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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父子交锋

作者:蜀南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葭萌关护送汉中王一路到乾陵的半百枢密使,尽皆被禁军们拦下。


    枢密院正副二使,隔着甲胄生寒的禁军人群,冲汉中王忧急呼唤。


    萧无念尖细的嗓音喊到劈叉:“大王,停下,回来待召!”


    师无相眉眼不复冷静,焦急喝斥:“大王,休得无礼,快回来!”


    李槿年若无闻听,手中横刀寒森的尖刃,拖过雨水满积的艾叶青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锐鸣声。


    锐鸣声随他微瘸的步伐,一路鸣泣,直入皇帝驻陛的行宫。


    十多个千牛卫,拔千刀牛在手,紧张地将他团团围住,随他步伐移入行宫正殿。


    远征西蕃五年,所向披靡,直取西蕃王城,活捉蕃王,汉中王本当为意气风发归来。


    眼前的大王却是发络虬结,湿透的袍身被暗血洇染,脸色乌青,直愣着双眸,瘸着腿一步步缓行,若行向黄泉的孤魂野鬼。


    德妃灵柩已经封入陵山,对这位奔丧未及的汉中王,纵千牛卫有心阻拦,又何忍下手?唯警告声连连。


    一进寑宫,千牛卫冲去护在皇帝卧榻前,摆开阵势架举千牛刀,紧盯汉中王,防备大王突然发难。


    李槿年混乱的目光越过人影,喘息着抬起手中刀,刃尖直指卧榻的皇帝:“李明宇……你还我阿母!”


    他声量不大,却阴沉寒森,若要向人勾魂索命。


    冯喜赶紧自千牛卫身影里挤出,怀抱拂尘拱手在汉中王身前,陪着小心柔声:“陛下这些日子龙体欠安,才服了药,大王小声着些,好生说话。”


    李槿年一觑冯喜。


    稍驻,又移开目光,嘴角狠戾一挑:“龙体欠安?怎不索性死了,也好给我阿母陪葬!”


    “大王放肆!”冯喜大惊,上前一步就想捂紧李槿年的嘴,被他轻轻推开。


    五年后归来,依旧是这副找死的嘴脸,李明宇再装不住,无奈睁眼:“你们都下去,朕陪汉中王好生说道说道,冯喜留下。”


    冯喜看看满脸戾气的汉中王,又望向撑榻而起、面色铁青的皇帝,嗅到父子间浓浓的杀气,转回卧榻前,惊魂未定地拱手:“陛下,就让他们在此……”


    李明宇挪腿下榻,平静道:“让他们出去!”


    “都出去,远远候着,任人不得靠近!”冯喜无奈,冲屋内宫侍、千牛卫挥了两挥手。


    众人领会,尽皆退下。


    冯喜紧走两步,扶着皇帝坐正身子,又蹲身为皇帝穿靴。


    未待皇帝穿好靴子,李槿年已瘸腿欺身抵近,扬刀相指,恨不得将这满嘴谎话的骗子,立时一刀捅死。


    “出征前,你允了我心愿。今我将乌蒙尽下,你却任人将我阿母害死……李明宇,你不配为君,更不配为人!”


    李明宇看着脚边手忙脚乱的冯喜,头也不抬,淡定道:“骂,接着骂!”


    李槿年俯下头,幽声相逼:“我阿母为谁人所害?你若不说,我能拿下乌蒙,也能将你这景国灭了!”


    李明宇再也不耐冯喜手慢,两脚踢飞怎么也提不上的靴子,赤足站起,负了手,与身高等己的儿子,鼻对了鼻,脸对了脸。


    时隔五年,父子这才两两看清对方。


    李槿年深陷的眼窝里,惊愕一闪而过。五年前还如圭如璋、丰神俊朗的皇帝,眼下竟是一派面焦色枯,瘦骨伶仃的哀败相。


    看清李槿年惨淡的潦倒相,李明宇一敛眼睑,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自混浊的眼眸里浮出又隐没,冷笑:“尽下乌蒙?就凭你?”


