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槿年满肚子委屈,被这一扑入怀撞了个烟消云散,喜色当即就浮上了眼角眉梢。
“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望着怀里汗涔涔的脑袋,他一绷嘴没绷住,咧嘴笑开,“那我可就笑纳了啊!”
本想将人搂住,偏他方才在地上涂了两手泥,将双手舞了几舞,终究用两只肘子,将她颤抖的肩膀轻轻夹住。
宋梨花一声不吭,只一味在他怀里哽咽,涝淋的汗水渗透他的衣衫,传给他满心温热的火气。
“身子都汗透了,可是从杜家跑过来的?”他心疼嗔怪,又喜难自禁柔声呢喃,“你想我,我亦是想你的……慢慢过来就是,我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还想再说几句亲昵话,楚昭宁却身子一软,从他怀里滑坠。
她在他脚边双手撑地萎坐,满是汗水的脸上仰向他急求:“张、张翼虎,我渴!”
“渴了?”他赶紧向她弯腰下身,握拳将手从她腋下穿过,强行将她架起,“你扶着我去后院歇着,我出去给你打水去。”
天时大热,楚昭宁从杏园坊跑到永阳坊用了小半个时辰,加之早午两餐未食,身心双双虚透,再无力气,只软软搂着张翼虎的腰,他手臂架在她腋下给助力,两人朝后院缓挪。
连路,她喘息着东张西望。
院中杂草清理了一些,通往后院的小径铺着新砖,霉旧的院墙上有大片新涂的泥;破败的窗棂换成了新的,鲜亮亮的朱漆未干;两架竹梯靠屋檐放着,屋檐上垒着好大一堆新瓦。
“你在收拾院子?还道、还道你就会杀人放火,竟然也会泥墙换瓦?”
话不中听,却听得他心头甜滋滋的,向她傲然垂眸:“嘁,你当军队只会攻城掠地?征蕃五年间,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搭帐筑营,挖壕掘堑,哪一样不得人做?”
他扶她去梨树下的石凳坐下,她缩腿于凳,双手抱膝,目眸直愣愣怔忡。
他蹲下,拿手背为她擦了擦脑门的汗,心疼柔声:“取水要去十字街口的公井,歇着等我,很快就回。”
楚昭宁目送他高硕的身影离开,待他出了后院的月洞门,这才收回目光,仰头上眺。
身后的百年老梨树亭亭如盖,幽绿枝叶遮住了半片院子。时逢五月,枝叶间指头大小的梨果密结,熟虽尚早,却溢清香满院。
她嗓子干得难受,望梅止渴,频频吞咽口水,思绪乱着一团。正想着,如何将遭遇向张翼虎道出,却被左右院墙的怪异响动惊扰。
“呜呜呜……”左边院墙似有人泣。
“叽咕叽咕……”右边院墙若有物移。
她听得身上汗毛炸了又炸,身子紧张往后直缩,后背抵紧梨树株干,抱紧膝头偷眼四顾。
张翼虎说,这是一处凶宅,可毕竟尚未落日,满院金光,就便有鬼,也不当这么早出来吓人!
莫名的怪声时起时伏,骇得她缩着脖子顾盼四周,虚张声势地低吼:“住嘴,都、都给我住嘴!我有个道士兄弟,你们若是再吵,我就让他过来做一场大法事,收、收了你们。”
“呜呼呼……呜呼呼呼……”
鬼们不屈不挠,竟然飘到她头顶上乱汪汪啸叫,她煞白了脸,上下两排牙齿“嗑啦啦”直打架。
“咚”,一只拇指头大小的梨果从枝头坠落,正正砸到她头顶,砸得她身子一震,颤危危抬头,僵缓缓上望。
枝繁叶茂处,数张毛蓬蓬的小小人脸,挤开密密集集的叶片露出,十多只眼睛好奇下望,与她的目光一接,她“哇”地惊叫一声,起身跌跌撞撞就跑。
“鬼啊——”
带着一路凄嚎,她跑向通往前院的月洞门,与打水回来的张翼虎迎头遇上。
“怎的了?”他手上拎着一只水桶,止步问她。
“鬼鬼鬼,张翼虎,有鬼,这宅子里有鬼!”她跑到他背后躲藏起来,双手抓紧他后衣衣袂,从他身子两侧偷眼四顾。
“鬼?”李槿年刀眉一拧,眼珠左右两移,见左右院墙之上,露着几张捂嘴偷笑的脸。
他恼然左右两瞪,瞪得那几张脸神情一慌,落下院墙。
手已在水井处洗净,他便腾出一只手,将背后鬼鬼祟祟的宋梨花牵住,大喇喇安抚:“大白天哪来的鬼?走,喝水去。”
“有的,有的,方才那些鬼又哭又叫,又吵又闹……”楚昭宁带着哭腔嚷嚷,挣开他的手左右乱指,又哆嗦着手指向老梨树,“树上也藏着好多小鬼,真的、真的,你去看看啊!”
