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盘挂竹头,皎色映灯红。
祈长生入云霄已过三日,他和尘不归虽不对付,但也相安无事。
屋外暖光落进屋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信鸽。
贺春生将信鸽带来的信折开,是尘不归的字迹。
——“果真如你所料,那两个老家伙已经耐不住了,他们最近盯祈长生盯的紧,没事还往他身上凑,我要不要阻止啊?”
贺春生抿口茶,回道:
“静观其变。”
距天云阁开放还剩三日,师尊出关的日子也近了。
“碰”的一声脆响,茶盏被反扣在桌,泛着茶叶的水漫开,青色琉璃在灯光下泛出一丝血意。
门被拉响,又被牢牢合严,惊起一声鸟鸣。
祈长生把盖于眼上的二指撤下,沉默的穿上外衫,朝云霄后山走去。
贺春生只有固定的几个位置,或在后山瀑布,或在竹亭,加上有山鸟通灵,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月色正浓,半边柔光打在贺春生脸上,外袍松松垮垮搭着,墨发未挽,身子陷入竹亭的廊座内,被阴影覆盖。
听见祈长生的脚步,贺春生的眼张开,又闭下去:“你来了。”
祈长生没捕捉到贺春生眼底的疲惫,但他感受到了,自从回了三峰,贺春生好像很累,整个人都沉了下来,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熟悉的气息落在身旁,贺春生紧绷的身子得到一丝缓解,他把面具摘下,撩起额发,好让自己精神一些。
他在心里暗示百遍,祈长生不是自己,但看到祈长生,心底还是莫名依赖。
贺春生的眉头似蹙非蹙,睫毛很长,闭上那双锐利的眼,显得很温软。
祈长生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盯着看。
贺春生睁眼道:“做什么?”
祈长生向前一步:“大师兄。”
抽什么疯?
“?”虽说没叫错,但自己叫自己师兄,太怪了些。
但贺春生还是应了:“嗯。”
贺春生把身子坐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侧脸擦了下祈长生垂着的指尖,有些痒。
他将疲惫收起,正色道:“最近,欧阳师叔和杨师叔,有没有找你?”
祈长生也不瞒着:“前去修学,练剑时,有过接触。”
他一边说一边看贺春生脸色:“不多,几面之缘。”
但只是几面之缘,也让祈长生非常不舒服。
前几日欧阳舟赠祈长生一颗丹药,他私下找人验出药中藏有巨毒,但他没和贺春生说。
宗内传闻或多或少自己也知道些,三峰远不像表面那么光洁,尤其是木灵水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贺春生嗯了声,问:“目前修行如何?”
祈长生道:“已筑基三阶,明日应会突破四阶。”
纵使知道祈长生天赋异禀,但入门三天上筑基三阶,实力太过于变态了。
贺春生暗暗咂舌,此等天赋,难怪自己的二位师叔着急。
贺春生随意道:“明日升阶,去玄山洞吧。”
这洞地处偏僻,周有溪水叮咚作响,内里幽静,是练功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除了云霄弟子,旁人一般不会过来。
祈长生像想起什么,气息一重,问:“一定要去?”
贺春生犹豫起来,半晌才下决定,艰难道:“……嗯。”
但明日祈长生去了,回来后还是不是个完整的人,他不保证。
玄山洞的洞壁沾过两位云霄弟子的血,一位是他,一位是尘不归,已经陈在壁上,和壁融为一体。
来后山前,贺春生去了趟天云阁,阁内的灵气越发纯粹了。
他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为什么箭在弦上,他却不舍得发了。
贺春生周身快被阴影覆盖,看着祈长生那张和他一样的脸,他说:“你不该来云霄的。”
祈长生回:“你不想?”
贺春生说:“是不该。”
可这是天的意思,没人奈何的了。
贺春生站起身:“夜深,回房吧。”他走出竹亭,还没挪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祈长生声音像雪:“贺春生。”
贺春生回头,落进雪一样的视线里。
祈长生逆光站着,整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唯独那双清亮的眼。
他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贺春生哑然失笑:“你知道什么?”
祈长生的答案让他笑不出来了。
——“庙里那次,你想杀了我。”
祈长生走的很慢,停步在他面前时,好像过去半个世纪。
贺春生脑中嗡鸣不止,甚至呼吸停滞,僵在原地,任由祈长生逼至身前。
祈长生伸开五指,重新掐上他的脖子,目光像把刀。
贺春生身子麻了,以至于忘记挣扎,如同失魂木偶般被扯着强迫与男人对视。
祈长生道:“那日你向我伸出的手,究竟是救我,还是杀我,你知道吗?”
掐在脖子上的手收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脖颈上的筋脉,再用力些,自己便吸不上气。
贺春生被掐的“呃”了声。
他当然知道。
自己那日向他伸出的手,究竟是为探看伤势,还是想再往上几寸,将未出苗的隐患掐死在地,后者多些吧。
祈长生又为何应激,为何他会掐上自己。
自己一个高阶修士,为什么那么轻松的就被按倒在地。
如贺春生所说,这是天的意思,凡人忤逆不得,因此他心存杀意的下一瞬,身子如石化般定在原地,这才让祈长生有了可乘之机。
贺春生很想装一辈子好人,以至于被发现后还能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深谙三峰的“道义”。
祈长生收的越来越紧,在他只剩一口气时,猛地放手。
贺春生大口呼吸,不知是不是近日休息不足,有些眼花。
祈长生吸了口气,声线有些颤抖。
“我只问,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贺春生答不上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感情多些,索性把头偏去,抿嘴不语。
祈长生的眼神阴沉沉的,像在下一场雨,他等了很久,贺春生依旧不言。
“算了。”
祈长生转身离开:“我明日会去的,既然是你的意思。”
白衣很快凝成一点,和群星融为一体,风过竹林引起的声音也是空寂的。
贺春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抱以什么心情,他只知道,时间到了。
他该去两位师叔那里,再添把火了。
木灵与水澜虽为二峰,但其中架有虹桥,虹桥中心有一岛,名叫“二仙居”,周有云雾缭绕,梁上缠花,修的极其雅致,至于“二仙”是谁,不言而喻。
欧阳舟拎起玉壶,给贺春生沏了杯茶,阴阳怪气着:“贺仙君许久未来,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净让师叔们失礼,不知安的什么心。”
贺春生顺着道:“今日事急,多有冒犯,不知师叔们可有‘万灵散’?”
