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钟自云霄响彻,贺春生躺在床上,鼻尖被屋中醇厚的檀香填满,眉却拧着一丝未开。
他往左侧轻翻,觉得面前空旷可怜,又皱着脸朝向墙睡,仍不安神。
墙那头是祈长生的房间,他的床与自己仅一墙之隔,往日自己靠墙歇下,可听到那人绵长的呼吸,衣料轻擦的摩挲声,还有翻动带起床板的摇晃,有时睡的迷蒙,贺春生甚至觉得两人在一张床上。
可今日,那房十分安静,连夜中鸟鸣都消失不见,静的让人心慌。
已到初春,白日天暖,夜间霜露下来,还是有些冷的。贺春生今日昏昏沉沉,睡前忘了关窗,凉风阵阵过窗,让人发瑟。
贺春生又是一顿翻滚,他闭眼安神,一副熟睡模样,身子却扭来扭去,一刻不安。
……有些过于静了些。
贺春生有些绝望的意识到。
完了,他对于这个横冲直撞闯进自己生活中,不到几日的人,真的产生了依赖,或者说熟悉感。
再简单些说,就是离了那点声响,他便寻不回安定,不得安眠。
就他妈荒谬。
贺春生在荒谬中睁开眼,自暴自弃,索性不睡了。
他实在睡不着,脑子里两个想法相互拉扯,一会儿蹦东一会儿蹦西。
祈长生伤势怎样?
……哦对,被师尊治好了。
祈长生冷吗?
哦对,自己睡前去阁中给他搭了被子,那时他还未醒。
祈长生……恨我吗?
贺春生立马在心头给出答案。
恨的。
他承认庙中自己对祈长生抱有一瞬杀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看见祈长生的第一眼,是难受的,那双掐上祈长生的手被天道阻隔至半空,那一时间自己心中甚是庆幸,他用了这么多年祈长生的壳子,爱护是下意识的,对于祈长生的感情,早已扎根内心。
但就目前情状,他也不能直接和祈长生说“嗨小师弟,炼化灵力需借你灵根一用,把你灵根拔下来用完再还你呗。”
凡人炼化器物,灵根,是以自愿为佳,可天云阁的灵气却不同,因灵根有灵,认主而生。若主人心甘情愿献出灵根,其内灵流大大减损,炼化所得灵力稀薄,所以以不愿为上,越是不愿,越是抗拒,效果越好。
……有些强盗主义,但师尊说了对灵根并无危害,对于这位朝夕相处,引他入道,且带有死生之恩的师长,贺春生还是信任的。
且师尊答应事成后洗去祈长生这段记忆,并帮他稳好灵脉。
只是过程会有些许难受。
记忆可洗,但刎心之痛,确是要实实在在挨的。
想到这个,贺春生又坐不住了。
贺春生感觉心脏有点难受,他突然想去看看祈长生了。
天云阁外,夜深露重,寒气侵肌。
青色外衫搭在贺春生肩头,他并未正冠,内里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四下无人,临近阁门,他便抬手将面具取下。
其实贺春生并不爱戴面具,他很喜欢这张脸,柔而不阴,锐而不刚,连唇角的红痣都恰到好处,但戴上面具后,他只能露出一双锋利的眼。只有独处,和在祈长生身边,自己才能露出真容。
离忧在阁外睡的四仰八叉,见来人是他,只是抖了下耳朵,贺春生毫不见外,上手就撸。
毛绒绒的质感大大缓解了他的紧张。
阁内灯光较暗,祈长生躺在阁中偏角,离阁门有些距离,许是没听见动静,也可能还没醒。
最好是没醒。
贺春生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他只是想过来看看。
抱着侥幸心理,贺春生往少年那方靠去。
“啪哒,啪哒,啪哒。”
脚步格外明显,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祈长生没醒。
少年的脸覆盖在阴影下,边缘附着柔和的光,配上清瘦的身子,有种说不上的可怜。
贺春生往前几步蹲下,看着眼前的少年。
自己入门比祈长生早,身材定型于十七岁,只是一岁之差,祈长生却比自己高上一头,骨架舒展,隐隐有继续拔高之势。
……他睫毛好长。
贺春生看着思索:“我睫毛有这么长吗?平常没认真看过。”
想着,贺春生伸手。
“啪”的一声。
他回过神,对上祈长生有些讽刺的眼,少年的目光中带着嘲弄,诉说着无尽的怒意。
“庙中那次没掐死我,还想再来一次?”祈长生凉凉道。
贺春生一时语塞,喉结滚动,他顿道:“没有,只是看看你。”
祈长生嘴角勾出抹讥讽,冷哼:“看我死了没?”