“是雕鸮在树上打巢,孵了一窝小崽子。”
他不以为意,复又将她牵住,强行将她拉近梨树,将水桶放上石凳,抬头指给她看。
“昨日夜里,这些小崽子在树上骂了我一整宿。本想撵走,念着它们羽翼未丰,尚不能飞,就容了它们。”
随他所指,她胆战心惊上眺,果见树叶间,挤成一团的一张张小毛脸长着尖喙,一双双圆溜溜下望的眼睛又呆又憨,竟真是一窝雕鸮。
她这才虚软着手脚坐下,捧住他递来的瓜瓢狂饮。
他在石凳上坐下,以手撑腮看她,弯唇痴笑。
眼前这凶悍的娇小人儿,原是个纸糊的。几只雕鸮、几个使坏的家伙就能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真是离不得他!
她嘴上将他痛骂,手上将他乱打,他一受伤一卖惨,她就忙不迭地租宅留他,还真是舍不得他!
昨日,她发狠朝他砸钱时,是那般的无义;今日,她远迢迢跑来抱着他哭时,又是这般的有情……也定是想煞了他!
他刀眉将两挑,还说不稀罕他?
“咕咚咕咚”一瓢水一气灌完,楚昭宁才将瓜瓢移开,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捏袖柔柔给她擦嘴:“慢着喝,一桶水不够,我再打一桶去。”
他动作柔,看她的眼眸更柔。
楚昭宁望着他,若见朝日朗朗,将院中阴风煞气一扫而空;又若见高山巍巍于前,足堪任她倚仗。
于是,她满心的惊恐和慌乱,化作了“汪”地一声长哭:“呜……张翼虎,我险些被人杀了,险些见不到你,呜呜呜……”
柔情蜜意在李槿年脸上一僵,他蓦地就坐正了身子,目萧色厉急问:“怎么回事?谁敢杀你?”
“一个脸戴狐狸面具的恶徒……”
楚昭宁复在石凳上抱膝蜷成一团,抹泪抽泣着,将昨日去浮香阁赔钱,今日受晏云洵托付复去浮香阁,却陷凶险境地,以及回杜府之所见,倒豆子般尽同他讲了。
张翼虎嘴贱舌毒,却与她为生死之交,本性也不坏……放眼尘世,这些足以掉脑袋的话,唯敢同他倾诉。
“那人又现身杜府,我还堪堪撞到他怀里去。”她瑟瑟发抖地哭,喋喋不休地念,“月凤娘子血人一般。被人打得眼珠子落了出来,血、血淋淋挂在脸上,口鼻流血,手脚俱断……”
“昨日她还那么鲜活,还同我说了话……也不知那些人,给了她多少罪受。”
“慕尘公子被他们打断了腿,被拖回去用刑,他惨、惨嚎声惊天动地。”
她说得语无伦次,李槿年却字字句句听得分明,敛眉打断她:“那人何样年纪?”