欧阳舟眼咕噜滚了圈,小臂往扬寸生那方靠了下,引得杨寸生一只眼斜来:“有是有,但那药珍贵,你要它作何?”
贺春生压着心底的不适,皮笑肉不笑道:“并非大事,此次前来,主要是为看看欧阳师叔。”
欧阳舟闻言面色软下,他这几日一直为五宗齐会的事生气,不想今日被贺春生登门,心下一喜,腹诽着。
这贺春生少时跟过自己几年,怕是念旧情,故才低头,他这师侄性子软,又是个没骨气的,自己再了解不过了。再说,自己怎么着也是他师叔,三峰一体,他果真不肯让自己难堪。
欧阳舟拉着他的手,亲热道:“害,什么话?叔侄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但你不说清楚用途,师叔们如何敢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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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乘的药给你?”
杨寸生随声应和:“对啊对啊,这到底做什么用,总得让师叔知道吧?”
两人本能感到不对劲,势要问出个底来。
贺春生眉头软下来,为难道:“这……好吧。”
“这次拜师大典,云霄新进一弟子,本是值得欢庆之事。”贺春生顿了下,继续:“但他毕竟年轻气盛,入宗三日,连升三阶,坏了心脉,还不愿停止,日日去玄山洞修炼,我怕他太过急于求成,酿成事端,这才向二位师叔求药。”
贺春生说完,观察起二位脸色。
欧阳舟把两面三刀练到极致,面上依旧笑盈盈的,还带着担忧,杨寸生就不行了,听的面目狰狞,偏偏还要装成师长,一张脸扭曲着,极为可怖。
欧阳舟深深叹气,拍他肩道:“唉,年轻人嘛,我们作为兄长师长的,也不好多管,这样,师弟,你将余下的万灵散都拿给他,有多少拿多少。”
杨寸生有些不乐意,和欧阳舟对了一眼,才迈步进屋,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一瓶用白瓷盛着的药。
贺春生掂量下,满的,估计假药,但还是收下,规矩道谢,便迈出了房。
欧阳舟将他一路送至云霄,直到贺春生关门,他才脱离欧阳舟的视线。
今日的云霄很静,路过祈长生屋前时,灯已熄下了。
贺春生将瓶口打开,低头嗅了下。
假药。
果然。
但没什么危害,只是无疗效而已。
贺春生面色嘲讽,拿药的手松开,白瓷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药液顺着裂缝流出,旋即被白靴踩上。
脚印蔓延至庙口。
庙内依旧布满蛛丝,灰尘遍地,因为天气回暖,动物的残体臭气熏天,只是路过都会被熏的连皱眉头。
祈长生面色不改的走进去。
这是他命运的转折地,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这座庙。
祈长生站在高台下,台上站着观音,已经被灰盖住,看不出什么材质雕刻,经过多年风吹雨打,身上爬上不少裂纹。
观音的神情依旧悲悯,哪怕遭人遗弃,依旧可怜着天下苍生。
祈长生找到那日的位置,挽着白袖将其擦净,坐了下去,一如初见那日。
天上乌云翻滚,不知何时刮起风划过闪电,一滴雨落下,随后千万滴砸下来。
祈长生靠在观音像后,闭上眼,伸出双手。
十指在黑暗中停顿一下,旋即飞快的朝自己而去,掐上自己的脖子。
雨滴顺着庙上的破洞漏下,滴滴打在脸上,连睫毛都湿了。
儿时在外乞讨时,祈长生偶然听到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以为自己不去想,就能接受贺春生的利用,贺春生的隐瞒,贺春生的欺骗。
反正只看他的行为,是护着自己的,这就够了。
他祈长生不是蠢货,关于三峰尖,关于那两位师叔,关于玄山洞,一切的一切,几乎就摆在自己面前,连瞒都没想瞒。
贺春生甚至不愿骗他一下。
但当血淋淋的现实被撕开,为什么怎么都接受不了。
他是被人坑骗长大的,早已对情这一字死心,但看到贺春生的那一眼,心中还是涌出许多妄念。
他说他是来救我的。
他就是我自己。
可为什么,连自己都欺骗自己。
一个没在市井中死去的牲畜,竟然如此渴求一个人的真心。
十指用力,鼻尖的氧气随着时间流逝,雨水顺着墙壁蔓延,很快浸到他的身下。
凉意如丝,一个劲往骨缝里钻,最后一口呼吸耗尽,祈长生才将双手放开。
他大口喘息,旋即哈哈笑出声,身子都笑的发颤。
“贺春生……贺春生……哈哈哈……”
祈长生眼睛进了雨,湿的睁不开,他低声呢喃着。
“你我从此,恩义两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