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还记得当时的回答。
她说,我哭不出来,眼泪早就流干了。
王婆婆年纪大了,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又问她:“咋会流干呢?眼睛里没水,眼珠子会干涩吧。”
云竹听后也只是无力地扯唇角笑笑,不语。距离苏琦出去工作已经又是一天了,新的一天,新的气象,至于这气象对她来说是好是坏,那就不得而知。
王婆婆是谭以南的姥姥。
云竹今天又躲在她家里,帮忙干活。王婆婆见到云竹左胳膊上的血迹,连忙摆摆手,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第一次蹭饭到人家家里,什么也没干,这次再什么都不干,云竹心里也过意不去,执意要干,王婆婆拗不过她,就让云竹干轻活。
云竹按照王婆婆说的,去阳台上给长春花浇浇水。左手臂不能使力气,那就用右手,她单手拿花卉专用喷壶去接了点自来水,不急不忙地走到阳台。
王婆婆信奉宗|教,阳台最右边放的有神龛,一座观音菩萨像位于神龛正中央,各种祭品围绕菩萨像摆成一圈,庄严无比。云竹见状,放下手中的喷壶,两三步走到菩萨像前,下跪祭拜磕三头。
软金柔光给云竹乌黑的头发洒了一层亮色,越发衬得她巴掌大的脸白皙,皮肤细嫩,但隐隐约约可见身体上没有一处是好的,伤疤常见。好在青少年新陈代谢旺盛,长着长着,疤痕也淡去了许多。
双手合十,云竹心里想了又想,求家里发财过于不现实,求财求姻缘求学业的人那么多,最终还得靠自己努力自己本事才行。
让妈妈身体健康?但妈妈的作息规律和应酬喝酒的频率来看,再健康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样的衰退。
……别的,好像没有。
云竹双眼紧闭,过了不久后又睁开,瞳孔中倒映观音菩萨像的慈祥面孔。
她忽然有了念头。
那就祝,菩萨天天开心吧。
虔诚跪拜,长跪三磕。
云竹起身,接着给王婆婆剩下的盆栽浇水。王婆婆种的植物品种数不胜数,有的长得稀奇古怪的植物她还叫不上来名字,只记得长春花、金边吊兰、月季花、紫罗兰、石竹花、绿萝等等。
一汪清凉水滴在红色的饱满花苞上。
王婆婆厨艺不错,端着两碗酱香拌面搁到客厅的小木桌上,头顶发黄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动,云竹的头发被吹得摇摇晃晃。
“云竹丫头,最近在学校怎么样?”王婆婆率先开口。
云竹双手结果王婆婆递过来的筷子,“还好。”不管王婆婆问她什么,都说还好,正能量积极向上地回复,婆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别让她操心。
有时候云竹就很奇怪,明明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对她不管不问,仅仅是相处几年的人便对她呵护有加。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荒诞吧。云竹低下头,用筷子夹着吃面。左手臂上的伤缠了干净的布料,这里没有小诊所,又离医院太远,不至于顶着个大太阳跑去,只好用王婆婆家里的布暂时止住血,反正能好就行。
落不落疤都没关系。
“真的?别看我老了,说没说谎我还是能看出来。”王婆婆呵呵一笑,又去厨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
婆婆家里的碗筷都是旧的,上了年代的陶瓷花碗,筷头纹的有花样的木质筷子,云竹看到后眼睛亮晶晶的,总比在自己家里拿着地上的一次性筷子的感觉好很多。
“真的,没骗您。”
“那等南南回来我问问他。”
云竹抬头看向大门,“谭以南没回来吗?”
王婆婆:“没呢,他很少回来。”
真是奇了怪了,外地人,在这里没有家,只能待在姥姥这边。但是几个小时了也不见踪影,谭以南还能去哪?
心中藏起来的疑问悄悄冒出来,云竹又暗暗往下压,涉及别人隐私的事情还是不要瞎问的好。
云竹:“他今天能回来吗?”