楚昭宁咬着指甲回忆,目光惊恐:“他在浮香阁戴着面具。杜府再遇,却未戴面具,像是二十左右年岁。张翼虎,你说他为何会现身杜府?晏长平又怎说他是杜枕山胞弟、杜栖池。”
“若杜家真有那个能耐,晏云洵那个纨绔打砸浮香阁,浮香阁何敢羁押不放,又哪需拿钱去赎?”李槿年阖目一思,摇头,“再说,你在杜府再次遇他,他该当知晓你是撒谎,又怎会将你放过?”
“可是,二人衣裳同款同色,怎会不是同一人?”楚昭宁抖得厉害,脑子里乱着作一团。
见她吓得不轻,李槿年挪到她身边坐下,展臂试探着将她一揽,“他一个商户贱类,何敢藐视刑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用刑?你是认差人了。”
“可是,他说记住了我的名字住址,还说会盯着我,”她恐惧万状,不敢相信,“定是他跟踪我至杜府。”
“若真是他一路跟踪你过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你放走?他敢放你走,就不会怕你走漏风声。”他轻轻抚着她纤薄的肩,柔声为她分析,又眼眸双双敛起,“此人所作所为,非商户手笔,只怕来头不小!”
楚昭宁抬头看他,朝他索要安心:“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垂眸冲她郑重颔首:“如假包换!那个杜二公子,必不会是凶徒!”
他此前查过杜枕山,知晓杜枕山有个胞弟,名字就叫杜栖池。只是宋梨花吓昏了头,认错人了。
楚昭宁遂又害怕:“来头不小?多大的来头?我若被他发现撒谎,定会杀了我的!”
“敢动本、”他冷戾一笑,将她往怀里重重一搂,却又改口,“敢碰我的女人,怕是他活腻了!”
“什么你的女人?”楚昭宁醒神,从他怀里挣出,小声嘀咕,“几个恶奴都能打得你满地滚,还放什么大话?”
可就便是大话,她半嗔半羞地白他一眼……也令她心安不少!
李槿年一望空落落的胳膊,将肘子支上石桌,冲她一支下颔:“那个慕尘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楚昭宁以手拢唇凑近他,悄声向他咬耳:“他要我,给一个在台院杀鱼的人带个话,说东西在道济坊第五曲,屠市对面的宅子里。”
李槿年立时坐正身子,双手撑膝,冲她萧肃了眉眼:“台院,杀鱼的?”
“他原话是‘弑鱼使’,应当是个杀鱼的,名叫方邑尘。只是不知,那叫‘台院’的鱼市在何处?”楚昭宁冲他头如捣蒜。
“慕尘公子被晏云洵打伤,他反倒替晏云洵开脱;月凤娘子说他才华横溢,将来要入朝为官,是个顶好的郎君啊!”
她双手撑腮,尽想着与慕尘公子的仓促两遇,全未察觉李槿年骤然变色的脸。
“张翼虎,你可知晓台院鱼市在何处?”她红着眼圈问他,又仰眸望天,焦虑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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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我若送信迟了,只怕他性命难保,可眼下这个时辰,鱼市也当关了。”
“长安城里,并无名叫‘台院’的鱼市。”李槿年正色看她,徐声缓缓,“倒是,朝廷御使台下设三院,其中一院名叫台院,专司纠举百官,查审要案。”
楚昭宁听得糊涂:“何意?”
他朝她俯近脸,一字一句向她解释:“台院那位台端、知杂侍御史,就名方邑尘。所以,你这个口信不是带给杀鱼的,而是侍御史。那位慕尘公子,想必是台院的人。他口中的东西,只怕是……台院查案要用的证物。”
“查审要案?”楚昭宁水杏眼霍地瞪大,手紧紧捂住了嘴。
见将她吓住,他叹了口气,正气问她:“这个口信,你可是依旧要带?”
她咬得手指头生疼,两道罩烟笼雾的远山眉拧成一团。
昨日,浮香阁里的那般情形,慕尘公子显然知道插翅难逃,所以,求她托带的口信定不简单。
可她是皇亲家里的逃妾,这个口信,她怎的敢带,又如何带?