    “乌蒙寸土尺疆,尽为我纵马所下。不凭我,难道凭你娇养的皇后,贵妃,后宫数不清的娇姬美妾?”


    “杀了几个人,受了几处伤,西蕃之战就成了你一人功劳?李槿年,你好大的脸面!没有朕,你一年都撑不过去,觍脸跟朕谈什么军功?”


    “我不屑与你谈军功!我要开棺查验阿母死因,要为阿母报仇,要带阿母离开你这肮脏的皇都!”


    “你阿母、你阿母……你阿母可是感天时地气怀了你,生了你这个妖子孽种?老子可是脑子有病,亲手带大你这个白眼狼,就喜欢你回回来老子面前连吼带骂,一声‘父亲’都捞不到听?”


    父子二人声量不高,胸口却起伏颇大,口水近喷,四目怒对。


    冯喜哆哆嗦嗦自地上爬开,取回被皇帝踢飞的靴子,抱在怀里瑟缩在一边。


    “亲手带大?哈哈哈……”


    李槿年笑得执刀的手战栗不休。


    “七岁将我从阿母身边强行带离,每回求你允我看望阿母,皆要受你折磨羞辱。十岁起为你值宿,整整五年时间,你夜里在龙榻与美人翻云覆雨,我却在宫门外受雨雪相摧……父亲?你不配!”


    “不配?也好。朕就跟你算算账!”


    李明宇阖目仰脸,深吸数口气,待喘息微定,缓声徐徐……


    “李槿年,你以为五年战争打的是什么?是你冲锋陷阵的壮怀,连下城池的势如破竹?全下乌蒙、活捉蛮王、威震内外的赫赫伟功?都不是,是朕!”


    “是朕让琅琊王借口受伤回京,让渡兵权给你,命他部下倾力助你,将军功尽归你手;是朕拼了命安定后方,连哄带骗安抚朝中各派不满;是朕将豪商富贾敲骨吸髓,强筹军饷钱帛;是朕罔顾百姓生计,押上国运,倾全国之力托举你!”


    在西蕃所受的伤,所吃的苦,被皇帝几句话尽皆剥夺,李槿年冷笑连声。


    “好个连哄带骗,好个殚精竭虑……这么好的事,何不让晋王去做?他三岁便被你封为一字嗣王,集你万千宠爱于一身,你要举托的是他,不是我!我也不稀罕你来托举!”


    “你连哄带骗诱我出征,将西蕃纳入怀中,却置我阿母安危不顾。还想借我之手,殚精竭虑为琅琊王家铺路,为你绝了子嗣的皇后解除后顾之忧,却美其名曰举托我?我早说了,不稀罕做你李明宇的儿子,也不稀罕你的国。”


    他步步逼近皇帝,咬牙切齿接着发泄。


    “我阿母欲寻清静,偏被你的娇妻美妾扰到不得安生。遁去玉辰观夜对清灯古卷,你又时时去扰。今她死了,你满意了?”


    李明宇被李槿年逼得步步后退,耳中又听入李槿年连珠炮似的委屈和怨愤。


    往昔,朝中那些混沌无力的光景,那些他暗去玉辰宫向阿依莫索爱,却被她五回三番捅伤的往事,齐齐涌来……


    这个惨相满身的儿子,每一句话如针如刺地扎在他心上,他心口陡然憋闷,手捂胸口稍喘,缓和了口气。


    “李槿年,朕与你谈国事,你却句句不离你的阿母?你连路回来,朕不信你没见流民遍地?”


    李槿年痛楚阖目。


    他沿途所历所见并非流民,而是生无可计,去无可往,饥可啖肉,渴能饮血的孤魂野鬼!


    可是,与他母亲之死,有何干系?


    “说——”他瞪着皇帝,从颤抖的喉咙里压抑嘶吼。


    纵知或会迎来李槿年莫测的反应,李明宇还是惨淡着眼眸,放缓声调坦白:“你母亲的灵柩……已入墓室,陵山已封。这个棺,怕是朕万万开不了。”


    陵山已封?