他言语不退,面上也冷,像冰雕一样,说出的话也冰冷刺骨:“可惜,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贺春生试图解释:“我……”
我了半天,再无下文。
他实在不知如何去说,站在当今立场,以祈长生的角度来看,自己确实是个外中内空,又惯会装腔作势的小人,从一开始接近,就包藏祸心。
贺春生不会和人交流,嘴里说不出什么温言软语,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出口的只会是冷冰冰的刀子。
他想了半天,柔声道:“你……能不能别给自己设假想敌?”
坏就坏在,贺春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不明白自己的话有多刺耳。
“哗啦啦——!”
银链因身上人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祈长生咬牙切齿:“什么意思?”
贺春生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
贺春生面色不改,千年一日的冷淡,祈长生从下而上看他,只觉得贺春生眼尾上翘的睫毛像泪珠,欲滴不滴,就这么挂着,那目光,悲悯似神邸俯瞰众生,含悲含悯,又淡如炊烟,一触即散。
有那么一瞬,贺春生的脸和庙中的观音诡异重叠,高踞莲台,身负清秋。
不染世尘——清高至极——!
祈长生暴怒,一拳过来,银链猛地收紧,其上铸造的咒文亮起,带着轻微的电流,轻而易举便将他制回原地。
祈长生吼道:“你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坏的?那我问你,玄山洞内袭我的人是谁,给我拴上这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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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将我封于此地的人是谁?我再问你,庙中初遇便想掐死我的人——又是谁?!是谁?!”
贺春生:“你……”
祈长生如同一条搁浅的鱼,扬着最后的生机挣扎着:“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贺春生嘴唇颤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挤出:“对不起。”
三个字重重落地,沉重如铅,抽干了祈长生最后的力气。
他归于平静,靠在玉柱上,下了最后判词:“没有用。”
祈长生字字句句格外清晰:“你真觉得,我会蠢到,相信天下还有一张脸,与我生的一模一样?”
他漆黑的目光投来,里面是深不见底的一滩死水。
“我只是信你。”
“我只是……信你。”
祈长生将脸转过,只剩下高耸如玉的山根,随着呼吸颤抖。
“可现在,我不想信了。”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以后再遇,便当不识。”
贺春生睫毛猛的一颤,踌躇在地,片刻后道:“……好。”
阁门重重关上,贺春生隔着门滑坐在地,离忧嗅到丝伤心,伏身趴在他身旁,若在往日,离忧如此亲他,贺春生定会高兴的笑弯眉眼,揉搓他的毛发。
但贺春生此刻只是呆呆坐着,看着天上繁星,时而抬头,时而低头,一半眸色被星光吞噬,显得不是很精神,眼尾挂着抹极力压抑的薄红,最终还是洇染开来。
阁内的人翻身带动一阵锁链声,通过自己布下的传音界传来,接着响起一阵咳嗽,又是一阵翻身夹着锁链声,循环往复。
祈长生不得安眠,贺春生亦无法成眠,两人一内一外,各怀心事。
良久,传音阵内响起少年冷凉声音,声音经过阵法传来,透着难言孤寂,明明只有百步,两人之间,却似隔开一条横沟,怎样都迈不过去。
祈长生有些苦涩的开口:“给你讲个故事吧,长生。”
“这个故事,叫井中蛙。”
“有一只青蛙,从小生活在井里,那个井又深又滑,它怎么蹦都蹦不出去。”
“它尝试呼救,但井太深了,没人听的到。”
“或许听到了,但没人理。”
“它想它会死在井里,但他遇到了只鼠,井中蛙没有呼救,但鼠还是帮了它。”
“井中蛙走出井,回到了他该待的池塘,池塘里有很多荷叶荷花,很漂亮。”
声音顿了下,祈长生继续:“有一天,井中蛙靠着荷叶睡着了,再睁眼,还是那个井,还是那片天,没有鼠,没有池塘,没有荷叶荷花,什么都没有。”
“旁边是他的尸骸,他已经死了。”
“一切的一切,只是它死前的一场大梦而已。”
故事讲完,祈长生却不停声,他有些执拗的重复,讲完后再从头讲,内容分毫不变,说着说着,祈长生的声音已经干涩,带着颤抖,但他依旧固执,缩在柱后,自己津津有味唱着独角戏。
于是那夜,井中蛙没睡,反复讲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那夜,洞中鼠侧耳,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