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哥，朝哥……快开门，出事了！”
屋外下了很大的雨，瓢泼声盖住了王二粗重的喘/息。
他是冒着雨冲来的，整个身体都湿透了，此刻面色惊恐，手掌直颤，不住地抓着朝玄小臂，慌乱道：“朝哥，老板，老板死了……”
惊雷轰响，闪电将昏暗的屋室一瞬照彻如白日。
朝玄神色很快平复，第一反应追问：“怎么死的？”
王二又惊又怕，口齿发颤：“我还在睡觉，突然听到一声男人尖叫，那方向分明就是老板屋子，我看别人都没醒，就自己摸了过去。”
“敲了好一会门老板都没应，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我就把门打开了，结果……结果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的，老板身上浑身是血，就躺在地板中间。”
朝玄起身道：“我去看看。”
王二拽住他衣摆，惊悸未平，不断摇头：“别去，别去……”他担忧道，“大家都知道老板对你不好，你现在去要是给人撞见，说不定就把老板的死推在你身上了，何况万一凶手没走远，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而且……说不定黎盏后悔了白天放过我们，又要来斩草除根，我们要不趁这个机会跑吧。”
“跑？去哪？”
王二握住他的手掌：“朝哥……白天的时候，我听见黎盏和你说，你身体里有灵力，你、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常华剑宗吗？而且进了常华剑宗，黎盏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朝玄知道他家中母亲生了重病，弟弟妹妹在家中帮忙种地，王二每月都要将工钱拿去给母亲买药，自己都吃不饱，还记得要留给他馒头。
黑暗中，他眼睛发亮：“何况听说只要入了外门，我也能跟着当杂役弟子，一月足足能有两块灵石的工钱呢！”
屋外雨声滂沱，时而伴着雷鸣，又是一道闪电倏过，瞬间照出王二那张恳切而期盼的脸，他湿漉的外衣不断滴淌着水，将脚下稻草尽数打湿。
朝玄向来是个识恩必报的人，对方曾为他屈下双膝，只这一点，便必然不会忘负情义。
他应下：“好。”
这间柴房本就是老板看他不惯寻了个理由打发来此的，朝玄身无长物，两件粗布衣裳，平日攒下的几贯银钱，几本翻烂的剑谱，此外再无其他。
王二匆匆从那堆稻草里替他翻出一柄混着血腥味的发锈铁剑：“朝哥，别忘了这个！”
朝玄心念一动，接住剑柄，像是曾经千百次习惯了这样的动作，能将这死物化作掌心的一阵风，轻而易举操控熟稔。
后半夜雨势渐小，二人披上蓑衣，冒雨而行，随王二回家将这几月银钱给了阿弟，嘱托家中人照料好母亲，才踏上去往常华山的路。
*
常华剑宗招生本是在每年季春，因碰上段青玄陨落一事，生生推迟了一月有余。
如今已是孟夏，山脚下槐花飘香。
王二生怕继续待在临化镇生出事端，于是二人到了更近山脚的村庄，待了足足一旬时间。
朝哥似乎失忆一趟脑子也变得不好，连去常华剑宗的路都不认识了，初来几日频频迷路，光是从村口领人就发生了三次之多。
常华剑宗在仙府名气很大，不少欲要拜入师门之人也会早早到访，从村子到山脚的二里路，售卖武器、秘籍的江湖商贩都旬了位置摆好摊子叫卖。
至招生考核当日，还未到辰时，乌泱泱的人便挤满了山道。以往酒楼顶多有那么三五修者，同时见到这么多修行之人还是头一遭。
“朝哥！这边！”
王二拉着朝玄边走边看，目光在小摊上那些各式噱头的剑法上流连，这一月他闲来无事，也跟着朝玄学了些剑术。
说来奇怪，他分明是个从不懂剑法的人，可只被朝玄指点教授一二，便能极自然的施展出简单招式，连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天赋。
……当然，独自练习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将朝玄出神入化的剑法归功于他这些年里对段青玄孜孜不倦的钻研与学习。
段青玄陨落不止是常华剑宗的事，更是整个仙府，乃至修真界都为之震撼的大事，可惋惜哀痛过后，更多的，便是世人都天生具备的八卦之心。
除却寻找曾经剑尊传世的心得剑法，更多的，是开始探寻“段青玄”这个人从前的经历，尤其是他与黎盏、章唯音之间的故事，更是令人津津乐道。
面前这个小摊，便与那些卖号称段青玄剑谱的不同，他的生意竟是……