    阿母……


    李槿年眼眸剧烈一痛,握刀的手再擒不住,“当”一声,刀坠人跪。


    他撑地的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又缓缓攥紧,眼前血红翻涌,胸腹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李明宇见儿子这般作态,垂眸痛楚道:“朕是允了你,待你大败西蕃归来,可以带走你母亲。可人吃五谷,哪能没个病痛?只惜她寿数……”


    李槿年霍地抬头,深陷的眼眸已被血丝染红,冲皇帝低吼:“谁人害我阿母?说——”


    见他如此,李明宇眼眶一酸,轻轻一叹,弯腰伸手:“打你母亲病了,朕便将她接去甘露殿亲自照料。她是病了,非有人害,你先起……”


    李槿年猛地一探手,揪住皇帝的领子:“是王皇后,还是朱贵妃?”


    李明宇一觑儿手紧揪的手,又将目光落在儿子五官扭曲的脸上,答非所问:“就算证实你母亲死于非命,又当如何?告诉你舅舅,你舅舅勃然大怒,从乌蒙发兵攻打景国,两国百姓再陷血雨腥风?”


    李槿年紧盯皇帝的嘴:“你……再说一遍!”


    李明宇索性将脸凑近儿子,平静地问:“抑或取朕性命,为你阿母报仇?”


    李槿年蓦地瞪大双眼,嘴唇哆嗦:“是你害我阿母……是你害我阿母?李明宇,我要杀了你!”


    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冯喜再也顾不得了,爬起身冲来,拼命掰扯汉中王的手,连哭带劝:“大王撒手!德妃早年对陛下非骂即打,还数度刺伤陛下,陛下若果真想处死德妃,何须等到今日?”


    “闪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皇帝!”


    两人扯撕几番,终是李槿年星夜兼程急驰七日,气血俱竭,疲软无力,被冯喜硬生生掰开了手,扑压在地。


    皇帝脸上慌乱未收,一手捂着生疼的脖子,蹭脚连连后退,不过是想一试李槿年反应,未料李槿年真敢上手掐他!


    他定眼将挣扎欲起的儿子看了须臾,虽未受伤,却被其弑君弑父的狠劲儿激怒。


    眼眸戾然一恼,爬起身冲去,一把捡起弃在地上的横刀,直愣着目光朝李槿年走来。


    “陛下,不要!”冯喜回头一觑,还道皇帝要斩杀汉中王,尖叫着起身反扑过去,抱紧皇帝执刀的手,“大王,快走,快走!”


    李明宇将冯喜一脚踹倒,赤足大步走到李槿年面前,将刀柄掉转递去。


    “朕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既然你深信不疑,那就将朕杀了给你阿母报仇!不必用手掐,就拿着这把刀子,将朕捅个透心凉。”


    李槿年觑向眼前的寒森长刀,抬眸再看皇帝,霍地起身劈手夺过,长刀相指:“我自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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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阿母为谁人所害?”


    冯喜三魂六魄皆灭,又爬起身扑来,又抱紧汉中王执刀的手尖声:“大王,不要!陛下,快走,快走……”


    “朕早就不想活了,索性送朕一程,朕去地下陪她!”李明宇气到神智昏聩,抵前一步,将喉咙抵住冰凉的刀尖,“李槿年,你若不敢动手,那你就是孬种!”


    李槿年心跳狂乱,喘息急促,眸光在刀尖与皇帝脸上频频移动,手中刀振振欲飞,崩溃咆哮:“说啊,说——”


    “大王,大王冷静,冷静……”冯喜惊慌失措,松了汉中王的手,将皇帝推开两步,展开双臂挡在皇帝身前。


    见儿子长刀相指,眼中杀意浓烈,李明宇双眸亦被血气尽染,厉声斥骂:“喂不饱,养不熟,教不化,训不服的乌蒙獠奴!”