王婆婆吃了口面:“能把,谁也说不准,这孩子,脾气犟。”
王婆婆又把话题中心抛给她,“云竹丫头,婆婆知道你长大了,有主见,但还是要跟你讲一讲,你妈妈对你不好,你随时可以来这里躲着,你妈妈上门,我去跟她说!我就见不得你这软绵绵的小女孩被欺负,一见到你这样我就想起你孙女,唉。”
人一单提起往事,便没完没了,惹人烦。云竹却不这样认为,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从嘴巴里吐露出来,讲出来,才能把经年积压的情绪消散了。云竹用完这话后默不作声,双手微微抓紧了衣角,她实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受到欺负,没有人哄;半夜整个人裹在湿漉漉的被子里,蒙着头哭泣,照样没人哄。哭久哭够了,奔涌上来的情绪便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满脸干涸的泪水,那时候已经不想哭了。
等到谭以南推门而入回来时,王婆婆已经把他的汤面条做好放在桌子上。云竹已经吃饱,把碗筷送进厨房水池子下,用自来水泡着,这样汤汁不会干涸,王婆婆刷碗也刷的干净。
端起热气腾腾的面汤,云竹小口小口喝着,斜着眼看谭以南。
这回他晚归,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知道这样安生的日子能活多久。
谭以南二话不说,也没嫌弃桌子上擦不掉的油污,直接端起碗吃面。王婆婆笑呵呵地看他,眼尾处的皱纹堆积在一起。
许是气氛太无趣,王婆婆先开口:“云竹丫头,我刚刚看你去阳台的菩萨像那里,是去擦神龛吗?好几个月没有擦了,时间过得太快,我也忘了上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云竹放下碗,衣袖沾沾唇边,“没有,我是去拜了拜菩萨像。”
王婆婆来了兴趣,说:“小姑娘家家,多去寺庙里这些静心的地方走动走动,拜拜佛像求个平安,你祈的什么?”
云竹静候片刻,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说出口,什么愿望也没有许,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太傻气了?算了,傻气就傻气吧,她也不是个坏人。
“我许的菩萨天天开心。”云竹小声说。
旁边坐着的谭以南轻笑出声。
云竹预料到这种结果,但还是讲出来:“你笑什么?”
谭以南不回答。
云竹也不好和他置气,一方面是寄人篱下,没必要旁生枝节和王婆婆家的外孙生气,另一方面是她也不是好惹事的那种人。
王婆婆过来打圆场:“他啊,是笑你天真无邪,有爱心呢。”
谭以南这时开口:“不是。”
云竹怔然:“那你笑什么?”
谭以南:“笑你傻里傻气。”
云竹不乐意了,明面上没有摆脸色,但内心还是暗暗抽搐着,似乎要泛出一股酸涩,不理谭以南。
谭以南见状,开口解释:“不求财,不求学业,不求姻缘,不求健康。”
云竹点点头,他说的确实,这些世俗的愿望她一个也没求。
“人拜众神,毕生所求,你长跪祈愿,为他人所求,那你什么时候想到为自己而求?”