摊主吆喝的声音极其响亮：“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啊，五十钱，五十钱就能带走浮槎公子最新大作《朝岚纪事》。讲述了段青玄与黎盏在朝岚山生活的百年，初遇到分离，恩爱细节，反目真相，应有尽有！”
“还有这本，这是本月最热门，《踏碎星河》说的是剑尊前世真心被辜负，一朝重生，认清了枕边人恶毒本质，果断斩去孽缘，自此青云直上……”
朝玄被挤到人群侧面，只得半蹲下身子，随手拿起一本——
《和离后，前道侣跪求我原谅》
《痴情剑尊醒悟后再也不舔了》
《这剑我练腻了，现在只想当天下第一》
……这都什么和什么。
摊主声音在脑袋上响起：“哎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对对对这次只有这几本，还会再贩……”
不愧是细节满满，甚至据说含着琼花录线索的新作，《朝岚纪事》很快被抢购一空，眨眼间，面前便只剩了最后一本。
欲拿起时，一只纤白手腕竟横空出现，抢先他一步，两指一转，册子便轻而易举落入掌中。
一道温朗音色响起：“昌平一十七年，时年二十六岁的段青玄拜入常华剑宗门下，也正是在入门试炼当日，只见那黎盏楚腰腻细，款傍香肌，如新雪出尘，至此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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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朝玄心中发笑，道这一见钟情之词实属荒谬，段青玄多少也是个修行之人，怎会如此浅薄。
为了售卖话本，当真是极近夸张。
继而抬眼看去，是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肤色白皙，眉眼清秀，弯曲的食指支倚在下颌，津津有味地念着书中内容。
摊主不耐烦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多的是人等着呢。”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颗灵石，笑意盈盈：“还有什么别的类型，一样来一本，我都要了。”
摊主顿时眼冒精光。
朝玄于是便看着少年将堆叠起的书本都交给身后小童，小童再一一放入须弥戒之中。
很快，少年目光移向了他，惊讶道：“这位公子也想要么……实在不好意思，这最后一本落到了我手里，不如我借你阅览一二？”
朝玄摇头，正要拒绝，王二已然抢先一步开口：“多谢多谢啊，我这位朋友向来将段青玄当做人生目标，以前有关段青玄之物都喜欢收集，虽然没买到，但能借来看看也是好的！”
朝玄：“……”
黎盏大方将册子交到他手中。
“在下祝篱，藩篱的篱，字闻灯，也早有耳闻剑尊大名，更对常华剑宗仰慕已久，既然你我三人如此有缘，不如结伴同行？”
王二早已被黎盏的出手大方震惊，生怕晚了一步这位冤大头就去找别人：“那感情好啊！我们兄弟二人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往后若是有幸入了门派，还能相互照应着呢。”
黎盏微笑点头。
朝玄略怔在原地，少倾，出声问道：“祝公子，我们此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黎盏心道这朝玄年轻轻轻，感知力倒是不弱，面上却惊讶：“怎么会呢，我自小在蒹州长大，此番千里迢迢而来，是第一次踏入昭和仙府，你怕不是认错了人。”
“……是吗。”
“怎么了？”
朝玄回过神，说道：“可能是你与我一个朋友有些相像，我看错，晃了神。”
黎盏自信天下间少有堪与他比拟的人，随口发问：“谁？”
朝玄声音不自觉发哑：“不知道，也许是我看错了罢，他没有你……”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耳侧脑中尽是方才那书中几道堪称冒犯的香词艳话，百般思虑，才缓缓道，“没有你这般，亲近。”
分明只是略算清秀的面庞，却看他眉似远山，瞳如秋水，鼻梁一点小痣，更衬肌白如玉，笋尖似的手指捧着书薄，瞳珠乌溜溜转悠，略带调笑打量着自己。
恰到好处的五官比例，简直如同顶尖画师笔下山水雕琢之作。
身着白衣，长发只用一条同色缎带半挽，至颈边垂落，在周遭诸多潦草粗糙剑客之中，气质出尘，如同瞢暗中一朵突兀的梨花初绽，随清风四散，似有若无地擦过他鼻尖，带来一股浅淡香气。
朝玄心跳陡然间停了一拍。