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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作者:林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大早,顾昙揉着酸胀的眼睛,按照惯例去给孩子们上课。


    她在一家福利院工作,里面的孩子大部分失去了亲人,被迫来到这个地方;还有的孩子身体上有明显的缺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出生后就被家长丢在福利院门口的。


    “昙花老师好!”路过的小女孩笑着跟她打招呼。


    “熙熙,早上好呀,今天有没有乖乖把早餐吃完?”


    “我全吃完了!”顾昙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要好好学习哦,去上课吧。”


    “好!老师再见。”


    顾昙教音乐课,大学学的专业是幼师,阴差阳错来了这家福利院。


    普通的人生,溅不出一滴水花。她是独身主义者,今年25岁,已经在福利院工作了3年。


    近期,她对一个十四岁的学生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心理。


    她的名字叫沈言川。


    言,是说;川,是山川江河。“言川”这个名字,寄托着对一个孩子未来能言万物的期望。


    与这份期望相反,沈言川不善言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寡言,只有在顾昙平时单独找她谈话时,她才会认真地组织语言,再机械地回答问题。


    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顾昙发现她的行为逻辑与普通的孩子完全不同。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沈言川都能保持冷静,这种稳定到极致的情绪控制,在大人身上也很少见。


    顾昙习惯于去记那些孩子的档案袋,并在上课时把档案和她们的脸一一核对。或许这算得上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至少顾昙是这么认为的。


    沈言川在八岁时进的福利院,生母不详,无重大残疾。


    以上是她档案袋所记录的唯一几条信息。


    如果顾昙想要获取更多与她相关的资料,那么只能靠她自己观察。


    沈言川有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书皮是仿牛皮质的,泛着古老而陈旧的气息,闻起来与她的年纪极不符合。


    哪怕是在上课,她也旁若无人地写。


    顾昙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走到身旁提醒她:“沈言川同学,大家都在练习唱歌,你怎么在开小差?”


    考虑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并没有公开地点名。


    沈言川的反应却异常的大,她猛地合上笔记本,戒备地望着顾昙,紧张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老师。”


    顾昙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安抚:“不用紧张,老师只是希望你能参与到大家的活动里去。”


    沈言川算是院里年纪比较大的,有特别小的——3岁,还不会自己吃饭,最大的是17岁,这样的一般是身体或多或少有残疾,或者智力方面缺陷的,迟迟没有人领养,即使到了十八岁也没办法独立生活。


    而沈言川不一样,她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甚至在上一次测试智力时,展现出比同龄人稍高的水平。


    曾经有过一个家庭要领养她,然而不知怎么的,沈言川表现出十分的抗拒,甚至拒绝与领养人交流。


    一节课并不长,只有50分钟,并且一天也排不了几节音乐课。


    顾昙之所以还愿意在福利院工作,就是因为工作稳定、能报五险一金,而且还有假期,但薪资实在是少了些。


    因而她过得比较拮据,有一套七十平左右的小公寓,是母亲在她24岁时给她买的,装修是顾昙自己出钱,为此还向银行贷了款,只不过在一年前尽数还清了。


    25岁,无房贷,零存款,有工作,充满希望的人生。顾昙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终于松下一口气。


    工作时间是周一至周五,由于福利院离家太远,她选择住宿。


    顾昙选择住宿,还有一个原因。


    受到母亲从小对她耳融目染的教育,她相信一报还一报,并且坚持行善积德。


    耳边常常会想起母亲与她说的话:“顾昙,一个人最好不要做亏心事,这样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这三年以来,顾昙会在食堂帮忙分发餐品,饭后陪孩子们看一会儿动画片。看见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家,她心里也涌出一种幸福感。


    沈言川相较于其她孩子,更懂事,守规矩,也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顾昙总是抱着一种怜悯心看待这个孩子,觉得她明明天赋异禀,却很容易被埋没在这个小小的福利院里。


    不止一个老师与顾昙谈论过沈言川,每个人给过她最多的评价就是:“聪明”、“有灵气”、“但是可惜了”。


    不知为何,顾昙的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的未来陨灭,她好像不太能做到袖手旁观这样残酷的现实。


    从某个晚上开始,她会偶尔找沈言川谈一会儿话,与她聊聊以后的学业规划,好好学习的重要性。


    沈言川表现得很听话,眼睛亮亮的,闪着专注的光,似乎真的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


    中秋节那天晚上。


    “哎哎哎,顾老师!”一个年纪稍大的妇女喊住顾昙,“明天我孩子要开家长会,能不能跟我调个班?”她是顾昙的同事,叫夏虹,已经在福利院工作将近十几年了。体型稍胖,面容总是很和蔼。


    顾昙没想就答应了:“夏老师,你是明天第几节的课?”