    话头刚落,冯喜的身子若断线的风筝,被李槿年一掌震飞,雪光一闪,长刀再抵皇帝咽喉。


    他执刀的手颤抖不休。


    伐蕃五年,他亲手杀了不少蕃人,砍了不少蕃人的脑袋。


    每每被扑面而来腥膻血气所激,他就会兴奋得无以复加,纵马举槊,连捅带刺,所过之处蕃兵蕃将人倒马翻……


    可是,皇帝的脖子就在眼前,只需将手中刀前递一尺,便能刀过血喷,他却迟迟下不了手。


    寒凉的刀尖再抵咽喉,颈间肌肤传来轻微刺痛,再看李槿年脸上按捺不住的杀意,李明宇心头一凛——怕是他这儿子,真心想要杀他!


    皇帝冲头的热血霎时凉下,却阖上双眸,展开双臂,神色坦然。


    “若朕一死能让你泄愤,那就动手吧!只是莫要误导你舅舅。景国百姓这些年过得不易,还望你宽宏大量,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槿年瞪着面色焦枯,坦然受死的皇帝,喉结频频滚动,眼中急速蓄满泪水。


    他出生那日,正逢皇帝隆重迎娶皇后王蔷。


    他满月时,皇帝方才去了阿母处,仅看了他一眼,立时便走。


    三岁时,母亲抱着他,遁去了宫中的玉辰观,一住未离。


    七岁时,皇帝派来禁军,扭住愤怒挣扎的母亲,将他连拖带拽,强行带离。


    其后,他确实被皇帝带在身边,就住在皇帝常居的甘露殿偏殿,与皇帝抬头不见低头。过着被皇帝非打即骂,非辱即罚的日子。


    太子和其他皇子尚有个假休之日,他却没有。


    他得起三更,练枪槊弓马。禁军校头念他不得圣宠,下手从无轻重,时常令他摔得鼻青脸肿,手折脚断。


    无论寒署,早读五更。学遍四书五经,三坟五典,经史军政,帝范治要……


    所学,非是皇帝望他成才,而是使他每求去玉辰观看望阿母,被皇帝拿那些破书破文为难。


    皇帝从浩如烟海的书文里,抽调只言片语,逼他写策论,或叫他默写某书片段。


    那些行为曾逼得他,或在夜里望天捶地痛嚎,或急得打肿了自己的脸,或在皇帝面前叩求至额首溅血,只求皇帝放过……


    每每见他如此,皇帝从不心疼,反对他极尽讽刺羞辱之能。


    十岁起,除了在早朝为皇帝值卫于陛阶下,他还得每隔两日,就要去皇帝寝宫外面,值宿一回……


    别的皇子不满十岁就出阁立府,他却在皇帝身边煎熬到直至十五,才被封了个二字郡王。


    还是景朝有史以来,除了吴山王以外,唯二被撵赴封地的皇子。


    皇帝勒令,若他剿灭汉中匪患,便容他去玉辰观陪伴阿母三月。为了那三个月的母子相伴,他在汉中拼杀五年,将汉中所有山头匪贼尽灭……


    他从未视眼前这人为父亲,那些年更恨得夜夜咬碎牙关。若非阿母被皇帝拿捏在手,他早就一刀捅死这个昏君。


    可为何眼下,他却下不了手?


    李明宇微挑一道眼帘,见他满脸满眼都是痛苦的挣扎,又立时阖上,疲惫哑声:“朕这些年囊中羞涩,却也搜刮了私库凑了钱,给你建了一处宅子,想着待你班师回朝,能有个落脚之地。”


    “算了,不说也罢!等死的心情可不好受,还是死在自己儿子手里……动手吧!”


    “大王不可!放下,放下,再不放下,奴就要喊人了……”


    冯喜目眦欲裂,方才汉中王暴怒之下那一掌震得他五内俱伤,站不起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门口挪。


    “当”一声,长刀坠地,李槿年双手揪紧皇帝的领子,脸上泪水横流:“杀你脏了我的手!说,究竟是谁害我阿母?”


    李槿年手中刀落了,皇帝一直吊着的心也松了,可一直强压在胸口的翻涌之气却立时冲喉。


    “朕说了,你娘是病死的,不是……”


    几忍不住,皇帝一口热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膝头一软,身子猝然前倾。


    滚烫的血喷了满脸,喷懵了李槿年,一口气尚未吊回,就见皇帝的身子朝他倾来。


    他怆然一把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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