云竹愣怔,这她还真没有想到。
“简而言之,社会化程度低。凡事总是想着别人,自己容易吃亏。别被老一辈的思想束缚,吃亏可不是福了,而是找罪受。”谭以南徐徐讲述,不急不慢地将碗里的豆腐皮挑出去。
云竹尝试反驳,但无从下口,他说的有道理,但无他法。云竹也不清楚自己的思想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完完全全的利他主义,换位思考一下,按谭以南的说法,她好像一直以来都在吃亏。
话题结束,谭以南静静地将挑出来的豆腐皮放在一边。
王婆婆:“坏了,真是老了,记不清了,连南南不喜欢吃豆腐皮给忘了,你等着,我再去给你下一碗。”
谭以南:“不用了,姥姥。你去休息吧。”
王婆婆去休息后,整个客厅就只剩下云竹和谭以南两个人。云竹又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坐在沙发上,继续坐着也不是,起身离开也不是,只好低着头盯着谭以南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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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
“没吃饱?”谭以南觉察。
“不不……”云竹急忙摇头。
气氛又安静下来,云竹尴尬到全身发麻。在班里也是如此,内向的人主动提起话题的概率为零,更何况是云竹这样早期没有朋友、上下学都是独来独往的人。
憋了好一会,云竹从沙发的另一边过道出去,翻开帆布包,掏出数学课本,再翻出来学校发的牛皮纸封面的练习本,开始写作业。
红星中学是本县最好的高中,当年云竹是踩线录取,刚开始还是随机分班,成绩能跟得上去。后来妈妈耍酒疯越来越严重,伴随着家庭暴力欺凌,云竹的学习成绩渐渐下滑。
她不是没有做过补救措施,因为在这个人口大省,这个教育资源很差劲的小县城里,和大人们口口相传的一样,只有学习才是最好的出路。云竹努力在数学课上集中注意力,但越集中,拥有血缘关系的妈妈的叫骂声循环播放在耳畔,云竹越崩溃。期末考试考砸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下学期开学,听不进去上课内容也是常事,云竹一度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很多题都不会做。
好巧不巧,作为文科生,第一本掏出的就是数学作业。又偏偏不好当着谭以南的面塞回去,他会笑话我的吧?硬着头皮写下去也不是不行,但只会一些基础题,课本上的练习题有的也很难,解题步骤也要一大堆……
云竹心里直打鼓,一根天秤在脑海里摇摆不动。
好在谭以南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吃完饭就把碗筷送进厨房,下一秒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哗哗声。声音太小,云竹没听到,等到一分钟后没见人出来,便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云竹放慢脚步声,踩在米蓝色瓷砖上,王婆婆家的厨房和客厅卧室同样一款风格。具有年代感的红木桌子上铺了一层旧报纸,连厨房的墙上也是用面糊水泥糊了一层报纸和塑料膜,经年炒菜做饭,不少墙面上飞溅的油点子和辣椒油是时光的证明。
水龙头尾部锈了一圈,头口水源潺潺,晶莹水流流淌在瓷碗的油渍边缘,手指纤长素白,在水帘中拿着钢丝球不断摩挲。
从窗户口边透出来的光影悄悄落在谭以南身上,身影浮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太瘦了。
这是云竹见到他的第一想法。
视线从覆盖在碗边缘的指节上掠过,想不到谭以南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会亲自下厨房洗碗。看来他和王婆婆感情真好,怪不得会突然来这小县城生活。
随后云竹想起自己的身份,她是客,王婆婆和谭以南是主家。不对……她的注意力又集中在谭以南的手腕上。
青青紫紫的,很像被打伤的痕迹。
洗碗时甚至衣袖没有挽起,这样不会弄湿吗?
云竹愣在原地,不禁继续想:难道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躲避父母的殴打吗?他的父母对他也很不好吗?
怪不得,怪不得不会看不起她,原来是同病相怜。
“你可以穿上王婆婆的围腰,水花会溅到你衣服上的,会脏。”云竹提醒了句,谭以南头一次来姥姥家,不清楚厨房用具的摆放位置也正常。
“那就脏吧。”谭以南简单回应,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像是提前知道了云竹会来到这里一般。
“那……”云竹欲言又止,既然谭以南会下厨房洗碗,说不定连自己洗衣服也会,这些纯纯是以她的生活环境来窥视有钱人生活的刻板印象罢了,而现在遇到了谭以南,这些刻板印象一个个被打破,“那你洗完以后,是不是又要走了?”
“你不想让我走。”
语气很淡,连句末是反问还是陈述都没有听出来。
水声作响,完美地遮掩住谭以南的声音,云竹没听全,只隐隐约约听清楚了前面几个字眼,她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不好意思让他再说一次。
“我不想让你走。”
云竹思量许久,最终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洗碗的声音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