    “下午第一节,哦对,院长晚上说给我们职工发月饼,你晚上方便吗?不方便我帮你拿宿舍去。”


    “那麻烦夏姐了。”


    傍晚,夏虹如约拿了月饼过来,“喏,还是一样的,五仁馅。”


    其实顾昙不太喜欢吃这种甜食,她对自己的生活管理算是比较严格的,晚上也偶尔去街道上跑步。


    “你们小年轻,怎么愿意一直待在这里的。”夏虹问她,一边拿出手里的另一个小盒子。


    “工作嘛,都差不多,在这边轻松点。”顾昙搬了自己的小椅子给夏虹坐,“夏姐姐,你坐会儿。”


    “这是我做的馅饼,鲜肉馅的,比五仁的好吃,你收好了。”


    “您太客气了。”


    夏虹有家庭,是不住宿的,因为要每天接送自己的小孩,很快,她们寒暄了一会儿,夏虹便告别了。


    铁质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宿舍里只剩下顾昙一个人。她看着这两盒月饼,有些为难。鬼使神差地拆开院里发的那一份,是黄色的印章月饼,看起来就让人完全失去食欲。


    咬一口,里面蹦出几条红绿丝。


    于是顾昙又拆了夏虹给她的那一份,酥皮月饼,顾昙家乡是没有肉馅月饼的,她直觉月饼和鲜肉很不搭配。


    但是比印章月饼好吃多了。


    晚上六点半,天还没完全黑,只是深蓝色。


    顾昙照例带着孩子们去吃饭。只是今天是中秋节,食堂里的氛围却没有什么变化,非要说改变,就是食堂打饭的阿姨走掉了几个。


    顾昙不是恋家的人,再说,母亲远在隔壁乡镇,自己也不能抛下工作回去。


    孩子们没有月饼吃,甚至连菜品都比平常敷衍。冷掉的番茄炒蛋,可怜地躺在孩子们的餐盘里。


    “昙花老师,我想吃馒头。”女孩笨拙地拿着勺子,好像吃饭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一样。


    “今晚没有馒头了,明天再吃馒头好不好?”


    女孩盯着顾昙看,无奈地坐回去吃饭。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里送。


    饭后,顾昙带她们去电视厅,给她们放《熊出没》,这部片子已经放过很多遍了,但一部分孩子总是想看。


    电视厅在宿舍楼的二楼,窗户被防盗网武装起来,一道道铁色的栏杆,却关不住照进来的月光。顾昙注意到,沈言川坐在角落,仍然在写字。


    她到底在写什么?


    顾昙的好奇心再一次滋生,她观察了这个女孩半年,见她从本子的中间一直写到末尾四分之一。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写些什么?


    动画片结束后,她们就得回宿舍休息了,沈言川作为较大的孩子,她也担任了一些职责——作为带队人,带年龄小些的孩子回宿舍。


    与此同时,沈言川也在观察顾昙。


    她的顾老师好像过于善良了,沈言川发现,她会记住福利院里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包括沈言川她自己。


    甚至在晚餐时间,顾昙有那么一两次,特地走到沈言川的旁边,站上十几分钟,直到看见她把餐盘里的食物全部吃完才离开。


    沈言川实在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沈言川,你留一下。”她听到老师叫了她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


    顾昙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师,怎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言川发现月光印在了老师脸上,显得格外皎洁。等孩子们尽数回宿舍了,顾昙这才开口:“你吃月饼吗?”


    沈言川没有吃过月饼,但她知道,中秋节要吃月饼,而且是要和家人一起吃的。对于她来讲,是天方夜谭。


    顾昙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把那些月饼尽数倒出来,又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把月饼装在一起:“你拿着,把这些分给别的小朋友,记得督促她们吃完把垃圾整理好。”


    沈言川愣了两秒,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在之前的十几年光阴里,这是沈言川第一次受到光的照射,即使这束光是照在所有人身上的。


    而她的顾老师,更像一颗散发着持久光芒的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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