她痛楚阖目,想要罢休,脑中却跳出慕尘公子的脸……
他被那些武丁粗鲁拖走,趟身血路,却扭头定定看她。
那惨不忍睹的脸上、流着血的眼睛里,无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倒满是向她托付的忐忑,和揪心揪肺的乞求……她是他唯一的希望!
“临危之托,不能负人!这个口信,我带!”她睁开眼向他定声,又百般为难,“可我是逃妾,你是逃兵,那位台端又是官员,信当如何带到?”
李槿年静静看她,似要将她望进心里,倏尔感喟:“几只鸟儿都能吓得你吱哇乱叫,偏生还想闯龙潭虎穴?台院署衙在皇城里面,你如何进去?”
“皇城?在宫里?”楚昭宁蹭地就坐正了身子,急得眼珠左右乱转,“他总不能日夜待在宫里,总有回家的时候,不是吗?”
“还不放弃?”李槿年弯唇一笑,伸出两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笃栗,“算你聪明!常参官员卯时上朝,巳时散朝去官署办公,末时放衙后续陆出宫。”
楚昭宁听得杏眼亮晶晶一绽,立即打断他:“那我明日,卯时找他去?”
“卯时街上人稀,除了巡街的金吾卫,唯上朝官员最多。你是逃妾,我是逃兵,何能被他看清面目?”李槿年冲她摇头,“当将口信写书笺,明日未时去朱雀门外候着,等他出宫到了人流密集处,趁乱将信笺塞到他怀里立马溜开。”
“慕尘公子还在恶徒手里,未时送信,会多半日风险。”楚昭宁纠结迟疑。
“帮人之前,当先分析利弊,掂量后果,而非一味孤勇。就如不熟水性,偏要救溺水之人,最终定是一尸两命。”李槿年将手搭上她肩膀,语重心长提醒,又安慰她,“你就放心吧,没拿到东西,那伙人怎舍杀他?”
楚昭宁静了一静脑子,点头:“那我明日未时送信去。”张翼虎说得对,她与慕尘公子为萍水之交,犯不着赶这半日时间搭上自己的小命。
“你这细胳膊、细腿儿,能跑多快?”他将她上上下下一扫,冲她一抛笑眼,“我去送信就是,你在家里安生呆着。”
楚昭宁也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不放心摇头:“你办事我不放心!我要亲眼看到,信送到那个台端手里。”
“我拖着伤腿背你、抱你半月有余,伤口腐可见骨,对你不离不弃,竟未得你信任?宋梨花啊,你可没良心!”他无奈一叹,揪住她的脸嗔怨一扯,“你明日躲在暗处,亲眼看我将信送到,可好?”
张翼虎背着她艰难跋涉的回忆涌入脑海,又见他眼眸里满是宠溺,楚昭宁鼻子涩刺刺一酸,想要道歉,开口却是软软的求告:“张翼虎,我饿!”
“饿?”李槿年起身在她面前蹲下,豪气一拍肩膀,“上来,为夫背你讨口要饭去。”
他这一言一行,一如逃难路上那日光景,楚昭宁眼泪莫名其妙又涌了出来,却破涕为笑将他一推:“去你的!”
李槿年被她推得身子一晃,嘿嘿两笑,扭身冲她两手一摊:“伙房里无柴无碳,没米没油,不出去找户人家讨饭,还能如何?”
却见她红眼掉起了泪珠儿,忙收起打趣的嘴脸将她手一牵,柔声软哄:“不讨,不讨,为夫带你打食去!”
楚昭宁抹了一把泪,起身随他朝前院走。
“天都快黑了,能去何处打食?”
“巷子外面有家卖馄饨的摊子,我昨日吃过,皮薄肉满,定能得你欢心。”
“那……我要吃两碗,要酸汤底子的。”
“你昨日够阔气,砸给为夫一贯大钱,买十碗都成……此回,你可是再不走了?”
“什么为夫,你是谁的夫了?你还好意思提?人家晏长平一片好心,偏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好啦好啦,我就低个头,同你认个错!不过,三间卧房就整出一间干净的,要不夜里……你与我同席共枕一回?”
“你、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